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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变形记,他发现他交换过去那家是杀人犯,晚了,拍摄者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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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关于谋杀的全部答案》,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世间所有的爱都是为了相聚,唯独父母的爱是为了别离。

电视剧里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父母献给孩子的每一份爱都是为了让孩子以更高的姿态离开家,展开自己的人生路。但这句话放在邹泽臣一家身上,完全可以按最浅层的字面意思来理解——邹泽臣爸妈给他的每一份爱,都让他坚定了趁早离开这个家的决心。

9 岁,邹爸为了惩罚沉溺电视的邹泽臣,强迫他 15 个小时坐在沙发上看个够,不准动,直到他发起高烧。

13 岁,为了防止邹泽臣早恋,邹妈规定,他每天的微信聊天内容都要打印出来,交给她签字。

15 岁,已经学会为自己盘算的邹泽臣认为父母控制自己的唯一方式是金钱,所以他凭着自己对昆虫的兴趣,养殖了许多黄金鹿角锹、双叉犀金龟之类的昆虫四处售卖,企图借经济独立,扯断握在父母手上的那根提线,可终究,他的「希望」悉数被父母偷偷用驱蚊喷雾毒死。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邹泽臣历次抗争换来的都是这句话,子女对父母的战争,永远是炮弹打在棉花上,棉花永远不会有反应,所以炮弹永远不会赢,这就是邹泽臣对目前的生活感到绝望的地方。

到了 16 岁,邹泽臣抒发青春期不满的方式 ,只剩下把自己的成绩搞差。因为他发现,一个孩子,只要成绩好,再叛逆,父母们都不会觉得棘手和紧张,可一个孩子,无论多乖,只要拿回来一张不及格的纸,当他稍微发点脾气,父母都会将他划到不服管教那一类。

只有父母开始愿意对自己的孩子生气,孩子才有办法让他们伤心。

而让控制欲茂盛的父母伤心,直至对自己大发雷霆,邹泽臣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持之以恒地伤害自己——比如反复地泡生水,扯开纱布,让手肘上那个小小割伤,永远无法愈合。

「我的目的?身体是我的,我想怎么着他们总管不着吧?我就是要让他们感到心痛,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上还有他们控制不了的东西。」邹泽臣坐在陈芝导演的镜头下侃侃而谈。这是真人秀节目《交换人生》的行前采访。

陈芝:「第一次听到父母把你送来参加我们这个节目,要去到另一个家交换一个月,你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只有一个月时间?」

「是的。」

「有点短,不过总比没有好。」

那个家就像辐射源,离开它越远,邹泽臣就越觉得轻松自在。虽然这是一个本地台搞的跟风小节目,随行工作人员也就陈芝一个,摄像兼编辑兼导演,他都觉得无所谓,特别是听说这次和他交换的家庭在大山里,那里有很多他喜欢的昆虫的时候。

「明白。」陈芝笑了笑:「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新家位于山腰上一个村庄的紧里头,被树林环抱着,好像大山吐出的一颗露珠,邹泽臣很喜欢。新爸妈跟邹泽臣想象的一样,憨厚得与这座大山里任何一块石头无异。因为像石头一样粗糙,便只会关心孩子的吃喝拉撒,再多的,没那个意识,也没有能力,不会像城里那对父母,俨然像全身生满触手的怪物,关照和控制着邹泽臣的每一寸每一厘。

头一个星期,邹泽臣觉得四周的空气都是甜的,根本没有像一般变形节目里主人公适应不良谋划逃跑的计划,这一点令陈芝很头疼,她甚至偷偷吩咐新妈妈晚上把柜子里最烂的被子搬出来铺上,撤掉那些鸡鸭鱼换成冷豆腐拌腌咸菜,都没能让邹泽臣把退堂鼓鼓槌拿出来。

事实上,邹泽臣一早就决定无论多苦,都不会求助父母,将控制的绳索交回他们手里。

反而是,邹泽臣这几天的胃口前所未有地好,新妈妈煮出来的东西,光吃米饭都能下去好几碗。每天吃饱了,他就钻进后山寻找各种奇怪的昆虫,搞得陈芝拍下的素材里全是她自己的尖叫,根本用不了。

山里气候湿热,蝴蝶多。几天时间里,邹泽臣就收集了十好几种蝴蝶幼虫,把自己偷偷带来的饲养盒装满不止,还征用了几个陈芝的化妆盒。这其中,最让邹泽臣惊喜的是一种当地的长翅凤蝶,它跟大部分蝴蝶不同,幼虫喜欢吃夹竹桃之类的毒性植物,所以成虫后体内积淀着大量的强心甾毒素。其他动物如果误食,轻则头晕目眩,重则休克死亡。可正是长翅凤蝶的危险,让它成为昆虫圈里的明星。邹泽臣发现的这种本地凤蝶,色彩又更艳丽明媚一些,他忍不住拉着陈芝录了好几条视频,仔细地展示他发现的宝贝。陈芝心想,目前这种状况,能搞点这种野趣的素材也好,至少能剪一个唯美点的片头了。

镜头里,阳光下,凤蝶的翅膀美得炫目,镜头焦点的推拉中,陈芝发现了一个异常。

「这只翅膀上怎么有个 S?」

「什么 S?」

在陈芝的指引下,邹泽臣抓住了那只奇怪的蝴蝶,它的翅膀上,正如陈芝所说,有一条 S 状的痕路,不是天生的花纹,是鳞粉掉了之后形成的。

「这一只……也是……哦!还有这一只。」

事实上,这一片凤蝶的聚集地里,大多数蝴蝶的翅膀上都带着一个奇怪的 S。

邹泽臣心底透出一丝恐惧,但镜头面前,或者说是女人面前,少年的他并不愿意表现得懦弱,他故意开了个玩笑:「芝芝姐,我看你这个节目可以直接改成 X 档案了。」

陈芝看着那些蝴蝶,不知道该不该笑。

镜头下,刘爸非常局促,刘妈总是尴尬地笑起来,然后又害羞地拿手挡住嘴。

「……我们也不知道诶,那个蝴蝶怕是得了什么病不?」

「以前我们家的鸡得了一种病,就是掉毛的,蝶子要是得了这个病,可不得掉粉啊?」刘爸思索得越认真,越显得陈芝问出这个问题的滑稽。眼看着 X 档案也只能做成一个半吊子走近自然,陈芝草草就收话筒睡觉了。

这一晚,是邹泽臣第一次在新家里睡不着觉,他脑海里闪现着意义不明的碎片,先是艳丽的蝴蝶翅膀,然后是采访时刘爸缠着胶带,沾着木屑的手。事实上,在邹泽臣住进这个家伊始,刘爸就整天待在偏房做木工活,他把家里一只旧柜子改了,说是要做新家具。邹泽臣记得第一次去参观,琢磨了半天,只听见他用乡语模模糊糊说了个「牛火」之类的,又看见地上摊了一堆长长短短,锥型木楔子,可终究不知道他要打一个什么样的新家具。

恍惚间,阵阵敲击声如游丝逗弄着邹泽臣的耳朵,刘爸半夜居然也干活。邹泽臣索性循着声音跨过院子,来到偏房的窗户下。

刘爸的新家具到了组装的阶段,他背对着窗户,从地上抓起一根根木刺,眼睛眯成一把无形的尺子比对着面前的主体,找到位置之后一下契上去。

这个主体会叫,当木楔子安装进去的时候。

当邹泽臣听到主体第二声发出声音时,他再也不能说服自己这是幻觉。声音很小,如沼泽里冒出的泡泡缓慢地裂开,但调子特别,像陈芝。

邹泽臣被自己脑中那个自然而然产生的臆想震在原地,直到刘爸走到一旁去拿铜锁。尚未关上的家具里,那被木楔子紧紧契住的五根手指让他再次确定,刘爸把陈芝当作部件做进了柜子里。

木头这种材料,虽然被称为地肉,但与真正的肉嵌在一起的场面,还是让人心惊肉跳。对称着塞在木盒里的陈芝精神萎靡,处于休克的边缘,她像是包装在塑料盒里的模型玩具部件一样,每一个关节都被木楔固定住。现在想来,刘爸说的「牛火」大概是「牛盒」的意思。

此种场面,如果找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邹泽臣唯一能想到的是,控制。这个熟悉的词,让他心惊肉跳,四肢发软。他身体的反应不是情绪带来的,而是实实在在肌肉中正在发生的。

邹泽臣感觉自己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了,要倒下去。踉跄中,他的脚踩重了几步,便被刘爸发现了。

「儿子?怎么醒了?」刘爸打开门,拿着抹布慢慢地擦着手。他知道邹泽臣走不了,他在等待邹泽臣支撑不住真的倒下去。

「儿子的身体比导演好多了,你菜里放的鳞粉比她多,晕得倒比她慢些。」

「爸,你这是干吗呢!?」 邹泽臣害怕,但又不服气。

「没事的哈,这是为了你好。」刘妈的声音从邹泽臣的耳背响起。紧接着,一双粗糙手的钳住了他的身子,而那一句「这是为了你好」钳住的是他的心脏。他意识到,为了脱离控制交换来的新爸妈,比原来的那一对更恐怖。

刘妈把邹泽臣往偏房里扶:「咱们进去吧,进牛盒里去。」

屋里,还一只木盒子等着邹泽臣的肉身填进去。那木盒该留空隙的地方留了空隙,该挖洞的地方挖了洞,如果人被封在里头,等于眼、耳、口、鼻、手……悉数交与他们。

之前,邹泽臣为了饲养昆虫这样一项冷门爱好,特地按照圈子里的惯例打过去敏针。或许是这一针的效用,他不似陈芝那样容易中毒,也不像她那样不堪一击。邹泽臣使出全力拿手肘击在刘妈面门,夺路而逃。

无论你对这个世界多么熟悉,当你想逃跑的时候,它都会变得陌生。邹泽臣被新爸妈堵在房子里,如无头苍蝇,一头扎进他以为的后门,事实上,那是陈芝的房间——一间无窗的死牢,堆着陈芝的监控设备,生活用品,以及他在节目里被陈芝没收的行李、昆虫箱之类的琐碎。

刘爸在踹门,一声一声为邹泽臣做着倒计时。

邹泽臣从没收的行李里找出自己的手机来报警,等他点开按键,没电了,只能赶紧充电。电量刚到百分之一,邹泽臣就试着开机,开机画面出现的一瞬,哐当一声,门也开了。

新爸妈站在门口,盯着邹泽臣慢慢喘匀了气,才像豺狼一样扑了进来。刘妈咬紧牙关,这个忠厚老实的妇女一旦认准了仇人,下手也是实打实的,她手里拿了把锄头,不会再让邹泽臣从眼皮子底下逃走。然而,她还是失败了,他俩冲进房间,刚抢过邹泽臣的手机摔在地上,便被一群蝴蝶迷了眼,邹泽臣早先养在昆虫箱和陈芝化妆盒里的蝶蛹在这几天里化了蝶,被陡然放了出来,像撒了一把迷粉一样。

邹泽臣出其不意,趁那两人自顾不暇,拔了手机就冲出房去,反手把房门给锁了,再用椅子抵住把手。

树影幢幢,邹泽臣踉踉跄跄走在下山的小路上。

手机的电量估计只能支持一个电话的时间,邹泽臣准备报警,很简单,1,1,0,三个按键就好。然而,令他傻眼的是,这唯一的手机上唯一的屏幕已经全碎,一屏之隔,隔开的就是生死。

邹泽臣望着茫茫黑夜,脚已经发软,他以为自己逃得够远,回头一望,那个恐怖新家的灯窗还近在咫尺。而眼前的路,也像是波浪一样荡开。

那两个人处理好了眼睛,很快就会追过来。

邹泽臣绝望之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显示是妈妈。

屏幕碎了,不能拨号,侧边键却没有坏,这是一个可以接的电话。但邹泽臣犹豫着,会说「我都是为了你好」的父母的子女大多会回,「我以后就是死在外面,也不会求你们半个字。」邹泽臣就这么回过,他认为自己应该心口如一,但危险当前,唯一的求生希望,他也认为应该抓住。

「这次就当欠你们的。」 邹泽臣这么想着,接了起来。

「泽臣哥哥。」对面传来声音,不是爸妈,是这次交换的小伙伴刘浴。「你在我家还适应吗?我爸妈好吗?」刘浴问。

邹泽臣有些惊讶,但随即也明白了。「是我爸妈管得太严不让你打电话回家吧?」

「嗯,所以我趁他们睡觉了……」

邹泽臣叹了口气,不过眼看着手机电量只剩一根红线,他没时间与这个新弟弟顾影相怜,只能打断他,说:「弟弟,你把电话给我妈,我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说。」

「啊……我……不敢。」

是啊,弟弟当然不敢,他理解,但事已至此,只能挑明了。

「你家出事了。帮我报警。」

弟弟愣了半晌,没有作声,也不知道他是愣住了出不了声,还是出了声,只是那声音因为他的错愕而鲠在喉咙。

邹泽臣想到了可以陈诉清楚事情又不会打击到弟弟的说法:「有人在追杀我……们。」

「我家太偏了,报警的话,警察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刘浴终于搞清楚状况,他开始替电话这边着急:「你先带着我爸妈躲到山下,花生地旁边,有个涵洞,我挖着玩的,除了我谁都不知道。不要动,我现在就报警。我家花生地你知道吧?」

「知道,导演带我去摆拍过。」话音刚落,手机也停摆了。

邹泽臣在花生地一旁的土坎上发现了那个涵洞,里头堆了许多报纸,大概是刘浴的秘密基地之类的存在。涵洞不大不小,给了邹泽臣恰当的安全感。他窝在涵洞里头,把心从嗓子眼放回心窝,要做的,仅仅是等警察出现在洞口。

一个小时之后,出现在洞口的,是那两个人,四双眼睛里除了黑就是红,有杀气没人味。

邹泽臣的头、屁股和手脚一点点被「安装」进牛盒,而指挥新爸妈做这一切的,是电话视频里的刘浴。

「真是有够笨的。」刘浴骂他爸妈:「差点让他逃了。」

刘爸和刘妈很紧张,只能对着视频憨笑。

「手机镜头对准他,我这边要开始了。」

刘妈唯唯诺诺地把自己的手机摄像头对准了邹泽臣,邹泽臣在对面的画面里看到的是刘浴一路将手机送去卧室,用床头上茶杯里的水浇醒了床上睡着的爸妈。

当邹泽臣和邹爸邹妈在视频里互相确认了各自的处境之后,一场折磨开始了。

「首先,我现在可以玩你们家那台 Switch 了吗?」刘浴希望拿邹泽臣的一根手指换来邹爸的一个点头。

视频里,刘爸旋转着牛盒顶上一个铜质旋钮,几个机件的联动下,那股力道几经传导,最后集中到了夹住邹泽臣小指的木活页上。看着邹泽臣痛得满头大汗,邹爸咬了咬牙,终究点了点头。

「谢谢爸爸。那妈妈——」刘浴把要求提向邹妈的同时,刘爸换了个旋钮,这一次扭矩来到了邹泽臣的耳朵,两根本就卡住他耳洞的木刺一点点卡得越来越紧。

「妈妈,告诉我们,你跟爸爸在床上的时候,有没有主动过啊?」刘浴刺探隐私时不堪的表情,邹爸的气愤,以及视频对面儿子的震惊与羞愧,让邹妈备受煎熬,不过她更在乎的是儿子脸上惊恐的冷汗,她松了口气,镇定了一小会儿,将年轻时的自己,那一晚,告诉了刘浴。

刘浴非常满意,他像先行者一样教导邹泽臣:「你看,父母也很好控制对不对?因为你的不作为,我在你家一点自由都没有,要什么没什么,要做什么不许什么,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父母以爱的名义控制孩子,同时,也被对孩子的爱控制着。

刘浴第一次发现父母愿意为自己做任何事,是在他 9 岁的时候。那一年他犯了癔症,母亲听信土方子,让家里每一个人放了一杯子血煮了饭喂给他。

13 岁,刘浴开始学会如何让父母听话,他开口求一台电子词典,爸爸便把周围几个村的电线都给偷了回来。

15 岁,刘浴暗恋上一个同班女生,可那女生总不给他好脸色,那些天他故意做出一副茶饭不思的样子,在刘爸刘妈眼里好像是这个儿子得了绝症一样。既然是绝症,拿一个女孩当药引子自然是天经地义,所以他们把那个女孩绑到家里,出了事之后,又将她埋在涵洞底下。

一个观念,无论多扭曲,存在的时间够长,都会变成常识。刘浴对父母这种生物的认知,在父母多年亲手的「培育」下,变成了「一对可以且应该任由自己支配的老年男女。」

认知根深蒂固,这一次,刘浴来到交换家庭,对邹爸邹妈的期待也是如此。可他发现,邹家这对新爸妈不仅连帮自己剥橘子皮的要求都不能满足,甚至要向自己提出不少所谓的「建议」,比如,每次从外头回来,要把鞋底在地垫上来回擦三次;早上 7 点,必须起床吃早餐,晚上 10 点,全家准时关路由;在卫生间待着的时间不能超过 15 分钟,防止玩手机,晚上洗澡淋浴时间不能超过 15 分钟,防止做些影响精神面貌的事情……

「 『我在用整个生命对待你。』你妈妈对我说,她常常想这么告诉你。」刘浴盯着屏幕里的邹泽臣:「你感动吗?」

邹泽臣想说「我也只有一条命够他们折腾的」,但看到对面妈妈因极度羞愧而颤抖的身体,终究咽了下去。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爸妈这么难搞的父母,是你的使用方法有问题。不如我来教你。」刘浴一脸得意地看着邹泽臣。

邹泽臣沉默着。

「像这样。」刘浴笑了笑:「你就问, 『爸爸妈妈,把你的眼睛给我可以吗?』」

邹泽臣沉默着。

刘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邹爸和邹妈,他们一齐瞪着刘浴。

「他们肯定不会答应的,就像他们不会答应你多看一会儿电视,晚一丁点儿睡觉,或者,养一次昆虫当宠物一样。」

邹泽臣眼神闪烁起来,「是的。」他想,他们从来就没有同意过,他们同意的,一定是那些他们本就希望我做的事情。

「那你就这样。」刘浴向刘爸使了个眼神。刘爸听话地拧动第三个旋钮,咔咔几声,一根弧形木刺从邹泽臣耳畔旋出来,尖头的轨迹,所有人都可以判断出来,对准的是邹泽臣的眼睛。

接着,刘浴丢了一把红酒起子在邹爸和邹妈面前的茶几上,又示意邹泽臣:「你再问一次试试。」

木刺在朝自己的瞳孔缓缓移动,邹泽臣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声音。

「可以。」邹妈忽然抓起红酒起子,将尖头转向自己的眼睛,用最后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邹泽臣:「臣臣,以后好好的。」

邹泽臣倒吸一口气,像是要晕厥一般。他忽然大笑起来:「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个,我就不想好好的,怎么了。」

邹妈愣在当场,刘浴被逗笑了。

邹泽臣双眼睁得通红,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他对刘浴说:「我不要他们的眼睛,我有其他的事情要他们做。」

「很好。」刘浴说:「你学会了。」

如果没有这个节目给邹泽臣一丝喘息的机会,他是打算和父母一了百了的,至少在那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里他是这么发的。

那会儿,他接连几天睡在同学家,被抓回去之后,就一直被锁在家里,妈妈索性请了长假,时时刻刻陪着他。爸爸甚至把他房间的锁给卸了,理由是,希望时刻知道他在做什么,时刻能制止他做什么。

憋屈之下,邹泽臣想到了放毒,反正当初他那些昆虫也是被他们的杀虫剂喷死的,闹到如今的地步,不如大家一起死了算了。他心中的愤怒很大,大到可以持续地支持他借上厕所以及去厨房喝水的时机将洗衣液、消毒水、碱之类的原料通过他的马克杯一杯杯转移到自己的抽屉里;支持他将所有的原料混合在一起,将几十只黑板笔蜂窝状的笔芯切碎里放进原料里;将爸爸的打火机偷到手,将一切准备妥当。

「如果那天……他们不是叫我参加这个节目,晚上我就把那东西点了。」

邹泽臣曾经的一了百了计划讲述得很平静,但邹爸邹妈已经崩溃。「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邹爸双手掩面,沉沉地吐出这么几个字。

「别说了。」邹妈捶了邹爸一拳,对准屏幕里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我们没想到你会这么痛苦。」

「当然,你们怎么会想到,我,的痛苦。」那股愤怒,如今也能支持邹泽臣说出这句话:「我想让你们做的,就是去我房间,拿出抽屉里那盒东西,点燃它。」

邹妈愣住了。

「去吧。」刘浴很开心。

邹妈还想争取些什么,但邹爸放弃了,他拉住邹妈,咬牙切齿地说:「就如他的意。」

「不……不要搞什么花样,搞伤了我们儿子,你们儿子别想死得好看。」另一边,刘浴爸妈磕磕巴巴地警告。

妈妈将抽屉拉开,最靠里的旮旯里,一只饭盒盛满了黑色的浆液。

「打火机在书架上。」邹泽臣冷冷地说。

「好。」

爸爸很痛苦,却不得不按命令行事,书架上的书满满当当。

「是哪一本?」

「那本漫画,之前被你撕碎过的,《快把我哥带走》。」

邹爸找到了,抽出来翻开,里头却只有用胶带一张张粘好的书页。

「那……就是那本,你硬要买给我的,《跑步圣经》。」

崭新的《跑步圣经》落在邹爸手上,翻开来,一只打火机塞在书脊与书封之间的缝隙里。

爸爸打开了火,与那盒黑油仅半掌的距离。刘浴远远躲在门边,只伸进去一只手用来拍摄,他已经戴上了口罩。

爸爸看了妈妈一眼,他虽然没有说出一个字,妈妈已经领会了他所有的意思。

「泽臣,你要想清楚。」

「很清楚了。」

此时,妈妈已经没有了眼泪。「要照顾好自己。」

「当然。」邹泽臣甚至没有一丝后悔。

火光之间,黑油燎燃。镜头里,点燃的饭盒好像捅破了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之间的薄膜一样,从另一个世界瞬间涌出巨量的白烟,一下子将所有笼罩。

面对白茫茫一片,刘浴的爸妈已经无法判断自己孩子的状况,没有孩子状况作为参考,自然不知道下一步动作应该怎么做。他们等了半晌,直到听见镜头里各处传来几个异响和闷哼声,才反应过来呼喊。

「浴浴,你怎么样,别被毒气熏到。」

刘浴没有被毒气熏到,事实上,那白烟没有毒。

邹泽臣在制造毒药的事情是邹爸早间就发现了的,邹爸当时还讽刺过他,说他做的配方根本就不管用,他那所谓的毒气,放舞台做干冰效果都嫌次,别说是杀人了,这就是他不好好读书的后果。

所以,当听到邹泽臣要求他们点燃黑油,又通过两本书告诉他们「快」「跑」时,邹爸便明白了他所有的计划。

当白烟散去,看到刘浴反被邹爸邹妈控制时,刘爸便再也不敢率先对邹泽臣动手了。

「把我儿子放出来。」现在轮到邹妈发号施令,她手上一根圆珠笔抵在刘浴的脖子上,已经攥出了一丝血。

刘浴说:「别听她的,把她儿子抹了!」

「不行啊,儿子。」刘妈双脚发软,跪了下去:「流血了诶,痛不痛啊,我的宝宝。」

现在比的,不是哪对父母更爱自己的孩子,而是哪对父母对孩子更狠。这一点上,从来将刘浴视为世上唯一的刘浴爸妈,输得很彻底。

「我说什么,你们就要做什么!」尽管刘浴这么吼,刘爸刘妈依然下跪磕头,恳求邹爸邹妈不要吓到自己的孩子。

刘浴一直以为自己控制住了自己父母,事实上,他永远处于父母那所谓的无私的爱的控制之下。

警察的到来,结束了所有的闹剧。

回家的路上,邹泽臣坐在爸妈中间,问出这么一句:「刘浴当时叫你们自残,你们怎么下得去手,你们向来不是喜欢控制别人,不喜欢被别人控制的吗?」

「那你怎么还叫我们逃,你不是最恨我们吗?」

双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各自笑了笑,归于沉默。

孩子跟父母之前,双方之间,所有的控制、恐吓都是耀武扬威,中间一定存在一个用爱来和解的地带。也许,他们都在想,明天以一种什么样的面貌重新对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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