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月刊》：我们对强奸的认知都是错误的

Everything We Know About Rape Is Wrong

《女孩装死》一书深刻剖析了性侵犯对女性造成的伤害。

作者：索菲·吉尔伯特

插图：Akshita Chandra / 《大西洋月刊》

美国东部时间 2025 年 12 月 22 日上午 10:04

“没有哪个案例是孤立的，”珍·珀西在《女孩装死》（Girls Play Dead）一书的开篇写道。这本书以引人入胜、令人心碎的方式分析了性侵犯 对女性造成的伤害。“我指的是一系列事件的累积。”她列举了自己遭遇性骚扰和强奸文化的几个例子：一个男人盯着珀西和她的朋友，同时摩擦自己的下体；一个收银员要求触摸她的胸部；一个男人在她16岁时要求给她拍照，并给她看了一本裸女相册。重点不在于质问那些据称做过这些事的男人，也不在于这些事是否真的发生过。（至于真实性，我自己也积累了很多类似的经历；我猜大多数女性都有。）更重要的是思考珀西当时的应对方式，以及许多人在面对性威胁行为时所做的反应：什么也不做。

女孩从小就被教育要讨人喜欢，要被动，要化解冲突而不是挑起冲突。她们学会了优先考虑他人的感受而非自己的感受。1988年，女权主义法学家罗宾·韦斯特指出，这些习惯和行为有助于培养亲密关系和社群意识，但同时也削弱了女性在法律下的保护。如果一个人的本能是出于生存需要而维护人际关系和稳定，那么当她们受到暴力或性威胁时，她们会怎么做呢？她们的反应未必合乎逻辑，也未必能让陪审团相信她们受到了严重的侵犯。珀西指出，大多数遭受性侵犯的女性都不会反抗。（除了面对危险的“战斗或逃跑”反应外，维权组织指出，其他常见的强奸反应还包括“僵住”、“瘫倒”和“安抚”，也就是试图安抚施暴者。）她整理了一份她报道过的女性在遭受强奸后所做事情的清单。“我给他做了鸡汤，”一位女性告诉她。 “他哭了，我就安慰他，”另一个人说。还有人说：“我告诉他，我迫不及待地想再做一次。”

《女孩装死》最初是珀西为《纽约时报杂志》撰写的一篇专题文章，探讨了“强直性静止”现象。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使人们在受到攻击时会僵住或瘫痪。在动物王国中，哺乳动物会装死以吓退捕食者；一些雌性蜻蜓也会这样做来避免交配。珀西遇到过很多女性，她们都表示在遭受性侵犯时会僵住不动，以至于她称之为一种“通用语”。（她指出，男性也会僵住不动；她的研究主要关注女性，但并非完全如此。）“我当时就僵住了，”Lady Gaga在纪录片《你看不见的我》的一集中回忆起自己19岁时被强奸的经历时说道。“我当时完全僵住了，”布鲁克·希尔兹在纪录片《漂亮宝贝》中谈到自己被强奸的经历时说道。在阅读《女孩装死》这本书时，我看了一部BBC纪录片。片中一位女性讲述了自己被男友强奸的经历，她说：“我当时完全僵住了——那种感觉完全控制了我的身体。你动弹不得。”珀西写道，强直性静止是一种“对威胁的极端反应”，它“使受害者无法尖叫或移动四肢”。她指出，这种反应的进化优势在于，通过麻痹身体，至少在动物界，它可以“减轻被活活吃掉的痛苦和恐惧”。

珀西的主题残酷无比，但她近乎不可思议的优美文笔却减轻了部分冲击：简洁、脆弱、充满诗意。她的母亲是一位博物学家，珀西的部分童年时光是在荒野中度过的，那里山丘“被赭色、橙色和砖红色的沙带点缀”。有时，母女俩会睡在拖车里，“里面弥漫着陈腐的甲醛气味，漆面桌子，还有一台仿佛在发出恐惧喘息声的小冰箱”。她拥有微缩模型般的敏锐眼光，分析中流露出真挚的同情。《女孩装死》并非宣言，也非行动号召。它更像是科学家野外考察后收集的样本，按属分类整理。珀西观察并见证着这一切。她采访了因谋杀施虐者而入狱的女性，在详细描述了她们令人心碎、难以卒读的生平之后，她又采访了那些自称性瘾和情瘾患者，她们童年时期遭受过虐待，对情感联结的理解也因此扭曲。珀西写道：“虐待、忽视或冲突——所有这些都被误认为是亲密关系。”

初读珀西的故事，有些显得怪异或不协调，比如她笔下那个对十年前分手的女人念念不忘的男人。但我逐渐明白，她探究的重点在于故事本身的本质和意义。警方调查和刑事审判要求叙事清晰：他们往往期望证据整齐划一，行为合乎逻辑，故事线性发展。而强奸受害者面临的问题却不允许存在伴随侵害而来的种种混乱。幸存者常常试图通过重新诠释来理解所发生的一切。“自我保护并不总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珀西指出。她讲述了自己在西班牙留学期间，曾跟一个男人回家，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直到最后才作罢，因为“我当时很累，而且不想显得无礼”。后来，她又跟他去了巴黎。这或许不合逻辑，但却很常见，因为有时我们的应对机制需要将虐待转化为想要的东西，或者至少是不那么糟糕的东西。

然而，在法庭上，非理性的反应——例如与施暴者保持长期关系——可能会致命地损害受害者的可信度。珀西写道，辩护律师有一种明显的倾向，“将女性在经历性侵期间和之后的正常行为描述为‘不寻常’或‘前后矛盾’”。在哈维·韦恩斯坦的审判中，他的辩护律师着重强调了两名指控者在遭受性侵后仍与他保持友好联系，甚至还与他发生了自愿性行为。其中一名指控者杰西卡·曼在韦恩斯坦的量刑听证会上向法庭宣读了一份声明，以此回应道：“很多人可能不理解，为什么我曾希望与那个性侵我、羞辱我、利用我、把我拉进他掌控一切的世界的男人建立人际关系——这是一种漫长而疲惫的生存方式。”作为一个社会，我们对“受害者”的概念深感不安。 （想想“扮演受害者”这个习语。）凯特·曼恩在她的著作《向下女孩》中写道： “声称自己是受害者，实际上是将自己置于故事的中心。”而那些在任何方面都突出自己的女性，往往被认为是自以为是、爱演戏的戏精，或者自恋者。

或许正是意识到这一点，珀西将受害者群体视为一个整体。她将一个个故事交织在一起，如同织锦一般，构成一个整体。混乱是其显著特征，而这种混乱反而具有启发意义。她在其中一个章节中写道，慢性压力会损害前额叶皮层，解释了创伤如何损害大脑，以至于她后来讲述的那些因自卫而被判有罪的女性的故事，显得更加不公。《女孩装死》揭示了故事如何困住人，以及试图改写罪行或拯救施暴者的冲动如何使我们远离真相。但珀西似乎也认为，展现人类经验的质感和共通之处，或许才是真正能够带来改变的关键。法律常常使女性失去保护，遭受诽谤和误解。正如罗宾·韦斯特在1988年所写，唯一的应对机制“就是讲述女性生活的真实故事”，其广度和深度足以让司法系统最终不得不承认它一直以来所掩盖的事实。《女孩装死》正是对这一努力的重要延续。

作者简介：

索菲·吉尔伯特是《大西洋月刊》的专职撰稿人。她曾获得2024年国家杂志奖评论奖，并入围2022年普利策评论奖决赛。

本文出处：https://www.theatlantic.com/culture/2025/12/girls-play-dead-jen-percy-sexual-assault-book-review/6853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