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变法角度一窥齐白石山水画，齐白石传人齐良芷弟子汤发周发布

大约在1901年，齐白石曾为朋友画过<<石门二十四景图>>，自称耗时一百余天，但拿出去后，有毁有誉，让齐白石有些扫兴，曾作诗:"峰高如削世间稀，木末楼居亦未奇。何处老夫能得意，客游归后画名低。"目前看来，这套以实景为基础的山水画的确还有些不成熟的地方，有些还未脱离<<芥子园画传>>的影响。齐白石从壬寅年(1902)40岁起，到己酉年(1909)47岁,这期间游遍半个中国，此即其著名的"五出五归"。归来后，他根据远游期间的画稿画了一批山水画，共52幅，号称<<借山图卷>>。1917年，齐白石在北京认识陈师曾。有趣的是，齐白石给陈师曾的见面礼，就是他的山水画<<借山图卷>>。陈师曾肯定他的画格高，但亦有不足。且赠诗给齐:"曩于刻印知齐君，今复见画如篆文。丛蚕束纸写行脚，脚底山川生乱云。齐君印工而画拙，皆有妙处难区分。......画吾自画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这样看来，陈师曾劝齐白石"变法"，实则是因齐白石的山水画引起的。从齐白石的变法角度，我们也可一窥齐白石山水画的师承关系。

△ 齐白石书画作品《借山图卷》·齐白石书画院院长齐良芷弟子汤发周供图
齐白石27岁才在乡绅胡沁园家学画，但是，作为农村中一个木匠画师，他的眼界是有限的。甚至直到35岁，齐白石的足迹仍仅在家乡杏子坞附近一百里范围之内，连县城都没去过。那时他的教材仅仅是一套缺了一集的乾隆年间的<<芥子园画传>>。<<芥子园画传>>是木刻版，除了形象和章法上可以借鉴，真正的笔墨意味是很难学到的。但不论是齐白石自传或是十分熟悉齐白石且专门研究齐画法的老朋友胡佩衡那里，也都没特别注意介绍齐白石的山水画承传的渊源。还是听听齐白石自己怎样说。在胡佩衡1928年编的<<湖社月刊>>"雪景"专刊时，请齐白石画了一张雪景山水。齐自己题画称:"余数岁学画人物，三十岁后学画山水，四十岁后专画花开虫鸟。今冷庵先生一日携纸委画雪景，余与山水断缘已二十余，何能成画?然先生之来意不可却，虽丑绝不得已也。"随后胡佩衡对此"解释"道,说齐27岁去胡沁园处正式学山水画，学的是"四王"，40岁以后"五出五归"，沿途写生，见过石练、八大的山水画，对石涛的山水画尤其感兴趣，齐白石曾说:"大涤子画山水......数百年来毫无替人，虽有得其皮毛者，未免气薄。"他还有题画诗称:"胸中山水奇天下，删去临摹手一双。"后来定居北京后，"时流"诽骂他,齐又写道:"余画山水二十余年，不喜平庸，前清以青藤、大涤子外，虽有好事者论王姓(王翚)为画圣，余以为匠家作。然余画山水绝无人称许，中年仅自画借山图数十纸而已，老年绝笔。"胡佩衡总结齐白石山水画,认为富有诗情画意，不死守古人成法，即使崇拜石涛,也只是吸取技法精神再创造发挥。所以齐白石也不像石涛，而是在现实中创造了意境新奇的面目。

△ 齐白石雪景书画作品《一白高天下》·齐白石书画院院长齐良芷弟子汤发周供图

<<白石老人自述>>中有一节是专门谈他的山水画观念的。齐白石特别在山水画中强调立总布局，不愿落人前人窠白，曾说过，"山水要无人人所想得到处，故章法位置，总要灵气任来，非前清名人苦心造作"。这样,齐白石作山水画时特别费心。但他这种独树一帜，独往很来的风气，与清末民国"无一笔无来历"的时风大相径庭，经常受人非议,作为卖画为生的齐白石对这种费力又不讨好的山水画后来干脆就不画了。他说过:"时流不誉余画，余亦不许时人。固山水难画过前人，何必为。时人以为余不能画山水，余喜之。"又说:"余画山水，时流诽之，使余几绝笔。""余画山水绝无人称许,中年仅自画借山图数十纸而已，老年绝笔。""世人只知我画花鸟草虫，不知我早年常画山水。我构思一图，力求避俗，不轻下笔，然而常常挨人的骂。五十岁后，就不愿再画了。"又题友人画:"予五十岁后不画山水，人以为不善。予生平作画耻摹仿，自谓山水有别趣。居燕京廿余年，因求画及篆刻者众，乃专应花卉，山水不画,是不为，非不能也。"齐白石甚至在润格榜上订明不再为人画山水。齐白石画山水，不仅要自出手眼，独创一格，还有一点，即必须亲历亲见。他说过:"我画的<<借山图卷>>百幅，是六十岁以前，漫游南北诸省，亲眼看见的景物，不同于现在人所常说的文沈怎么样，四王怎么样，甚至说荆关怎么样。从前人有句老:话闭户造车，现在人却关了门造起山水来了。"齐白石这种必须亲历山水亲自写生的习惯，在胡佩衡介绍齐白石山水画方式上介绍得极多，这也符合齐白石决不画没见过的东西的习惯。这样，齐白石画山水，其难度可想而知。齐曾对比过他自己的花鸟与山水:"画山水，胸中必须要有丘壑，非多经历名山大川，画出来一定很庸俗，其难远出草虫花卉之上。""可见齐白石对自己的山水画之宝重。从以上记载来看，对齐白石的山水画似可做如下几点结论
二、继承渊源齐白石在传统山水画诸大家的学习继承上是有限的。三四十岁阶段尚在<<芥子园画传>>上下功夫。以后学过"四王"，注意过石涛，但精力主要集中在八大身上。他与陈师曾相识时，他的山水风格就主要是八大风格。1917年，齐白石曾在有陈师曾在场的场合作画，后题道:"凡作画欲不似前人难事也。余画山水恐似雪个，画花鸟恐似丽堂，.....""可见齐白承认他的山水画多学自八大山人。这与齐白石在1945年85岁时自注诗记事中的另一自述是吻合的:"予五十岁后之画，冷逸如雪个，避乡乱，窜于京师，识者寡。友人师曾劝其改造，信之，即一弃。""前述1917年齐陈初见，齐拿出的就是<<借山图卷>>。师曾虽认为齐山水画格高，但问题亦有，劝其变法。既然要变法，问题应该不小。可见<<借山图卷>>八大的山水风格应多了些。八大晚年山水学董其昌，笔法劲健，用笔及章法变化极多，迥异常人，画格当然不低。但当时是金石风盛，吴昌硕笔墨走红之时，作为吴的学生的陈师曾劝其从吴昌硕人手，成为齐1919年开始变法的重要内容。吴昌硕用笔圆劲厚重，笔墨俱佳，又用色彩，这些特点在后期齐白石的山水花鸟中比比皆是。齐白石用此种变化多端的花鸟笔墨来处理山水题材，当然有出奇制胜的效果。齐白石还学石涛，但没从形迹入手，偏重于他的"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外师造化倾向，和石涛"我自用我法"的独创精神。他的山水画中还有金农的古拙风格，尤其是荷塘题材,两者的联系一目了然。沈周山水画也注意过，但或许仅在题材上。米点山水亦常用，或是从八大山水画中转化而来.....

二、师心独造，自出手眼如上所述，齐白石特别忌讳所画与人同。所以其山水构思幅幅求独特。一则这种创作倾向使他本来不太多的传统继承因素显得更加隐晦，不刻意分析研究，很难发现齐白石山水画与古人的联系。二则这种来历不明、新颖独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画风与追求"无一笔无来历"的强化传统承传的画坛时风大相径庭。这使得齐白石自己极为宝重的山水画反不受社会看重。故靠卖画为生的齐白石不得不中止自己的山水画创作。

△ 齐白石书画作品《绿天野屋》·齐白石书画院院长齐良芷弟子汤发周供图
三、写生与诗情画意的呈现
齐白石强调山水画必须自己亲历亲为，不仅有亲眼所见的写生的基础，例如<<借山图卷>>全部来自写生稿，同时又有亲历亲为现场感受的生动性、丰富性。以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四季山水屏>>之<<绿天野屋>>为例。此幅以水墨画山峦，配白描之蕉林，这种搭配堪称一绝。其因何在?齐自题画:"吾尝游安南，由钦州之东兴过铁桥，有万蕉中见野屋，风景绝佳。已收人借山图矣"。形式的独特来自感受的新颖，与清代那些纯讲笔墨只题画理的山水画家不同，与专攻浑厚华滋笔墨相谐而不在乎丘壑布置的黄宾虹山水画路数亦完全不一样。齐白石的山水画大多有题诗，诗画相映，情景相融，又是齐白石山水画构思和章法结构所以独特的根据。以齐白石1925年山水十二屏为例，十二幅画几乎张张都有诗配画。例如<<松树白屋>>题诗:"笑声不意出帘栊。斯世犹能有此翁。画里贫居足夸耀，屋前屋后数株松。"此诗一出，一个安贫乐道、伴松而居的老人那种清正高洁的情怀跃然纸素。又如<<板塘荷香>>配诗:"少时戏语总难忘,欲构凉窗坐板塘。难得那人含笑约，隔年消息听荷香。"这是齐白石忆及少年时朋友情谊。又有几分金农画荷塘诗意:"荷花开了，银塘悄悄，新凉早，碧翅蜻蜓多少?六六水窗通，扇底岗风。记得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两者异曲同工。再以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四季山水屏>>为例。如<<木叶泉声>>图结构造险破险，突兀奇特，有诗相配:"布衣尊重胜公卿,生长清贫幸太平。常怪天风太多事，时吹木叶乱泉声。"这里有齐白石独特的以布衣自做的精神,有平民百姓希望的太平理想，再转为天风劲吹的比兴，叶声泉声相乱相合的意趣。正因为此种意趣，方有此种泉树相依的构思。而齐白石此种诗情画意的追求，既与黄宾虹式的以笔墨为中心的追求不同，又与张大千式传统全方位继承不一样，这其实是齐白石对唐宋以来山水画意境传统的隔代追求。

△ 齐白石书画作品《松树白屋》·齐白石书画院院长齐良芷弟子汤发周供图
四、齐白石山水画的阶段特征
由于齐白石山水画的受排斥，所以齐一生的山水画创作不多，且有阶段性。此即他自己所说，"三十岁后学画山水，四十岁后专画花卉虫鸟"，"五十岁后不画山水"，且在润例榜上公开标明不接受山水订制的态度。尽管"山水不画，是不为，非不能也"，但山水面创作在齐白石的创作生涯中的稀缺性也就凸显出来了。山水画不仅稀缺，而且齐白石对山水固创作之独特性与新颖性还特别看重，与其享誉画坛的花鸟鱼虫相比，齐白石反倒认为自己的山水画"其难远出草虫花卉之上"。以此阶段划分，再反观齐白石三套山水十二条屏所出的时段:1900年齐白石38岁时所画<<南岳全。那图>>，是刚学山水画小有地方名气的时候。时尚在学习之初小有所成的阶段,一则技法处在不成熟期，二则画面尚有迎合盐商喜好成分,质量肯定有限。第二套山水十二条屏作于1后1925年,那时齐白石63岁,属于"衰年变法第六年，那时已是"海国都知老画家"名满海内外的成熟期。此时齐白时已不再接受山水画订制。但为报答医生治病救命之恩，祭出自己最为隆重的山水十二条屏以作报答，尽管有瑕疵，质量仍然不错。到1932年，为报答知遇之恩的四川王缵绪将军，已70岁的齐白石，在63岁所作山水十二条屏的基础上再创作而成。由于有前者的基础，加上王缵绪本人是懂书画且能书画的知音儒将，齐白石绘制或更精心,后者质量当然更属好上加好。以此观之，这两套山水十二条屏在齐白石一生的创作生涯中极为特殊而重要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