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然,今年二十八,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俗称广告狗。
卷过,躺过,如今半死不活地悬着。
我弟江涛,小我三岁,大学刚毕业一年,在一家小公司做着看不到明天的设计。
我们家,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工薪家庭。
爸妈在国企干了一辈子,勤勤恳恳,攒下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外加一点养老钱。
这天是我妈的生日,她一大早就开始在厨房里叮叮当当,说是要露一手绝活。
我知道,这绝活不是给我跟我爸准备的。
是为了江涛第一次带回家的女朋友,林薇薇。
下午五点半,门铃响了。
我妈一个箭步冲过去,脸上堆满了练习一整天的、最和蔼可亲的笑。
门开了。
江涛站在门口,一脸傻笑,身子侧着,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身后的女孩。
那就是林薇薇。
客观地说,她长得不错。
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瘦,白,穿着一条素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看着挺文静。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就不太舒服。
她的眼神。
那不是见长辈的羞涩或紧张,而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
像个买家,在估量一件商品。
“叔叔阿姨好,姐姐好。”她开口了,声音细细的,甜甜的。
我妈立刻被这声“阿姨”叫得心花怒放,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哎哟,快进来快进来,薇薇是吧?路上累了吧?”
我爸也站起来,憨厚地笑着,“欢迎欢迎。”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一顿饭,吃得还算热闹。
我妈不停地给林薇薇夹菜,把她面前的小碗堆成了山。
“薇薇,尝尝这个红烧肉,阿姨炖了三个小时呢。”
“薇薇,这个鱼新鲜,多吃点,补脑子。”
林薇薇始终保持着微笑,小口小口地吃着,姿态很优雅。
江涛则全程扮演着二十四孝好男友,剥虾,剔鱼刺,忙得不亦乐乎。
我爸话不多,偶尔问几句林薇薇家里的情况,工作怎么样。
林薇薇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父母是做生意的,家里条件不错。她在一家外企做行政,工作清闲。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
直到,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
林薇薇用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我们全家。
那眼神,让我想起公司里准备宣布裁员的HR总监。
“叔叔,阿姨,今天第一次上门,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
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妈还乐呵呵的,“薇薇,有话就说,都是自家人。”
“是这样的,”林薇薇的目光落在我弟江涛身上,带着一丝宠溺,又转向我爸妈,“我跟江涛是奔着结婚去的。”
我妈脸上的笑更深了,“那敢情好啊!我们家江涛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姑娘,是他的福气。”
“但是呢,”林薇薇话锋一转,“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要想以后过得好,有些规矩,我觉得还是要提前立一下。”
规矩?
我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
我爸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
只有我妈,还沉浸在儿子即将娶媳妇的喜悦里,没反应过来。
“应该的,应该的,薇薇你尽管说。”
林薇薇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得到了批准。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甲上是精致的法式美甲。
“第一,我跟江涛结婚,婚房必须是新房,全款,一百二十平以上,房本上只能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空气瞬间安静了。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爸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一百二十平以上的新房,全款?还要只写她的名字?
她知道现在房价多少钱一平吗?
我们家什么条件,江涛没告诉她吗?
把我们家这套老破小卖了,再搭上我爸妈的养老金,估计连个首付都凑不齐。
江涛的脸涨得通红,他轻轻拉了拉林薇薇的衣袖,“薇薇,这个……”
林薇薇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你别说话。”
她又看向我爸妈,语气依然温和,但内容却冰冷得像刀子。
“我知道叔叔阿姨是工薪阶层,拿不出这么多钱。但是,薇薇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射向我。
“姐姐不是在广告公司吗?听说收入很高。作为江涛的亲姐姐,弟弟结婚,姐姐出一半的钱,不过分吧?”
我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我笑出了声。
“你再说一遍?”我问她。
林薇薇被我笑得有点发毛,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我说,让你拿一半的钱出来给江涛买婚房。这是你作为姐姐应尽的义务。”
“义务?”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荒唐又可笑,“谁规定的义务?劳动法还是婚姻法?”
“这是我们家的规矩!”林薇薇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嫁到你们家,你们家就得有这个态度!”
“你们家?”我挑了挑眉,“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你们家’?”
“我……”林薇薇一时语塞。
江涛赶紧打圆场,“姐,薇薇不是那个意思,她……”
“你闭嘴!”我冲着江涛吼了一句。
他立刻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我妈也回过神来了,脸色很难看,“薇薇啊,这个……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
“阿姨,这只是第一个。”林薇薇打断我妈的话,完全没把长辈放在眼里。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彩礼。我们老家那边的规矩是十八万八,一分都不能少。这笔钱,是给我爸妈的,感谢他们把我养这么大。”
我爸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第三,”林薇薇像是没看到我们的脸色,继续说,“婚后,我跟江涛不能跟你们住在一起。但是,你们每个月要给我们一万块钱的生活费。毕竟江涛刚工作,工资不高,你们做父母的,总不能看着儿子受苦吧?”
我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月一万?她怎么不去抢?
我爸妈退休金加起来都不到一万。
这是要挖他们的骨髓去填她的欲望?
“还有,”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姐姐既然收入高,以后江涛的车,还有我们孩子的奶粉钱、教育金,你也得负责一部分。长姐如母嘛。”
长姐如母……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我为了供江涛上大学,省吃俭用,大学四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我为了让他毕业后能体面一点,把我刚工作攒下的第一笔钱,五万块,都给了他。
我为了这个家,拼了命地加班,熬夜做方案,被客户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辞职。
我以为我是在为家人付出。
到头来,在别人眼里,这一切都成了“应尽的义务”?
成了她可以肆无忌惮吸血的理由?
我看着江涛。
我那个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姐姐”叫着的弟弟。
此刻,他低着头,沉默着。
没有反驳。
没有为我,为这个家说一句话。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说完了吗?”我冷冷地问。
林薇薇似乎对我冰冷的态度有些不满,但她还是扬了扬下巴,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一个炸弹。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她的目光,在我、我爸、我妈身上来回逡巡,最后,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姿态,宣布道:
“以后,这个家,我说了算。”
“姐姐未婚,住在家里不方便,最好尽快搬出去。叔叔阿姨年纪大了,思想跟不上我们年轻人,以后家里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江涛的一切,都归我管。他的工资卡,要交给我。他见什么朋友,去哪里,都要向我报备。”
“当然,也包括你们。”
她看着我们,像女王在审视她的臣民。
“以后你们要见江涛,需要提前跟我预约。”
“哦,对了,还有家里的这套房子。”
她环顾四周,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太旧了。等我们结婚后,就把这房子卖了,给我们换辆好点的车吧。叔叔阿姨可以去租个小点的房子住。”
死寂。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到我妈粗重的呼吸声。
我能看到我爸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的声音。
卖掉父母住了一辈子的房子,给他们换车?
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去租房子住?
让他们见自己的儿子,还需要跟她预约?
这个女人,她不是在谈结婚。
她是在进行一场赤裸裸的殖民侵略。
她要的不是一个丈夫,一个家庭。
她要的是一个傀儡,一张饭票,和一个可以被她随意践踏、吸干抹净的宿主家庭。
而我的弟弟,江涛。
我亲爱的弟弟。
从头到尾,他一言不发。
默认了。
他默认了这一切。
默认了她对他父母、对他姐姐的羞辱和践踏。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我的胸腔里,直冲天灵盖。
我猛地站了起来。
椅子因为我的动作,被带得向后一仰,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林薇薇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
仿佛在说:你看,我敢说,你敢怎么样?
我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然后,我看着她,一字一句,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怒吼道:
“给!老!娘!滚!”
声音之大,震得整个屋子都在嗡嗡作响。
林薇薇被我吼得浑身一颤,脸上的得意和傲慢瞬间变成了惊愕和屈辱。
“你……你敢吼我?”
“我不仅吼你,我还想打你!”我指着门口,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带着你那些狗屁不通的规矩,从我家滚出去!立刻!马上!”
“江然!”江涛终于有了反应,他站起来,挡在林薇薇面前,一脸的愤怒和不可思议,“你怎么能这么跟薇薇说话?快给她道歉!”
道歉?
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我道歉?江涛,你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吗?她要卖爸妈的房子!她要爸妈去租房!她要我滚出这个家!她要把我们全家都当成她的提款机!你听不懂人话吗?”
“薇薇她……她只是开个玩笑!”江涛还在狡辩,声音却虚得厉害。
“开玩笑?”我冷笑一声,目光越过他,死死地盯着他身后那个还在装可怜的女人,“你问问她,她像是在开玩笑吗?林薇薇,我问你,你刚才说的,是不是你的真心话?”
林薇薇躲在江涛身后,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泫然欲泣。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家的态度……看看你们重不重视我……”
好一个“看看态度”。
我气得发笑,“所以,你的测试方法,就是把我们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再吐上一口唾沫?”
“姐!你别说了!”江涛急了,他转头安抚林薇薇,“薇薇,你别哭,我姐她就是这个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江涛!”
一声怒喝,不是我,是我爸。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大声说过话。
桌上的碗筷被震得叮当作响。
“你给我过来!”我爸指着江涛,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
江涛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不敢动。
“爸……”
“我问你,”我爸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江涛脸上,“这个女人,和这个家,你选哪个?”
江涛的脸瞬间白了。
他看看我爸,又看看身后哭哭啼啼的林薇薇,陷入了天人交战。
林薇薇见状,哭得更凶了。
“江涛,你姐姐她……她欺负我……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们家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
她一边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江涛的反应。
这演技,不去拿奥斯卡都屈才了。
江涛的心,一下子就偏了。
他猛地转过头,看着我爸,做出了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决定。
“爸,你们为什么要逼我?”他红着眼眶,声音里带着控诉,“薇薇她有什么错?她只是没有安全感!她说的那些,都是可以商量的!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多一点体谅和包容?”
“我们对她还不够包容?”我妈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都要把我们扫地出门了,你还让我们包容?小涛,你是我们的儿子啊!你怎么能帮着一个外人,来欺负自己的家人?”
“她不是外人!她是我要娶的妻子!”江涛大声反驳。
然后,他拉起林薇薇的手,像是宣誓一样,看着我们。
“我爱薇薇。如果你们不能接受她,那我就跟她一起走!”
说完,他真的拉着林薇薇,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我的心,在那一刻,碎得像被车轮碾过的玻璃。
“江涛!”我冲着他的背影喊,“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再回来!”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只有一下。
然后,他没有回头,拉开门,和那个女人一起,消失在了门外。
“砰”的一声。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妈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
我爸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像一尊石像。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坐下,捂住了脸。
我看到,有晶莹的液体,从他粗糙的指缝间渗出。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餐桌旁,看着眼前这令人心碎的一幕,只觉得浑身冰冷。
家,散了。
就因为一顿饭,一个女人。
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我妈哭累了就睡着了,睡梦中还在喃喃地叫着江涛的小名。
我爸一夜没合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缭绕的烟雾里,我看到他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我也一夜无眠。
我在想,江涛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小时候,会把唯一的鸡腿夹给我,说姐姐学习辛苦,要多补补。
他上初中,被高年级的人欺负,是我拿着板砖冲到他们班,把那个领头的吓得屁滚尿流。
他上大学,第一次离开家,在电话里哭着说想家,想吃妈妈做的红烧肉。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弟弟。
我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姐弟。
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原来,二十多年的亲情,抵不过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女人。
原来,在所谓的爱情面前,养育之恩,手足之情,都可以被轻易地抛弃。
我的手机响了。
是江涛发来的微信。
“姐,你太过分了。你把薇薇气走了,她现在要跟我分手,你满意了?”
我看着那行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满意了?
我没有回复。
我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拉黑,删除。
我做完这一切,把手机扔到一边,用被子蒙住了头。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死气沉沉。
我妈病倒了,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我爸强打着精神照顾她,给我做饭,但他自己,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江涛没有回来过。
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仿佛我们这个家,已经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我请了年假,在家照顾我妈,陪着我爸。
我每天变着法子给我妈做她爱吃的,端到床前,一口一口地喂她。
我陪我爸下棋,看他喜欢看的抗战剧,听他一遍又一遍地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我努力地想让这个家,恢复一点往日的温度。
我知道,现在,我是他们唯一的依靠了。
一个星期后,我妈的身体好了一些,能下床走动了。
我爸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那天,我正在厨房熬粥,我爸走进来,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然然,这里面是十万块钱,是爸妈给你攒的嫁妆。”
我愣住了,“爸,你这是干什么?”
“你弟……是指望不上了。”我爸的声音有些沙哑,“爸妈不能拖累你。你拿着这钱,以后遇到合适的,别委屈了自己。”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爸,我不要。你们的钱,留着自己养老。”
“我们用不着。”我爸把卡硬塞到我手里,“你拿着。听话。”
我握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这是我父母一辈子的心血。
他们把最好的都给了我们,到头来,却被伤得最深。
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没有那个白眼狼儿子,他们还有一个值得依靠的女儿。
生活,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公司开会,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江然吗?”对方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语气很不客气。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林薇薇的妈妈。”
我心里一沉。
“我女儿,因为你,现在正躺在医院里!我告诉你,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家没完!”
“医院?她怎么了?”
“她怀孕了!被你气的,动了胎气,现在有流产的风险!医生说要住院保胎!”
怀孕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你们家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江涛呢?让他滚过来见我!”
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尖锐得像要刺破我的耳膜。
我挂了电话,立刻给我爸打了过去。
我爸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他说,江涛今天中午回来了。
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是带着林薇薇的父母,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十几口人,浩浩荡荡地杀回来的。
他们一进门,就把一张医院的化验单拍在了桌子上。
“你儿子把我女儿的肚子搞大了,你们说怎么办吧!”林薇薇的妈,那个在电话里对我咆哮的女人,叉着腰,像个斗胜的公鸡。
我爸妈当时就懵了。
接下来,就是林家人的一场批斗大会。
他们把我爸妈骂得狗血淋头,说我们家没教养,说我这个做姐姐的恶毒,差点害死他们的外孙。
他们重新提出了林薇薇上次在饭桌上的那些要求。
而且,变本加厉。
婚房,必须是市中心的三百平大平层。
彩礼,从十八万八,涨到了八十八万八。
我爸妈每个月给的生活费,也从一万,涨到了三万。
至于我,他们要求我,立刻辞职,回家伺候怀孕的林薇薇。
并且,要当着他们所有亲戚的面,给林薇薇下跪道歉。
我爸气得差点当场犯了心脏病。
我妈哭得快要昏厥过去。
而江涛呢?
我的好弟弟。
他从头到尾,就站在林家人那边,和他未来的丈母娘一起,指责自己的父母。
“爸,妈,现在薇薇怀孕了,你们就不能让着她点吗?房子、彩礼,不都是为了我们好吗?姐姐她本来就应该道歉,要不是她,薇薇怎么会住院?”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他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朝江涛砸了过去。
“你这个!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给我滚!”
烟灰缸没有砸中江涛,碎在了他脚边。
林家人一看我们家动了手,立刻炸了锅。
他们围上来,推搡着我爸妈。
场面一度失控。
最后,是邻居报了警,警察来了,才把这群人拉开。
林家人临走前,放下狠话。
“三天之内,不满足我们的要求,我们就去法院告你们!告你儿子诈骗!告你们全家遗弃孕妇!”
我听着电话里我爸沙哑的叙述,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是怎样的一家人?
这不是嫁女儿,这是卖女儿!
不,卖女儿都比这体面。
他们这是敲诈,是勒索!
“然然,你别回来。”我爸在电话那头叮嘱我,“他们就是一群疯狗,你回来,他们会咬你的。”
“爸,我怎么能不回来?”我的声音都在抖,“妈怎么样了?”
“你妈……她受了刺激,又躺下了。”
我挂了电话,跟总监请了假,疯了一样地往家赶。
回到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客厅里,杯子碎片,果皮纸屑,扔得到处都是。
我妈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像纸。
我爸坐在床边,背影佝偻,像一座被风霜侵蚀的山。
看到我回来,我爸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无尽的绝望。
“然然,这个家……要完了。”
我走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爸,有我在,这个家,完不了。”
我看着床上昏睡的母亲,看着眼前一夜白头的父亲,我的心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既然他们想玩,那我就陪他们,玩到底。
我先是安抚好我爸,然后走进厨房,默默地收拾残局。
我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然后,我给我一个做律师的大学同学,打了个电话。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同学听完,沉默了很久。
“江然,你弟这事……有点棘手。”
“我知道。”
“从法律上讲,如果女方坚持,你们确实很被动。毕竟,她怀孕了。”
“那你的建议是?”
“两个选择。第一,满足他们的要求,破财消灾。但看这架势,他们是无底洞,以后有你们受的。”
“第二呢?”
“第二,就是撕破脸。但这样一来,你弟弟的名声,可能就毁了。”
我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选第二个。”
毁了?
从他选择站在那家人那边,指责自己父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亲手毁了自己。
“好。”同学似乎料到了我的选择,“你听我说,接下来,你要这么做……”
我们聊了很久。
挂了电话,我心里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
第二天,我没有等林家人上门。
我主动出击了。
我查到了林薇薇住院的医院和病房号。
我一个人去了。
我到的时候,林薇薇正躺在病床上,一边吃着江涛削好的苹果,一边刷着手机短视频,咯咯地笑。
林薇薇的妈,那个悍妇,正坐在旁边,唾沫横飞地跟江涛传授着怎么对付我们家。
“小涛啊,我跟你说,对付你爸妈那种老顽固,你就得狠一点!你别心软,他们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最后肯定会妥协的!”
“还有你那个姐,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等我们薇薇嫁过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她赶出去!省得她在家碍眼!”
江涛在一旁,像个小学生一样,连连点头。
“阿姨,您说得对。”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最后一点对他的怜悯,也消失殆尽。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的三个人,同时朝我看来。
江涛的表情是惊讶和心虚。
林薇薇的妈是错愕和挑衅。
林薇薇则是立刻收起了笑容,把手机一扔,捂着肚子,开始哼哼唧唧。
“哎哟……肚子好痛……江涛,我肚子好痛……”
“薇薇,你怎么了?是不是她……是不是她又气到你了?”江涛立刻紧张起来,指着我,一脸的敌意。
我没理他。
我走到林薇薇的妈面前,把手里拎着的果篮,重重地放在了床头柜上。
发出一声巨响。
“阿姨,我来看看你女儿。”我脸上带着笑,一种让他们毛骨悚然的笑。
“谁要你假好心!”林母立刻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我告诉你,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一分都不能少!”
“当然。”我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拍在桌上,“我们家,是讲道理的人。不过,在谈钱之前,有些事,我们得先捋一捋。”
“什么事?”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递给她。
“这是林薇薇小姐,从去年到今年,在三家不同医院的妇产科就诊记录。”
林母的脸色,瞬间变了。
林薇薇的呻吟声,也停了。
“上面清楚地写着,林小姐因为多次流产,导致习惯性流产,子宫壁薄如蝉翼,医生明确告知,她很难再怀孕。就算怀上了,胎儿能保住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我看着脸色惨白的林薇薇,“所以,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你确定,是我弟的吗?”
“你……你胡说八道!”林薇薇尖叫起来,“这是诽谤!我要告你!”
“告我?好啊。”我把另一份文件扔到她床上,“这是我从你几个前男友那里,拿到的一些‘证据’。他们都很乐意,上法庭跟你当面对质呢。”
那是一沓照片。
虽然打了码,但足以让林薇薇认出照片里的人是谁。
“还有,”我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江涛,“我查过了,林薇薇跟你在一起的这半年,同时还跟另外两个男人,保持着亲密关系。”
“其中一个,是她公司的已婚上司。”
“另一个,是她常去的健身房的教练。”
“江涛,你头上的这片草原,可真够辽阔的。”
江涛的嘴唇哆嗦着,他看看我,又看看床上脸色死灰的林薇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血口喷人!”林母反应过来,张牙舞爪地就要朝我扑过来。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阿姨,别激动。”我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出的,是昨天她在病房里,教唆江涛如何对付我父母的录音。
一字不差。
“这段录音,还有我刚才说的所有证据,我已经交给我律师了。”
我环顾他们三人,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现在,我们来谈谈赔偿问题。”
“林薇薇小姐,你以结婚为名,对我弟弟进行情感欺诈,对我家人进行言语威胁和精神勒索,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精神伤害。”
“我要求你,立刻停止对我们的骚扰,并且,赔偿我们精神损失费,二十万。”
“你……你做梦!”林母气得跳脚。
“不做梦。”我收起手机,看着他们,“三天之内,钱不到账,或者,你们再敢来骚扰我们家。那这些东西,就会出现在你们家所有亲戚朋友的手机里,出现在林小姐公司的内部邮箱里,出现在你那位上司老婆的办公桌上。”
“到时候,丢人的,可就不是我们家了。”
我说完,不再看他们。
我走到江涛面前。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悔恨。
“姐……”他颤抖着叫我。
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响亮。
“这一巴掌,是替爸妈打的。”
“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身后,传来林薇薇母女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和江涛压抑的哭声。
我一步都没有停。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照在身上,很暖。
我却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回到家,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爸。
我爸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看着窗外,一句话也没说。
我知道,他心里,比我更痛。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
三天后,我的银行卡里,收到了二十万的转账。
不多不少。
我知道,这场战争,我赢了。
但我们家,却输得一败涂地。
从那以后,林薇薇和她的一家,再也没有出现过。
江涛,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没有再联系过我们。
我们,也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他。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我升了职,加了薪,工作越来越忙。
我给我爸妈报了旅行团,让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用那二十万,加上我自己的积蓄,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付了一套小公寓的首付。
我跟我爸妈说,等装修好了,我就搬出去住。
我爸妈没有反对。
他们知道,我需要有自己的生活。
搬家的那天,是个周末。
我爸妈过来帮忙。
我们三个人,忙了一整天,才把东西都收拾好。
晚上,我妈做了一桌子菜,在新家里,我们吃了第一顿饭。
饭桌上,我妈突然说:“然然,你弟……有消息了。”
我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城市,在工地上搬砖。”我妈的声音很低,“前几天,他以前的同学碰到了,告诉我的。”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说……他没脸回来见我们。”我妈的眼圈红了,“他说,他对不起我们。”
我爸叹了口气,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自作自受。”
我放下筷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他吗?
恨。
我恨他识人不清,恨他愚孝懦弱,恨他为了一个女人,伤透了父母的心。
但我心里,也有一丝说不清的难过。
毕竟,他是我弟弟。
“吃饭吧。”我说,“菜要凉了。”
那天晚上,我爸妈没有回去,住在了新家的客房里。
夜里,我听到隔壁传来我妈压抑的哭声,和我爸低声的安慰。
我知道,江涛,永远是他们心里的一根刺。
拔不掉,也忘不了。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转眼,两年过去了。
我的生活,忙碌而充实。
我谈了一个男朋友,是我的同事,一个很温和、很踏实的男人。
我们感情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带他回家见了我爸妈。
我爸妈很喜欢他,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笑得合不拢嘴。
看到他们开心的样子,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值了。
我以为,江涛这个名字,会慢慢地,在我们的生活中淡去。
直到,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男人。
“请问,是江涛的家属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是他姐姐,请问有什么事?”
“你弟弟,在工地上出事了。”
“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情况……很不好。”
那一瞬间,我感觉天旋地转。
我挂了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爸妈的。
我只记得,我妈听到后,当场就晕了过去。
我爸扶着墙,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们买了最快的一班飞机,飞去了那个陌生的城市。
在医院里,我们见到了江涛。
他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满了管子,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
医生说,他摔下来的时候,伤到了头部和脊椎。
就算能抢救回来,最好的结果,也是终身瘫痪。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面目全非的人,怎么也无法把他,和记忆里那个阳光帅气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我爸妈守在监护室外,一夜白头。
我开始处理江涛的事情。
工地的老板,是个黑心商人。
他说江涛是临时工,没有签合同,只愿意赔偿五万块钱。
我不同意。
我找了律师,准备跟他打官司。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我要照顾崩溃的父母,要跟医院沟通,要跟律师商量对策,要跟工地那边的人周旋。
我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整个人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都可能断掉。
我男朋友,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帮我处理各种琐事,安慰我爸妈,给我支撑和力量。
他说:“别怕,有我呢。”
官司打得很艰难。
但最后,我们赢了。
法院判决,工地赔偿我们一百二十万。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我没有一丝喜悦。
再多的钱,也换不回一个健康的弟弟。
江涛,在昏迷了半个月后,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看着我们,流下了眼泪。
他不能说话,只能动动眼睛。
我爸妈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们带着江涛,回了家。
他瘫痪了,脖子以下,都失去了知觉。
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
我辞掉了工作。
我用那笔赔偿款,请了专业的护工,买最好的康复器材。
我每天给他按摩,给他讲以前的故事,放他喜欢听的歌。
我爸妈,也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们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身上。
日子,就在这样平静又压抑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江涛的身体,没有好转。
但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清明。
有一天,护工帮他做完康复,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姐弟俩。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愧疚。
他的嘴唇动了动,很艰难地,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姐……”
“对……不……起……”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了堤。
我等这句道歉,等了太久。
久到,我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还需要它。
我走过去,握住他那只唯一能轻微活动的手。
“都过去了。”我说。
是的,都过去了。
无论是恨,还是怨,都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被消磨殆尽。
剩下的,只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和无法割舍的责任。
后来,我的生活又有了新的变化。
我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最亲的几家人。
我穿着婚纱,挽着我爸的手,走向我的丈夫。
我看到,我妈在台下,偷偷地抹着眼泪。
我知道,她是为我高兴。
江涛也来了。
他坐着轮椅,被护工推着,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我。
他的脸上,带着笑。
那是我这两年里,第一次看到他笑。
婚礼结束后,我丈夫跟我说,他想把江涛,接到我们家来照顾。
他说:“他是你弟弟,也是我弟弟。我们是一家人。”
我看着他,眼眶湿润了。
我知道,我没有嫁错人。
我们把江涛接到了我们的新家。
我丈夫,像对待亲弟弟一样,照顾他,关心他。
他会陪江涛聊天,给他读新闻,甚至会推着他,去公园里晒太阳。
我爸妈,也经常过来。
我们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虽然,这种热闹,是建立在一种残缺之上的。
但,我们都在努力地,让生活,变得更好。
有一次,我推着江涛在小区里散步。
夕阳下,他的轮廓被拉得很长。
“姐,”他突然开口,声音比以前清晰了一些,“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跟她走,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没有如果。”我说,“人生,没有回头路。”
他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说:“姐,谢谢你。”
“也替我……跟爸妈说声,谢谢。”
我笑了笑,继续推着他往前走。
“一家人,说什么谢。”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宁静。
我知道,我们家的那道伤疤,永远都不会痊愈。
但我们,已经学会了,带着伤疤,继续前行。
因为,只要家还在,家人还在,就总有希望。
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一年后,我怀孕了。
是个男孩。
我丈夫高兴得像个孩子,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
我爸妈更是乐开了花,每天都念叨着,要给他们的小外孙,准备什么东西。
江涛,也为我感到高兴。
他让护工,用他那只能活动的右手,颤颤巍巍地,给未出生的孩子,织了一双小小的毛线鞋。
虽然,织得歪歪扭扭,一点也不好看。
但那,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孩子出生的那天,全家人都守在产房外。
当护士抱着孩子出来,说母子平安的时候,我看到,我丈夫,我爸,还有轮椅上的江涛,三个男人,都哭了。
我给孩子取名,叫安安。
我希望他,一生,都能平平安安。
安安的到来,给这个家,带来了新的生机和希望。
他像一个小太阳,温暖着我们每一个人。
我爸妈,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这个小外孙身上。
江涛,也成了最疼爱安安的舅舅。
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安安。
安安会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他的手指。
每当这时,江涛的脸上,都会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笑容。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林薇薇看到现在这一幕,她会作何感想?
听说,她在我把那些证据公之于众后,就身败名裂了。
工作丢了,未婚夫也跑了。
她父母的生意,也因为这些丑闻,一落千丈。
她后来,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二婚男人,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这些,都是我从以前的同学那里,听来的。
我听完,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她当初,选择了那条充满算计和贪婪的路,就要承担,它所带来的后果。
而我们家,虽然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劫难,但我们,挺过来了。
我们失去了很多,但也懂得了,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安安一岁的时候,学会了走路。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江涛的轮椅前。
他伸出小手,拍了拍江涛的腿。
然后,他抬起头,用清脆的童音,叫了一声:
“舅……舅……”
江涛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那只唯一能动的手,想要去摸一摸安安的头。
安安很懂事地,把自己的小脑袋,凑了过去。
那一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微笑着,流下了眼泪。
我知道,我们家的春天,终于来了。
这个故事,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也没有轰轰烈烈的结局。
它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在经历风雨后,重新找到方向的故事。
生活,就是这样。
它会给你一记重拳,把你打倒在地。
但只要你,还有站起来的勇气,还有爱你的家人。
那么,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总会过去。
而风雨过后,留下的,是更坚固的亲情,和更懂得珍惜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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