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告诉即将死去的人一个秘密》，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一）
终于要结束了。
六十岁的老太看着躺在病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老头子，她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
年轻的医生翻开老头子的眼皮，用手电照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却没有明显的变化。他又听了下心脏，观察着增加药物之后的各项指标。很遗憾，病人的身体没有丝毫好转。
年轻医生摇了摇头，“病人不行了，有什么话赶紧对他说吧。”
老头子的儿子，儿媳，两个孙女，听完之后难以掩盖失去至亲的痛苦，眼泪夺眶而出，扑倒在老头子的床边。
“老爸！”
“爸爸！”
“爷爷！”
悲痛的喊声回荡在病房内外。让其他病人知道，又一个被病痛折磨许多的生命就要离开了。
“医生，他现在还有意识吗？”老太不像其他人那么悲伤，只是愁眉不展。
“应该还有，神经还有点反应，意识没有完全丧失。”
“和他说话他能听到吗？”
“刚刚加了点药剂，应该可以。”
“谢谢医生。”老太随即扶起两个孙女，把纸巾递给儿子和儿媳，“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对你们的爸爸说。”
“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儿子抽泣着。
“这是我们老俩口的悄悄话。”老太态度很认真。
儿子还想说什么，儿媳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后四个人一起退到病房外，关上了房门。
老太把房门反锁。冬季的冷光从窗外映射进来，让只有两个人的房间显得空旷和阴冷。
“你。”老太站在老头子的床前，嘴唇颤抖，“终于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老太流下了两行眼泪，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很显然是喜悦的泪水。
“能看着你死在我的前面，真是感谢老天爷啊！你平时身体这么好，要不是突发脑淤血，我真担心活不过你啊！”
老太说这个话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对这个相伴了一辈子的男人，心里不但没有一丝的爱意，反而充满了憎恨和厌恶。
“你也知道，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结婚三十五年，我被折磨了三十五年了，你这种人早该死，该死！”
老太越说越激动，她不敢太大声，以免让房外的亲人听到。在其他人看来，这对夫妻虽然平时很少说话，但总是相依相伴，似乎感情很好，却没人知道，这股深深的憎恨一直隐藏在老太的心里。
老太说着自己的委屈，指责着老头子的种种罪行，就像是面对一场长达三十五年的审判。老头子听着听着，动了一下眼皮。
“你听到了？”老太很满意，“如果在你健康的时候听到这番话，肯定又要折磨我了，可现在你只有好好听我说了。”这是老太这一辈子第一次掌握主动权。
“既然你能听到，再说点什么呢？”老太从往事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心情舒畅了很多，“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老太弯下腰，靠近老头子的耳边，悄悄地说，“你不知道吧，那个你最疼爱，最喜欢的儿子，其实啊，不是你亲生的！”老太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是我和张老师的骨肉！”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炸雷，老头子的身体突然震了一下，紧接着是不停地抽搐。
老太似乎不打算就这么结束，“这个绿帽子啊，你戴了二十八年，替别人养儿子都不知道！你真的以为我愿意给你这个混蛋生孩子啊！告诉你，我给你怀了两次孕，我都偷偷去打掉了！”
“哔哔哔！”检测仪发出了警报。
“开门！开门！”护士用力地拍打房门。
老太拧了下锁丁，房门打开，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
“不是说了好多遍不准锁门吗！”医生立即扑到老头子的身边，“你们都出去！”
护士把老太请出房间，老太来到门外，看着走廊上的儿子，“孩子，你爸要走了！”
“爸！”又是一声悲呼，儿子跪倒在地上。
老太透过门缝，看见医生正在用各种设备对老头子进行抢救，但心跳却不停地下降。50……43……34……26……慢慢地，只要降到零，老太的生命就结束了，而自己也将自由了。
看到这里，老太捂住了脸，拼命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二）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三十五年前，老太是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从小她就接受了最正统的教育，通读经典，满腹经纶，颇有才气，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加上年轻貌美，气质优雅，才十八岁，就有不少人上门提亲。其中就有张老师。
张老师那个时候刚刚到大学任教，在朋友的聚会上，出众的相貌，不俗的言谈，共有的语言，让张老师和小姐一见钟情。不久之后，张老师就按照传统，正式向小姐家提亲，亲事得到了双方家长的赞同，准备择选良辰吉日。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小姐的父亲被抓起来进行批斗，家门也很快被封。张老师家要好一点，为躲避灾祸，举家逃到了国外。但两个年轻人从此之后就失去了联系。
天天的批斗让小姐的父亲不堪重负，身体被打垮，眼看就性命不保。这个时候有人出了个主意，说让小姐嫁给一个农民，这样可以保证思想和阶级的正确性，让家庭逃离苦难。
事到如今，小姐顾不了这么多了，她闪电般地嫁给了一个农民。不久之后，小姐的父亲就被释放，没过几天就死了。而这个农民就是现在的老头子。
小姐和农民的结合，就像美女与野兽，野兽变不成王子，彼此就不会有幸福。从结婚的那天起，小姐无时无刻不遭受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
农民对小姐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他让娇生惯养的小姐去做农活，还不给她吃饱，把她当牲口一样养活。一喝酒，农民就糟蹋她，打骂她，把她弄得遍体鳞伤。
直到七年后，张老师从国外回来。两人偷偷见面。张老师想让小姐逃离虎口，两人约好一起私奔。不料，私奔当天，小姐等来的不是张老师，而是拿着棍棒的农民。他把小姐毒打一顿，抓起头发，拖回家中。从此，小姐再也没有见过张老师。
之后，小姐生下了儿子。农民抱起儿子高兴不已，对小姐的态度也从牲口上升到了人的高度。但这一切并没有让小姐开心，反而她收起了笑容，只是天天祈祷丈夫早点去死，，好摆脱这一切。
就这样，又过了二十八年了。
一个星期前，一向身体健壮的老头子突发脑淤血病倒了。之后住进医院，昏迷不醒。
老太继续看着门缝内的情景，看着已经接近零的心跳数，似乎感觉到，好日子就要来了。
老太走到了阳台上，回想起遭遇的一切，如同做了一个噩梦。她此时此刻想起了张老师，不知这个人现在怎么样了？他应该也有六十多了。他还像当年那样英俊吗？他当初怎么没来？我还要去找他吗？所有胡乱的思绪涌出，让老太感慨万千。
“妈——”
走廊上，儿子突然向老太跑来。
老太有点激动，应该是老头子死了没错，待会只要装模作样地在老头子身边哭几声，然后送到火葬场一烧，就完事了。
老太朝儿子走去，“怎么，你爸爸他……”
“他醒来！”
“什么？”老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不知道你刚刚给老爸说了什么，他醒了！”儿子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老太顿时感到头重脚轻，倒在一旁的墙上，她心想，“不可能，他明明就差几秒钟就死了！怎么还会醒？不可能！不可能……糟糕，我把儿子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会怎么样……”想到曾经的几次毒打，老太不寒而栗。
看来，这一切还未结束。
（三）
“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要死了吗？”
在医生办公室内，老太抑制不住心中的不解与疑惑。
“老人家，你别激动，听你的口气，你好像不希望他康复一样。”年轻医生开玩笑地一笑。
“不……不，当然不是……”老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必须冷静。
“脑淤血这种情况变数实在太多，有的病人当场死亡，有的就是昏迷不醒，有的又慢慢康复，真的说不清楚。病人虽然苏醒了，但仅仅是恢复了一部分意识，他还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离真正的康复还有一段距离，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那他有可能再昏迷过去吗？”老太其实是想问，“他还有多久才会死？”
“这个真不知道。”
“谢谢医生。”
从办公室出来，老太一个人在医院里游荡。就在老头子醒过来不久，儿子拿着稀饭去喂他，老头子不但紧咬着牙关不张口，还用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儿子，眼光就像一把尖刀。老太吓得没敢进病房。
不幸中的万幸，老头子还不能说话，否则把秘密抖出来，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稍微想一想，老太就胆战心惊。这个时候她真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原本只是想刺激下临死的老头，没想到招来这样的祸事。
更糟糕的是，不知道老头子什么时候康复，或者张口说话，可能是明年，可能是下个月，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下一秒。老太感觉头顶悬了一个炸弹，随时会让自己粉身碎骨。
不知游荡了多久，她来到了急诊科，看着来往的病人，思绪更加混乱。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就是不知所措。
“医生！医生！”一声叫喊让老太惊醒。
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孩子哭哭啼啼地跑来。孩子脸色青紫，呼吸困难。医生赶紧过来检查。通过对话，老太了解到，这个孩子刚出生不久，睡觉的时候把头埋在了枕头上，他不会翻身，周围也没大人在，慢慢地就窒息了。
窒息……
这个词语就像一个灵感，浮现在老太的脑海内。
老头子是个还没有脱离危险的脑淤血病人，虽然有意识，但却丧失了行动能力，如同这个新生儿一样，如果他睡觉的时候也把头埋在了枕头上，又碰巧没人看到，只需几分钟他就……
想到这个，老太的嘴角又扬起了。
“对，杀了他。”
（四）
“你们也辛苦了，今天先回家去吧，我来照顾他。”刚吃完早餐，老太就对儿子说。
“妈，老爸的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昨天一天他都用那种眼神看我，真的……”儿子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是老爸的心肝宝贝，从小就娇生惯养，老爸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突然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自己，换作谁都难以接受。
“可能是他的脑子不好使了，你理解一下，总不能和一个病人计较吧，今天我来照顾他，你们忙你们的吧。”
“好吧，”儿子叹了一口气，“妈，老爸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
“好。”
送走了儿子，老太坐在椅子上稳了稳心神。然后她站起来，走到病房前，悄悄地打开了房间门。
“妈呀！”刚一进房间，原本应该还在睡觉的老头子，突然睁开眼睛瞪着自己，仿佛会随时扑过来，用粗糙的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
老太吓得退到了走廊上，想到自己马上要做的事情，她的心跳加速，手不停地发抖。明明还是一个站不起来的人，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害怕？
那是因为这几十年来，老头子的折磨手段已经造成了老太强烈的心理阴影。
老头子经常让老太睡在冰冷的地板上，或者用冷水浇她的头，再者就是用毛巾包着手，使劲掐她的脖子，用力掐她的大腿……这些暴行在表面是看不出来的，老头子还威胁老太不准给别人说，要是说了就让她生不如死。
一想到这些，老太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不能再犹豫了，事到如今，如果老头子康复过来，那等待着她的将是比以往更残酷的折磨。她又回到了病房，老头子眼神仍然恶毒，老太鼓足勇气，来到了床边。
自从老头子醒了过来，身子的管子就拔出了，这为翻身提供了便利。
老太先把房门反锁，抓起了老头子的胳膊，用力提起。患病让老头子消瘦了许多，他的肌肉不再发达，身材也显得单薄，但常年的劳作还是给了他健壮的底子，老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身子侧过来。
此时的老太满头大汗，紧张到了极点。她不时回头听听门外的动静，稍微有点声响她就停下来，这耽误了行动的进程。
现在，老太只需用力一推，让老头子胸口朝下趴在床上，计划就完成一半，之后再用枕头捂住他的头，就大功告成。
老太把手放在了老头子的肩膀上，刚准备用力。
“啊……”
这突如其来，像是从地下深处发出的喊声，把老太吓了个半死。老太高举双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
微弱的喊声再次传来，老太更加确认，这声音是来自老头子的。
此时此刻，老太的好奇大于恐惧。她无论如何想不到，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竟然能这么经活。突发的脑淤血不能把他击倒，那个隐藏很久的秘密也也没有把他吓倒，丧失语言和行动能力也没能让他屈服。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头子顽强的生命力没让老太害怕，反而更加坚定了她的杀心。
“如果他康复过来，我必死无疑！不但是我，儿子可能也有危险！”
老太用手撑住地面，慢慢站起来。她的眼神里没有了犹豫。她一下子就将手放到了老头子的肩膀上。
“狗日的……死老太婆……狗日的……”
没有人的时候，老头子最喜欢这样骂她，她听了半辈子。这更让老太确信，老头子好了。
老太的双手，能够感觉到老头子身上的肌肉正在做着抵抗。老头子用一只手撑在腹部，不让身子移动。
可老太已经孤注一掷，她把那种控制了她大半生的恐惧暂时抛在了脑后。她用力地咬牙，下嘴唇都咬出了微微的血痕。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一推。
“死老太婆……死……死……”
随着身子一歪，老头子胸口朝下，趴在了床上。可能是脖子还不能转动的关系，他的脸埋进了枕头，说什么都听不清楚。
老太来不及为暂时的顺利高兴，她抓住老头子的头发，用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双手上，老头子的脑袋一下子就陷进了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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