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的第二春，在澡堂子里熄火了

刘春杏这阵子郁郁寡欢。

为啥？也说不上来，整天憋屈在澡堂子里边，四四方方的屋子，水珠子噼里啪啦的乱掉，身上总是湿淋淋的，时不时的还会沾上一些别人身上搓下来的泥卷子，开始时，春杏还觉得恶心，现在，也都麻木了。

每天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

每一次，她向丈夫大奎诉说自己心情不好。

大奎都会扔过几个白眼来：“整天里瞎寻思，啥心情好不好的，我看你是要疯！”

结婚十来年，春杏也习惯了这样的冷言冷语，也许，在大奎的心里，春杏的活计就像在天堂一般的享受，不用整日里风吹日晒，不用在冰天雪地里受罪。

大奎是个装卸工，满脑子如何挣钱。

春杏是个搓澡工，却满脑子风花雪月。

春杏想，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一个是粗糙的汉子，一个是似水的女人。

大奎喜欢摸春杏的手，春杏却不喜欢让大奎摸，大奎的手上都是老茧和倒刺，一摸春杏的细皮嫩肉，划得生疼。

大奎的手，粗糙得就像老树皮一般，到了冬天，裂的一条条血口子，大奎从未喊过一句。

春杏的手，软绵绵的，柔若无骨，手指细的就像大葱的葱白一般。

春杏的小心思，大奎浑然不觉，他的脑子里，是明天去哪个市场找活干，能挣得更多。

春杏慢吞吞脱着衣服，她的感官里，慢上一分钟，自己就能多一分的自由。

澡堂子的老板迎头冲进来，见着春杏，蹙眉问：“林琳呢？”

林琳是这的按摩师，晚来早走那种，穿得风骚，打扮得洋气。

春杏摇头：“还没来。”

老板娘上下看了春杏两眼：“1号房叫了按摩，188套餐，五五开。你去不去？”

春杏一个激灵，188，五五开？一个小时94，她累死累活搓一个澡，才挣七块五毛钱，搓上十个都没有这一会功夫挣得多。

去，为啥不去？

若是原来，春杏肯定不会去，可现在泥卷子满天飞的澡堂子，春杏早就待腻了，既能挣着钱又能换换心情，何乐不为？

春杏换上了店里准备的衣服，水手服。本就娇小的春杏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老板娘豪爽地笑着：“春杏，你今年也快四十了吧！”

春杏点点头，36岁，早就不是那个满脸胶原蛋白的年纪，生过孩子的身材再怎么苗条也比不过外面年轻女孩子的婀娜多姿。

老徐并不老，四十多岁，有些谢顶，典型的中年大叔。

下身裹着浴巾，光着膀子趴在按摩床上，看见春杏，有一瞬间惊艳。

“妹子，你叫啥？”

“春杏。”

春杏声音有些小，老徐耳朵好使，一下子便听见了。

老徐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春杏”，春天的杏花，娇娇柔柔的，果然，人如其名。

春杏的手法有些生涩，久经沙场的老徐一下子就发觉了，只是，他没有提。话题依旧是围绕着春杏转。

春杏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细细的声音撩拨得老徐心里痒痒的。

北方的女人大都性子豪爽，说起话来爽快利索，春杏这样声音，甜而不腻，整个人水灵得就像澡堂里刚捞出来一般，不知道比自己家里的那个母老虎强上多少倍。

老板娘的脸上如沐春风：“春杏，老徐怎么样？”

春杏皱着眉：“什么怎么样？”

老板娘从兜里抽出一张红票票塞到了春杏软绵绵的小手里：“老徐给的小费，瞧人家对你多好！”

春杏手中捏着这钱，心中压抑不住的诧异，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对自己好的？

站在镜子前，春杏审视着自己的模样，原本她就很白，如今整日的待在澡堂子里，愈发的白了，白中带着淡淡的青色，像质地柔腻的细瓷。

原本精致的眉眼，没有因为岁月的痕迹而粗糙，反而多了些许成熟的韵味。

春杏自嘲地想，自己有多久没有这般细细看过自己了？她每天的目光更多放在那躺在搓澡床上的女人，各种各样的身体，光溜溜的，一丝不挂。

林琳一挑帘子进来，看到春杏，一撇嘴：“怎么？尝着甜头了？”

春杏没理会林琳，林琳的尖酸是出了名的。

见春杏没说话，林琳扬了扬手上的金手链：“就老徐那难伺候的主，也就你能将就，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他，抠得难受，能弄出一百块钱来，也是你的本事，你我早就说过了，按摩比搓澡强多了，你瞅，昨儿客户刚送的，黄金的，四千多块呢！”

春杏撇了一眼林琳手上的链子，不得已接茬：“林琳你长得漂亮，又年轻，我拿什么和你比？老徐不也是你不在才找的我！”

一想也对，林琳也懒得再与春杏废话，扭着屁股出了更衣室。

不管怎么样，老徐的出现就像是一缕淡淡的春风，悄然无声的滋润着春杏寂寞已久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每隔两天，老徐便会出现在按摩房中，指名点姓的要春杏过去给他做按摩，188元的套餐，100元的小费，一个月的时间，春杏的工资比平时多了两千来块。

春杏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买了新的衣服，每日里都会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才会出门。

老徐时不时送给春杏些小礼物，有时是商场里的购物卡，有时是KTV里的免费券。

开始时，春杏还会拒绝，时间长了，笑笑过后就装进了口袋里。

春杏喜欢和老徐聊天，他总能静静地听自己把话说完，完全不像大奎那般，她说一半，另一半被大奎噎了回去。

春杏也喜欢听老徐说话，老徐嘴里的世界，是春杏触之不及的，神秘、高贵，每日里都充满着刺激。

老徐眯着眼睛瞅了春杏半天：“你这样的姑娘，在我们单位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春杏笑了，姑娘，谁见过年近四十的姑娘？可就是这样两个字，老徐说出来就像真的一样，在春杏的心里激起阵阵涟漪。

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的发展着，时常在大奎的呼噜声中，春杏小心翼翼给老徐发着信息。

有时，春杏细细端详着大奎的睡颜，脑子里却想着老徐笑眯眯的脸，老徐帅吗？春杏摇摇头，他一点也不帅，可是他贴心，他懂自己，懂一个中年女人身体里那颗少女的心。

生日的前一天上午，春杏请了假，逛了半天商场，用老徐给的购物卡，一张一张划空，买了里里外外一身新衣服。

她与老徐约好了，明天十点，老徐给她过生日。

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过过生日，在娘家时，她是不受重视的女儿，嫁到了婆家，起早贪黑忙活着挣钱，谁还记得自己的生日！

逛完街，刚要回家，老板娘打来电话，替她班的小姑娘临时有事，让她回去替个班。

换作平常，春杏会很高兴，眼瞅着便是晚上了，一天中最忙的时候。可现在，春杏用手捏着刚刚做好的头发，一阵沮丧……

慢吞吞到了澡堂子，林琳挡在更衣室门口，上下打量了春杏一遍：“怎么？约会去了？”

春杏没接话，想着进去换衣服。

林琳丝毫不觉，仍旧挡在门前：“哪天啊！姐高兴了教你几招，啊！保准你将老徐拿下……”

林琳的娇笑声有些刺耳，春杏心中一阵反感，她与老徐，是纯洁的友谊，怎么到了林琳的嘴里，就变成了不堪与肮脏的交易了！

春杏刚想反驳，外面一阵喧嚣，春杏与林琳还没回过神，几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便冲了进来。

领头的女子用手指着春杏的鼻子问：“你……你就是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春杏脸色顿时惨白，这人是谁？老徐的老婆？

另一个女人说：“不是她，我见过那女的相片。”

冒着火星子的眼在看见林琳时，陡然的变成了燎原大火：“就是她，不要脸的下jian坯子！”

几个老娘们瞬间冲着林琳扑了上去，整个大堂里顿时一阵混乱，叫骂声中混着林琳的哭喊声、求饶声、老板娘的劝阻声以及围观群众的议论声……

春杏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身子狠狠的一颤，刚刚，她真的害怕极了，若是换做以前，她可以理直气壮怼回去：“你才是那个不要脸的……”

可现在，她哪里还有那理直气壮的资本，此时此刻，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

这片混乱中，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仿佛那个被撕扯的女人，不是林琳，就是自己一般，春杏的身子浑身颤抖着，无力极了。

一个恍惚，她仿佛看见了老徐，就在围观的人群之中，春杏刚想开口叫他，可老徐看了她一眼，没有半分要过来的意思。

春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炙热的心一瞬间萎靡下去，原来，她在他的眼中，也是见不了光的存在。

在那个狭小的按摩房中，他可以与自己谈笑风生，出了那间按摩房，他们，就必须装作互不相识吗？

春杏心里混乱极了，她与老徐，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一般，说服自己，是友情，是友情。可这样的话，此时此刻，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了。

人们的劝阻中，几个老女人终于住了手，林琳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头发一缕缕被扯下来扔在地上。

浑浑噩噩回到出租屋，春杏就扑到了床上，想着蒙头睡上一觉，可她一睡着便会梦到老徐的老婆带着一群女人将自己的衣服扒光，众人拿着手机拍着自己落魄的模样，而大奎，就站在一边看着自己……

春杏从睡梦中惊醒，大奎的呼噜声让她莫名的踏实，春杏细细想着自己与老徐之间的事情，友情？谁会信？真有那么一天，自己与老徐的事情被大奎知道，他会怎么办？

离婚是肯定的，自己的两个孩子呢？

春杏摇摇头，她不想离婚，结婚这么多年，大奎踏实能吃苦，再有一两年的时间，他们就能将老家的房子翻盖成新的，两个孩子也都大些了，能过来这里与他们团聚了。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这样的日子，想想都高兴。

春杏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大奎早已出了门，放在枕头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老徐的短信：我已出发，约好的地方见。

春杏埋头沉思了一下，她有大奎，踏踏实实一心为这个家的大奎，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难道自己真的要到了那一步，才会回头吗？

春杏手指轻轻一敲：我不去了，以后，也不要见了。

发完信息，春杏心里一阵踏实，穿上拖鞋，想着到镜子前照照自己的模样，忽然，脚步一顿。

梳妆台上，放着一条金灿灿的项链，下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老婆，生日快乐！

春杏喜极而泣，大奎他记得，他还记得她的生日。

春杏将项链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很轻，但此刻她却觉得很重，还好她没有踏出那一步，她还对得起大奎的爱。

春杏将昨天买的衣服全都退了，将老徐给她所有的东西全都折合成钱以转账的方式退还给了老徐，然后，将他拉黑。

晚上，春杏做了手擀面，订了一个小小的蛋糕，笑盈盈地等着大奎回来。

明天，她会去澡堂子辞职，然后换一家继续她的工作，踏踏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