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离婚证那天,天特别蓝。
蓝得像一块刚被擦干净的玻璃,透明得有点不真实。
我捏着那个红本本,从民政局出来,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许佳,我最好的闺蜜,挽着我的胳膊,比我还激动。
“微微,恭喜你,脱离苦海!”
她声音清亮,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雀跃。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没笑出来。
“苦海?”我喃喃自语。
是啊,苦海。
外人眼里,我嫁得风光无限。
丈夫沈哲,国内顶尖航空公司的五星机长,飞国际航线,长得堪比明星,年薪七位数。
我们住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出入有车,衣食无忧。
我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
连许佳都曾经不止一次地半开玩笑说:“林微,你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吧,才能钓到沈哲这样的极品。”
可鞋子合不合脚,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不是婚姻,那是一个用金钱和完美形象打造的、密不透风的精致牢笼。
沈哲有极其严重的控制欲和洁癖。
我的口红色号,必须是他喜欢的豆沙色或裸粉色。他说,大红色太艳俗,配不上机长夫人的身份。
我的裙子,必须过膝。他说,短裙太轻浮,有损他的颜面。
我不能吃火锅,不能吃螺蛳粉,不能吃一切味道“不高级”的东西。他说,家里要时刻保持香薰的味道,而不是廉价的食物味。
他甚至给我做了一张Excel表格,记录我每个月的开销,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买了一件超过他预设价格的大衣,他会不动声色地盘问我半个小时,主题思想就是“你是否被消费主义洗脑了”。
我们之间没有争吵。
一次都没有。
他只是用那种平静的、带着一丝失望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开始长达数日的冷暴力。
不说话,不回应,把你当成一团空气。
那种感觉,比撕心裂肺的争吵更让人窒息。
我像一只被关在金色鸟笼里的金丝雀,羽毛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歌声被规定了旋律,连什么时候喝水,都要看主人的心情。
国庆节前,我终于提了离婚。
他很意外。
在他看来,他给了我最优渥的生活,我应该感恩戴德,怎么敢提离婚?
“林微,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他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语气平静得像在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我看着他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沈哲,我只是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哪种日子?”他微微蹙眉,“吃穿不愁,不用上班,每天只需要保持美丽和优雅,这种日子不好吗?”
我摇摇头,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
对牛弹琴。
他永远不会懂。
离婚的过程异常顺利,他大概觉得我这种“不清醒”的女人,早点脱手也好,免得给他完美的履历抹黑。
他甚至大方地把市中心的房子和一辆车留给了我。
朋友们都说沈哲仁至义尽。
许佳更是把沈哲夸上了天:“微微,说实话,沈哲除了管你严了点,真是个好男人。离婚还给你留这么多财产,比那些撕破脸的渣男强多了。”
我没说话。
她不懂,那些物质,不过是他用来彰显自己“大度”人设的道具。
他要的是一个完美的、体面的收场。
他要所有人都觉得,是我不识好歹,辜负了他。
国庆七天假,许佳几乎天天陪着我。
她帮我把沈哲留在房子里的一切痕迹都清理干净。
他的剃须刀,他的拖鞋,他那些昂贵的衬衫和领带夹。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从今天起,你林微就是钮祜禄·微!”她举着一个垃圾袋,像个得胜的女将军。
我被她逗笑了,心里那点残存的阴霾也散了不少。
我们一起去吃了热气腾腾的火锅,辣得满头大汗。
我买了好几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复古正红色口红。
许佳看着我涂上红唇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这才对嘛!这才是你!以前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我看着都憋屈。”
我心里一阵暖流。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离婚后的日子,我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心。
我找回了以前的工作,做起了室内设计。
我开始健身,练瑜伽,把被沈哲压抑了三年的生命力,一点点找回来。
许佳还是会经常约我吃饭、逛街。
只是,她聊天的内容,开始有意无意地往沈哲身上绕。
“哎,微微,你说沈哲现在一个人过,习不习惯啊?”
“他那个人,洁癖那么严重,家里肯定还是一尘不染吧?”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找。像他条件这么好的,估计很多小姑娘往上扑吧?”
起初,我没在意。
我只当她是八卦。
直到有一次,我们逛街,路过一家男装店。
许佳拉着我走了进去,径直走到领带区,拿起一条深蓝色的暗纹领带。
“微微,你看这条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配沈哲的气质?”
我愣住了。
心里某个地方,咯噔一下。
我看着她,她正对着镜子,把领带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着,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向往和痴迷的神情。
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我不敢深想。
那太荒谬了。
太恶心了。
我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那家店。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刻意减少了和许佳的联系。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消化那个可怕的猜测。
我翻看我们以前的聊天记录,翻看她的朋友圈。
然后,我发现了很多被我忽略的细节。
我跟她抱怨沈哲管得严,她总是在安抚我的同时,不经意地夸赞沈哲的“自律”和“有原则”。
我跟她哭诉冷暴力的痛苦,她会说:“男人嘛,都爱面子,尤其像沈哲那么优秀的男人,你顺着他点不就好了?”
甚至在我提出离婚前,她一边给我加油打气,一边又反复确认:“你真的想好了?沈哲这种男人,错过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了。”
原来,她不是在帮我分析利弊。
她是在为她自己,探听虚实。
她早就对沈大机长的“完美生活”垂涎三尺了。
我帮她把情敌的位置腾出来,她当然要“恭喜”我脱离苦海。
我只觉得一阵反胃。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又闷又疼。
我删除了她的微信,拉黑了她的电话。
我不想质问,也不想对峙。
跟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没什么好说的。
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画上句号。
我以为,她会和沈哲在暗地里,享受他们“来之不易”的爱情。
直到两个月后。
一个共同的朋友,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张截图。
是许佳的朋友圈。
照片上,是两本崭新的、红得刺眼的结婚证。
照片的主角,是许佳和沈哲。
他们依偎在一起,笑得灿烂又甜蜜。
配文是:“往后余生,请多指教,沈先生。@沈哲”
下面,沈哲的账号点了个赞。
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嗡的一声,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我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
许佳涂着我新买的那支复古正红色口红,笑靥如花。
她身上穿的那件米白色大衣,是我之前看中,却因为价格被沈哲否决了的那件。
真讽刺。
太他妈讽刺了。
朋友的消息紧跟着发了过来。
“微微,这……这是什么情况?许佳怎么跟沈哲……”
“你还好吗?”
我没有回复。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一阵阵往上涌。
背叛。
彻头彻尾的背叛。
一个是口口声声为我好的闺蜜,一个是曾经同床共枕的丈夫。
他们像两个最高明的演员,在我的人生大戏里,联袂上演了一出“偷天换日”。
而我,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还对他们感恩戴德的傻子。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我哭的不是失去沈哲。
我哭的是我那份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真心实意的信任。
我哭我像个小丑,亲手把刀递给了捅向我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眼睛红肿,狼狈不堪。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又流了出来。
林微啊林微,你真是天真得可以。
你以为离婚就是解脱,你以为拉黑就是结束。
他们却用这种方式,在你心上又狠狠地剜了一刀,还撒上了一把盐。
手机在外面嗡嗡地震动着。
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些闻讯而来的“关心”。
我走出去,拿起手机。
屏幕上,是许佳发来的一条微信。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微微,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过,很恨我。但我跟沈哲是真爱。感情的事,真的控制不了。希望你能理解,也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后面还跟了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
我看着那行字,气得浑身发抖。
真爱?
理解?
祝福?
去你妈的真爱!
去你妈的理解和祝福!
抢别人男人的时候怎么不说感情控制不了?
在我面前演姐妹情深的时候怎么不说感情控制不了?
现在尘埃落定了,跑来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屁话,是想彰显你的善良,还是想欣赏我的痛苦?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我想骂人。
我想把世界上最恶毒的话都用在她身上。
但打了一长串,我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不行。
不能这样。
这样只会显得我像个歇斯底里的怨妇,正中她的下怀。
她要的,就是看我崩溃,看我失态。
我偏不。
我盯着那个对话框,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最后,我只回复了六个字。
“慢慢享受吧。”
然后,我截了她那条朋友圈,连同她发给我的微信,一起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配任何愤怒的文字。
我只写了一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下面,附上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了手机。
世界清净了。
我知道,我的朋友圈要炸了。
我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但那又怎样?
我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林微了。
你们不是喜欢演吗?
不是喜欢在别人面前扮演深情和无辜吗?
好啊。
我给你们搭个台子,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们的“真爱”有多么动人。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手机,各种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差点把手机卡爆。
大部分是共同朋友发来的震惊和慰问。
“,微微,这是真的吗?”
“许佳也太不是人了吧!”
“你别难过,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
我在等。
等一个人的电话。
果然,上午十点,许佳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按了接听,开了免提,放到一边,自己慢悠悠地给自己冲咖啡。
电话那头,是许佳气急败坏的声音。
“林微!你什么意思?你发那条朋友圈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尖利,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善解人意。
“什么什么意思?”我端着咖啡,轻轻吹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问,“我不是祝你新婚快乐吗?有什么问题?”
“你!”她被我噎了一下,气得喘不上气,“你少给我装蒜!你把我们的聊天记录截出去,让所有人都看我笑话!你安的什么心!”
“哦?”我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你做都做了,还不许别人说?你跟我说你是真爱,我帮你广而告之,让大家一起为你们的真爱感动,这不挺好的吗?”
“林微你这个!”她终于撕下了伪装,破口大骂。
“比不上你。”我喝了一口咖啡,不咸不淡地回敬,“我顶多是瞎了眼,认不清人。你可是从头到尾都在算计。论‘贱’,我可不敢跟你争。”
“你……”她大概是气疯了,开始口不择言,“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沈哲早就受不了你了!你就是个无趣又乏味的女人!他跟我在一起,才真正感到了快乐和轻松!”
“是吗?”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祝你们永远快乐,永远轻松。”
“对了,”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记得让他把给你买大衣的钱,从你的生活费里扣掉哦。毕竟,不能被消费主义洗脑了,对吧?”
我说完,没等她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爽。
太爽了。
原来,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
我以为,这件事会告一段落。
但很显然,我低估了沈哲维护他“完美人设”的决心。
下午,我接到了沈哲的电话。
这是我们离婚后,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宽容。
“微微,朋友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没必要这样。”
我差点气笑了。
“我哪样了?”
“你和许佳是朋友,就算我们分开了,你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去伤害她。”他说得义正辞严,好像我才是那个加害者。
“伤害她?”我反问,“沈哲,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在伤害谁?你们俩在我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领了证还跑来我面前耀武扬威,现在倒打一耙,说我伤害她?”
“微微,你冷静一点。”他的语气里透着不耐烦,“我和许佳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们是自由的。我承认,这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突然,但感情就是这样。”
“所以,你们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步步紧逼,“是我跟你提离婚前,还是离婚后?许佳一边劝我‘脱离苦海’,一边等着接收我的‘苦海’,你觉得这叫‘感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冷了几分。
“林微,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希望你不要再纠缠。把朋友圈删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如果我不呢?”
“你不要逼我。”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威胁。
“我逼你?”我冷笑,“沈哲,你是不是忘了,那套房子还在我名下。你要是再敢来烦我,信不信我明天就挂牌卖掉,让你和你那位‘真爱’,连个回忆的念想都留不住?”
这大概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那套房子,是他亲手设计的,是他“完美生活”的样板间。
他绝对不能容忍它被“玷污”。
“你敢!”他终于破功了,声音里透着一丝气急败坏。
“你看我敢不敢。”
我挂了电话,心里一片冰冷。
我曾经爱过的男人,我曾经信赖的朋友。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自私和卑劣。
也好。
看得越清楚,我就断得越干净。
那条朋友圈,我没有删。
它就像一个耻辱柱,把那对男女钉在了所有共同好友的视线里。
我能想象到许佳每天要面对多少指指点点的目光,要编造多少谎言去解释她的“真爱”。
我也能想象到沈哲,那个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会如何因为这件事而恼羞成怒。
这就够了。
我的目的不是报复,而是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生活还要继续。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我接了一个大项目,为一个度假村做整体的室内设计。
我开始天南地北地出差,看材料,跑工地。
忙碌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当我专注于画图、专注于和施工队沟通时,那些糟心的人和事,就被我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我的设计方案得到了甲方的盛赞。
项目结束时,我拿到了丰厚的奖金,也在业内闯出了一点小小的名气。
我用奖金,给自己买了一辆小小的甲壳虫。
白色的,很可爱。
提车那天,我开着我的新车,在滨海路上兜风。
海风吹着我的头发,音响里放着我最喜欢的歌。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真的自由了。
那种发自内心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自由。
就在我以为,那两个人已经彻底淡出我的生活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联系了我。
是沈哲的妈妈。
我们以前的婆婆。
她约我见面,说有很重要的事跟我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毕竟,在我和沈哲的婚姻里,婆婆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
我们约在一家安静的茶馆。
几个月不见,婆婆显得苍老了许多,鬓边的白发也多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心疼。
“微微,妈对不起你。”她一开口,眼圈就红了。
我连忙递上纸巾:“妈,您别这么说,这不关您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她拍了一下桌子,声音里带着怒气,“是我没教好儿子!让他做出这种混账事!我前两天听说了他和那个……那个姓许的女孩的事,我差点气得犯了心脏病!”
“我们沈家,是欠了你的。”她拉着我的手,眼泪掉了下来,“微微,是沈哲对不起你。”
我心里一酸,眼泪也差点掉下来。
在这段失败的婚姻里,能得到前婆婆这样一句公道话,我所受的委屈,好像都有了出口。
我们聊了很久。
婆婆跟我说,沈哲和许佳结婚的事,根本没有告诉家里。
她是听亲戚说了,才知道的。
“我给他打电话,把他骂了一顿。他倒好,嫌我多管闲事。”婆婆气得直摇头,“他说那个女孩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比你懂事多了。”
我听到“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八个字,只想冷笑。
许佳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
“妈,都过去了。”我安慰她,“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我知道你过得好。”婆婆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欣慰,“你是个好孩子,离开了沈哲那个火坑,是你的福气。”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推到我面前。
“微微,这个东西,你拿着。”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打开。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资料。
最上面的一张,是沈哲的征信报告。
我愣住了。
“妈,您这是……”
“你看看就知道了。”婆婆的眼神很平静。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越看,心越惊。
报告上清清楚楚地显示,沈哲名下,有多张信用卡处于逾期状态,还有好几笔小额贷款的借贷记录。
总金额加起来,竟然有七十多万。
这怎么可能?
他一个五星机长,年薪百万,怎么会欠这么多钱?
“他……”我抬头看向婆婆,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染上赌博了。”婆婆的声音很沉痛,“是网络赌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这两年,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他给你的那套房子,早就被他抵押了。他给你那笔钱,也是从他朋友那里借的。”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怪不得。
怪不得他那么在意那套房子。
怪不得他对我每一笔开销都那么计较。
原来不是因为控制欲。
不,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控制欲。
更是因为,他没钱了。
他需要维持他光鲜亮丽的表象,需要维持他“完美机长”的人设,所以,他只能从我身上,压榨出每一分钱。
而我,那个傻子,还以为他只是性格使然。
“他之所以跟你离婚离得那么爽快,一是因为他觉得你花钱大手大脚,是个负担。二是因为……”婆婆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他需要找一个新的‘提款机’。”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许佳。
我想到了许佳。
许佳家境不错,父母是做生意的,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花钱从不手软。
沈哲看上的,根本不是她的“温柔体贴”。
他看上的,是她家的钱。
“那个姓许的女孩,我见过一次。”婆婆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浑身上下都是名牌,一看就是个没脑子的。沈哲几句甜言蜜语,就把她哄得团团转,估计现在还做着嫁入豪门的美梦呢。”
我捏着那份征信报告,手心冰凉。
我突然明白了沈哲为什么会选择许佳。
因为许佳比我“好骗”。
因为许佳能为他填上那个巨大的窟窿。
“微微,妈把这个给你,不是想让你去报复他。”婆婆语重心长地说,“妈只是想让你彻底看清楚,你离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要再为他伤心,他不值得。”
“妈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孩子。但是,对付这种人,你不能心软。”
“这个东西,就是你的护身符。如果他再来纠缠你,你就把这个扔到他脸上。”
我看着婆婆,眼眶湿润。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妈,谢谢您。”
从茶馆出来,我坐在我的甲壳虫里,很久都没有动。
我看着手里的文件袋,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曾经以为,我和沈哲的婚姻,只是死于三观不合,死于他那令人窒息的控制。
现在我才知道,这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如此肮脏的秘密。
我为自己感到不值。
也为许佳感到……可悲。
她以为她抢到的是一个极品男人和一段完美婚姻。
她不知道,她跳进的,是一个比我的“苦海”更深不见底的深渊。
沈哲这艘外表华丽的巨轮,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即将沉没。
而她,是那个兴高采烈地跑上船,准备陪葬的傻瓜。
我突然想起了我发给她的那六个字。
“慢慢享受吧。”
现在看来,真是一语成谶。
我把那份资料,锁进了家里的保险柜。
我希望,我永远都用不上它。
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以前更加精彩。
我的事业蒸蒸日上,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
我开始尝试一些以前不敢做的事情。
我去学了潜水,拿到了AOW证书。
我在巴厘岛的海底,看到了绚烂的珊瑚和成群的魔鬼鱼。
我去学了拳击,每一次挥拳,都好像把过去的压抑和委屈,全部都打了出去。
我交了很多新朋友,有洒脱的女摄影师,有风趣的律师,有满世界跑的背包客。
我的世界,不再只有豆沙色的口红和过膝的长裙。
我的世界,变得五彩斑斓,生机勃勃。
偶尔,我也会从共同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沈哲和许佳的零星消息。
据说,他们婚后过得并不像朋友圈里晒出的那么甜蜜。
“听说了吗?许佳上个星期在专柜刷爆了沈哲的卡,沈哲气得跟她大吵了一架。”
“何止啊,我还听说,沈哲现在不让许佳出去跟我们玩了,说我们都是‘狐朋狗友’。”
“天哪,这不是当初对微微那套吗?历史重演啊?”
“许佳还跟我们抱怨,说沈哲现在连她买个包都要管,快烦死她了。”
我听着这些八卦,内心毫无波澜。
甚至有点想笑。
许佳,你以为你能成为那个例外吗?
你以为沈哲的控制欲,是对我一个人的“特殊待遇”吗?
天真。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永远是什么样的人。
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我当年的翻版。
而且,只会更糟。
因为现在的沈哲,不仅有控制欲,还背着一身的债。
我几乎能想象出,当许佳发现自己被当成“提款机”时,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果然,没过多久,更劲爆的消息就传来了。
许佳的父母,发现了沈哲欠债的事。
据说,是许佳想买一辆跑车,沈哲死活不同意,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许佳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跟父母哭诉。
她父母本来就对这个“闪婚”的女婿心存疑虑,一听这话,立刻起了疑心,找人去查了沈哲的底细。
这一下,彻底炸了锅。
七十多万的赌债,对于许佳家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性质太恶劣了。
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赌徒。
许家的态度很坚决:离婚,立刻,马上!
并且,一分钱都不会帮沈哲还。
许佳这次也彻底傻了眼。
她心心念念的“完美机长”,原来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
她以为的“豪门”,其实是个无底洞。
她哭着闹着要离婚。
但这一次,轮到沈哲不同意了。
他怎么可能放走许佳这张“长期饭票”?
他开始对许佳软硬兼施。
时而甜言蜜语,发誓自己会改。
时而威胁恐吓,说要是离婚,就把她那些“不雅照”发到网上去。
许佳被他折磨得濒临崩溃。
她终于想起了我。
在一个深夜,她给我打来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就哭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微微……微微……我错了……你救救我……”
她的声音沙哑又绝望,和我记忆中那个清亮骄傲的声音,判若两人。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她哭。
“他是个魔鬼……沈哲他是个魔鬼……”她断断续续地控诉着,“他赌博,他欠了一屁股债,他还打我……”
“他把我当成提款机,逼我找我爸妈要钱……”
“我真的受不了了……微微,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对付他的,对不对?”
我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哭诉,心里没有一丝同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许佳,”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找错人了。”
“不,微微,我没找错人!只有你能帮我!”她急切地说,“我们……我们毕竟是最好的朋友啊!”
“最好的朋友?”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在我背后捅刀子,抢我老公,这也叫最好的朋友?”
“对不起……对不起微微……我知道错了……”她泣不成声,“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看在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上……”
“情分?”我冷笑一声,“我们的情分,在你决定算计我的那一刻,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你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以为的捷径,其实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我送你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电话那头,她的哭声停住了。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道:“慢慢享受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拉黑了她的号码。
这一次,是永别。
我不会帮她。
我不是圣母。
她当初怎么把我推入深渊,现在,就让她自己在里面好好待着吧。
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几天后,我听说,许佳在父母的帮助下,终于和沈哲离了婚。
代价是,许家帮他还清了那七十多万的赌债。
就当是……买了个教训。
而沈哲,因为赌博和婚内暴力等问题,被公司停了飞。
他那个引以为傲的“五星机长”的身份,也岌岌可危。
他的人生,从云端,跌入了泥潭。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沈哲。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沙哑,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微微,我们能见一面吗?”
“没必要。”
“求你了,就一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沉默了片刻,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或许,我是想给这段不堪的过往,画上一个彻底的句号。
我们约在当初我拿到离婚证后,和许佳一起吃火锅的那家店。
真是一种讽刺。
他瘦了,也憔悴了,眼下的乌青很重,头发也有些凌乱。
他再也不是那个一丝不苟、完美到令人发指的沈机长了。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过得很好。”他开口,声音干涩。
“托你的福。”我面无表情。
他苦笑了一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微微,我错了。”他说,“我不该那样对你,更不该和许佳……”
“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我打断他。
“我知道没有。”他摇摇头,“我今天找你,不是想求你原谅。”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二十万。我知道,不够。剩下的,我会慢慢还你。”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动。
“还我什么?”
“离婚时,我给你的那些钱。”他说,“那不是我的钱,是我借的。现在,我想把它们……还清楚。”
我有些意外。
我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份“骨气”。
“不用了。”我把卡推了回去,“那些钱,就当是你付给我的青春损失费吧。”
他愣住了,看着我,眼眶慢慢红了。
“微微,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恨我?”
我摇摇头。
“不恨了。”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以前或许有。但现在,不了。”
“沈哲,你知道吗?我甚至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做不了真正的自己。我会在你那个金色的鸟笼里,慢慢枯萎,直到死去。”
“是你让我知道,女人不能依附任何人而活。是你让我知道,自由和尊严,比任何昂贵的物质都重要。”
“所以,我不恨你。我只是……看不起你。”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入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的身份,他的财富,他的完美人设,如今都成了一个笑话。
而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被他抛弃的前妻,却活得比任何时候都精彩。
这对他来说,是比任何报复都更残忍的惩罚。
“至于许佳,”我站起身,准备离开,“你们俩,锁死吧。别再去祸害别人了。”
我走出火锅店,外面的空气很新鲜。
我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玻璃,我看到沈哲一个人坐在那里,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他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我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
慢慢享受吧,沈先生。
这只是个开始。
属于你的苦海,还长着呢。
我开着我的白色甲壳虫,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后视镜里,那家火锅店的招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就像我那段荒唐的过去。
终于,彻底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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