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时至今日,丰子恺为何还能圈粉无数?)
012025年8月,上海程十发美术馆举办丰子恺艺术展,展现其艺术成就与影响力。
02今年是丰子恺逝世50周年,桐乡推出艺术周活动,缅怀这位艺术大师。
031924年丰子恺发表首幅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首次使用“漫画”一词。
04丰子恺外孙宋菲君称,外公强调漫画应捕捉生活瞬间,以质朴线条打动人心。
05丰子恺作品《人民的西湖》展现普通市民对生活的热爱,至今仍令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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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其漫画如沐春风,听其言语如饮甘泉,说的就是丰子恺。
丰子恺在绘画、文学、翻译、音乐、书法等领域均有很深造诣,被誉为“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中国现代漫画的鼻祖”。在动荡的岁月里,他始终以温柔对抗苦难。他画战火中的难民,也画孩童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他经历过世事浮沉,笔下却留着明亮澄澈。
2025年8月,上海程十发美术馆丰子恺艺术展现场。 图源视觉中国
今年是丰子恺逝世50周年。9月底,在丰子恺的故里,当地推出了2025丰子恺艺术周活动,深切缅怀先生。这位从桐乡走出的艺术大师,正以各种形式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街头巷尾不期而遇的漫画海报、线上热销的子恺图书、子恺漫画衍生的各种文创产品……
时至今日,丰子恺为何还能圈粉无数?
漫画《风西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竿。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由丰子恺外孙杨子耘提供
“丰”味
寥寥数笔,余趣无穷
很多人也许不知道,“漫画”这个词首次出现在中国的出版物上,就是因为丰子恺。
一钩新月高挂半空,溶溶月色照着茶楼,竹帘轻卷,靠窗的茶桌上,主客已然散去,仅剩下一把茶壶、数只茶杯……1924年,丰子恺画下这幅《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随后该画刊登在朱自清、俞平伯主编的《我们的七月》杂志上。在这幅画旁排了五个字:“漫画 子恺笔”。这是“漫画”这个词首次出现在中国的出版物上。
丰子恺独特的风格很快引起了在上海办《文学周报》的郑振铎的注意。1925年5月,《文学周报》刊发了丰子恺的漫画《燕归人未归》,郑振铎也在这幅漫画的标题上冠以“子恺漫画”字样,从此“子恺漫画”得以广泛传播,一个新的绘画种类由此诞生。
从1924年丰子恺发表第一幅漫画起,子恺漫画行世百余年,它为何至今仍能抚慰人心,让人们与之共情?
丰子恺是中国画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杰出代表。其漫画风格属于中国写意画,以简笔水墨的形式表现日常琐事,形成平实隽永的个人画风,在中国现代绘画史上独树一帜,自成一派。
意到笔不到,寥寥数笔,余趣无穷。丰子恺将生活百态、孩童嬉戏、四季流转等日常场景入画,不刻意追求夸张技法,用毛笔线条勾勒而成,却以质朴线条直击人心。这也是子恺漫画与西方、日本近代漫画,以及中国近当代绝大多数漫画创作最大的区别。
“外公常告诫我,漫画创作在于捕捉日常生活的瞬间。画里的一个小场景、小小孩、小动物,瞬间击中我们内心,从画中能看到我们自己。”宋菲君是丰子恺的长外孙,从小和外公一起生活,他是和丰子恺相处最久的孙辈。他说,外公平时在家,一时兴起也会给家人画像,对孩童的“天真无邪”尤其情有独钟。他的作品中时常出现可爱的孩子形象,起初多以他长女丰陈宝为创作素材,那幅《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最为经典。后来宋菲君也成了外公画作里的模特,并跟着外公学诗绘画,步入艺术殿堂。
中学时代的宋菲君经常跟着丰子恺外出写生。读高二那年,一老一小曾到杭州西湖游玩。看着湖滨生机盎然的景象,丰子恺萌发创作冲动,快速用数笔勾勒下最初印象。不久后,宋菲君在报纸上看到了这幅画:题为“人民的西湖”,画面后景是西湖旖旎风光,湖面点缀着几只游船,前景则是人们扶老携幼买票。寻常中透着安宁祥和以及普通市民对生活的热爱,“人民”的立意跃然纸上。如今再看这幅画,依旧回味无穷。
漫画《人民的西湖》。由丰子恺外孙杨子耘提供
“丰”趣
先器识而后文艺
2020年,国家天文台申请将小行星1998VV35命名为“丰子恺星”。这颗发现于1998年11月9日——丰子恺诞辰100周年当日的星辰,国际编号后四位9811正与丰子恺出生年月契合。
这个浪漫的举动背后,也有一件趣事。宋菲君高一那年,曾与几个同学一起依照物理书的介绍,自制了一台望远镜。丰子恺知道后很高兴,挥毫作画并题词道:“自制望远镜,天空望火星,仔细看清楚,他年去旅行。”
正应了他曾说的那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
丰子恺一生创作漫画六千余幅,画出了人间相、人间味、人间情。
他善于从日常生活中琐屑平凡的题材入手来阐述人生道理,从而抵达至高的艺术境界。通过打破艺术与日常的隔阂,让漫画不再是单纯的美术创作形式,而是成为承载时代记忆、传递人文关怀的媒介。
“如今很多漫画作品里,都能看到‘生活艺术家’丰子恺先生的创作基因,指引着当代漫画家扎根现实,用画笔捕捉人间烟火里的真、善、美。”在中国美协漫画艺委会主任刘曼华看来,子恺漫画在当今依旧受各年龄段人群的欢迎,核心在于其取材贴近百姓生活,对生活本质的精准捕捉与真诚表达。
艺术即生活。作品更是创作者的镜子。丰子恺的身上总有一种澄澈的纯真,又有着一种包容万物的温润。
在丰子恺孙子、丰子恺研究会会长丰羽心目中,爷爷是一个慈眉善目、从不发脾气的人——对内,他重视家风;对外,他待人谦和有礼;做事,他井井有条。丰子恺坚持的“先器识而后文艺”准则,以及“学艺先做人”的告诫,至今影响着子孙后代。
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人们渴望从艺术中寻得生活本真,丰子恺的漫画和他本人一样,恰如一剂“心灵良药”,让观者在喧嚣与忙碌的快节奏中感受到温暖与宁静。
漫画《更生》。由丰子恺外孙杨子耘提供
“丰”骨
人生短,艺术长
“子恺”两个字的意思是“安乐的人”,但丰子恺经历过战乱和动荡,生活并不安乐。
1937年,丰子恺于抗日战争时期写下了“宁当流浪汉,不做亡国奴”的立心之言,由此开始了长达八年的艺术逃难之旅。在桐庐避难的26天中,丰子恺常去拜见大儒马一浮先生。那是几个风和日暖的日子,远处是波澜起伏的群山,篱门口的竹林旁,铜炭炉上搁着茶壶,壶里的普洱茶正在翻滚,马一浮捧着水烟筒,和大家围炉而坐,谈礼乐,谈旧闻,全然不忌前方炮火威慑。丰子恺感慨,自己的忧愁与恐惧被马一浮“慈祥、安定而严肃的精神所克服了”,于是写下了《桐庐负暄》一文。
“丰子恺笔下的负暄,人流离但未失所,精神家园还安在。负暄谈义,国破山河里的这一幕,如今念及,依旧让人百感交集。”桐乡市丰子恺研究会会长褚万根感慨道。
桐庐负暄,也支撑着丰子恺一路走一路写,一路记一路画。他的抗战漫画里,涌动着强烈的乐观主义精神:既以锐利笔触揭露日寇暴行、控诉战争罪恶,更在画面中灌注必胜信念,像一支火炬,照着人心往前走。在漫画《劫后重生》中,他画下战火过后,孩童在废墟中拾起残花的画面,残垣断壁间的一抹亮色,让人们深刻体会到和平年代生命的可贵。
不久前,“人生短,艺术长——丰子恺艺术展”在程十发美术馆展出。该展览以近200件作品和文献,还原丰子恺画家、书法家、翻译家、散文家、教育家的多重身份。通过把丰子恺旧居里的实物床板、书桌等原物移到程十发美术馆,给大家复原了他晚年呕心沥血创作的场景。
丰羽回忆说,那时他大约三四岁,身高刚好和丰子恺的书桌齐平。丰子恺作画时,丰羽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看。那是一个仅四平方米、名为“日月楼”的阳台。有一扇顶窗,可以透进太阳和月亮的光。丰子恺每天凌晨4时多就起床创作,7时左右就收摊,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度过了人生最后五六年的创作时光,完成了《护生画集》第六集、《敝帚自珍》等作品。“爷爷依然被世人怀念,不光是因为作品,更因为他的人格魅力。”丰羽说。
“人生短,艺术长”,这是丰子恺常说的一句话。他曾经写道:“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即使重遭天灾人祸,暂被阻抑,终有抬头的日子。个人的事如此,家庭的事如此,国家、民族的事也如此。”
“丰”境
艺术IP走向世界
上午8时,桐乡石门镇的缘缘堂里传出琅琅书声,宋菲君弟弟宋雪君身着长衫,“化身”外祖父模样与6名孩童围坐一起。宋雪君还即兴提笔,临摹了丰子恺的代表作《瞻瞻底车——脚踏车》。随着笔尖流转,几代人的童真在此刻交汇。
这是桐乡市九月中旬“子恺的一天”沉浸式时光漫游活动中的一幕,长达13小时的线上直播,让百万网友在一天之内重温丰子恺不同时期的人生轨迹。
借助互联网,丰子恺的艺术气质与家国情怀跨越时空,被当代年轻人重新“触摸”。线上直播时的弹幕很能说明问题——“喜欢撸猫、吸猫、画猫,还是丰子恺先生懂我们年轻人!”“打工人精神不振?子恺漫画来拯救你!”“丰子恺先生的圆融、乐观和对生活的爱,至今没有平替”……
有意思的是,许多被Z世代转发的“金句”是“谣传”。像“你若爱,生活哪里都可爱。你若恨,生活哪里都可恨”“心小了,所有的小事就大了;心大了,所有的大事就小了”这些,丰子恺其实并没有说过。
“这些语录其实都不是外公写的,但这些‘假鸡汤’被疯传,某种程度上也说明外公很受大众、很受年轻人喜欢。”宋雪君说,丰子恺的真语录和这些心灵鸡汤有很大差别,是主题明确、直截了当、爱憎分明、掷地有声的。诸如:“圆满的人格好比一个鼎,‘真善美’好比鼎的三足。缺了一足,鼎就站不住。”
年轻化的表达方式,也加深了Z世代对“子恺文化”的了解。不久前,在石门镇政府牵头下,桐乡石湾青年宣讲团成员徐鹏,和几位年轻人共同设计推出了子恺漫画系列表情包,上线不到一周下载量破万。该表情包以丰子恺画的阿Q和瞻瞻为主角,凭借灵动的设计与温情的内核,吸引了众多年轻人。“阿Q的‘脑壳疼’‘发愁’与瞻瞻的‘歇会儿’‘摸鱼’等形成鲜明对比,像极了我们打工人的日常状态,有开心有愁闷,但通过这些表情表达出来,心里会释然很多。”徐鹏说。
如今,“漫画文化”成为桐乡重要的文化名片和文化品牌,而艺术也自然地融入了每个人的生活日常。在全国首所“丰子恺漫画学校”——桐乡市凤鸣小学里,漫画是必修课;丰子恺笔下的“三娘娘”(江南小镇杂货铺前打棉线的妇人)如今也拿起画笔,成为了生活艺术家。“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有的是研究者,有的是子恺迷,更多的是普通家庭,带着孩子来感受艺术氛围。”桐乡市丰子恺纪念馆馆长张小平说。
丰子恺的艺术IP,也从桐乡迈向世界。近几年,丰子恺漫画展在新加坡、日本、蒙古等10多个国家和地区展出10多场。正如日本著名汉学家吉川幸次郎所言,丰子恺的作品宛如一扇窗,让世界通过他了解了中国人的人文精神。
斯人已逝,“丰”骨永存。夕阳西下,缘缘堂又迎来一批游客。夜空中的“丰子恺星”与地上的缘缘堂遥相呼应,卖花人去路还香,丰子恺的艺术精神如运河之水,永远流淌在故乡的血脉之中。
丰子恺画的阿Q。
【延伸阅读】
给鲁迅装个麦克风
鲁迅,中国现代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丰子恺,中国现代漫画的鼻祖。当鲁迅的小说遇到丰子恺的漫画,会发生什么?
1937年春,丰子恺以《阿Q正传》为画材创作漫画,准备付印时,图稿却因“八一三事变”被毁。1938年,应学生钱君匋之邀,丰子恺重新创作并将画作寄给《文丛》期刊。然而,部分画稿因广州遭侵华日军轰炸再次被毁。1939年3月,丰子恺第三次重画《阿Q正传》,并请绍兴籍朋友进行修正校改。同年7月,漫画《阿Q正传》由开明书店出版。它将鲁迅小说中的阿Q形象具象化,成为后来各种视觉艺术塑造阿Q的标准。从1939年到1949年,这本漫画刊印了十五版,这既是对鲁迅精神的致敬,也被大众视为对侵华日军暴行的抗争。
1949年,丰子恺为鲁迅的《祝福》《孔乙己》《故乡》等八篇小说绘制了连环漫画——《绘画鲁迅小说》,于1950年4月由上海万叶书店出版。丰子恺在《绘画鲁迅小说》序言中提到,“鲁迅先生的讽刺小说,在现在还有很大的价值。我把它们译作绘画,使它们便于广大群众的阅读,这好比在鲁迅先生的讲话上装一个麦克风,使他的声音扩大”。丰子恺的插图准确生动地描绘了鲁迅小说中的情景,便于读者理解鲁迅小说的内涵,是文学与美术结合的典范。
其实,丰子恺和鲁迅还发生过一次“撞车”的佳话。1924年2月,日本学者厨川白村的文艺理论著作《苦闷的象征》出版后,鲁迅和丰子恺不约而同地开始着手翻译。
4月8日,鲁迅翻译的第一、第二部分于l0月1日至31日在《晨报副刊》连载,1925年3月作为《未名丛刊》之一出版。
差不多在相同的时间段,丰子恺翻译的《苦闷的象征》先是在《上海时报》连载,而后在1925年3月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列入“文学研究会丛书”出版。
同一本著作,两位译者几乎同时翻译,又同时出版,这在当时的中国文化界颇为鲜见。那么,两部译著的质量哪一本更好呢?丰子恺说:“他(指鲁迅)的理解和译笔远胜于我。”这当然是谦辞。为此,丰子恺于1927年11月27日专程登门拜见鲁迅,并表示“早知道你在译,我就不会译了”。鲁迅却回应道:“哪里,早知道你在译,我也不会译了。其实,这没什么关系的,在日本,一册书有五六种译本也不算多。”鲁迅认为,一部外国著作完全可以有多种译本同时存在,有利于读者“取此之长,补彼之短”。
两本译著分别出版后,鲁迅嘱咐书局将他的译本推迟一段时间上市。个中道理很易理解,当时鲁迅已是成名作家,丰子恺则刚走上文坛,名不见经传,如果自己的译本先发行,必然影响丰译本的销路。后来,丰子恺每每提及此事,总是感佩鲁迅先生对他的关怀、爱护和奖掖。
(作者系桐乡市丰子恺研究会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