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无忧咒04:身价四万亿的CEO,拿不出十万保释金
第一场
大会议厅门外的石台阶上,人陆陆续续变少。闻静坐在台阶上等了快一刻钟,还不见冯泉出来。
真的只是去洗手间吗,还是有什么不方便让她知道的事?一时间她不确定发消息问这位大前辈是不是礼貌得体。
正想着,冯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闻静起身望去,发现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奥利,这是我的助理闻静,”冯泉转头又道,“闻静,这是我朋友奥利。”
“你好。”
“你好……你……”
闻静有些呆住,眼前的男人,不就是刚刚盖亚科技团队的法务代表么。
“我们在门口刚巧碰见,许久没见,打算去吃个便饭,闻静小姐一起吗?”那个叫奥利的男人笑容客气地问道。
闻静听懂了他只是客套,而且她的上司都没有开口,可见并不打算带她,这点空气她还是会读的。她以还要加班为由婉拒了邀请,非常有眼力见地消失了在大会议厅门口。
说巧合也的确是巧合,但不乏冯泉的蓄谋。他是看到奥利走进洗手间才进去的,故意在对方对镜子整理领带的时候走到洗手池边。奥利果不其然立刻认出了他。
“冯泉......果真是你,好久不见!”
奥利曾经在冯泉手下做过实习。那时候奥利20岁,一米八五,精瘦,只有一百二十斤,和眼前这个肌肉痕迹明显的壮汉判若两人。
冯泉作出迟疑的样子,停顿了几秒才叫出对方的名字。这个停顿控制得不长不短,奥利脸上惊喜的表情也说明他非常受用。
“这么多年,你都没什么变化......”
“说什么瞎话呢,都六十了。”
“真的,我是说真的。”可能是遇到故人,奥利收起了听证会上的气势,“你是来参加听证会的?”
“还能是什么,你呢?”
“我也,你可能没看到我,我现在负责盖亚公司的法务。”他朝门口指了指,脸上有一丝得意。这丝小小的得意让冯泉看到一点他二十岁时的影子。
既然对方主动说了自己的职位,他身为记者不要求一起喝一杯,反倒显得刻意避嫌。
何况这本就是他的目的。
奥利很爽快,“好,不过这次我请!”
本以为是一顿简单的晚餐,到了才知道,奥利订的是一家有侍应生服务的餐厅。服务型仿生人已经普及化的现在,只有最高档的餐厅才会请侍应生。
餐厅里灯光昏暗,每张桌上都有蜡烛,莹莹暖光里的钢琴声似有似无,仔细听能听出是舒伯特。每桌几乎都是两人入座,小方桌让人的距离靠近,桌上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一些只有彼此听得到的话。
这是个适合约会的地方。
奥利让侍应生开一瓶三十二年启罗的时候,冯泉有些无奈。
“没必要那么隆重吧。”
奥利笑着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起当年你请我吃了很多好吃的,到哪里都是你付钱,终于有机会了,我也想请回一次。”
那时候奥利还没从大学院毕业,而冯泉已经是三十二岁的资深记者,请客也是天经地义。
“是啊,但现在我回请一顿好的也合情合理。”冯泉笑道。
晚餐时间,两人如常叙旧,又聊了一下近况,冯泉隐去了这三年的部分。进行到第二道主菜的时候,感觉气氛热得差不多了,他提出了是否能帮忙牵个线,让他和理羽聊一聊。
没想到奥利没有犹豫就拒绝了。
“不是我不愿意帮忙。他现在在灰塔监狱……不瞒你说,他不见任何人。”
“他今天不是用了全息通讯嘛。”
“那是他单方面安排的,我只负责给他按个投影仪启动按钮而已。我现在只能通过邮件跟他汇报,单方面的。”
冯泉面色不变,一脸理解万岁地点了点头。
“对了,正好说起监狱的事。调查组调查期间通常都只发限行令而已,理羽怎么会进了监狱?”
“哎……”没想到奥利重重叹了一声,“本来的确只有限行令。后来调查组觉得他逃跑的可能性很大,以防万一,才暂时收押。”
“什么叫怀疑他逃跑可能性很大......难道发生了什么引人误会的事情?”
“接到限行令的第三天,他被调查组特勤从私人飞机上薅了下来。私人飞机,刚保养好送回来,他的解释是想去看看新换的皮质内饰。”
这借口实在是潦草到荒唐的程度。
“说出来没人信,但是他真的没打算飞。我们后来问过机长,他说他既没有航线预报,理羽也没有通知他目的地是哪,被临时叫过去后就开着飞机在机场闲溜达。”奥利摇摇头,晃晃手里的叉子,往嘴里送了块鹿肉,“反正现在的状况就是他进去了,还不愿意被保释。”
“为什么?”
“他嫌费用高,说要为公司省钱。”
“保释费很高?”
“十万。”
“我记得你们盖亚公司的市值四万亿,对吧?”
十万对上四万亿…说是一粒灰尘都多了。
奥利无奈地耸耸肩。
“所以他在里面谁也不见,连你也不见吗?”
奥利点点头,“既不见自己的法务,又不肯接受保释。他一天就只有五分钟的时间能接触到通讯工具。见了鬼的。”
“照你这么说,他是故意进去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奥利两手一摊,“反正现状就是,他那头不给指令,我们法务就什么事也做不了。我们天天闲得发慌。”
难怪出了大会议厅的门就能直接来吃饭呢……
冯泉想过理羽可能是此事古怪的最大因素,但没想到理羽这个人居然这么古怪。如果奥利说的都是真的,那他的确能做的不多。冯泉便没有再问案子相关,专心吃饭。
奥利其实没有在冯泉手下实习多久,暑假过去后他就离开了《象光》,之后也没有进入这个行业。这顿饭距离当时已经过了二三十年了,互相聊聊分开后各自经历的事情,成长、事业、感情什么的,倒也舒适。
坐在他们右侧一桌的是上了年纪的两位女士,七八十的样子,好像是好友,又似乎是在约会,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话题,不约而同地大笑,声量吸引了周围的目光,那桌上的人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向周围示意抱歉。
冯泉将注意力从隔壁收回来,阻止了正要为他添酒的侍应生。
“我晚上不能喝太多,喝多了反而睡不着。”
“你以前不这样吧?”
“怎么能跟以前比,”冯泉道,“我妈上了年纪后也这样,可能是遗传,我女儿还年轻,看不出来,以后说不定也这样。”
“遗传本身就是非常随机的东西。”奥利说,“都说异性亲缘长得像,但我长得也不像我母亲。”
“那你孩子和你像吗?”冯泉随口接话。
“我还没有向克育中心申请。”
“对后代没兴趣?”
奥利想了想,笑着承认,“暂时还没什么感觉。”
“我当时也这样,对后代什么的没概念,但我对小孩挺感兴趣的。看到她慢慢地长大,有些习惯和我一样,有些想法又跟我不一样,那种时候才有‘这是我的后代’的感觉。当时嫌烦,动不动就要去看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崽子,周末还要经常领回家来陪她玩。”
“但时间真的很快,一晃,她就长大离开了。”
他的确时常想起女儿,一周以前把决定安乐死的消息告诉女儿的时候,女儿哭着冲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结束的时候却说一定提早从格陵兰岛回来,陪他一起去终点服务中心,送他离开。
“喜欢的话也可以再申请吧,申请三个四个的也不是没有。”
冯泉笑着摇摇头,“不折腾了。”
晚饭以一道松露番茄花味的冰淇淋甜品作为结束。
走出餐厅,站在路边,奥利喃喃道,“你周末做什么?天气预报说周末天气不错,海罗公园的银杏要黄了。”
冯泉抬头看了看夜空,月亮颇亮,夜空很干净,可以料想到周末的好天气。
风吹过的时候冯泉却想起林浅,林浅的生日快到了。
“我?可能在家给人过个生日吧。”
与奥利告别回到家,洗漱完后,冯泉坐在沙发上,正考虑着要如何跟老母亲说安乐死的事。冯泉的母亲今年九十五,和几个发小住在养老院,热心肠但脾气有点大。
先写封邮件通知一下,再带着好酒去,左不过当面讨一顿骂。
冯泉心里整理着措辞,打开邮箱,却发现一封发件人匿名的未读邮件。
点开,全部内容只有一句话:【真正的母亲会永远注视她的孩子。】
记者的直觉让冯泉下意识地把这句话输入搜索栏。
结果非常直白,这句话出自一本叫作《天赐母职》的书,作者是西纯。
冯泉记得西纯,准确说是记得这个名字。
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林浅莫名其妙说不要再见面了,他不问出个原因不肯走,两人大吵一架,最后得到的答案却是并非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多年挚友终于出口的表白。
那个离谱的夜晚后来被他俩经常拿出来互相取笑对方,有时候林浅会思维发散,想起当时一切的导火索——那个并不顺利的案子。
林浅一直记得那个妈妈后来自杀未遂,到医院的时候,她大女儿坐在手术室外面,看着林浅问她妈妈是不是死了。“她的眼神,不像在问我,更像是打心眼里认定母亲已经死了。我当时就想,这小姑娘短时间里碰上那么多事,后面的人生应该难免受影响,但没想到居然那么惊心动魄……”
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三年前,林浅在医院躺了一周,某天精神见好就拿起新闻看,正巧看到西纯失踪的消息。
《天赐母职》这本书发行于八年前,自传性质,阅读介绍里说,西纯没有借助克育中心的体外子宫,而是选择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子宫亲自孕育孩子,并且全程陪伴孩子长大。
书里回忆了孩子的成长过程,记录了孩子和母亲之间的交流,体现了二者之间十分强烈的情感羁绊——【......那是一种我渴望多年的情感,幼小的他让我不忍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哪怕一刻,这或许才是孩子和真正的母亲之间的情愫。真正的母亲会永远注视她的孩子。】
冯泉一目十行,即使如此也从文字之中感受到了她对孩子那种浓郁的眷恋。
不愧是母职运动的代表人物。
母职运动是十年前开始的社会运动,主旨是尽量少地借助社会繁育系统,回归母体孕育,寻回被冷漠机械的社会繁育系统冲淡的亲子羁绊。时至今日,这个运动的热度也没有完全消退,近年来选择亲自怀孕的女性比例一直有回升。
想到了什么,冯泉立刻开始翻查三年前的新闻、警察局公告以及社媒时间线信息,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当年警察局的公开结案报告。报告的内容和三年前新闻上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报告的右下角有负责人的名字——朱诺。
朱诺,今年三十六岁,三年前曾是警察局史上最年轻的特侦组组长,在局长的授意下接手了这桩对于特侦组来说过分简单的失踪案。现在却成了一间酒吧的老板。
冯泉决定去见一见她。
第二场
找到朱诺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酒吧的窗户是开着的,但里面却空无一人。
闻静将门打开一条缝,伸进去张望一番,又缩回脑袋,“老师,导航说就是这里,但没人。”
“进去等吧。”
冯泉把门拉开,走了进去。
还没有坐下,就看到朱诺拿着块抹布从后厨走出来,闪着酷炫灯光的右手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
“手是在抓一个人贩子的时候被砍掉的,后来装了仿真义肢。现在的义肢和真的没两样,连着外部神经几乎看不出差别,还能穿针你信么。”朱诺举起右手,那并不是一只人类的手臂,也不是仿真款式的义肢,而是一副枪灰色的合金骨架,中间镶嵌底灯,她攥着手中的抹布轻轻一旋,抹布就在枪灰色的钛合金食指上旋转起来,“不是这只,这是我从局里辞职出来后自己配的,比仿真的更轻更灵活。断都断了,干嘛还自我安慰地装作无事发生。当初警察局要求用仿真义肢,用了之后,他们又说义肢毕竟是义肢,不能留我在特侦组,让我做文职,谁乐意谁去,反正我不乐意.......”
酒吧开在老街,不大,晚餐时间还顺带着卖些简餐冷食,但正经热闹起来得等到晚上九点之后。朱诺从冰箱里取了一瓶啤酒,往吧台檐上一磕就磕开了瓶盖,摆到冯泉和闻静面前。
“理羽?大名鼎鼎的盖亚公司CEO,忘记谁也没法忘记他。不过……”朱诺阴阳怪气地说完,将二人打量一番,“你们找到我这里,是要问他母亲的事吧?”
闻静:“主要是想问她失踪案调查的整个过程。”
“跟最近盖亚发生的事有关吗?”
冯泉举起啤酒喝了一口,“你也知道盖亚最近的事?”
“听了一耳朵,意料之内,这人就是个疯子,他这种人开公司,出什么乱子都理所当然。”
闻静不着痕迹地同冯泉对视一眼。
“而且他妈根本不是失踪,就是死了,”朱诺说,“是自杀。”
第三场
“自杀?”
闻静不自觉从高脚凳上站回到地面,“那为什么公告上还是失踪状态?”
朱诺两手张开,从身后的水池里一次性满满当当抓了十几个玻璃杯,转过身放到吧台上的一块干毛巾上。慢悠悠地一个一个仔细擦起来,“因为理羽不接受。”
“三年前的九月初,是片区警察先接到的报案。报案人就是理羽,说和母亲已经失联了五天。警察局每天都能接到这样的报案,成年人短时间内社会层面的“失踪”,按照规定,警察局不会派人调查。”
“理羽一开始没有强求,只说母亲家外墙上装的监控发生了故障,请求查看西纯住宅附近的道路监控,警察也没有为难,调出了西纯住所附近的摄像,陪理羽看了一遍。然而看完监控之后,片区警察立刻就将案子上报了……”
冯泉问:“监控里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就好了。”朱诺举起啤酒瓶又喝了一口,“问题就在于,什么都没看到。”
“他们查看了临近西纯住宅的所有道路监控,九月六号之后,西纯就再没有出现在路上过,但按照理羽的说法,她七号一走就离开家出差去了。九月六日是西纯的生日,每逢西纯生日,理羽都会亲自下厨,据说这是他们母子一直以来的传统。生日当天晚上,理羽提出留宿,但西纯说自己要去外区出差,参加演讲活动,当晚要早些休息,让他回自己的住处。到了第二天,西纯就再也没有回过理羽的信息……”
“既然第二天就不回信息,理羽干嘛等到五天后才报警呢?”冯泉问。
“据理羽说,他母亲出差演讲特别忙的时候,的确会偶尔不回信息。”朱诺说,“老局长把这个案子给了我,当时我刚当上特侦组组长,新官上任的第一个星期,没想到升职后的第一个案子居然是个失踪案。特侦组你应该知道吧,办的都是大案子。”
这个不用多想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肯定是他们局长看涉案人比较有社会影响力。报案人是盖亚公司CEO,失踪的是个有点名气的社会活动家,这种烫手山芋不得不接,已经很倒霉了,肯定力求速战速决。
朱诺点点头,“是的,我也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查案了呗。刑警查案就那个流程,住所、监控、社会关系……住所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家里没有能够藏人的暗室,没有挣扎痕迹,也没有财务损失,物品摆设如常,一台女性形象的Dolly也因为主人不在而站在墙边,处于关机状态。室内的痕迹没有被刻意打扫过,指纹随处可见,毛发也不难找到,但除了几个理羽的指纹,别的全部来自于西纯自己,再没有别人的痕迹。
“我勘查的时候,理羽也陪同着。当时我问他是否察觉家中缺少了什么物件时,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一个成年的儿子,还是大公司CEO,每天忙得头脚倒悬,哪里会知道母亲家里缺了什么。”
“结果他却告诉我,他发现西纯的衣柜里少了一条棕色的连衣裙,和一只墨绿色的行李箱。”
棕色连衣裙,墨绿行李箱,单独拎出来都谈不上特别,但在这个情境里,就透露出一种古怪。
“他一个成年儿子,对自己妈妈的衣橱那么熟悉?”闻静忍不住道。
朱诺指了指闻静,“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他当时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了出来。我猜想是警察没到之前他就查看过了,但能察觉到这些已经很不寻常了。”朱诺拿起第七只玻璃杯正要开始擦,擦布有些微潮,她捻了捻后将其丢在一边,另寻了一块全干的,“他们母子的关系……哎,我建议你们可以把西纯成名的那本书找来看看。”
后来朱诺根据理羽提供的联系方式和西纯的经纪人也取得了联系,却得知近期经纪人并没有给西纯安排任何需要跨区出差的工作,联系西纯还是西纯生日之前的事了,她以为西纯正在闭关准备新书。
需要出差的工作是不存在的,可是摄像头又没有拍到西纯出门,家中也没有人影。她整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都不算什么,更‘人间蒸发’的是,所有交通枢纽都没发现西纯的订票信息和乘坐记录。不在家中,不在街上,没有酒店登记信息却没离开这里,在这个年代可不容易做到。那时距离理羽报案已经过去了两天,可以说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我越发觉得这个事情邪门,直到一个乘客无意中提供了最重要的信息。七号那天,也就是西纯生日第二天一早,那个乘客带着孩子乘飞机从中央城去南部一个叫霖洞的地方旅游,在候机的时候发布了一张和孩子一起做鬼脸的搞怪自拍。那张自拍的背景里,有一个身形和西纯很像的中年女性,穿着棕色的连衣裙,低着头,就坐在这个乘客后面一排的椅子上……”
“你运气也太好了,瞎碰都能给你碰上。”闻静感叹道,冯泉在一旁笑了笑。
“好个屁!”朱诺翻了个白眼,“那张照片就是一切了。我带人去检查机场监控,却发现和之前的所有监控一样,看上去完好无损,但都没有那个棕色裙子女人的踪迹。要不是有这张照片证明,没有人能知道曾有这么一个人在机场出现过。不过这件事也侧面帮我们确认了,那个女的就是西纯。”
“那个乘客拍照的登机口当天有十个航班,去往不同的八个地方。我们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向这八个地方的警察局请求协助调查。这是相当没有效率的招,别的地区各有各的事情,我们能提供的信息也太少了。棕色长裙,绿色箱子,一般这种协助公告发出去后都没人乐意管。”
朱诺开头说这个案子简单,但听了半天,闻静只觉得他们一直都像无头苍蝇,一旦有线索又立刻断掉,一点也不像朱诺开始所说的“没什么难度”。
“我说的是简单,不是容易。简单是相对于复杂来说的,这个案子不像特侦组别的案子,里面没有刻意提防和耍心眼的部分,只是找个人而已。但要在监控和信息登记系统都不起作用的情况下找一个人,绝不是容易的事。”朱诺轻哼一声。
“不过幸好,比监控更无处不在的是SNS。关键时候,是西纯的粉丝起了作用。”
闻静有点无语,冯泉用眼神示意她耐心点。
朱诺问:“你知道‘始祖鸟’吗?”
“那个SNS?”
朱诺点点头。
“西纯就是从那里开始出名的。”
刚开始就是一些日常分享,主要记录她儿子和她自己,那个账号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捧为育儿专家。一个母亲,靠自己教育出这么一个乖巧听话、和母亲感情很深相互依赖,又智商奇高的孩子,自然很受追捧,从她当时的言辞语句里也能看出她的得意。
“......那是西纯加入母职运动的起点。随着她的名气越来越大,经纪公司找上了她。《天赐母职》那本书就是在经纪公司的建议下出版的,也是那本书把她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因为书里第一次提到她天才儿子的真实身份,人们发现这个育儿博主的天才儿子居然就是21岁创立盖亚公司的理羽,一时间书卖到脱销。那段时间,很多女性不再去克育中心存卵,而是决定亲自怀孕。克育中心的精卵比例逐渐失调,各种福利齐下才把女性哄回来,但直到今年,比例也没有回到原来的水平......”
“但这个和案子有啥关系?”闻静打断了朱诺。
“这不就说到了么。”朱诺摆摆手,“西纯那个账号很快失去了分享日常的功能,她开始用私人账号,她有好几个小号,有的被粉丝发现早已弃用,有的更新缓慢。就在第四天,特侦组查到了一个账号,用户名叫绘,疑似是西纯小号。账号注册时间很早,发的不多,看关注和被关注列表,在大堆的推广账号里发现了一两个真人关注。一开始并不能确定是不是西纯的粉丝们,一直往前翻了六年,才发现一点蛛丝马迹,间接佐证了这个小号的真实性。”
“账号的最后一条动态发布于九月七号上午。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从角度推测,拍照的人应该在船上。虽然查不到发布动态IP地址,但好歹知道了那地方有海。海不是随处可见,那个机场登机口到达的八个地区里,只有三个靠海,分别是伊威、理城和布兰岛。其中理城正处于禁渔期,所以有可能的地方只剩下伊威和布兰岛。”
冯泉感叹,“可难为你们了,这两个地方都很大。”
“查案就是这样一点点地缩小范围的……”朱诺将手中擦得没有一丝印记的玻璃杯一个一个往杯架上码,“不过后面就突然变得很快。因为布兰岛那边传来消息,说有渔民报案。”
“关于西纯?”
朱诺点点头。“那个渔民说,一早上有个女人,拉着一只绿色行李箱站在海边,给了他一大笔钱要求出海,往深处开。他本来是要去摸海螺的,但钱实在多,就答应了。他的船是那种两层的渔船,坐在驾驶舱里看不到甲板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等他把船开到离岸十海里,想去问问要返航还是继续往前的时候,船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只剩一个人?闻静愣了。
“什么意思?她跳海了?”
朱诺耸了耸肩膀,“按照那个船主的描述,除了落水,没有别的可能性。而且船的栏杆高一米三,渔民说那个女人目测也就一米六出头,当天的海上风不大,偶然落水的概率几乎等于零,只可能是她自己主动翻过去的。”
“我和理羽当天就赶到了布兰岛。我向布兰岛借了搜救力量,理羽也雇来了三支专业的搜救队,打捞了一周。”
“茫茫大海……这能有什么用?”
朱诺也无奈道:“的确没什么用,但没有办法,理羽当时那个疯劲,不捞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然后呢?”
“捞了一周,人没找到,但那只绿箱子被捞了起来。”
“从编借口,离家出走,到离开这座城市,找船家上船......全都是自发行为。”冯泉叹了一声,“听上去的确符合自杀。”
闻静有些不信邪,“船家呢?那个人的话可信吗?”
“他的驾驶舱有行船记录仪,频道里也记录到了那天清早他发出的寻人求救信号。我们分析了整个船面的活动痕迹,还给他测了谎,都没有问题。”
“排除了他人逼迫的可能?”
“我们探访了西纯的经纪人,她的母亲,她的情人,连见过两次面以上的约会对象都挖了出来,有的甚至已经对不上她的名字……她的私人社交不多,上一次和自己母亲联络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总之,把这些都翻了一遍后,没有被人逼迫的迹象。”
这样的话,的确很难有别的可能了。
“但这一路到布兰岛,她是怎么坐飞机,又是怎么消失在所有摄像头下的呢?”
“她用了一个假身份登记,至于监控,一切机关就在那只行李箱里。”朱诺说,“后来,技侦科在行李箱的隔层里发现了一个非常精巧的屏蔽装置,那种装置被织进尼龙布里,等闲搜不出来。而且装置很先进,领先市面上的技术至少十年。”
第四场
闻静恍惚之际,酒吧门被推开,一个年轻健壮的男人从门口走进来,径直走到吧台前,和朱诺打了声招呼,问酒准备好了没,应该是朱诺的熟人。
朱诺什么也没说,从身后酒柜里拿出八瓶伏特加放在吧台上。酒瓶是黑牌铃兰,不便宜。男人伸出双臂把酒圈在怀里,似乎正为占了大便宜而喜不自胜。
他搂住了酒瓶正准备转身,无意间看到边上坐着的冯泉,“老大,你有客人?”
“这是《象光》的记者,来问西纯的事情。”朱诺答。
来人叫蓝旗,是朱诺在特侦组时候的下属。朱诺出事故辞职之后,他一直代理队长职务,昨天才刚收到正式任命,担任特侦组新组长。今天他们约了朱诺,要去为此事庆祝一番。
听到他们的庆祝事项,闻静下意识看了看朱诺的义肢。朱诺捕捉到眼神,明白闻静在想什么,笑开,“是狠狠便宜了这小子,但我这不是自己倒霉么,得认命。”
蓝旗还真的一副捡了便宜的样子傻笑,只是笑着笑着,眼神突然变得探究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冯泉,然后敛了笑容道,“您,您认识市局的林浅警官吗?”
“是我爱人。”
“啊……我八年前刚毕业时在市局实习过一年,当时于洋警官是我组长,林浅和我组长是老搭档,经常帮着带我们,有次组里聚餐我好像见过您……”将酒瓶放回吧台,腾出手来的蓝旗来和冯泉郑重握手,“不好意思,三年前林警官走的时候我正跟这个案子纠缠,后来又外调,没能去送她。”
“没事,别在意。”
闻静听着这突如其来的讯息,看着冯泉反过来安慰对方,大致猜测到了这位前辈消失三年的真相。
气氛一时间有点凝滞。
最后还是冯泉将话题拉回了西纯身上。
好消息是西纯失踪的时候,蓝旗已经跟在朱诺身边了。而他对那个案件印象深刻。
“哇,查的过程窝囊就算了,后面走结案程序时候更抓狂。理羽就是个疯子,说什么都不肯让我们以自杀结案,和他讲道理,他根本听不懂......”
“他不相信西纯死了?”
“很难说,他展现出了一种病态的唯物,说不见到尸体就是没死。”蓝旗思考了一下,“他当时表现出的甚至不是情感上的不愿接受,而是一种智识、或者说逻辑上的不能理解。那个状态很诡异。他说他了解母亲,除非是谋杀,不然西纯一定还活着,问理由,理由是他觉得他母亲没理由寻死。我们好说歹说都无法让他转变想法。”
“人大多都会伪装,睡在一张床上都无法完全了解对方,何况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对自己的母亲?这个年纪,连自己尚且都不了解……”
蓝旗从吧台的小食盘里拣了个橄榄扔进嘴里。
“你们肯定想不到,布兰岛到现在还有四支打捞队伍在干活。四个队伍分成两组,一组在十海里内,一组在十海里外。组内两支队伍轮班,一支队伍半天,全年无休,就这么捞了三年。现在,就此时此刻,你去布兰岛海边还能看到那群倒霉蛋。知道的是在打捞,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手动过滤海水……”
布兰岛地理上并不是独立岛屿,而是一个大陆板块突出去的半岛,与它相接的不是风平浪静的海湾,而是壮阔的太平洋,日夜潮汐更替,洋流变化,想要在这样的海里捞一个人……
这样的举动实在超出正常人的想象,冯泉只是听听就能感受到那种强大的执念,这样的执念像一种回应,回应着《天赐母职》这本书的字里行间。
这就是为什么西纯的文字具有一种神奇的浸染力。
冯泉逐渐醒悟过来,那封匿名邮件,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告别朱诺和蓝旗之后,他立刻给奥利发了一条消息:【请帮我发一封邮件给理羽,写一句话就好——母亲正看着你。】
刚回到家中,冯泉就收到了奥利的回信。
点开奥利的消息,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字:【理羽同意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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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薛野
灵魂是一棵居无定所的水培歪脖树。
责编:卡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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