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吃完早餐,我班宝同学呢又在南京机场T2航站楼了
在公众的想象中,大学教授的形象往往是手持书卷、立于三尺讲台,谆谆教诲,春风化雨。然而,当下的现实却常常与此相悖:许多学生抱怨,难得一见教授真容,他们似乎总是“在路上”——穿梭于各大机场,奔赴一场场学术会议;他们的精力更多地投入在实验室、论文和项目申请上,而本科教学,尤其是基础课程,则多交由青年教师或博士生承担。这种“重科研、轻教学”以及“整天坐飞机”的现象,已成为全球高等教育界一个备受争议的焦点。要理解这一现象,不能简单地归咎于教授们的个人选择或职业道德滑坡,而需深入剖析其背后复杂的制度逻辑、激励机制和时代背景。
![]()
一、 “指挥棒”的魔力:评价体系的决定性作用
大学教授并非生活在真空中,他们的行为选择深受其所处评价体系的引导。当下,全球高等教育体系普遍被一种强大的“指挥棒”所主导——即“科研至上”的绩效评价机制。
职称晋升的“硬通货”:论文、项目与经费
对于一位大学教师而言,职称是其职业生涯的核心阶梯。而从讲师到副教授,再到教授乃至“长江学者”、“杰出青年”等更高头衔,决定其晋升的关键砝码,几乎清一色是科研成果。具体而言:相比之下,教学成果则显得“软”而难以量化。教学获奖、学生评价等固然存在,但其在职称评审中的权重往往远低于科研成果。一个教学再出色但科研成果平平的教师,其晋升之路通常步履维艰;而一个科研成果斐然但教学口碑一般的“学术明星”,则可能被破格提拔,享受各种优厚待遇。在这种“非升即走”的预聘制压力下,年轻教师为了生存,只能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科研产出的“军备竞赛”中。
学术论文:尤其是在国际顶尖期刊(如Nature、Science)或高影响因子SCI/SSCI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数量和质量,是衡量学术水平的“金标准”。一篇顶刊论文的份量,可能远超数年精心教学所获得的赞誉。
科研项目:能否拿到国家级项目(如中国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社科基金),是衡量学者科研能力和学术地位的试金石。项目的级别和金额直接与个人及院系的声誉、资源挂钩。
科研经费:到账经费的数额,不仅是个人能力的体现,更是维系整个科研团队(博士生、博士后)运转的生命线。没有经费,研究便无从谈起。
大学排名的“绑架”
大学自身的生存与发展,也越来越依赖于各类全球大学排名(如QS、THE、ARWU)。这些排名体系的指标权重,虽略有差异,但无不将科研表现(论文引用、诺贝尔奖得主、科研经费等)置于核心地位。教学质量的衡量则相对模糊且占比不高。因此,大学管理层为了提升排名、吸引优质生源和政府拨款,必然会将压力传导至教师个体,通过高强度的科研激励政策,鼓励教授们多出、快出“标志性成果”。大学的声誉与资源,系于科研,而非教学。
教授们“整天坐飞机”的现象,正是这一科研导向体系的直接外化。这并非闲适的旅行,而是其职业生活的必要组成部分,背后是学术资本的积累与运作。
学术交流与前沿追踪:现代科学的发展日新月异,闭门造车无异于坐井观天。学术会议是学者们展示最新研究成果、获取同行反馈、激发思想火花的最重要平台。在会议上作报告,能迅速提升个人在学术共同体内的知名度。同时,聆听领域内顶尖专家的报告,是与国际前沿保持同步的最有效方式。
合作网络的建立与维护:许多重大的科研项目需要跨机构、跨地域甚至跨国的合作。教授们通过“飞来飞去”,面对面地与合作者商讨课题、设计实验、撰写论文,这种信任与默契是邮件往来难以替代的。学术“人脉”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资源,它能带来更多的合作机会、访问邀请甚至未来职位的可能。
“隐形”的学术权力与资源分配:许多学术会议同期,会举行各类基金的评审会、学术期刊的编委会、学位点的评估会等。能够“坐飞机”参与这些活动的教授,往往是掌握了学术话语权和资源分配权的“大牛”。他们的行程,某种程度上是学术权力运作的轨迹。缺席这些场合,可能意味着在资源争夺中被边缘化。
![]()
三、 教学的困境:投入与产出的失衡
在科研任务和学术社交的巨大挤压下,教学自然而然地被边缘化了。这不仅是时间分配的问题,更源于教学本身在当下体系中的诸多困境。
投入产出比悬殊:准备一堂精彩的课程,尤其是面向低年级学生的基础课,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教学设计、案例更新和课堂互动。然而,这种投入的“回报”却非常有限:它很难直接转化为可以用于晋升的“硬”成果。学生评价主观性强,且一门课的影响往往要多年后才能显现。而将同样的时间投入科研,可能就能产出一篇论文的关键数据,其回报立竿见影。
教学评价的模糊性与激励不足:虽然大学也设有教学评估,但其结果通常只作为参考,很少与薪酬、晋升直接强力挂钩。教学名师、教学成果奖等荣誉,其光环和实惠远不及一个国家级科研项目或一篇顶刊论文。对于教授而言,精心教学更像是一种“情怀”和“责任”,而非职业发展的理性选择。
“传道授业”精神的式微:在高度工具理性和绩效主义的侵蚀下,大学的理念正在从“培养完整的人”向“知识和技术的生产车间”蜕变。教授的角色,也更多地被定义为“研究员”和“项目负责人”,而非“教书匠”和“人生导师”。这种整体氛围的转变,使得潜心教学的精神动力有所减弱。
这种系统性失衡,正在对大学教育的根基产生深刻的负面影响。
本科生教育质量滑坡:最直接的受害者是广大本科生,特别是顶尖大学的本科生。他们支付了高昂的学费,却难以接触到顶尖学者的思想熏陶,基础教育的质量无法得到保障,这无疑是一种教育资源的巨大浪费。
师生关系的疏离:传统的“师门”情谊和深入的学术指导在逐渐淡化。教授忙于项目和学生(尤其是博士生)沦为“论文生产工具”的现象时有发生,不利于学术薪火的传承和学生的全面发展。
科研的异化:过度追求数量和速度,导致“快餐式”研究盛行,静心从事需要长期积累的原创性、颠覆性研究的学者越来越少。学术泡沫和浮躁风气蔓延。
教授群体的职业倦怠:在“科研、教学、服务、飞行的多重压力下,许多教授疲于奔命,工作与生活严重失衡,职业幸福感下降,导致身心俱疲。
要扭转这一局面,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亦非单靠教授们的道德自觉所能实现,必须从系统层面进行深刻的改革。
改革评价体系,实行分类管理:核心是破除“唯论文、唯帽子、唯职称、唯学历”的顽疾。应建立多元化的评价体系,对擅长科研的教师和擅长教学的教师实行“分类评价与管理”。对于教学型教授,应设立独立的晋升通道,将教学成果、课程建设、教材编写、学生培养质量作为核心评价指标,并给予与科研成就同等的尊重和待遇。
强化教学激励,让教学“硬”起来:大幅提高教学在职称评审、绩效分配中的权重。设立有吸引力的教学奖项和教席,使得“教学标兵”不仅能获得名誉,也能获得实实在在的职业发展优势和资源。
完善大学排名指标:推动国际国内排名机构优化指标体系,增加教学质量、学生学习体验、毕业生发展等指标的权重,引导大学将资源更多地向教学倾斜。
重振大学精神,回归育人本位:大学的管理者和全体教师需要一场关于大学使命的再思考。必须重申“人才培养”是大学最根本、最重要的职能,科研固然重要,但其最终目的也应服务于育人和社会进步。应营造尊重教学、热爱教学的文化氛围。
大学教授“不重视教学,整天坐飞机”的现象,是当代高等教育体系在全球化、市场化浪潮下的一种症候。它是理性个体在扭曲的激励机制下做出的“趋利避害”的选择。我们不能一味地指责教授们“不务正业”,而应看到其背后那只无形的“制度之手”。唯有通过系统性的改革,校准评价的“指挥棒”,让潜心教学者能得到应有的尊严与回报,让飞行与科研真正服务于人才培养这一根本宗旨,才能让倾斜的象牙塔重归平衡,让大学真正成为启迪智慧、塑造灵魂的圣地。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