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缠斗三生

宋朝时候，某地有个叫张二的巡卒，为人忠厚，愿意助人。某天闲暇，他去山上打猎。远远看到山坡上有几只麋鹿在吃草。张二把弓箭握在手里，悄悄靠近。正在他全神贯注的时候，一支利箭飞来，贯胸而入。

张二大叫一声倒地，只觉得一阵剧痛，喘不上气来。片刻后，疼痛渐渐消失，他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还有一个自己躺在地上。张二醒悟到自己已经死了，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被人杀死，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正在这时，旁边忽然出现一个官差打扮的人。官差微笑着招招手，示意他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张二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官差说道：“我是阴差，管理的簿记里有你的名字。记得你还有四十年寿命，今天，阎王命我从千里之外赶来，带你的魂魄回地府。”张二问道：“不是说命里注定吗，我的簿册为什么会更改？”阴差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以我的经验，阎王也不是万能的。很多事情他也无法预料。所以我们在这等待片刻，看看是谁杀了你，或许能弄明白原因。”

说话间，小树林里钻出一个人，四下张望一番，慢慢走到张二的尸体旁。这个人用脚拨弄一下尸体，确定张二已死，拔出箭来，拭去血迹放入箭囊，快步离去。

张二（魂魄）大吃一惊，这个人他认识，是巡卒李四。他们平时绝无冤仇，还是不错的朋友。阴差静静地看着张二，似乎在等他推测解释。过了片刻，张二大声说道：“我知道了，肯定是那个淫妇搞的鬼。”

原来，前天夜里，张二在巡逻的时候路过李四家。当时已经半夜，李四在另外一条街巡逻未归。一个黑影翻墙进入了李四家。张二以为是小偷，也跟着翻墙而入，准备抓个现行。却看到那个黑影轻轻敲了敲门，李四妻子毛氏把门拉开一条缝，那个人快速钻了进去。张二明白了，这人一定是毛氏的姘头。他本想离开，却又想看看这人是谁。

靠近窗户后，看到里面已经点起灯，桌子上摆了几个小菜，两个酒杯，一把酒壶。那个人笑嘻嘻在桌边坐定，原来是后街姓郑的屠户。张二心里暗暗叹息，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心里闪念，决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李四，以免惹出是非。他正要悄悄离开，忽听那毛氏和郑屠商议如何谋害李四。酒菜下毒，头顶钉钉，蛇咬火烧，一时没定下主意。

张二实在听不下去，特意咳嗽一声。本意是告诉二人，你们的阴谋已经有人知道，赶快打消作恶的念头。屋里的二人听到响动，慌作一团。张二缓步走开，跳墙出去。

现在想来，一定是那个妇人认出了自己，怕阴谋败露，杀人灭口。只是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挑唆李四杀人。

阴差听完，微微点点头，就要带着张二去往冥府。张二愤愤不平，大喊道：“都说阳世的善恶阴府都有记载，纤毫不差。为什么毛氏却安然无恙，我助人反而被害？”阴差一副识多见广的表情，说道：“我说了，阴间律法也不是完美的。善恶有报只是一个大方向，随便举个例子，比如战国时的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什么样的惩罚才能抵消他的罪恶呢？再说那四十万降卒，就都是该死的恶人吗？人的福禄命运也是一样，出生后有个大体方向，比如牧童很难做宰相，但是其中充满很多变数。不然的话，士子们还读什么书，躺着等待就可以了。你做巡卒也不用勤勤恳恳了。”

在去往阴曹的路上，张二还是怨气难消，哀求阴差想办法让自己托生到李四家，并且不要让自己喝孟婆汤。他还加了一个理由：“看你好奇心很重，我托生到他家，也顺便弄明白毛氏是怎么挑唆丈夫杀我的。”阴差想了想说道：“我负责管理你的魂魄，也是我们有缘，毛氏现在还没有身孕，时间上来得及。我试着给你斡旋一下。”

一年多后，李四家添了一个儿子。这个孩子从出生就不会哭，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们夫妻俩。毛氏有些害怕这个孩子，感情上也很生疏，到了六岁就给他弄了一个小房间独住。

这个孩子正是李四托生，他年幼体弱做不了什么，只好耐心等待自己长大。自从他独住后，李四巡街的时候，郑屠还是偶尔前来约会。

这一天，他听到毛氏的房门轻轻一响，就蹑手蹑脚起来，到毛氏的屋门外偷听。只听郑屠说道：“我以后尽量少来，你儿子也不算小了，万一被他听到，走漏风声可是大大不妥。”毛氏叹口气说：“我一看到这孩子就有些害怕，总感觉他是张二托生，前来报仇的。当年真不该诬陷他强暴我，挑唆李四杀人。张二死后，我的杀心顿消，再也不想谋害李四。”

郑屠说道：“如果真是张二托生，就趁现在年幼，早下手为强。如果你不想再伤害人命，我就找人把他劫走，卖到千里之外。”

张二在门外听到这里，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完全忘了自己身小力单，推开门大骂：“奸夫淫妇，还想再杀我一回吗？”郑屠惊慌之下，夺门而出。毛氏怕邻居听到，一把把他拉到怀里，紧紧捂住口鼻。

过了一会儿，张二托生的孩子没了气息，他的魂魄离体，那个阴差再次出现。张二哀求阴差让自己现在就报仇，阴差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道：“这可是绝对不允许的，我们阴差勾魂，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怕魂魄作恶。不然你就等到下辈子，再找她报仇吧！”

张二说道：“她再次转世，已经没了记忆，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报仇还有什么意义？再说，我也等不了那么久。要不然我托生成一条恶犬咬死她吧。”阴差说道：“畜生道轮回到人道不容易，你自愿从人道去往畜生道，这很容易办。”

半年后，毛氏家附近出现一条半大的赖皮犬。原来，张二在一个野狗窝里出生，不等长大，就迫不及待来到了这里。毛氏几次被咬，也察觉到这条小狗的异常，自己在家时足不出户，大门关得紧紧的。

有一天，李四叫了一顶轿子来到家门口。毛氏上了轿子，不知去向。张二潜藏在她家门旁的草丛里，等待毛氏回来。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乞丐手拿包子从这里路过，一个趔趄，包子掉到地上。乞丐捡起来，看看沾满泥土的包子，叹口气说：“真是晦气，这是老天不让我吃饱啊！”说完把包子扔掉，蹒跚着走了。

张二正饥肠辘辘，不等乞丐走远，从草丛里窜出来，三口两口把包子吃掉。忽然，他觉得肚子一阵剧痛，嘴巴鼻子都冒出血来。这次，他又着了毛氏的道儿，被毒死了。

经过这三世，张二完全失去了锐气，他对阴差说：“算了，我是斗不过这个妇人了。我也厌倦了人世的争斗，不想再做生灵，让我做一棵树吧！”阴差说道：“树木也是生灵的一种，但是死后就会意识消散，变得无知无觉，和泥土砂石交融于一起。”

张二心意已决，在一个无主的山坡上成了一棵小树。三年后，长到酒杯粗细，葱茏挺拔，生机盎然。他每天迎着朝阳，沐着清风，山泉作伴，鸟雀为邻，满足而快乐。

再说李四，因为醉酒误班丢了军籍，只好暂时打柴糊口。毛氏也和郑屠断绝了来往，帮助丈夫上山砍柴。

这一天，夫妻两个来到一处荒山，毛氏指着一棵小树说：“这棵小树真是挺拔的可爱，我们砍回去吧！”李四说道：“湿柴不但重，也没人买。”毛氏说：“那就砍回去做个晾衣杆吧！”

张二看到李四拿着柴刀向自己走来，心里一阵悲哀，暗叹：“无奈，无奈！真是无奈啊！也罢，来之于尘归之于尘，无知无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片刻后，张二意识飘散，什么都感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