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员工+糊涂老板=大写的绝望

今天我们拆解一下《三国演义》的第12集，这一集的标题叫《白门楼（上）》。

“白门楼”是吕布殒命的地方，今天的人提到白门楼，往往会觉得是吕布英雄末路，而且还会津津乐道刘备的那一句落井下石。

其实吕布是咎由自取，而刘备纯粹是报仇雪恨，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之前我们也说过，，他是个对人际关系非常迟钝，甚至有点不知好歹的人。

一座白门楼上，最伤心、最难过的人是陈宫，为什么连续两集都叫“白门楼”，因为陈宫的悲剧，在这一集就已经种下了，到了下一集，他会无可挽回地走上绝路。

聪明人犯蠢，一般能出现喜剧；聪明人因为别人的愚蠢而死，这就是悲剧，白门楼就是这样的悲剧，陈宫因为领导吕布的愚蠢而死，他根本就拦不住吕布去犯蠢，吕布偏偏还轻信所有把他卖了的人，我们就是眼睁睁看着陈宫走上绝路的。

更妙的是，这一集里还有两个聪明人春风得意，他们都得到了自己老板的重用和赏识，这个老板恰恰是。

如何加入领导的传奇

这一集的开头，曹操攻打张绣，兵马经过一片麦田，他要求士兵不许践踏麦田，违者斩首。

奇怪，曹操曾经是一个多么任性的人，陶谦的部将杀死了父亲，他就坚持要屠徐州，今天怎么变了，这么在乎民生了呢？

因为曹操的身份变了。

之前的曹操，是若干军阀之一，大家说话算不算，比的就是拳头。

但是今天的曹操，已经迎接了皇帝，变成了曹丞相，是大汉的政府负责人了，他必须要摆出爱护人才、重视民生的姿态来，就像是孙悟空当妖怪的时候可以随便打人，当了和尚就不能随便打了。

身份是人的收获，也会是人的约束甚至桎梏。

处长、教授、老师、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父亲、母亲，各种角色都会改变我们，让我们小心行事，谨慎谋生，这件事人到中年之后就会逐渐明白了。

曹操的马惊了，他决定治自己的罪，他说践踏麦田是死罪。

曹操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对不起串台了！这是《红楼梦》尤三姐！

曹操想死吗？当然不想！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自杀！

他知道他的手下一定会劝他，而且不是像我们这种没什么文化的人，只会说“算啦，算啦，下次注意”，而是那种引经据典、能说服全军的理由。

果然，郭嘉出现了，他告诉曹操，《春秋》说：“法不加于尊。”

春秋是儒家的经典，是可以直接被官员援引来断案的东西。为什么大家都劝曹操，但是郭嘉的话最出彩？

曹操这场严明执法的戏，是在创造传奇。人如果足够优秀，也有足够大的名声和地位，他就需要传奇故事来加持，他需要很多的戏剧性场面来让自己的传奇丰满起来。

“梦中好杀人”“搭救蔡文姬”“铜雀分香”“捉刀人”“望梅止渴”“割发代首”，都是曹操传奇的一部分。“曹冲称象”就是曹冲的传奇，“七步成诗”就是曹植的传奇（虽然是后人伪托的）。

作为属下，如果你能像郭嘉帮他一起制造传奇，那就能成为他的心腹人。

如果你像杨修一样吃曹操的零食，还聪明狡辩，拿曹丞相当自己传奇的背景板，那就会被曹操neng死——在大人物的传奇里抢C位，是取死之道。

郭嘉说出道理，大家纷纷求丞相不要自杀。

丞相非常满意。

他割下了自己的头发来替代脑袋，割发代首这个典故，就这么诞生了。

帮人平反昭雪的技巧

曹操的兵马来到淯水旁边，他想起了为他而死的典韦。

这是《淯水吟》这首歌第二次出现，之前我们写过，曹操因为轻蔑、骄横和一时的欢愉，。

曹老板这个人，充满魅力，又无比复杂，他任性得很，有仇必报，但是很会吸取教训，喜欢絮絮叨叨，对喜欢的人很长情，因为孩子死亡而离开了他的妻子，他又纠结又惦记，因为自己失误而伤损的将领，一直都是他心里的痛，你说他祭奠典韦，是给许褚于禁他们看吗？有，但不全是，他是真的爱典韦这样忠诚可爱的人。

这个时候郭嘉出来建议，祭奠寿春伤亡的将士和背锅而死的粮官王垕。

这段剧情是电视剧的原创，《三国演义》小说里没这段，这就是电视剧制作精良的地方，这个原创情节是符合曹操的性格，也符合郭嘉的性格的。

曹操这个人心事特别重，冤杀了一个人，这个人就可能时不时在脑子里萦绕，他后来老头疼，就跟这个有关系，他需要排解，和死鬼把恩怨解决掉。

郭嘉是个得宠的聪明小伙子，深受曹老板的信任，让郭嘉来说这个话，最合适不过，也只有他敢提这段黑历史。

曹操立刻就把王垕加入了烈士名单。

郭嘉一句话，帮着王垕家平反了，王垕的儿子未来可以出来工作，这是对郭嘉的一种塑造。包括前面马踏农田，这些戏加在郭嘉身上，后面郭嘉之死才能打动人。

之后，曹操开会商议下一个目标，曹操准备对付袁绍了。

今天我们总觉得曹操和袁绍是不相容的，其实不是的，袁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同盟关系，一来俩人是发小，老朋友；二来袁绍前几年的主要敌人是公孙瓒，袁绍一直觉得曹操是自己的小弟。

现在曹操越搞越大，俩人冲突是早晚的事情，但是郭嘉建议，袁绍可以放一放，这里说出了曹操和袁绍的十胜十败。

这段“十胜十败”我在《关系攻略》里曾经专门解释过，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到“得到”App的《关系攻略》专栏里搜《如何没羞没臊地称赞同事和领导》一篇。

这是郭嘉的人生高光时刻，一篇气势极大的论文口述出来，领导点头同事服气，这个时候郭嘉也提出了自己的计划，消灭吕布！

这个提议也是曹操的计划，郭嘉是非常会揣测领导意思的聪明人。

聪明下属和聪明领导一起合作，那是最舒服的，郭嘉和曹操就是这种组合。

有人说不对啊，聪明人会被曹操忌惮的，杨修不就是因为聪明，被曹操给害死了么？

对，杨修是聪明人，聪明也有真聪明和小聪明，真聪明的人，尊重聪明领导，和领导一起发展，小聪明的下属，才会像杨修那样，卖弄高明，整天想着压领导一头。

而且杨修之死，主要还是因为这个人卷入夺嫡之争，站在了曹植一边，曹植那边大多数人都是轻佻的聪明人。

郭嘉和曹操决定了战略，接下来就是另一个聪明人陈登上场了。

陈元龙的反复横跳

陈登字元龙，和父亲陈珪一起，都是徐州牧陶谦的旧部，这爷俩是聪明人。

陈登是吕布派到曹操这里来的使节，吕布想让朝廷正式任命自己为徐州牧，获得统治徐州的合法地位，毕竟他是从张飞那里抢来的徐州，名不正言不顺，而他之前帮曹操打了袁术，现在要求兑现徐州牧的官职了。

汉朝的徐州不是今天的徐州市，而是以今天的徐州为中心的一个州，很像是一个省，如果吕布能够得到这个任命，那当地的大族就必须要听他的号令了。

陈登见了曹操，说吕布是豺狼。

曹操听了觉得奇怪。

曹操的这一问非常严厉，谁也不喜欢反复无常的人。

陈登说，自己和父亲都是陶谦的部下，吕布的徐州是从张飞那里抢来的，自己和吕布之间，不存在君臣关系。而且自己是因为父亲年纪大了，才勉强听吕布命令的。

一句话就把事情交代明白了，徐州本地实力派极度厌恶吕布，宁愿让曹操接手徐州。

曹操赶紧给陈登道歉，他知道陈登是来把徐州和吕布人头送给自己的厉害角色。

如果后来曹操能这么对待张松的话，就能拿下四川，没有刘备什么事了。但曹操是个外貌协会的，对陈登这种聪明长相当时就有感觉，对张松那种猥琐样貌，就容易轻慢。

曹操当场就给陈登父亲陈珪加了二千石散官，还任命了陈登做广陵太守。

广陵就是今天的扬州，陈登肯定不可能离开徐州去广陵上任，所以这个职位就是等陈登灭掉吕布才能兑现的。

你要人冒大险，肯定要给点什么，这件事上，曹老板最上道。

陈登回到徐州，吕布当场就怒了。

你们爷俩都升官了，我的徐州牧没有到手？

陈登是这么说的：“我跟曹公说，养温侯就像养虎，如果喂不饱，那就要吃人了！”

在陈登的口中，曹操把吕布当做自己的鹰犬，是自己打猎的工具。曹操希望吕布去打袁术、孙策、刘表甚至张鲁和刘璋。

一般来说，如果我们把一个人说成是鹰犬，这个人肯定是不乐意，但是吕布却非常得意。

为什么？

吕布这个人，缺乏自立的勇气，他一直都渴望得到一个大势力的庇护，他在董卓手底下，就干得风生水起，自己创业之后，其实是屡屡不顺。他一度渴望袁术称帝，自己作为亲家给他当打手，但是随着袁术被诸侯群殴（吕布自己也加入了），这个梦已经破碎了。

曹操说让吕布当鹰，暗示着这是一种全新的关系，曹操原谅了吕布当年偷袭自己的错误，还希望吕布帮他打天下。其实连天子诏书都没有，曹操就是没有给吕布做任何的安全保证，随时可以讨伐他。

吕布被一群无聊的高帽和虚假亲密蒙住了眼睛。

这种关系未成年人必须要有爹，没爹浑身不舒服。刘备平等对他，拿他当兄弟，他捅刘备一刀，曹操说要当他爹，他就各种通泰舒坦，说不出的受用。

小说里的吕布，甚至还哈哈大笑：“曹公知我也！”

贱。

他完全背弃了陈宫一边倒的策略，变成了在曹操和袁术之间两头摇。

陈宫的苦闷人生

陈珪陈登爷俩从吕布那里出来的时候，吕布已经被这俩哄好了。这俩说吕布没有徐州牧没关系，应该位列三公才对。

陈宫对这种不正常的亲近忧心忡忡。

但是吕布说，陈宫是在嫉妒，是——

注意我的眼神！

同样是辅佐主公，郭嘉过的什么日子，我陈宫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幸好这个时候有人来报，抓住了刘备和曹操的回信，俩人约定要里应外合，一起算计吕布。吕布大怒，立刻宣布要就近攻打刘备所在的小沛。

刘备尴尬了，曹操的救兵需要时间，现在自己必须要独立守城，注意这个镜头，很会藏拙，能少拍很多兵。

关羽把守另外一侧的城门，遇到了张辽，他不愿意和张辽交战，就劝他离开。

张辽以前是丁原的部下，吕布杀死丁原之后，张辽跟吕布，他是见证了吕布杀丁原、杀董卓的人。

一个人如果不顾道义横冲直撞，那他的手下只会畏他服他，不会敬他爱他。

此外吕布不是州牧这件事，其实很耽误手下的士气 ，朝廷如果宣布吕布为叛逆，张辽和其他手下只怕都会动摇，大家打了这么多年仗，变成了一个非法帮会，那还忙什么呢。

所以关羽一劝张辽，张辽就不打了。

吕布根本就没追究张辽的动摇，他有好多事要忙，在郭嘉的谋划下，曹操的援军就快到了。

郭嘉的这套红衣服真精神

曹操的前部是夏侯惇，和他交战的是高顺，高顺的部将曹性射中了他的左眼，夏侯惇拔出了箭、吞掉了自己的眼睛，也杀死了曹性，但却没法继续作战，刘备军又一次陷入了危局。

吕布军有多勇猛，吕布就有多拉胯。按说曹操来攻打，第一件事应该是什么？

应该是先把可疑的人抓起来，或者至少软禁起来，比如刚刚被曹操收买的陈珪和陈登。但吕布没有，他对陈登还很信任。

陈珪督促儿子尽快帮助曹操立功，免得未来吕布亡了没有立功，就被动了。

陈登的计划是，等到吕布出兵之后，让父亲陈珪和糜竺夺取徐州。陈珪表示担心，因为吕布的家属还在徐州，而且有许多心腹保护。

陈登早就有了计策，他找到吕布，让吕布安排心腹带着家属转去下邳，这下吕布的心腹就走得差不多了。

陈登用箭射书信，把消息给了曹操。

曹操看完哈哈大笑，他明白陈登的计策要成了。

要效力一个人的话，就找一个能力足够，能认出我的好的！陈登这个人不简单，曹操喜欢他，刘备也喜欢他，整个汉末其实就三个人有这个待遇，另外两个是关羽和徐庶（曹操爱赵云不见于正史）。

而且陈登还成功地挑拨陈宫和吕布的部队在黑暗中自相残杀了起来。

吕布回到徐州，发现城已经被糜竺占据了，一直没有收服徐州的本土实力派，最后就是这个局面。

吕布一开始还不相信，还问陈登的爸爸在哪里。

糜竺担心陈登没有脱身，还在骗吕布，说已经把陈珪杀掉了。陈珪蹲在城墙垛口后面，吃吃吃地笑。

笑的就是你这种不识好歹，不认敌友的傻子！

吕布终于反过味来了，陈登才是骗他最苦的那个人！之前觉得他啥事都顺着我，还以为他是好人呢！

但是吕布已经顾不上攻打徐州了，张辽带了守小沛的兵过来，他也受了陈登的骗，吕布军只剩下了最后的据点下邳。

吕老板好像有悔意

吕布坐在下邳，跟妻子严氏喝酒。

严氏看他不说话，觉得应该活跃一下气氛，但是一张嘴就错了：

“陈登出卖了您固然可恶，但是如果他不让我们事先搬到下邳来，那我也要困在徐州，被敌人俘虏了……”

这叫啥？坏事变好事，严氏这个报告，跟中国男足的总结差不多：“我们是最早备战2026年世界杯的队伍……”

吕布当时就怒了，你这个糊涂娘们儿，怎么还拿陈登当好人呢！

但是严氏夫人说得非常对。

我们妇道人家，在内宅知道什么啊，还不都是你整天说陈登这好那好，我们才跟着说吗？前番你埋怨陈宫，现在又说陈登不好，你自己前后说的都不一样，那能怪我吗？

这就是吕布最大的问题，他从来没有一个可以讨论的参谋班子。刘备哪怕没有诸葛亮的时候，也有关羽孙乾糜竺简雍可以商量对策，吕布是没有的。

有一个陈宫是聪明人，但是爹味太浓，老要管他，他不开心，张辽早早失望有了别的心思，高顺孙观宋宪魏续这样的人都是执行层，没法跟他们聊聊未来。

吕布就把一切都说给了自己老婆，老婆听他的错误判断，再加上自己的错误认识反馈给吕布，吕布就越来越错，越来越挫了。

吕布让妻子去弄菜，说要亲自去请陈宫，要和陈宫一起消愁。

他仍然舍不得向陈宫认错。

当然了，陈宫也是不舍得认错的人——

他觉得曹操是个残忍的人，就投奔了吕布，觉得蠢人好控制，能听自己的，没想到，蠢人确实好被他控制，但同时，也更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控制。

如果重新选一次的话，我想，他可能会选择和聪明人在一起了吧。

不过吕布似乎已经有悔意了，要再相信他一次吗？

在下一集里，吕布会重新把一切正确选择都堵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