文/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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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刚子收拾东西时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个相册,他翻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合照,合照里有五张年轻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照片上的人从左到右依次是坤子、老辉、刚子、祥子、红星。
刚子抽出照片,看到背后有行字:友谊地久天长!
眼眶忽然一热,刚子坐在地上,捧着相册一张张翻看。什么友谊地久天长,都是骗人的狗屁话,这都二十年没见过了吧?也不知道现在活着的人都咋样了。
儿子过来看到刚子坐地上捧着照片发呆,问:“看这些照片有年头了,爸,都是你发小?”
刚子点头,“都是小时候一块光屁股长大的。”
儿子说:“这么多年怎么都没见你们聚聚?”
“聚不齐了。”刚子摸了摸眼睛,他指着合照上的坤子说:“他啊,傻了,找不着了”,他又指着红星,说:“这个,死了。”他的手落在老辉头上,说:“这个,和你一样大的时候,过年放炮,非要逞能,一个很粗的炮非要拿手里放,结果没来得及丢,炮炸手里了,炸烂了半只手,残了。”
他们几个不是一个村的,但邻村挨的也近,放学没事就一块玩。那时候下河摸鱼,下地偷瓜的事情没少干,被人追在屁股后面跑还不忘扮鬼脸,跑的远了就脱了裤子对人撒尿,看人追得近了,提上裤子就跑。
刚子玩溜溜弹珠很厉害,半个班的男生都欠他溜溜弹珠,那时候坤子还是他的会计,专门有个本子记账。走在路上,他们看见女孩调皮筋,五个人上去就是一通捣乱,丢沙包也是直接抢过来,气的人家小女孩“哇哇”直哭,他们还给人起外号叫“爱哭鬼”。
五个小孩都是出了名的淘气。
初中上完,祥子就不上学了,在化肥厂里打工,每个月能挣百十来块钱。
刚子高中那会儿,他们学桃园结义,一头磕在关公像前,结拜为兄弟,豪气满怀的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结拜为兄弟的几个人没事就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大街小巷,整个县城没有哪里是他们不熟的,哪个店里的妞好看,哪个店里的妞又丑又不好说话,他们都门儿清。
血气方刚的年纪,眼睛滴溜溜的在女孩身上转,晚上没事讨论的话题都是女孩。
老辉那会儿看上了商贸城里一个卖服装的女孩,有事没事就去那转悠,但不敢追,其他几个人都骂他怂。
刚子帮老辉写了一封信,拉着祥子骑着自行车就冲人家店里去了,见面信一丢,甩了一下刘海,一副混混样的说:“我兄弟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兄弟的女朋友……”
结果那女孩的妈妈拎着棍就来了,一句话也不说,拿棍就打,吓得刚子和祥子连自行车都没来得及骑走。
还是坤子去把车骑回来的,这事儿让他们笑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谁怂。
2
坤子是他们当中学习成绩最好的,其他几个就是名副其实的学混子了,打架斗殴的事情没少干,坤子妈为此很反感坤子跟刚子他们一块玩,害怕坤子被他们带坏了。
那年头大学生少,考上大学就是鸡窝里飞出了凤凰,以后就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了。
坤子不愿意听他妈念叨,总找借口跑出去。他说:“我妈成天就知道让我学习,我都快学傻了,跟你们一块玩,我能劳逸结合。”
刚子拍着坤子的肩膀,感叹:“是啊,万一学傻了咋办,跟我们一起换换脑子,说不定学的更好。”
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就冲去了商贸城里的旱冰场。那个时候谁会滑冰啊,在家长眼里都是不学无术的人才花钱玩那个。
坤子喜欢玩这个,摔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不放弃,被红星拉着在场中间转圈,结果跟人撞在了一起,两方谁也不让谁,起初只是言语争吵,再后来就打了起来。
刚子上厕所回来,买了几根冰棍,才嗦一口,就看见了这混乱的场面,二话不说就围了上去,跟祥子和老辉一起加入了战斗。对方四个人,他们五个人,人数上占优势,身高上也占优势,心理上就不怕,那拳头出去带风,一个比一个打的猛。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打架了,警察来了!”
原本撕扯在一起的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五个鼻青脸肿的人骑着车子跑到河边,明明疼的龇牙咧嘴,还躺在杂草地上笑。坤子说:“真带劲,好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他学习压力大,一家人就指着他考上大学改变命运,爸妈天天念叨着“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学”,这让他心理压力更大,怕自己万一考不上,辜负了一家人的期望。
刚子看着他脸上的青紫,问:“脸上的伤,回家怎么跟你妈说?”
坤子说:“走路不小心摔的呗。”
红星一骨碌坐起来,说:“西街开了家舞厅,一群人打着摩丝,油光锃亮的在里头又蹦又跳,摇头晃脑的,咱也去玩吧?”
老辉凑过来,问:“有女的吗?”
“多得很。”红星说:“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扭起屁股来能要人的命,我上回都看流鼻血了。”
刚子朝河里扔了块小土坷垃,说:“你就这点出息。”
晚上都没回家吃饭,他们在舞厅门口蹲到人多了才进去。
里面放的歌很欢快,刚子他们都不知道是啥歌,就见里面的人跟着节奏又蹦又跳又扭的很开心,里面有他们这样的小年轻,也有三四十岁的人,看到那些穿着短裙短裤的女人蹦跳时胸前的波浪,几个人的心就“嘣嘣”直跳,忍不住多看几眼。
怪不得红星能流鼻血呢。
祥子一边看一边说:“乖乖,这简直就是欢乐窝啊,红星你咋不早说有这样的好地方。”
红星的目光似乎长在了一个女人身上,跟他说话也没听见。刚子看他入迷,正要推他一下,就听红星说:“咱们也去跳舞。”
红星走到那个女人跟前,也不知道说了啥,就见那女人朝他伸出手,红星的手搭在那女人腰上的一刻,刚子他们忍不住“咦——”了一声,吹起了口哨。
那天之前,他们只敢对学校的女生吹口哨;那天之后,他们知道了抱着女人的腰,摸着女人的手是啥感觉。
刚子他们尝到了点甜头,星期天没事就往舞厅跑,红星不一样,有时候逃课也要去。
后来有次晚自习放学回家,刚子他们在村口碰到个人,翻过来一看是红星,几个人一看他满脸血,都吓了一跳。
刚子扶起红星就问:“咋弄的?”
红星吐了一口血沫,呜呜地哭,“那帮混蛋抢我女人,还打我。”
老辉一听不愿意了,“谁打的,我们找他去!”
“道上混的。”红星捂着胸口,说:“他们有刀,还有钢管,咱打不过。”
打不过也要打,总不能让兄弟白挨。几个人气哄哄地奔到舞厅门口,还没喊两句,就从里面乌拉拉冲出来好几个人,手里都拿着钢管。
刚子看了眼手里的砖头,心生怯意。这看样子不是小打小闹,是动真格的。
可来都来了,不能退缩,两方刚交战,刚子他们就惨叫连连,滚在地上被人打的还不了手,有个人走出来指着红星笑:“刚才打你打的不够狠啊,还敢叫这么菜的帮手来,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再敢惦记秋萍,我就打死你。”
3
红星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刚子的腿瘸了好几天,其他人身上也都有小伤。刚子知道对方看他们是学生,没下狠手。
坤子妈彻底不让坤子跟他们玩了。
刚子有时候路过坤子家,想叫他出来玩,坤子妈就说:“刚子,算我求你了行不,我家坤子是要考大学的,你们混但别带着我儿子混!”
刚子说:“婶子,坤子压力大,有时候也需要放松……”
“放屁!”坤子妈说:“高考前,谁愿意放松谁放松,我们家坤子不能放松!”
望子成龙心切,刚子明白,也没再说什么,就想着那高考后再玩吧。
高考前一天,老辉说:“我看好多人去照相馆照相,咱们几个也去照一张吧,等坤子考上大学,也不知道多久能聚一次了,就当留个纪念。”
他们五个收拾的齐齐整整的,骑着奔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合照,一人洗一张,每张后面都写上:友谊地久天长。
照完相,祥子搭着坤子的胳膊,说:“坤子啊,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这群哥们,怎么着也算是浴血奋战过的铁哥们。”
坤子抱了抱他,说:“放心吧,苟富贵,勿相忘。”
高考结束后,刚子问坤子考的咋样,坤子说:“感觉还不错。”
刚子说:“那咱就坐等录取通知书了。”
红星提议去舞厅,刚子怕他还惦记着秋萍,没让去,从兜里摸出几块钱,说找个地方吃饭吧,喝点酒,吹吹牛,畅想一下未来,也是放松。
几个人骑着自行车,风一样地穿过大街,路上坤子大撒把,张开双臂迎着风,就像迎着自由,可是车头忽然一歪他就往地上栽,刚子在旁边被他撞了个正着,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路过的人纷纷停了车,有人说:“在马路上大撒把,你们不要命了?”
刚子吹了吹擦破皮的胳膊和膝盖,坤子一瘸一拐地来拉他,几个人都没管别人,继续骑上车,快去转弯奔向目的地。
那天,五人喝了十几瓶啤酒,祥子醉醺醺地说:“坤子肯定是咱们当中最出息的了,那小时候尿尿他都比别人尿的高。红星脑子活,胆子大,以后混的肯定也不差。”
他刚说完,就从外面来了几个人,刚子见是上次在舞厅门口打他们的人,酒就醒了一半。还没说话,那伙人上来摁住红星就打,刚子他们虽然不知道他们为啥忽然打人,但都猜想应该跟秋萍有关。
那他们也不能看着红星挨打。
桌上的啤酒瓶“哐当哐当”地往地上掉,餐馆里的人吓得“哇哇”大叫,场面一度很混乱。也不知道是谁捡了地上的碎酒瓶子就往红星头上砸,鲜血顿时黏住了红星的头发,顺着脸颊就往下淌。
红星眼前一晕,也不知道谁又踹了他一脚,他就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4
红星死了,头部遭受重击导致颅内脑受伤。这是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情况。
送红星去医院的路上,刚子一直用手捂着红星的头,可止不住血。所有人都吓坏了,包括来打红星的人。
红星的妈妈守着一动不动的红星,哭的几度晕厥,他爸坐在门口一支烟接一支烟的抽,不知道抽了多少根后,忽然埋着脸哭,边哭边说:“我没儿了……”
刚子被爸妈拽回家,挨了好一顿打,皮带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刚子到现在还记得那感觉。
好好的一个人在他面前说没就没了,刚子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们的错。也不知道红星招惹了秋萍,是不是错,红星曾跟他偷偷说过:“刚子,你知道女人是啥滋味吗?我昨晚尝了,美妙啊。”
刚子原以为就是亲亲嘴啥的,还劝红星离秋萍远点,毕竟他们干不过混社会的。可后来才知道,红星把秋萍搞怀孕了。
打红星的人一个也没跑掉,都被抓进去了。
刚子他们四个度过了极其灰暗的两个月,坤子迟迟等不到录取通知,他妈又不让他跟刚子玩,他就天天待家里盼着录取通知书,等不来通知书的日子,他妈天天说:“你要是早听我的别跟刚子他们玩,你也不至于影响成绩,我们一家人勒紧了裤腰带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我感觉考的不差。”坤子说:“我去学校里问问。”
坤子去了学校,老师说他发挥失常,还没考到200分。刚子不信,可他又查不到试卷,急的又哭又跳,老师劝不住就把他推到办公室外面。
那天有人看见坤子在河边站了很久,怕他想不开,叫他爸妈把他拉回家了。
坤子到家,他妈就开始念叨,坤子一句话没说就把自己关屋里三天,第四天他妈喊他吃饭,满屋里找不着人,不知道啥时候跑了,找了好多地方也没找到。
后来有人在另一个县里见过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见人就嘿嘿傻笑,说自己是个大学生。
他爸妈去找了十几天,无功而返。自那以后坤子妈经常以泪洗面,怪自己给坤子的压力太大。
刚子他们也去找过,只听人说一个大伙子光着屁股,张着手在街上来回跑,一边跑一边喊“我考上大学了”。他吓着不少孩子,被人打过好几次,后来有人找了两件衣裳摁着他套上,说再脱衣服就打死他,但是后面也没人再见过他。
5
五个朋友还剩仨,刚子他们谁心里也不好受。
那年刚子没考上,原打算去深圳打工,他爸不让,逼着他又考一年,最终考去了南方的一所大学。
第一个寒假回来,刚子、祥子、老辉三个人聚到一块,说起从前的事都泪流满面。刚子心想:他们骑着自行车满大街小巷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祥子提议:“我们再去西街那个舞厅看看吧?”
刚子点点头,问:“秋萍生了吗?”
“生了。”老辉学会了抽烟,一口一口吐着烟圈,“是个男孩,红星爸妈去要过几次,但秋萍不肯把孩子给他们。”
那是红星唯一的儿子,也是他们家唯一的后人了。
刚子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说:“要不咱们去找她谈谈?”
老辉摇摇头,说:“我去过,连秋萍的面都没见着。她跟人说对不住红星,就带着孩子去南边了,不知道具体在哪个城市。”
他们几个商量着过年买点东西去看看红星爸妈,谁知道门也没进去,就被轰了出来,红星妈妈指着他们说:“如果不是你们,我们红星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死了!你们滚,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老辉“唉”了一声,扭头走了。
刚子一直很自责出事儿那晚就不该提议去吃饭,也低着头走了。
过年的时候老辉带着自己五岁的外甥放鞭炮,捡了好多没炸开的小炮仗,老辉觉得不过瘾,回家拿了一个大炮仗,小孩手臂粗的炮仗他非要在手里点,前两个还行,惹得一群围观的小孩纷纷鼓掌。
老辉一脸笑意,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他看着那群小孩,说:“我厉害吧?鼓掌鼓响点,一会儿给你们发大白兔糖。”
小孩就拼了命的鼓掌,老辉笑着点燃了手里的炮仗,还没扔就炸了,他的手骤然一疼,就“啊”地一声捂着手在地上疼的打滚。
那个炮仗把他的左手大拇指、食指、手心都炸烂了。
老辉妈天天哭,说:“我儿子还没娶媳妇,手残了可咋办啊。”
从那以后,刚子和祥子再也叫不出来老辉,他们去看过他几次,老辉很是心灰意冷,他俩说什么,老辉都能一句话把人呛死。
三个人就渐渐不聚了,只有刚子和祥子偶尔写信联系。
6
知道坤子被人冒名顶替上了大学,是在刚子毕业几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他当时既惊讶又悲愤,他揪着那个说漏嘴的同学,问:“是谁顶了他的名额?”
“刚子,你就别问了。”同学急的满头大汗,只想赶快脱身,“这事儿咱们谁也管不了。”
属于坤子的通知书直接寄到了冒名顶替者的家中,顶替他的人用着他的身份信息,叫着他的名字,接受了原本属于坤子的高校教育和校园生活。那是一所很好的大学。
坤子的感觉不差,他考的很好。可他的命运被人篡夺了!
刚子跟家里说了这事儿,刚子的爸妈一致认为这么大的事应该让坤子爸妈知道,坤子爸妈望子成龙心切,而坤子确实是人中龙凤。
坤子爸妈在家哭天抢地,“我就知道坤子能考上,那天杀的冒名顶替的人,不得好死啊,害的我儿子到现在都没找着!”
他们天天去学校要说法、学校给不了,就去教育局,那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起初对方避而不见,后来闹得满城皆知了,才知道害怕。
刚子和祥子坐在河边叹气,祥子抽着烟,说:“咱们这地儿能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我们都想着坤子能靠读书改变命运,就像你一样,有体面的工作,拿高工资还不掏力气。你说那些人的心怎么这么黑,连这样的事情也敢干!”
刚子看着河面,说:“那些只想自己,不管别人死活的人啥不敢干?就是可惜了坤子,那么好的一个人,被硬生生逼傻了。”
那些人毁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运,而是一个家庭的命运。
造化弄人啊。
后来听说,冒名顶替者被取消了学籍,那家人也给坤子家赔了一笔钱,可赔了钱又有什么用,坤子还是没找到。
刚子看着那张黑白老照片,看着上面的笑脸,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少年。小时候挨过的打骂,大多跟坤子、老辉、祥子、红星分不开,可现在好久都不叫他们四个的名字了。
现在的道路都宽,生活条件也好了,再也没见过几个半大的孩子骑着自行车风一样地穿过大街小巷了,很多孩子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有时间了还想着玩手机、刷视频,很少有恣意潇洒的时候。
刚子小心翼翼地把相册收好,就像珍藏自己的青春一样。
这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好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刚子想,既然说不好,那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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