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ndy，淮人长居吴越，魔都研究生，自媒体撰稿人，擅长南明史、社会经济史与历史地理写作。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谢绝转载。
在1651年的冬天，甲申以来逐鹿中原的各方依次站队,天下大势清晰了起来。拥明势力形成了一次彻底的联合，无路可退的南明朝廷选择依附于张献忠养子们的军队，而大西军也改头换面从反贼变成了大明官军，抗清局面由此出现新的转机。
联明抗清
1644年清军入关之后，中国形成了四方势力逐鹿天下的局面，退出北京的李自成依然占有华北的大片土地，而东南半壁则在南明朝廷手中，嗜杀成性的张献忠仅仅控制着以成都为中心的四川盆地部分地区。
然而短短几年，形式就发生了剧变，大顺军队在满清的犀利攻势下一路败退，李自成在九宫山意外死亡后闯军再没有重建领导核心，成为了松散的联盟，最终退往在偏僻的三峡地区——其名称也变成了夔东十三家，逐渐边缘化。
而南明政权的多个皇帝也先后覆灭，从弘光到鲁王-隆武再到绍武-永历，期间还少不了自相残杀为敌人开路的愚蠢行径。其军队与地盘也日益缩小，最终成为一无所有的流亡政府。
唯独大西军度过了皇帝突然死亡的危机，在张献忠的四个养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的带领下，从四川清军的追击下脱身，有了第二次开局的机会。这一次，他们选择了偏远而富饶的云南，趁着云南内乱夺取了当地的控制权，并调整政策，与与世代镇守云南的沐氏家族以及当地明朝官绅达成合作。大西军利用这块远离清军的地盘休养生息，很快就成为了全国范围内唯一可与清廷抗衡的势力。
但大西军内部也埋藏着一颗定时炸弹，那就是领导人之间的冲突。孙李刘艾四人在养父死后组成了地位平等的政治联盟，尊年纪最长的孙可望为首。后来艾能奇早逝，孙李刘三人各自称王分享权力。但这一联盟又是脆弱的，孙可望作为兄长也是掌控大局的领导人，与他的异姓兄弟们依然没有建立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孙可望野心勃勃想要继承养父的地位，而李和刘则心有不服，矛盾早已埋下。
也正是孙可望一手推动了联明抗清的政策，他们兄弟与满清有杀父之仇，都深知满清是不可避免的敌人，而为了团结人心，非要举起明室的大旗不可。另一方面他又夹带私活，希望通过迎接永历帝获封王爵来增加自己在兄弟面前的权威。
而在此同时，南明永历小朝廷在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接住孙可望递来的橄榄枝。但朝廷又顾及自己的面子，不愿封给孙可望他想要的秦王爵位，只愿意拿个别的凑数，双方拉扯一番后还是不得不就范，但这一下弄的孙可望很没面子，本来就没把永历当回事的他干脆直接把永历软禁在贵州广西交界处的破落小城——安龙（此地原名安隆，为了图个吉利，改成了安龙）。永历这位“真龙天子”一下被晾在这里好几年。于是这次联合变成了大西军对南明朝廷的全面接收，永历皇帝只是作为一面抗清旗帜，领导权牢牢被大西军阵营掌握，孙可望更由此获得了秦王封号（这原本是明太祖朱元璋嫡次子的封爵，最为尊崇） ，建立起对全局的领导权，志得意满的他立刻着手北伐，抗清局面焕然一新。
未竟北伐
1652年，大西军发动全面反攻，孙可望坐镇贵阳，李定国东攻湖广，刘文秀北出四川。
李定国的东征一路势如破竹，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连连奏捷。李定国在湘西取得大捷，使得湖南境内清军望风而逃，在极短时间内就收复了湖南的大部分州县。
此时清廷驻扎在广西的定南王孔有德的后路已经被切断，明军对其已形成合围之势，于是李定国从湖南南下，分兵三路合攻桂林，取得了桂林大捷，孔有德穷蹙自杀，广西境内的清军都如惊弓之鸟，狼狈逃窜，广西全省也宣告收复。
孙可望也亲率大军从贵阳进军湖南，并召李定国北上。此时满清派出了真正的“满洲大兵”谨亲王尼堪（努尔哈赤的孙子，满清的理政三王之一）南下。尼堪自大轻敌，从长沙一路高速急行军南下，两日就到达衡阳。李定国设下埋伏，在尼堪走入包围圈后一声令下，全军出击，势如潮涌；清军仓皇失措，迅速被明军击败，主帅尼堪也在混战中当场毙命。定国军士割取尼堪首级献功，“东珠璀璨嵌兜鍪，千金竟购大王头”全军欢声齐唱《满江红》，清军不敢再战，垂头丧气退往长沙。李定国以雷霆万钧之势收复桂、湘，力斩二王，使天下思明之心重新振奋。
在清军接连遭受重大挫折之际，孙可望作为南明的最高实权人物不仅没有抓住战机，反而妒贤忌能。他在出征前已经自称“国主”，现在更担心曾经的兄弟李定国刘文秀威胁自己的地位，更害怕他们和永历帝联合。李定国接连取胜已有功高震主之嫌，更何况孙可望这个“国主”位子本就没得到广泛承认。
兄弟反目的定时炸弹终于引爆，孙可望立刻给李定国拆台，在衡阳大捷后不给李定国援兵，而丧失了扩大战果的大好时机。甚至于计划逮捕李定国，解除他的军权，经人密告后李定国才没有上当，但双方的关系也由此破裂。1653年二月下旬，李定国率领所部四五万兵马放弃湖南广西，从此避免同孙可望见面。二十年左右的兄弟情谊被孙可望一笔勾销了。
而另一位兄弟刘文秀出征四川失败后，其军队非带没有得到补给，军权反而被孙可望解除，发往云南闲住。
在逼走了所有能和他抢功劳的人之后，孙可望率领自己的十万主力与清军决战，却不能取胜，只有退往湘西，此次北伐的战果业就变得极为有限了。
领导集团之间的裂痕使前所未有的复兴良机变成昙花一现。原先一直困扰各路抗清势力的内讧问题又一次上演，并最终葬送了南明的希望。
内讧诅咒
在兄弟反目后，孙可望和李定国分别独自组织了几次出击，但都没有太大收获。
李定国以广西为基地，两次与郑成功相约合力进攻广东，郑成功却敷衍拖延，致使李定国孤军奋战，两次入粤皆无功而返。
孙可望知道一线作战不是自己所长，也一度启用刘文秀为前线总指挥，但刘文秀不愿为孙卖命，出征也是虎头蛇尾，损兵折将。
在缺乏足够胜利积攒威信的情况下，孙可望对权力却更加渴望了。他紧锣密鼓地准备取代明室登基，永历皇帝的处境越发危急。
1656年，李定国接到永历密诏，护送其逃出安龙进入云南，李定国和刘文秀控制了云南局势，将朝廷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李获封晋王（这是明太祖嫡三子的封号），刘也被封为蜀王。在云南的朝廷并不想和孙可望撕破脸，反而对其好言安抚。
昆剧《桃花扇》
但皇帝梦被打破是件让人非常不爽的事，次年孙可望带领13万大军倾巢而出攻打昆明，此时晋蜀二王可以动用的兵力不过三四万。但人心的天平已经发生了偏移，孙可望的倒行逆施让部下临阵倒戈，内战刚发生就结束了。孙可望如丧家之犬，带领数百人仓皇投降清朝，以云贵虚实尽告清军。
一号领导人的出走给南明阵营内部带来深层震动，好在刘文秀为人宽厚，积极安抚秦王的旧人马，才没有出现大规模叛逃局面。但随后李定国却改变刘文秀的做法，对秦王旧部大搞歧视和区别对待，使得人心浮动。刘文秀更直接指责李定国是孙可望第二，于是他又被罢免，并彻底心灰意冷，正值壮年就撒手人寰。刘文秀的去世使得李定国成为了实际上的最高领导人，李虽有着出色的军事才能，却不适合担任大集团的领导人，他缺乏孙可望那样的经营能力，也没有刘文秀的宽厚待人，面对接踵而至的清军入侵，他根本指挥不动其他军队，只能带领自己的直属人马做极其悲壮的抵抗。
1658年2月，清军大举入黔、滇，大量秦王人马望风而降；李定国的军队节节败退，最终退往了滇西，大明虽大，再走一步可也是异国了。
影视剧里的吴三桂
1659年二月，清军渡过怒江逼近腾越州（今腾冲），晋王决定在磨盘山设伏，拟力挽狂澜，一举歼灭吴三桂主力。这是李定国最后的机会，也是南明政权最后的机会。但紧要关头却有汉奸告密，南明军士浴血奋战，最终获得一场惨胜。“磨盘战地人犹识，磷火常同日色鲜。”磨盘山战役有三分之二的明军战死，清军也损失惨重，被迫撤退修整。此战役是明军给予占有明显优势的清军最后一次沉重的打击，但此战也使南明军耗尽了最后的精锐兵力。
穷途之哭
从磨盘山撤退后，李定国率领部分军队撤退到云南边境地区，永历帝则被迫进入缅甸，双方失去了联系。在山穷水尽之中，李定国依旧坚持斗争，积极联络永历朝廷，并多次击败挑衅的缅甸军队。
无奈吴三桂率兵逼近缅甸，最终永历落入清人之手，1662年四月，永历帝死亡的噩耗传来，李定国伤心备至，捶胸大哭。拥明抗清的旗帜既倒，再无回天之力。不久晋王忧郁成疾，死于泰国景线，时年四十七岁，临终前他依旧叮咛儿子：“宁死荒徼，无降也！”一代豪杰终于赍志以殁。
从南明弘光政权内部东林党和阉党的恶斗，再到鲁王政权和隆武政权的冲突，最后到李定国孙可望之间的兄弟反目。历时二十年的抗清运动终归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内部矛盾重重、勾心斗角，严重分散了抗清力量。各派抗清势力的失败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己打倒了自己，如此悲剧，实为后世所痛惜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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