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日本人在菲律宾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打开巴丹半岛的地图,很容易发现日军可以为他们省去很多麻烦。只要他们在皮拉尔-巴加克一线摆上少许兵力,我们就不得不在长官的带领下投降。后来我们常说:“他们不打我们,我们就会在军官的命令下,带着枪支弹药投降。”我们已经无路可逃,北面是敌人,其余三面是海。只要日本人扼住北部防线,如果我们不想在外援断绝的情况下饿死,就得投降。日本人完全可以抽出大批地面部队提前两个月南侵澳大利亚,攫取整个东南亚的领土。可是日本人一根筋,要么是胆小,非得把驻菲美军完全击溃才敢进行下一步侵略行动。他们执著地执行全歼驻菲美军的计划,中途却不得不面对8万名放下武器、疾病缠身的军事人员,以及2.5万名平民。不把这批人移出巴丹半岛,他们对克雷几多要塞的总攻就会受到影响。
4月10日早晨,一队日本兵把我们赶上大路。在这半英里的行程中,日本兵大声呵斥着我们,为了让我们走快点,用刺刀戳我们。上了大路,我们等了3个小时,日本人禁止我们讲话,我们可以用任何姿势休息,站着、坐着都可以。
突然,大路上尘土飞扬,远处出现一大队美国和菲律宾俘虏。他们杂乱无章地走着,经过我们的时候,日本兵命令我们加入他们的队列,开始步行。我的巴丹死亡行军的起点在167公里的界碑处,在马里韦莱斯东面大约2英里处。马里韦莱斯在巴丹半岛的最南端,聚集了大量美菲联军战俘,也是日军登陆巴丹半岛的主要地点。
我们忠实地执行了金将军的命令,没有留下任何交通工具用于转移,我们摧毁了所有的坦克,我们并不指望开着坦克去战俘营。出于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少之又少的美军战俘得以坐上汽车,到达我们的第一个集中营,奥唐奈集中营。而我们是走过去的。
行军的路面有20英尺宽,路基是石块,上面撒上碎石子,碎石子上面再撒上细沙。撒上沙子的目的是为了使路面能够行驶小型汽车,水牛拉的大车,菲律宾人拉的大车有时也会出现在路面上。路面早已使用过度,我们的重型汽车在上面开过,甚至我们的坦克、半履带车也从上面经过。整个路面已经千疮百孔,大块的砾石随处可见,路基裸露,铺满了磕脚的细沙、碎石子。在这种路面上走一小段路都觉得痛苦,长时间、长距离行军的折磨可想而知。
我们四人一排,十人一列开始行军。还没走出去一英里,队伍已经松松垮垮,我们就像一群掉队的士兵。开始还成队形的四十人的方队,散乱不堪,兄弟们往前挪动步子,有些兄弟的腿脚已经不太灵活,看起来像跛了一样。我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很多人感觉我们是去送死。就在此刻,我决定要制定活命的计划。成为俘虏的前夜,我还坚信我能够活着回家。为了活命,我得为自己设立一些可实现的目标,比如一定要坚持到下一个转弯口,一定要走到前面出现的水牛那里。我必须有梦想,梦想会让我前行。
日军闯进我们的宿舍将我们的个人物品劫掠一空的时候,趁日本兵不注意,我把她的小照,塞到了袜子里面,藏在脚踝处。劳拉是点燃我生命火花的火种,她给了我生存的激情。没有梦想,就不会有梦想实现的那一天,我实现梦想的决心坚如磐石。我不会让敌军夺走我的梦想,我必须活着,活着见到劳拉,让梦想变为现实。
没走多远,我们就知道我们将受到怎样的对待。日本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吓了我一跳。日本人把我们从宿营地赶到大路上的时候,我就知道“全副武装”是一个错误,我们只应该携带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比如说军用水壶,不过有水壶也不一定能喝到水。帽子和头巾是必不可少的,烈日当头照,正午的地表气温极高,头部没有保护绝对受不了。我们还得忍受突然降临的倾盆而下的阵雨,大风卷起沙尘,能见度极差。
刚走了一两个小时,兄弟们就开始减轻负荷,把他们认为不需要的东西丢在路上。他们从军用帆布背包里翻出各种各样的东西:牙膏、牙刷、剃须膏、剃须刀、毯子、小帐蓬。这些物件被随地丢弃,散布在行军路线的最初几英里的路段上。
日本兵用我们听不懂的日语大声呵斥我们,如果我们不能对他们的命令做出迅速反应,他们就从路边捡起木棍抽打我们。他们想让我们走快点,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小跑。对于我们来说,“快步走”和“小跑”没有区别,它们在我们耳朵里只是重复的词汇。看守们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我觉得他们绝对不是日军当中的聪明人。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家伙所受教育程度极低,他们甚至不知道我们没有正确执行他们的命令,是因为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的“鸟语”。
日本兵强迫我们这些虚弱的人一连走了四五个小时,不允许我们休息,动不动抽打我们。很多兄弟如果不停下来喘口气的话,就站不住了;日本兵在任何条件下都不允许我们停留。我们队列里的汉克绊了一跤,摔倒在路边的灌木丛里。一个日本兵立即跑过来,我们向倒下的好朋友大声喊道:“赶快站起来!快点站起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日本兵高声叫喊着,把刺刀扎进了汉克的胸膛。在挨了五六刀后,汉克挣扎着站起来,鲜血顺着衬衫往下流,他蹒跚着加入了我们身后的行军队列。
汉克并没有撑多久。晚上一个朋友告诉我,汉克因为流血过多,倒在地上,被一个日本兵开枪打死。我控制不住哭泣,伙伴们也控制不住。我们眼前浮现出一个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优秀青年,他错在倒在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汉克的死,给我们一个血淋淋的教训:想在行军时休息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想“永远休息”。如果要大小便的话,我们该如何保护自己?很快我们发觉,唯一的正确做法是拉在裤子里,如果你想活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