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纸,比刀子还锋利。
它轻飘飘地躺在玄关的地板上,像一片被秋风遗弃的枯叶。
但我知道,那是一张法院传票。
上面的日期,猩红刺眼,正好是今天。
也是顾言的公司,宣布破产的同一天。
我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一步一步走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捡起它,指尖都在发抖。
被告人:苏晚。
原告人:顾言。
案由:窃取、泄露商业机密。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顾言,我的丈夫,那个说过要给我全世界的男人,亲手把我送上了被告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的男闺蜜,林森,此刻应该正在某个高档会所里,开香槟庆祝吧。
用顾言和我十年婚姻的骸骨,筑成的庆功宴。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是顾言的律师。
我没接。
我只是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张传票,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的不是律师函上的黑字,而是林森那张真诚到可以拿去评选感动中国的脸。
他说:“晚晚,顾言太狠了,他要逼死我。这个项目是我最后的机会。”
他说:“我不要他的底价,我只要一个范围,一个能让我活下去的范围。”
他说:“我们十几年的朋友,难道你忍心看我去跳楼吗?”
我忍心吗?
我当然不忍心。
林森是我生命里,除了顾言之外,最重要的男人。
我们一起逃过课,一起喝过酒,一起在天台对着流星许愿。
他失恋,我陪他骂了一夜的渣女。
我跟顾言吵架,他二话不说开车两百公里过来,就为了带我去吃一碗我最爱吃的馄饨。
他是我的家人,是我的铠甲,是我最坚定的后盾。
而顾言呢?
他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全世界。
可他的世界,太大,太忙。
忙着开会,忙着应酬,忙着构建他的商业帝国。
他会记得给我买限量版的包,会记得在纪念日包下整个餐厅,但他会忘记我今天为什么不开心,会忘记我随口提过的一句想看的电影。
林森不一样。
林森记得我所有的小习惯,所有的小情绪。
所以,当林森红着眼眶,带着一身酒气,在深夜里敲开我家门的时候,我的天平,第一次,也是最致命的一次,倾斜了。
顾言的书房,没有秘密。
他从不防我。
那份竞标文件的底价,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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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我记下了一个数字。
我把那个数字,发给了林森。
发送键按下去的那一刻,我甚至有一种拯救了挚友的悲壮感。
我觉得我做了一件,特别伟大的事。
我背叛了我的丈夫,拯救了我的朋友。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我拯救的,是一条农夫怀里的蛇。
而我亲手杀死的,是那个给了我一切的男人。
门开了。
顾言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和疲惫,曾经挺拔的背脊,此刻有些佝偻。
他看见了我,看见了我手里的传票。
他的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
像一潭被搅浑了,又慢慢沉淀下来的,绝望的死水。
“为什么?”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这是他回家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这一个月来,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这一个月,公司破产清算,他焦头烂额,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透明的陌生人。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几天没刮的胡茬,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想解释。
我想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想说,我被林森骗了。
可这些话,在“为什么”这三个字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是啊,为什么?
我自己都想问自己,为什么?
为了那可笑的,自以为是的“友情”?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顾言,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我们结婚十年,我给你的,不够多吗?”
“你想要什么,我没给过你?”
“房子,车子,你眼睛都不眨一下买下的那些奢侈品,哪一样,不是我拼了命赚回来的?”
“你就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嘶吼。
那片死寂的湖水,终于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那个会在我生理期给我煮红糖水,会在我生病时推掉所有会议陪着我,会在我受了委屈时笨拙地安慰我的顾言,好像,已经死了。
死在我把那个数字发给林森的那一天。
“他不是外人。”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他是我朋友。”
“朋友?”顾言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把你送进监狱的朋友?”
“苏晚,你知不知道,你泄露的那个数字,价值三个亿。”
“是我公司全体员工,几百个家庭,未来五年的希望。”
“现在,全没了。”
“而你的好朋友林森,拿着这三个亿,收购了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成了这次竞标最大的赢家。”
“他甚至,连句谢谢都没跟你说,就把你拉黑了,对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无力反驳。
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林森,真的把我拉黑了。
在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疯狂给他打电话发微信的时候,那个红色的感叹号,那个“对方已不是你的好友”的提示,像一个巨大的巴掌,把我扇得晕头转向。
我不敢相信。
我冲到他公司楼下,被保安拦住。
我冲到他家,被告知他已经搬走了。
他消失了。
在我最需要他解释的时候,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没什么好说的了。”顾言打断我,眼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法庭上见吧。”
他转身,进了书房,关门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我整个人都晃了晃。
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完了。
我被顾言的律师约谈了。
在一个能俯瞰整个城市风景的写字楼里。
落地窗外的天空很蓝,阳光很好。
可我只觉得冷。
律师姓王,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他没跟我说一句废话,直接把一堆文件推到我面前。
“顾太太,哦不,苏女士。”他改口改得很快,也很自然,“这些,是林森的公司,利用你提供的数据,进行恶意竞标的全部证据。”
“包括你和他的微信聊天记录,通话记录,以及……你银行账户里,突然多出来的一百万。”
我猛地抬头。
“一百万?什么一百万?我不知道!”
王律师推了推眼镜,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苏女士,这笔钱,是在你把底价发给林森后的第二天,由一个海外账户,转入你名下的。”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林森给你的‘报酬’。”
“所以,顾先生起诉你的,不仅仅是泄露商业机密,还有……商业贿赂。”
我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商业贿赂?
我什么时候收过林森的钱?
我疯了吗?我会为了区区一百万,去背叛顾言?
“不!这不是真的!我没有收过他的钱!我根本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我激动地站起来,声音都在发颤。
王律师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苏女士,你知不知道,这两项罪名加起来,最高可以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十年。
我的人生,还有几个十年?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
“是林森……是林森陷害我……是他……”我喃喃自语,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们当然知道是他。”王律师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是,苏女士,在法律上,你才是那个执行者。”
“是你,亲手把刀,递到了他手上。”
“现在,顾先生给你两个选择。”
“一,我们法庭上见。你请你的律师,我们打这场官司。但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你的胜算,几乎为零。”
“二,”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和顾先生离婚,净身出户,并且,在法庭上,作为污点证人,指证林森。”
“这样,顾先生可以考虑,对你进行谅解,为你争取缓刑。”
我愣住了。
离婚。
净身出户。
指证林森。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曾经以为,我和顾言的婚姻,固若金汤。
我曾经以为,我和林森的友情,坚不可摧。
现在,我的丈夫,要用一场婚姻的结束,来换取我对挚友的背叛。
多么讽刺。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的声音嘶哑。
“可以。”王律师站起身,“顾先生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希望得到你的答复。”
走出那栋冰冷的写字楼,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这个我生活了十年的城市,第一次让我感到如此陌生和恐惧。
我该怎么办?
我拿出手机,翻出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林森的。
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但,出乎意料的,电话竟然通了。
响了很久,就在我准备挂断的时候,那边接了。
“喂?”
不是林森的声音。
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几分警惕的女人声音。
“我找林森。”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哪位?”对方的语气很不友好。
“我是他朋友,苏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冷笑。
“苏晚?哦,我当是谁呢。就是你这个蠢女人,害得我们家林森现在有家不能回。”
“你什么意思?”我皱起眉。
“什么意思?林森为了躲那个姓顾的,躲你这个扫把星,连公司都不要了,跑到国外去了!你满意了?”
“他出国了?”我愣住了。
“是啊!被你害的!我告诉你苏晚,你别再来找他了!我们跟他,跟你们夫妻俩,没完!”
电话被狠狠挂断。
我举着手机,呆立在原地。
林森出国了。
他跑了。
在我被推上审判台的时候,他拿着那三个亿,跑了。
还留下一个女人,来指责我害了他。
我突然很想笑。
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愚蠢。
我掏心掏肺地对他,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王律师的电话。
“王律师,我同意。”
“我同意离婚,净身出户。”
“我同意,指证林森。”
既然他那么无情,就别怪我那么无义了。
我搬出了那个曾经被我称为“家”的地方。
我所有的东西,都被打包在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
那些顾言送我的名牌包,高级定制的衣服,昂贵的珠宝,我一样都没带。
我没脸带。
我净身出户,走得干干净净。
唯一带走的,是我和顾言的第一张合照。
那是我们大学毕业旅行时拍的,在洱海边。
照片上,他笑得一脸灿烂,搂着我,眼睛里有星星。
那时候的我们,什么都没有,但好像,又拥有一切。
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却又,什么都失去了。
我找了一个小小的出租屋安顿下来。
很小,很旧,但很安静。
我开始配合王律师,整理所有关于林森的证据。
那些我们曾经的聊天记录,每一句,都像是在凌迟我的心。
“晚晚,顾言又让你一个人在家啊?”
“晚晚,出来喝酒,我陪你。”
“晚晚,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懂你。”
现在看来,这些所谓的“关心”,不过是处心积虑的算计。
他早就看准了我和顾言之间的裂痕,然后,像一只耐心的秃鹫,盘旋在上空,等待着最佳的攻击时机。
而我,就是他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
开庭的日子,越来越近。
我每天都活在煎熬里。
白天,我要强迫自己去回忆那些不堪的细节。
晚上,我就会做噩梦。
梦见顾言那双死寂的眼睛,梦见林森那张虚伪的笑脸。
我瘦得很快,几乎脱了相。
我爸妈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从老家赶来,我妈一见到我,眼泪就下来了。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爸则是一言不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最后,只说了一句:“自作自受。”
是啊。
自作自受。
我无话可说。
我妈想去找顾言求情,被我拦住了。
“妈,没用的。”
“这是我欠他的。”
“该我还了。”
我妈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没有哭。
我的眼泪,好像早就流干了。
开庭那天,天气阴沉。
我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走进法庭。
旁听席上,坐着我的父母,还有顾言的父母。
他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仇人。
我不敢看他们。
我低着头,走到了证人席。
顾言坐在原告席上。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瘦了,也憔悴了,但眼神,却比以前更加锐利。
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情。
只有冰冷的,公式化的审视。
我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法官敲响了法槌。
庭审开始。
王律师作为顾言的代理律师,开始陈述。
一件件证据被呈上来。
我和林森的聊天记录,被投放在大屏幕上。
那些曾经我觉得温暖无比的话语,此刻,却成了我罪证的最好注解。
“被告苏晚,你是否承认,你在X年X月X日,将腾飞项目的竞标底价,通过微信,发送给了林森?”
对方律师,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女人,开始对我进行盘问。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清晰地说:“我承认。”
“你是否知道,你发送的这个数字,是顾言公司的核心商业机密?”
“……当时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你是否从林森那里,获得了任何形式的报酬?比如,你名下那笔一百万的汇款。”
“我没有!”我激动起来,“我从来没有收过他一分钱!那笔钱,我根本不知情!”
“不知情?”对方律师冷笑一声,“苏女士,一百万,不是一百块。这么大一笔钱,无缘无故打到你的账户,你会毫不知情?这个说法,恐怕很难让人信服吧?”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谁会信呢?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苍白无力。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林森陷害我的。”
“陷害?”对方律师步步紧逼,“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林森陷害你?你和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要用这种方式来陷害你?”
我愣住了。
是啊。
我和他之间,没有仇。
只有,十几年的“友情”。
我看向顾言。
他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像在看一个与他无关的跳梁小丑。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我知道,我完了。
就在我准备放弃,准备接受所有指控的时候。
王律师站了起来。
“法官大人,我方有新的证据提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拿出一个U盘,交给了工作人员。
很快,大屏幕上,出现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林森。
他好像是在一个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对着镜头,得意地炫耀。
“顾言?他算个屁!”
“他爸当年怎么把我爸搞破产的,我就要怎么把他搞破天!”
“他以为他娶了个好老婆?哈哈哈,那个蠢女人,被我玩得团团转!”
“我跟她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我让她去偷文件,她就屁颠屁颠地去。”
“那一百万?当然是我打给她的。我就是要让她,百口莫辩!我就是要让她,跟顾言,狗咬狗!”
“我要让顾言,尝尝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味!”
“我要让他,一无所有!”
视频不长,但信息量巨大。
整个法庭,一片哗然。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张狰狞的脸,浑身冰冷。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上一代的恩怨。
而我,只是他复仇计划里,最愚蠢,也最顺手的一颗棋子。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林森总是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他父亲当年生意失败,家道中落的惨状。
想起他总是说,顾言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根本不懂人间疾苦。
想起他每次看顾言的眼神里,都藏着一丝不易察rayed的嫉妒和怨恨。
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我怎么就,那么蠢呢?
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而下。
我趴在证人席上,哭得泣不成声。
不是为自己即将面临的刑罚。
而是为我那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十几年的真心。
庭审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林森的这段视频,成了最关键的证据。
它证明了,我是在被欺骗和诱导的情况下,才做出了泄密的行为。
那一百万,也证实了是林森的恶意栽赃。
最终,法官宣判。
我,泄露商业机密罪名成立,但鉴于有被胁迫诱导的情节,且有重大立功表现(提供了指证林森的关键证据),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而林森,因涉嫌商业诈骗,恶意竞争,以及商业贿赂等多项罪名,已经被警方进行跨国通缉。
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我走出法院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晴了。
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我爸妈冲过来,扶住我。
“晚晚,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妈抱着我,泣不成声。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楚。
我让他们,操心了。
顾言和他的父母,也走了出来。
他妈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骂了一句:“祸害。”
他爸爸则拉着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顾言,走在最后面。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我们隔着一步的距离,相顾无言。
良久,他开口。
“离婚协议书,王律师会给你。”
“财产方面,我不会亏待你。这套房子,还有你名下的车,都留给你。另外,我会再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要。”
“我说了,我净身出户。”
“顾言,”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
这是我,欠他的一句道歉。
迟了太久。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疲惫,有失望,有解脱,但唯独,没有了爱。
“苏晚,”他说,“我们回不去了。”
“我知道。”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我知道,我和他,这十年,真的,画上句号了。
我没有要顾言的任何东西。
我卖掉了那个小出租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凑了一笔钱,离开了那个让我伤心绝望的,生活了十年的城市。
我找了一个南方的小镇,租了一个带院子的小房子。
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
学着自己换灯泡,自己通下水道,自己扛着大米上楼。
这些,以前都是顾言做的。
我以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
现在,我成了自己的女王。
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花店里。
每天和花花草草打交道,日子过得平静又缓慢。
我不再用那些昂贵的护肤品,不再买那些奢侈的包包。
我开始记账,开始为了几毛钱,和菜市场的阿姨讨价还价。
我发现,这样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很踏实。
我很少再想起顾言和林森。
不是忘了,而是不敢想。
那是我人生中,最惨痛的一道伤疤。
偶尔,我会在财经新闻上,看到顾言的消息。
他东山再起了。
凭借着过人的商业头脑和人脉,他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公司,并且,比以前做得更大,更成功。
他身边,也有了新的女伴。
是一个很漂亮,很干练的女人,看起来,和他很般配。
他们站在一起,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势均力敌。
不像我,只是他金丝笼里,一只被养废了的鸟。
每次看到他的新闻,我都会为他感到高兴。
然后,一个人,默默地喝掉一整瓶酒。
我知道,我还是爱他。
只是,我再也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了。
至于林森,我听说,他在国外被抓了。
被引渡回国。
数罪并罚,被判了十五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给一束玫瑰修剪枝叶。
手,不小心被刺扎了一下。
很疼。
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对于他,我早已没有了恨。
只剩下,无尽的唏嘘。
我们三个人,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
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谁也怨不得谁。
都是,咎由自取。
两年缓刑期满的那天,我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我去了海边。
看着潮起潮落,海鸥飞翔。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获得新生了。
我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
发给了顾言。
我说了很多。
说了我的忏悔,我的歉意,我的祝福。
最后,我说:
“顾言,谢谢你,曾经那么爱我。也谢谢你,最后,放过了我。”
“愿你,往后余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发完,我就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从此,山高水长,江湖不见。
我们,各自安好。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但生活,永远比小说,更戏剧化。
那天,花店里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一个坐着轮椅,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看起来,很虚弱,但眼神,却很温和。
他说,他想订一束向日葵。
送给他儿子。
我问他,有什么祝福语需要写吗?
他想了想,说:“就写,爸爸对不起你。”
我愣了一下。
然后,我看到了他身后,推着轮椅的那个男人。
是顾言。
他比新闻上,看起来更清瘦,也更成熟了。
他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平静。
“爸,我们走吧。”他对老人说。
老人却看着我,笑了笑。
“你就是,苏晚吧?”
我点了点头。
“我是顾言的父亲。”他说,“我能,和你聊聊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我们去了花店旁边的一家咖啡馆。
顾言把他父亲安顿好,就借口去停车,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顾伯父看着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我红了眼眶。
我摇了摇头。
“这都是我应得的。”
“不。”他叹了口气,“这件事,不全是你的错。”
“林森的父亲,林建国,当年,确实是被我逼上绝路的。”
“那时候,商场如战场,我为了拿下项目,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
“林建国破产后,没多久,就抑郁自杀了。”
“这些年,我一直很内疚。但我没想到,这份仇恨,会延续到下一代,还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报复在你们身上。”
“顾言他……其实都知道。”
我猛地抬头。
“他知道?”
“是。”顾伯父点了点头,“林森在视频里说的,都是真的。”
“顾言很早就知道,林森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他也提醒过你很多次,让你离林森远一点。”
“可是你,不信他。”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我想起来了。
顾言确实说过很多次。
“苏晚,林森这个人,心术不正,你少跟他来往。”
“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你不要什么人都当朋友,人心隔肚皮。”
可我,一次都没有听进去。
我只觉得,是顾言小心眼,是他在嫉妒我和林森的友情。
我还为此,跟他大吵过好几次。
原来,小丑,一直是我自己。
“那……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我颤抖着问。
“因为,没有证据。”顾伯父说,“上一辈的事情,空口无凭。而且,他怕告诉你,你会觉得,他是为了我们上一辈的恩怨,在污蔑你的朋友。”
“他了解你,你那么重感情。他怕,会把你,推得更远。”
“所以,他只能一边防着林森,一边,又希望你能自己看清。”
“只可惜,他还是,没防住。”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原来,他不是不爱我。
他是,爱得太深,太沉,太小心翼翼。
他想保护我,却又怕伤害我。
他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秘密和压力。
而我,却还在抱怨他,不理解我,不懂我。
我真是,混蛋。
“那段视频……”我突然想起什么。
“是顾言找人弄到的。”顾伯父说,“林森这个人,生性多疑,又爱炫耀。顾言早就料到,他得手后,一定会找地方庆祝,一定会跟人吹嘘。”
“所以,他早就安排了人,在他身边。”
“他拿到视频的第一时间,就交给了律师。”
“他可以,不用起诉你。他可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林森身上。”
“但是,他没有。”
“他说,你做错了事,就必须受到教训。”
“他要让你,亲身经历一次背叛,才会真正成长。”
“所以,他起诉了你,跟你离了婚,让你一无所有。”
“他用最狠的方式,保护了你,也让你,彻底死心。”
我听着这一切,心脏像是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是无尽的悔恨,一半是蚀骨的疼痛。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背后,他为我,做了这么多。
那个在法庭上,对我冷若冰霜的男人。
那个说,我们再也回不去的男人。
其实,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保护着我。
“他……还好吗?”我哽咽着问。
“不好。”顾伯父摇了摇头,“公司虽然回来了,但他的心,空了。”
“他这两年,再也没真正笑过。”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
“前段时间,他胃出血,住了半个月的院。我这才知道,他这两年,过得有多苦。”
“孩子,我知道,我没资格替他做什么决定。”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他心里,一直有你。”
“至于你们还能不能再在一起,就看,你们的缘分了。”
顾伯父走了。
顾言推着他,从我面前经过。
他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坐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咖啡,早就凉了。
就像我那颗,失而复得,却又不敢再靠近的心。
我辞掉了花店的工作。
我回到了那个,我逃离了两年的城市。
我不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或许,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我没有去找他。
我只是,默默地关注着他的一切。
我知道,他应酬很多,胃一直不好。
我就学着煲各种养胃的汤,然后匿名,送到他公司前台。
我知道,他有失眠的毛病。
我就去寺庙里,求了安神的香囊,托人,放在他车里。
我知道,他喜欢向日葵。
我就在我的小屋阳台上,种满了向日葵。
我做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求他知道,不求他原谅。
只求,自己心安。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煲汤。
门铃,突然响了。
我以为是送快递的,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顾言。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比上一次见面,气色好了很多。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和我正在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汤,很好喝。”他说。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但是,盐放多了。”
我愣住了。
“还有,你求的那个香囊,味道太重了,熏得我头疼。”
“阳台上的向日葵,长得不错。但是,该浇水了。”
他一句一句地说着。
我的眼眶,一点一点地红了。
他什么都知道。
“苏晚,”他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深情。
“我胃不好,以后,只能吃你做的饭了。”
“我睡眠不好,以后,只能抱着你睡了。”
“我这辈子,好像,也只能栽在你手里了。”
他向我,伸出手。
“所以,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窗外,阳光正好。
我阳台上的向日t葵,开得灿烂。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星光。
我知道,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我笑着,哭着,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很暖。
像我们初见时,那个夏天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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