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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奇盗:戏耍军阀马鸿逵,盗走唐皇祭天玉牒,拒卖洋人以身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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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第一大盗,将马鸿逵耍得怀是亲生儿子,国宝到手不愿卖洋人,最终死于日本人之手

民国奇盗:戏耍军阀马鸿逵盗走唐皇祭天玉牒,拒卖洋人以身殉国,国宝下落成百年谜案

西北第一盗案,飞贼二耍马鸿逵盗走国宝,洋人眼皮子底下越狱,最终竟血洒抗日路

01

1933年,那是个“有枪便是草头王”的年代,马鸿逵无疑是草头王里比较扎手的一个。

他是、西北“四马”之一,脑子活络,手腕强硬,最擅长的就是见缝插针,给自己捞好处。

1930年的春天,中原大地打成了一锅粥。这边是蒋介石坐镇南京,那边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联合起来,调集兵马,要跟蒋介石较量一番。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中原大战”。

大战一起,各路军阀就开始站队。

马鸿逵的眼光一向毒辣,他审时度势,果断地抱紧了蒋介石的大腿。事实证明,这是一次极其成功的政治投资。蒋介石大笔一挥,任命他为津浦方面总指挥,与韩复榘、石友三并列,成了“讨逆军”的三大王牌之一。

1930年5月,中原大战战火蔓延到山东。

傅作义率晋军猛攻,蒋军难支,蒋介石急调蔡廷楷、蒋光鼐两师北上增援,兖州、曲阜一线激战正酣。

马鸿逵指挥得当,守住阵地,获蒋介石“岁寒知松柏,板荡识忠臣”嘉奖,备受鼓舞。

7月,蒋军反攻,马鸿逵率部攻泰安。晋军凭城高池深死守,马部强攻、重炮轰击均无效,蒋介石限期攻克。

马鸿逵改用坑道战,轰开瓮城却未破第二道城门,最终马全良、卢忠良率敢死队爬城破敌,经四小时巷战拿下泰安。

战后,马鸿逵升任第十五路军总指挥,部队扩编为两师一旅及多个团营,总指挥部设泰安铁路宾馆,亲信出任周边十县县长,欲与韩复榘争雄,当“土皇帝”。

其架势一出,各类阿谀奉承之徒纷纷靠拢。

9月上旬的一天,天气不错。

指挥部的卫士来报,说门外来了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自称“神卦铁算”,点名要求见马总指挥。

马鸿逵是回族人,按理说,是不信汉人这套算命卜卦的。

可他早年就在兰州、北京这些汉人聚居的地方混,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也存了几分敬畏之心。有时候心里没底了,也会偷偷请人来看看相,算算命,甚至扶乩问卜。

所以,一听“神卦铁算”这四个字,他心里一动,立刻传令:“请他进来。”

那道士走进门,见了马鸿逵,也不下跪,只是长长地作了一个揖,稽首行礼。他自称姓成,是泰山深处修行的道人,只因近日夜里得了一个奇梦,与马总指挥有关,这才特地出山,前来奉告。

马鸿逵顿时来了兴趣,示意他坐下说话:“哦?你且说来听听,做了什么梦?”

“神卦铁算”抚了抚颌下的几缕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贫道梦见一位仙翁,鹤发童颜,飘然而至。仙翁告知贫道:泰安城外的嵩里山中,埋有无价之宝,此宝与天下有缘,更与将军有缘。如今将军已驾临泰安,正是宝物出土之时!”

说完,这道士站起身,又是一个长揖,道了声“天机已泄,贫道告辞”,便头也不回,飘然而去,竟连一杯茶水都未曾喝下。

这番做派,更是让马鸿逵对他的话信了八分,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样痒痒的。

无价之宝?合该我得?

这几句话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他越想越觉得靠谱。

不行,得派人去挖!

可转念一想,他又有些犹豫。这事儿可不能大张旗鼓地干,马鸿逵心里定下了两条计策:

第一,这事儿天知地知,我知,哪个道士知,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我要给这件事蒙上一层神秘色彩,让人摸不着头脑。

第二,挖宝的人,宜少不宜多,必须是绝对的心腹,这样才能防止风声走漏。

主意已定,第二天,他把自己的传令兵班长马子周叫到了铁路宾馆的顶楼。



马鸿逵故弄玄虚说:“这山气脉非凡,下面准有宝贝!现在我命令你带一班人去挖。记住,随时向我报告情况,不许泄露半点消息!把道口给我封锁了,现场不准任何闲人靠近!”

马子周领了命令,不敢怠慢,立刻带了一班弟兄,扛着铁锹镐头就上了嵩里山。

他们整整挖了三天,掘地八尺,除了黄土还是黄土,别说宝贝了,连块像样点的石头都没看见。

马子周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向马鸿逵如实汇报。

马鸿逵听了,眉头一皱,很是不悦,嘴里嘟囔了一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便让他撤了回来。

但马鸿逵并没有就此罢休。

他认定宝贝肯定有,只是马子周没本事找到而已。

于是,他又叫来了自己的副官处处长,马如龙。

这个马如龙,可不是一般人。此人深谙官场之道,尤其精通马屁之术,深得马鸿逵的信任。

马鸿逵把马如龙叫到密室,马如龙一听立刻出了个馊主意,对外就说第十五路军要为这次攻打泰安阵亡的将士们修建一座纪念碑!就这样堂堂正正地开工。

马鸿逵听了,眼睛一亮,直接答应给马如龙一个团:“好!就这么办!不过,还是要小心为上,绝不许走漏半点挖宝的风声。否则,我拿你是问!”

“是!是!是!”马如龙连声答应。

当天,马如龙就带着一个团的兵力,浩浩荡荡地开上了嵩里山。

全团人马三班倒日夜不停地挖掘。这一挖,就是八天八夜。

终于,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大约挖到七八尺深的时候,一个士兵的铁锹碰到了硬物。

消息层层上报,很快传到了马如龙的耳朵里。

他立刻赶到现场,只见泥土中露出了一块碾盘大小的石板,石板上还钉着十几个八寸多长的铁环。

马如龙心中狂喜,但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立刻下令全团停工,并派自己的亲信卫队将现场严密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然后,他亲自跑下山向马鸿逵报信。

此时的马鸿逵,正在主持一场军事会议。听到卫兵的通报,他立刻宣布休会,把马如龙拉进密室,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便在一群卫士的簇拥下,亲自赶往了现场。

到了地方,马如龙一声令下,几个士兵合力将沉重的石板揭开,石板下露出了一个石槽。

马鸿逵凑上前去,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观看,只见石槽内壁上,刻着一行弯弯曲曲的篆体文字。

他大字不识几个,自然一个也不认识。他也懒得去管这写的是什么,直接下令:“把石槽取出来!”

几个士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石槽抬起。就在石槽被移开的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下面还埋着一个黑乎乎的小木匣子。

士兵将木匣取出,恭敬地奉到马鸿逵面前。

马鸿逵接过木匣,放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他细细打量,这木匣长约一尺二,宽约八九寸,材质像是紫檀木。匣盖用三路金丝紧紧捆绑,四周还钉着二十四个亮闪闪的金钉。盖子上同样刻着朱红色的篆字,他还是一个都不认识。

马如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总指挥,怎么样?”

马鸿逵脸上故意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撇了撇嘴说:“我当是什么宝贝东西,原来就这么个破木匣子。不看了,不看了!马如龙,这玩意儿就赏给你了!”

说完,他竟像真的毫不在意一般,转身就走,匆匆离去。

马如龙心领神会,立刻用一条毛毯将木匣包好,也紧跟着离开了现场。

这正是“二马”事先商量好的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让在场的士兵们都以为,忙活了这么多天就挖出来一个不值钱的烂木头盒子,从而打消他们的好奇心和猜疑。

一回到铁路宾馆的指挥部,马鸿逵立刻关上房门,脸上的表情也从不屑变成了急不可耐。

他催促马如龙:“快!快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

马如龙不敢怠慢,找来镊子和小刀,小心翼翼地拆开金丝,起出金钉,然后轻轻地打开了匣盖。

一道奇异的光芒瞬间从匣中透出,映得两人脸上都泛起一层绿光。

只见匣内,静静地躺着八根长约一尺、宽约一寸的条状玉器。这玉通体翠绿,在灯光下流光溢彩,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每根玉条之上,同样刻着朱红色的篆字。

马鸿逵虽然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古玩鉴定,但也知道自己这次是挖到稀世翡翠了。

他心中狂喜,但脸上却是一片严肃,严厉地命令马如龙:“记住,今天看到的一切,都给老子烂在肚子里!”

从这一刻起,这八根神秘的绿翠,便成了马鸿逵的囊中之物。

02

这八根绿得冒油的玉条条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价值几何?

过了半个多月,眼看着外面风平浪静,似乎没人知道他挖宝的事。马鸿逵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琢磨着给宝贝验明正身。

他授意马如龙去办这件事。

马如龙揣着那个空了的紫檀木匣子,悄悄拜访了泰安城里一位颇有名望的老学究。马如龙谎称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空匣子,想请老先生给瞧瞧上面的字。

老先生戴上老花镜对着匣盖上的篆字端详了半天,又翻阅了几本厚厚的古籍,最后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都变了。

他颤巍巍地指着匣盖上的字,告诉马如龙,这开头一句“天子臣李隆基诚惶诚恐顿首”,乃是唐玄宗李隆基祭祀泰山时所用祭天文告的开头!

《唐书》里对此事有明确记载。

这匣子里装的,必然是当年唐明皇封禅泰山时,用以祭天的玉牒!

原来真的是国宝!

马如龙听得是心惊肉跳,回去一五一十地向马鸿逵做了汇报。

马鸿逵听完,手里的茶杯都端不稳了。他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唐玄宗李隆基这个名字还是如雷贯耳的。

这下,他更不敢声张了。

又过了两个月,马鸿逵心生一计,派人去北平,请了当时最有名的“永增号”军服店掌柜李云样来泰安,名义上是商谈定做新军服的事,实际上是让这位人脉广博的掌柜,悄悄带来了两个北平城里顶尖的古董商人。

在铁路宾馆的密室里,马鸿逵拿出了那八根祭天玉牒。

两个古董商人一见到这宝贝,眼珠子都直了。他们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根,对着光亮反复查看,嘴里啧啧称奇,脸上的表情又是激动,又是敬畏。

半晌,其中一位商人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给出了一个价:“总指挥,这宝贝……依小的看,每根至少值两万块大洋。”

两万一根,八根就是十六万!

然而,马鸿逵听了,却露出一副行家里手的神情,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两位先生,这估价,怕是太保守了些吧?这东西虽不敢说是价值连城,那也是独一无二的无价之玉啊!”

古董商人连忙解释:“总指挥说的是!黄金有价玉无价嘛。这宝贝的价,本来就没个准数。要是遇上真心喜爱的藏家,再往上加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说句实在话,按眼下的行情,这么贵重的东西,也只有洋人买得起了,在国内,恐怕一时半会儿难出手。”

马鸿逵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我不过是请二位来长长眼,估个价,可没说要卖。”

送走了古董商人,马鸿逵心里有了底。

但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

那两个古董商人回到北平,嘴上虽然答应了保密,可心里哪憋得住这么大的事?

三杯两盏黄汤下肚,一来二去,马鸿逵在泰安盗得唐皇玉牒的消息,就像一阵风迅速在北平城的上流社会和古玩圈子里传开了。

当时北平德胜门外有一座占地三十多亩的府邸,气派非凡。

宅子的主人,姓李,名重远。



这位李重远,可不是一般的富商。

据他后来向《大公报》记者出示的族谱来看,他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第三十五代孙,是正儿八经、有据可查的皇室后裔。

李重远那年已经68岁,祖上世代经商,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将家业发扬光大,药材、皮草、百货,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最鼎盛的时候,在全国十八个城市开设有四十多家分号。

马鸿逵泰安盗宝的消息一传进他的耳朵里,这位年近七旬的老爷子当场就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回鞑子!岂有此理!竟敢盗掘我李氏先祖的祭天宝物!”

李重远当即召集族人在报界面前公开宣布,他将代表整个李氏家族向军阀马鸿逵讨还祖宗的宝物!

几天后,李重远亲笔修书一封,言辞恳切,派自己的侄子李铭婴专程赶赴泰安,求见马鸿逵。

李铭婴到了泰安,递上名帖,等来的却是一盆冷水。

马鸿逵一听是李家的后人来索宝,直接让卫兵传话,说自己军务繁忙,概不见客。李铭婴在指挥部门口磨了几天,连马鸿逵的影子都没见到。

第一次交涉,以闭门羹告终。

李铭婴悻悻而归,向伯父禀明了情况。

李重远听了气得吹胡子瞪眼。

李重远又打听到马鸿逵的父亲马福祥正在北平办事,心想儿子不讲理,老子总得要点脸面吧?

这个马福祥,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行伍出身,中过武举,庚子年间还在北京正阳门跟八国联军干过仗,算得上是立有战功。民国成立后,官运亨通,历任绥远都统、青岛市长、安徽省政府主席等要职,此时更是身居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的高位。

于是,他备上厚礼,亲自前往马福祥下榻的公馆求见。李重远是北平城里有头有脸的名人,马福祥自然不便拒见。

两人在客厅坐定,分宾主落座。李重远开门见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言辞之间,充满了对先祖的敬意和对宝物被盗的痛心。

马福祥捋着胡子,静静地听完,脸上不动声色。

这位在官场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江湖,给出的观点倒是很“明了”:

第一,这祭天玉牒,既然是你李家祖上之物,理应归还给李氏家族。

第二嘛,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为了挖这宝贝,动用了一个团的兵力,耗费了不少钱粮军饷。这个……李先生你看,是不是也该酌情予以补偿?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就是赤裸裸的勒索。意思很明白:东西可以还你,但你得拿钱来买。

李重远心里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得不行。但他索回祖物的决心已定,再说他也不在乎这点钱。于是,他咬了咬牙,决定斥资十万大洋,就当是给马鸿逵的“补偿”了。

1931年2月上旬,李铭婴怀揣着一张十万块的银行支票,和伯父写给马福祥表明诚意的一封信,第二次踏上了前往山东泰安的路。

这一次,李铭婴倒是见到了马鸿逵本人。

在铁路宾馆的会客厅里,马鸿逵热情地接待了他,又是上茶又是递烟,表现得非常客气。可当李铭婴说明来意,并呈上支票时,马鸿逵却换上了一副极其“遗憾”和无辜的表情。

他告诉李铭婴:关于什么唐玄宗祭天玉牒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是外界的谣传!他正准备约见《大公报》的记者,要亲自出面辟谣呢!

言下之意,宝贝?什么宝贝?我不知道,我没有,别瞎说。

这一下,李铭婴是彻底傻眼了,只能再次无功而返。

回到北平,李重远听完侄子的叙述,他算是看明白了,跟这种拥兵自重的军阀讲道理、谈交易,简直就是与虎谋皮!

文的不行,那就只能走别的路子了。

03

李重远不惜重金,从上海聘请了一位当时法学界响当当的资深大律师。

这位律师听完案情,也是义愤填膺,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份状子,直接递进了北平地方法院。

状子递上去了,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这“民告官”的官司不好打。

北平地方法院的法官们,一个个都是人精,谁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受理了,并且“秉公判决”,判马鸿逵归还国宝,那又如何?

人家远在山东,手下几万条枪,会对你一纸判决书置之不理,你又能奈他何?

所以,没过几天,法院就把状子给退了回来。

理由找得倒是冠冕堂皇:经查,原告李重远自称唐玄宗后裔,缺乏确凿证据,故不予受理。

这一下,是彻底把李重远给激怒了。

官府不讲理,军阀是流氓,那他李重远就只能用自己的法子来讨个公道了!

万般无奈之下,李重远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决定:既然官府和法律都指望不上,那我就走江湖的路子,以重金雇佣顶尖的窃贼,从马鸿逵那里把祖宗的宝贝给偷回来!

李重远把侄子李铭婴叫到书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让他去设法寻找那种身怀绝技、盗亦有道的高手。

李铭婴听了,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这可是从军阀手里偷东西,跟虎口拔牙没什么区别。但他看伯父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劝,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李铭婴忽然想起自己有个中学同学叫唐铁,如今正在北平市警察局当巡官。唐铁干了八九年警察,迎来送往,见得多了,跟黑道上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李铭婴找到唐铁,在一家小酒馆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压低了声音说了一遍,请他帮忙物色一个靠得住的“角儿”。

唐铁找到一名绰号“一口烟”的开锁高手,对方因师训“不偷官”拒绝。

唐铁后来又寻得“千面人”山兆薪,其因忌惮马鸿逵势力中途放弃。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年。李重远对此事,已经渐渐不抱什么希望了。

可就在这时,消失了许久的“千面人”山兆薪却突然登门拜访。

他对李重远说,自己这半年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山西太原,访得了一位真正的绝顶高手。

此人名叫叶德均,有胆有识,更有通天的本领,绝对有把握能把那祭天玉牒给弄回来。

李重远听罢,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当即拍板,让“千面人”先通知那位叶德均,前来一见。

三天后,一个陌生人独自踏进了李府的大门。

来人正是叶德均。

此人一进门,就给了李重远叔侄一个下马威,他睁着一双有些怪异的眼睛,将李重远从头到脚打量了许久。

然后他不请自坐,随手拿起桌上一罐英国进口的香烟,揭开盖子就抽。他抽烟的姿势也与众不同,竟然是两支烟并在一起,同时点燃,塞进嘴里,猛吸一口,再缓缓吐出两个浓浓的烟圈。

那副旁若无人的架势,看得李氏叔侄目瞪口呆。

仆人给他倒了半杯茶,他自己又动手把茶杯填满,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啜着,还发出“啧啧”的声音,听得李重远直皱眉头。

一杯茶喝完,叶德均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事情,我已经听‘千面人’说过了。不过,按照道上的规矩,还得请李老伯你亲口再说一遍。”

李重远压下心中的不快,耐着性子,又把之前对“一口烟”和“千面人”说过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最后,他说道:“这桩买卖的价钱,还是老规矩,十万大洋,定金先付两万。不知叶先生意下如何?”

叶德均听完,并没有立刻表态。他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缓缓说道:“李老伯,这事儿,我现在不能答复你。能否容我先去马鸿逵那儿探看一番,摸摸底,再做决定?”

这个回答,倒是让李重远对他高看了一眼,这江湖人看起来还是比较谨慎和踏实的。

李重远点了点头,说:“如此最好。不过,叶先生,这事不管成与不成,你的所有花费,都由我来出。倘若觉得为难,万万不可勉强,毕竟,这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

叶德均不再多话,起身便告辞了。

他这一去,目的地是河南省信阳市。

1931年8月,蒋介石一纸任命,让马鸿逵的堂兄马鸿宾做了甘肃省政府主席,而把相对贫瘠的宁夏省主席位置给了马鸿逵。

马鸿逵心里很不服气,他觉得自己功劳更大,理应去做那个更肥的缺。于是,他开始耍赖,拖着不去宁夏上任。

蒋介石见他竟敢公然抗命,心里很不爽,很快就给他穿了小鞋:军事委员会一道命令下来,将他原来兼任军长的第十一军,缩编为第三十五师,让他去河南信阳,参加“围剿”红军。

马鸿逵无奈之下只好灰溜溜地从泰安赶赴信阳上任。

所以,叶德均这次去探查情况,去的就是信阳。

他到了信阳,在马鸿逵的师部外围转悠了两天,心里就凉了半截。只见那司令部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里里外外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苍蝇想飞进去都得先验明正身。

叶德均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本事,觉得凭自己一个人,想混进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他很光棍地选择了知难而退,返回北平,向李重远回绝了这桩“买卖”。

李重远经此一番折腾,心里的希望之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他让李铭婴继续盯着唐铁那边,务必要找到真正的高手。

就在这时,在城乡地区作案多起、名声赫赫的“飞贼”“燕子李三”在北平落网了,北平市警察局局长鲍毓麟亲自下令,判处极刑。

1932年10月22日,这位传奇飞贼被斩首示众,成了当时各大报纸的新闻。

李重远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消息,心里一动。他对李铭婴说,去告诉唐铁,希望能找到一个像“燕子李三”那样,身怀飞檐走壁绝技的“飞贼”,去完成这个任务。

唐铁利用自己在警局工作多年、人头熟络的便利,设法查阅了“燕子李三”的案卷。在厚厚的卷宗里,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燕子李三”有个同门的师兄,名叫曾逸飞,常年在河北、热河、内蒙古三省交界的地带活动。

此人同样擅长飞檐走壁之术,因其轻功了得,来去如风,塞外的黑道上便送了他一个响亮的绰号——“草上飘”。

唐铁委托“千面人”山兆薪帮忙打听,山兆薪在北方重镇张家口盘桓了个把星期,通过各种关系牵线搭桥,终于和这位传说中的“草上飘”挂上了钩。

“草上飘”听说有这样一桩十万大洋的“买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答应“千面人”,等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亲自去一趟北平,和那位李老先生当面洽谈。

然而,这一等,又是几个月。

就在李重远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1933年2月的上旬,一个沉默寡言、气质沉稳的中年人,在“千面人”的引荐下,踏进了李府。

他,就是“草上飘”曾逸飞。

这一次,李重远敏锐地感觉到,来的人不一样了。

曾逸飞静静地听完李重远的讲述,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提出任何条件。

这时,从宁夏传来一个消息:1932年9月,蒋介石再次任命马鸿逵为宁夏省政府主席,并下了死命令,必须赴任。马鸿逵不敢再拖延,只好在同年11月,率部由信阳北上,前往银川。

1933年2月7日,他正式就任宁夏省政府主席,同时兼任国民党宁夏省党部主委、第十五路军总指挥,集宁夏党政军大权于一身。

曾逸飞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主动再次联系了李重远。

他告诉李重远,机会来了。

他分析道:“马鸿逵初到宁夏,根基未稳,人生地不熟,必然会将主要精力放在稳定政局和军心上。这个时候,他府邸的防卫,无论是人员还是部署,都必然处于一种磨合期,这正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李重远听得是连连点头,心中大为折服。

双方没有再多废话,很快就达成了正式协议:

曾逸飞在半年之内替李重远盗回祭天玉牒。

李重远付给曾逸飞酬金十万大洋。

在行动之前,李重远先支付五千块大洋,作为曾逸飞的活动经费。

04

关于曾逸飞的武功,江湖上早有传闻他与“燕子李三”同出一门,都属于道家内功一派。据“燕子李三”被捕后,在非审讯场合跟刑警闲聊时无意中透露,“草上飘”的轻功或许比他稍逊一筹,但拳脚上的技击功夫却比他要强上不少。

这还只是其一,曾逸飞最大的特点是他那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性格。

他平日里沉默寡言,据说有时候可以十天半个月不说一句话。

这种内向的性格,也造就了他善于思考、心思缜密的行事风格。

曾逸飞作案,从来不靠一时冲动,而是环环相扣,谋定而后动。也正是因为这份超乎常人的谨慎,让他出道十几年从未失过手,是江湖上极少数能做到“片叶不沾身”的顶尖高手。

这样一个人到了银川,会怎么做呢?

曾逸飞抵达银川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马府,而是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

他在银川西门城墙脚下,找到一户经营盐业的回民,以每月三块大洋的高价,租下了一间闲置的空屋。

曾逸飞又去旧货市场淘了些破旧家具,把这个临时的“窝”给安顿了下来,伪装成一个初来乍到、准备在此地讨生活的外乡人。

安顿好之后,他接下来的举动,就更让人看不懂了。

曾逸飞请房东做了保人,去洋车行里租了一辆半新不旧的人力洋车。

然后,这位在塞外黑道上声名赫赫的“草上飘”,就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普普通通、在街头巷尾挥洒汗水的洋车夫。

从清晨到日暮,他拉着洋车,穿梭在银川城的大街小巷。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只要给钱,他都拉。

就这样,大约过了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里,曾逸飞几乎跑遍了银川城的每一寸土地,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幅精准的活地图。

同时,在拉客的间隙,他也从各个角度对马鸿逵那座气派非凡的省主席府邸进行了远距离的观察。

马府的围墙,高达一丈有余,墙头上还布有铁丝网。大门口更是有荷枪实弹的卫兵站岗,威风凛凛。但在曾逸飞看来,这些都只是表面文章,凭他的轻功,要想悄无声息地翻进去,并非难事。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翻进去,只是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真正困难的,是进去之后该怎么办。

他必须搞清楚两个核心问题:

第一,马府内部的地形到底如何?房屋是怎么布局的?有多少院落?有多少房间?更重要的是,里面的警戒情况怎么样?有多少警卫?他们是如何分布的?白天和黑夜的布防,有没有变化?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马鸿逵把那八根祭天玉牒究竟藏在了什么地方?是放在自己家里,还是存进了哪家银行的保险柜?如果是在家里,是藏在卧室,还是办公室?又或者是他那个姨太太的房中?

这些问题,光靠在外面转悠,是绝对不可能搞清楚的。

曾逸飞思来想去,得出了一个结论:必须打入马府内部,进行详尽的观察。而且,还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这件事,靠一个男人,显然是无法完成的。他需要一个帮手,最佳的人选无疑是一个女人。

他以他那清晰缜密的思维,对此事的可行性进行了分析:马鸿逵是甘肃人,在宁夏属于外来户,根基不深。这次从河南信阳来上任,蒋介石有规定,只准他带两个团的兵力。所以,他一路上不敢太过招摇,就连家里的女眷,每人也只准带一个贴身丫环。

如今,马鸿逵在银川安顿下来,当上了省主席,排场自然要讲。府里的丫环肯定不够用,近期必然会招人。只要能物色到一个合适的女子,混进马府当丫环,这条路子,大有可为。

那么,“合适的女子”又该去哪里找呢?

曾逸飞想到了妓院。



于是,他退掉了洋车,对房东谎称自己拉车没挣到钱,准备改行做点古董小买卖。

曾逸飞脱下了那身车夫的短打扮,换上了一身长袍马褂,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颇有几分儒雅气质的“先生”。

为了物色合适的“眼线”,这位顶尖的飞贼,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逛窑子”之旅。

当时的银川城不大,但大大小小的窑子却有三十多家。曾逸飞一个星期下来,不紧不慢地转了十来家。他既不寻欢,也不作乐,只是坐在那里喝茶听曲,冷眼旁观。

最后,在一家门口挂着“宵宵欢”灯牌的妓院里,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一个名叫王菊丽的妓女。

王菊丽那年22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她出生银川郊区的一个贫苦人家,父亲是个替人磨豆腐的。16岁那年,父母作主把她许配给了城里的一个泥瓦匠。

婚后过了三年多安稳日子,丈夫却在替东家盖房时,不幸从房顶上摔了下来,不治身亡。

从此,王菊丽成了一个年轻的寡妇。

这本已是人生的大不幸,可偏偏她那几个兄长起了黑心,合谋将她卖给了“宵宵欢”,换了250块大洋。

她做的,是所谓的“半妓”。

这“半妓”,是当时当地妓院一种特殊的形式。也就是说,被卖的女子,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一半的时间属于妓院,必须在此接客;另一半时间,则归自己支配,可以回家,也可以另外做皮肉买卖。

王菊丽沦落风尘完全是迫不得已。所以,她利用那属于自己的另一半时间拼命地替人缝补浆洗,想攒够那250块大洋,为自己赎身。

曾逸飞三言两语,就套出了对方的身世。当他得知王菊丽是“半妓”,又是寡妇独居,心里不禁暗喜。

他寻思,以她这副容貌身段,还有那股子伶俐劲儿,去马府当个丫环,绝对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她身世可怜,无依无靠,这样的人,才最容易控制。

于是,在临走时,曾逸飞和王菊丽约定,晚上去她家,商议为她赎身的大事。

05

为了接触王菊丽,曾逸飞给自己编了个假名冯梦南。

晚上曾逸飞如约找到王菊丽家中,走进屋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屋里陈设极其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乎再没有别的家具,显得空空荡荡。

他没有多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放在了桌上。

“这里是500大洋。250块,你去给自己赎身。剩下的,买几件像样的衣服,添点首饰。”

王菊丽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曾逸飞连连磕头:“先生……先生大恩大德,菊丽……菊丽没齿难忘!”

曾逸飞将她扶起,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温言说道:“我帮你,不是白帮的,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当晚,曾逸飞就留宿在了王菊丽的住处。

在床笫之欢的温存中,他向这个可怜的女人描绘了一幅无比美好的未来蓝图。

他告诉她自己是受一位北平大人物的委托,来宁夏寻一件失落的宝物。只要她能帮他打探到宝物的下落,任务完成之后,他就立刻带她远走高飞,去北平那样的大都市,买房子,置家业,正式娶她为妻,让她从此过上衣食无忧、人人羡慕的富太太生活。

为了让自己的谎言显得更真实,曾逸飞还特意编造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说那件宝物是那位大人物祖上传下来的,对他已故的爱妻有着非凡的意义。

王菊丽哪里经历过这个。她把曾逸飞当成了自己的救世主,当成了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并且发誓替他办好这件事。

几天后,王菊丽按照曾逸飞的指点,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素雅的衣服来到了马鸿逵的府邸门前,向守门的卫兵说明,自己是来应征丫环的。

情况果真如“草上飘”所预料的那样,马府上下正准备招收几个手脚麻利的丫环。如今有人主动上门自然是求之不得。

通报进去后,马鸿逵的几房太太都出来瞧了瞧。

她们见王菊丽容貌姣好,举止得体,说话应对也很有分寸,心里都挺满意。

但是,马府有个规矩,凡是招收佣人、丫环,都必须经过马鸿逵本人亲自过目点头才行。

于是,太太们便让王菊丽在下人房里候着,等老爷从省政府办公回来再做决定。

中午时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缓缓驶入马府。马鸿逵回来了。

他听太太们说了情况,当即便让人把王菊丽领了过来。

马鸿逵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第一眼印象分就不错。

他又随口问了几个问题,王菊丽都按照曾逸飞事先教好的说辞一一作答,她隐瞒了自己做过妓女的经历,只说是丈夫早亡,出来寻个活计。马鸿逵对她的身世颇为同情,对她的应对也还算满意,于是当场拍板:

“行,就你了。明天起,就到府里来当差吧。”

就这么,王菊丽顺利地进入了马府。她被分配每天干6个时辰的活,薪水是每月4块大洋,还包吃两顿饭。在当时,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差事了。

王菊丽回去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草上飘”,曾逸飞自然是喜不自胜。但他是个心思极其细密的人,生怕马鸿逵会派人去暗中调查王菊丽的底细。所以,当天晚上,他就悄悄地离开了王菊丽的住处,回到了自己位于西门城墙脚下的那个“窝”里。

临走前,他和王菊丽约定,为了避人耳目,两人以后每隔三天在午夜时分碰一次头,地点就在王菊丽的住处。

王菊丽进入马府当丫环,起初的差事是被分配到了马鸿逵的长子马敦厚那里伺候他的二姨太。

马敦厚当时在马鸿逵手下当着骑兵旅长,平日里大多待在军营,不常回家。

王菊丽在这个位置上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马鸿逵,更别提去侦查什么藏宝的秘密了。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事情却毫无进展,王菊丽心里很是着急。

倒是曾逸飞,表现得异常沉得住气。他在与王菊丽的秘密会面中,反复告诫她,此事切勿操之过急,否则只会打草惊蛇。让她先稳住心神,利用现在的机会,把马府的地形、院落布局,以及警卫的换防规律,先一点一点地摸清楚。

王菊丽听从了他的安排。

她利用每天在府里干活的机会,断断续续地终于将整个马府的地形和警卫情况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草上飘”根据王菊丽的口述,亲手绘制了一张详细的马府平面图。

马鸿逵的这座府邸,原是前清宁夏巡抚的官邸,是一座规模宏大、带有前后花园的深宅大院。曾逸飞看着图上复杂的布局,心里窃喜:宅院占地面积越大,地形越复杂,就越便于自己行事。一旦得手,也方便逃遁。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是那个能让王菊丽接近马鸿逵本人的机会。

说来也巧,机会,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春天到了,草长莺飞,正是骑兵部队进行野外训练的好时节。马敦厚一时心血来潮,决定把他那三房太太全都带上,去几十里外的马尾湖大草原,一边训练部队一边游玩散心。

曾逸飞听王菊丽说了这个消息,脑中灵光一闪,大喜道:“机会来了!你听我说,你从明天开始,就装病,闹泻肚。这样一来,他们要出远门,肯定不会带上你这个病号。”

他又接着分析道:“等马敦厚他们走了之后,你的‘病’自然就好了。马府家大业大,规矩森严,绝不会让你一个丫环吃闲饭。到时候,府里人手紧张,十有八九,会把你临时调派到你家老爷马鸿逵的身边去干活!”

王菊丽对曾逸飞的计策向来是深信不疑。她依言而行,悄悄去中药铺子买了点巴豆,磨成粉末,服下了些许。

药效立竿见影,王菊丽顿时上吐下泻,脸色惨白,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马敦厚的二姨太得知后,果然嫌她晦气,不让她随行伺候,而是临时从马鸿逵最宠爱的四姨太刘慕侠的房里抽调了另一个丫环跟着去了草原。

马敦厚一行人前脚刚走,王菊丽的“泻肚”后脚就奇迹般地停止了。

四姨太刘慕侠那边少了一个得力的丫环,正觉得人手不够用,听说王菊丽“病愈”了,便顺理成章地把她要到了自己房里伺候。

这刘慕侠是马鸿逵所娶的四房太太中,年纪最小,也最受宠爱的一个。因此,马鸿逵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她这里过夜。

而马鸿逵有个习惯,每天晚上睡觉前,必须要让丫环给他捶腿,不捶就睡不着。

这活儿,对于从妓院里出来的王菊丽来说,简直就是拿手好戏。

第一天晚上,轮到她给马鸿逵捶腿。她拿捏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捶得马鸿逵是通体舒泰,昏昏欲睡。

马鸿逵半眯着眼睛,满意地赞了一句:“嗯,这个丫头,捶得好!以后,就专由你来捶吧。”

就这样,王菊丽摇身一变成了马鸿逵的专用捶腿丫头。

从此,无论马鸿逵当晚宿在哪一房太太的屋里,都会点名让她过去捶腿。王菊丽的名分,虽然还挂在四姨太刘慕侠的房里,但她在马府的地位却已然不同。

06

成了马鸿逵的专用捶腿丫头,王菊丽离完成“冯先生”交代的任务又近了一大步。

她当了个把月的捶腿丫头,渐渐也适应了马府的生活。然而,关于那件神秘宝物祭天玉牒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半点线索。

就在王菊丽渐渐感到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危机,同时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悄然降临到了宁夏。

这个危机,来自一个比马鸿逵更狠、更野的角色孙殿英。

“东陵大盗”孙殿英时任国民党第四十一军军长,驻防察哈尔沙城。

1933年春,冯玉祥想拉拢他加入抗日同盟军,蒋介石则派戴笠等人拉拢,许诺察哈尔省主席,孙殿英两边不得罪,只想保存实力。蒋介石遂任命他为“青海西区屯垦督办”,令其率部赴青海,孙殿英觊觎西北,欲吞并“西北三马”地盘当“西北王”,并获阎锡山支持,开始整军扩兵西进。

马鸿逵通过情报网得知消息,震惊之下决定“孙殿英扩兵,我也扩兵”。

但宁夏贫穷,财政赤字,筹钱成难题。

5月9日夜,马鸿逵将任军职的儿子马敦厚、马敦静叫到戒备森严的家中书房密商,三人认为必须保住宁夏地盘,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扩兵。

谈及钱,马鸿逵沉默许久,一拍大腿,打开墙角德国造铁皮保险柜,捧出几个锦盒,称这些多年搜罗的宝贝要拿去换钱。

第一个锦盒是硕大夜明珠,第二个是血红玛瑙手镯,当打开紫檀木匣,里面八根翠玉玉牒流光溢彩。

马敦厚忍不住问:“阿爸,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唐玄宗祭天玉牒?”

马鸿逵面露得色点头:“没错!这可是无价之宝!若不是被孙殿英逼到了这个份上,我是绝舍不得拿出来的。”

欣赏完后,马鸿逵将装玉牒的木匣及其他锦盒锁回保险柜。

他腿酸喊:“来人,捶腿!”卫士唤来王菊丽,她跪在身后捶腿,用眼角余光将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情报到手。

5月10日午夜,王菊丽怀着激动的心情,将这个天大的机密,告诉了前来与她幽会的“草上飘”。

她满心欢喜地以为任务终于完成了,接下来就是收拾行囊跟着心爱的男人去北平过好日子了。

“草上飘”听完她的讲述,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只是告诉王菊丽,自己手头上还有一笔生意没有了结,需要在银川再多停留几天。

单纯的王菊丽,信以为真。

送走了王菊丽,曾逸飞立刻做出了决定:宜早不宜迟,今晚就动手!

5月11日晚上,他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关门上床,强迫自己入睡。

一觉醒来,他看了看手表,凌晨一点刚过,正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曾逸飞一跃而起,脱下外衣,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黑色紧身夜行衣。



他打开后窗,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穿窗而出,几个起落,便跃过了院墙,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凭借着脑海中那张早已烂熟于心的地图,穿街过巷,很快就来到了马鸿逵府邸的高墙之外。

他没有选择从守卫森严的正门或侧门潜入,而是将目标锁定在了右侧的马房。

那高达一丈的院墙,在他眼中形同无物。只见他气沉丹田,脚下并未助跑,只是就地一顿,身形便如壁虎般贴着墙面“噌噌噌”直窜而上,双手在墙头轻轻一搭,便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马厩里,十几匹马正在安静地嚼着草料。只有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停止了进食,警惕地抬起头,朝着他这个不速之客,定定地望了过来。

这匹马,正是马鸿逵长子马敦厚的坐骑,一匹来自内蒙古草原的名种马,名叫“黑龙驹”。此马极具灵性,它凭着嗅觉,立刻就分辨出,眼前这个黑影,既不是自己的主人,也不是熟悉的马夫。

就在曾逸飞准备飞身跃上马厩房顶,实施他预先想好的潜入路线时,那匹“黑龙驹”可能将他当成了盗马贼,突然昂起头,发出一声响彻夜空的咆哮长嘶!

夜深人静,这一声嘶鸣,瞬间传遍了整个马家大院!

睡在门房里的马夫被惊醒,抄起手枪就往马号奔来。院子里的两个巡逻卫士也闻声而动,紧随其后。

曾逸飞暗道一声“不好!”,身形一晃,已经飞身上了马厩的房顶,伏在了另一侧的斜坡上。

马夫和卫士冲进马号,打着手电筒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黑龙驹”见到熟人,也停止了嘶鸣。三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曾逸飞躲过一劫,不敢再耽搁,施展轻功,沿着围墙一路疾行,很快就来到了马鸿逵书房所在的那幢独立小院的房顶上。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黑龙驹”那一声长嘶,也惊醒了行伍出身、警觉性极高的马鸿逵。他翻身下床,把守在客厅的卫士叫了进来,严厉地训斥了一番,命令他今晚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严加戒备。

这一下,可苦了“草上飘”。

他趴在房顶上,发现客厅里灯火通明,那个卫士竟然就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寸步不离。他根本无法从天窗下手。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远处已经隐隐传来鸡鸣。曾逸飞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一咬牙,决定冒险,从屋后的窗户潜入!

他悄悄下到地面,来到书房的后窗下。他伸出手指,在窗玻璃上运力轻轻一按,玻璃上顿时出现了数条裂纹。他手掌再往外一缩,利用巧劲,将碎裂的玻璃无声地带了出来。

他伸手进去,拨开插销,打开窗子,敏捷地爬进了书房。

书房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朝记忆中屋角那口铁柜的方向挪去。

哪知,一不小心,他的膝盖碰到了一张圆凳!

“咣啷”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客厅里的那个卫士,立刻推门冲了进来,一眼就瞥见书房里站着一个黑影!他吓得魂飞魄散,禁不住失声大叫:“有贼啊!!”

与此同时,他已经从怀里掏出手枪,对准黑影就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曾逸飞见势不妙,在卫士喊出声的同时,已经闪电般地扑向了窗口。子弹擦着他的后背飞过,打在了墙上。

枪声一响,全府惊动!

曾逸飞早已跳出窗外,在无数闻声而来的卫士的叫喊声和枪声中,利用对复杂地形的熟悉,几个闪转腾挪,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第一次夜探马府,以失手告终。

但马鸿逵和他的卫士们,此刻还不知道,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对手。

07

枪声打破了马府的宁静,也点燃了马鸿逵的怒火。

他穿着睡衣,双手叉腰,铁青着脸站在客厅门口。他那两个带兵的儿子马敦厚、马敦静闻讯赶来,看到父亲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马鸿逵平时的性格就暴躁,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搜!给我全府搜查!”他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抓住那个胆大包天的贼小子,老子要亲手扒了他的皮!”

然而,一百多名卫士把偌大的马府翻了个底朝天,一直搜到天色大亮,除了在书房后窗下找到几块碎玻璃,连个贼影都没发现。

“草上飘”早已逃之夭夭。

找不到贼,马鸿逵就把火气全都撒在了自己人身上。他当即召来军法处长马秀武,下令将昨晚负责那一进院落值勤的七名卫士,全部拖出去重打40大板,然后关禁闭。

接着,他又让人把银川市警察局局长孟兰诚叫了过来。

孟兰诚还不知道马府昨晚出了事,一进门,就被马鸿逵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得他晕头转向。最后,马鸿逵下了死命令:限期3天,查清此案,抓获窃贼!否则,就让他这个警察局长卷铺盖滚蛋!

孟兰诚这才壮着胆子问清了案情,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位孟局长原是马鸿逵手下的一个副团长,打仗是出了名的不要命。两年多前攻打泰安时,他当敢死队副队长,被打断了一条腿。马鸿逵念他有功,来宁夏后才赏了他这个警察局长的肥缺。

可他当了不到三个月的太平官,就摊上了这么一桩“老虎吃天,无从下口”的案子。

回到警察局,他立刻找来副局长谢源商议对策。谢源脑子活,向他推荐了一个人——刑警大队大队长,查维垣。

查维垣临危受命。他带着几名得力手下,赶到马府,准备勘查现场。

马鸿逵听说警察来了,传下话来,只准查维垣一个人进去。

查维垣被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让手下在门外候着,自己单枪匹马走了进去。

在客厅,马鸿逵接见查维垣,开口便说:“你给老子使劲儿查!要是逮着了那个贼,我保你一个县长当当!”

查维垣拱手强调了解案情的重要性,直言发问:“总指挥,请恕卑职直言,窃贼深夜潜入书房,是打算偷什么东西?”

马鸿逵明白不讲实情难破案,犹豫后领查维垣进书房,打开铁皮保险柜:“柜子里是我收藏多年的古玩宝物,估计窃贼就冲这些来的。”

查维垣看着满柜珍宝暗惊,又问:“总指挥,恕我冒昧,您看这些宝物中哪件最贵重?”

马鸿逵指着紫檀木匣:“自然是这玉牒!北平古董商出价两万大洋一根我都没卖,这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回到客厅,查维垣沉吟后抛出关键问题:“总指挥,您把贵重宝物放书房,除了您和两位公子,府上还有谁知晓?”

马鸿逵断然道:“再也无人知晓!我这书房好比高太尉的白虎节堂,寻常人休想踏进一步!”

查维垣语气严肃:“请总指挥恕我直言之罪……照案情看,窃贼目标明确直奔书房,贵府上百间房舍他一概不去,卑职斗胆怀疑,此案极有可能是内外勾结所为!”

“内外勾结”四字让马鸿逵震惊,拍桌细想觉得有理,当即唤来两个儿子。

马鸿逵讲完查维垣的分析,厉声问:“你们两个,谁把老子藏宝的秘密对第三个人说过?包括你们的婆娘!”

兄弟二人连连摇头,长子马敦厚忽然想起:“阿爸息怒!前天晚上我们在书房议‘拒孙’事、看祭天玉牒时,丫环王菊丽在旁边捶腿!”

马鸿逵如梦初醒,大骂:“他妈的!必是这个小婊子!快把她传来!”

查维垣拦住:“总指挥息怒,以您之尊不必亲自审丫环,若信得过卑职,就交给我讯问。”

马鸿逵点头:“好!你只管审,她不说实话就用刑!严刑拷打!打死无妨!”

查维垣随即安排手下,秘密逮捕了王菊丽。



审讯时,查维垣开门见山:“王菊丽,你做的好事!省府马主席府上昨晚遭贼,是你做的内应吧!”

王菊丽吓得哆嗦否认:“我……我没有啊!我昨晚一直待在自己家里!”

查维垣接着说:“实话告诉你,马主席家宝物,尤其是祭天玉牒放书房保险柜的秘密,除了马主席父子,就你一个人知晓!前天晚上你在书房捶腿时看到、听到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王菊丽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查维垣连问几遍见她沉默,拍惊堂木:“用刑!”

刑具刚上,王菊丽就崩溃招供,道出与化名“冯梦南”的“草上飘”相识及相关情节。

查维垣立刻去马府报告,马鸿逵怒令:“这个贱人!立刻拖出去执行枪决!”

查维垣连忙劝阻:“总指挥,枪毙她容易,可否宽限几天?据王菊丽供述,‘冯梦南’每隔三天午夜与她见面,但不知其住处和真实身份,抓他难度大。卑职想利用王菊丽做诱饵,明晚在她家设伏,请君入瓮擒获他!”

马鸿逵觉得此计甚好:“好!就这么办!查大队长,此事交你全权负责!”

针对“草上飘”的陷阱已布置妥当,只是马鸿逵和查维垣都不知,即将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第二天是王菊丽与“草上飘”约定幽会的日子。

晚饭过后,查维垣到牢房提出形容憔悴的王菊丽,换了和蔼面孔温言劝道:“王菊丽,马主席念你平日干活勤快,且年幼无知受奸人蒙骗,有心宽宥你。只要你配合抓住‘冯梦南’,我保你平安无事,立刻释放回家!”

涉世未深的王菊丽信以为真,连连点头,怯生生问如何“协助”。

查维垣一笑:“很简单,你什么都不用做,晚上十点后回自己家点上灯,等‘冯梦南’上门就行。”王菊丽深信不疑,连声答应。

送走王菊丽,查维垣召集六名精干刑警,布置任务:“你们九点半前到王菊丽家周围设伏,动静要小,别惊动街坊。‘冯’姓案犯一露面,立刻下手,务必人赃并获!”

他们都误以为“冯梦南”只是身手敏捷的普通窃贼,查维垣后来在自传中痛心回忆:“当时以为派六个好手抓他是杀鸡用牛刀,哪知这念头让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导致缉捕惨败,一死三伤。”

当晚九点半,刑警组长王守隆带五人潜入小巷,部署两人翻墙进院埋伏,自己带三人潜伏对面院墙后,形成内外夹击。

十点刚过,王菊丽在两名便衣“护送”下回家,便衣随后退去。王菊丽点亮油灯,坐桌前心焦难耐。

十一点半左右,“草上飘”曾逸飞如鬼魅般出现在巷尾。

他毫无戒备来到门前,轻叩三下。王菊丽听见暗号,连忙开门。

曾逸飞跨步进门,习惯性想搂她,却凭敏锐直觉察觉不对劲,院子里有肃杀之气。

瞬间,院中小巷两侧暗影里的两名刑警如猛虎般扑出,大喝:“不准动!警察!”

曾逸飞瞬间明白,推开王菊丽怒骂:“婊子!”

他侧身避过右侧刑警的手,右拳狠击左侧刑警太阳穴,对方当场软倒;同时抬腿踹中另一名刑警小腹,那人惨叫蹲地失去战斗力,一切发生在眨眼间。

对面的王守隆四人听见动静冲来包抄,曾逸飞料想退路被堵,双腿蹬地冲天而起,手搭屋檐一个“燕子三抄水”落在房顶。

王守隆等人冲进院,见同伴倒地,“冯梦南”在房顶,才知是身怀绝技的顶尖高手,又惊又怒下令:“开枪!”

枪声在夜里格外刺耳,曾逸飞在房顶上飘忽辗转,随手揭瓦片掷向警察,两名刑警被击中头部,头破血流倒地。

王守隆和另一名刑警吓得躲进屋里,曾逸飞足尖点屋脊,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这场精心布置的埋伏,最终以警方一死三伤惨败、飞贼绝境逢生告终。

08

缉捕行动失败的消息很快传到查维垣耳中,他得知六名精干警力一死三伤、目标逃脱,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后,他手颤着给警察局长孟兰诚打电话。

孟兰诚被吵醒本不悦,听完报告知晓“冯梦南”是身怀绝技的“飞贼”,睡意全无,寒气直冲天灵盖,暗想:“完了!若飞贼报复行刺马鸿逵,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刻披大衣赶往马府报信。

马鸿逵听闻是“飞贼”,比二人更震惊,想起1932年“燕子李三”光顾父亲马福祥北平公馆后,父亲郁郁寡欢、疑神疑鬼,两月后心脏病发去世的往事,顿感恐惧。他当即下令,宁夏警、宪、特系统全员动员,展开全城大搜捕。

据查维垣后来交代,当时动用了省保安处、军法处等约八千五百人,银川城风声鹤唳,军警挨家挨户盘查,连鸡窝、柴火堆都不放过。可折腾三天三夜,连飞贼影子都没见着。

孟兰诚拖着假腿忙得焦头烂额,硬着头皮向马鸿逵猜测:“报告总指挥,依卑职看,这小子神通广大,肯定早离开银川,甚至逃出宁夏了!”马鸿逵觉得有理,孟兰诚趁机请求收兵,马鸿逵沉吟后同意。

但众人都猜错了,“草上飘”曾逸飞没离开银川,就藏在离王菊丽家不远的“大远槽坊”后院陶瓮堆顶部空瓮中。军警因收了老板“辛苦钱”,又懒得爬瓮堆,没发现他。曾逸飞白天睡觉,晚上偷食物、观察动静,安然躲了四天。

身为一名顶级的职业惯偷,曾逸飞深谙目标的防盗心理。他冷静地分析了马鸿逵此刻的心态:经过这三天三夜的大搜捕,马鸿逵肯定已经相信,自己早已逃离了宁夏。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非但没走,反而还敢杀一个回马枪!

所以,这个时候的马府,其防范,必然是外紧内松,甚至可以说是最为松懈的时候!

这个松懈,是指整体而言。具体到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肯定也是有紧有松。那么,什么时候最松呢?

曾逸飞的答案是:黄昏时分。

他决定,来一个“掐灯花儿”。

“掐灯花儿”,是盗窃黑道上的行话,意思就是在黄昏时分,家家户户刚刚点亮油灯,准备吃晚饭的时候下手。因为这个时候,人们的注意力通常都在饭桌上,防范心理最弱,也是下手作案最容易得手的时机。

第五天黄昏,暮色初上,天地间一片昏昏蒙蒙。

曾逸飞利用这天然的掩护,从“大远槽坊”的后院越墙而出,如同一道轻烟,一路疾行,再次来到了马鸿逵府邸的附近。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略一观察,便飞身上墙,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前花园。

这天,也是合该他成事。

青海的马麟和马步芳,为了联合对抗即将西进的孙殿英,特地派了一位心腹特使,来到银川,与马鸿逵洽谈“青、宁、甘三省联防”的大计。

这个提议,正中马鸿逵的下怀。他对这位来自青海的特使,自然是寄予了最高规格的欢迎。当天晚上,马鸿逵在银川城里最好的“长仁清真馆”,大排筵宴,款待青海特使。

如此一来,马府中的大部分卫士,都被调去执行护卫任务了,府里只剩下了一小部分人手。整个府邸的警戒,在无形之中,已经松懈到了极点。

曾逸飞潜入前花园后,循着几天前逃遁时走过的熟路,借着暮色的掩护,不一会儿,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马鸿逵书房的后面。

这里自从上次出了事之后,马鸿逵曾下令,不管他在与不在,晚上都必须有双岗值守。但是,岗哨要到晚上九点钟,才会正式上岗。此刻,这个独立的小院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曾逸飞这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宁可多花费一些时间。他没有再走打破玻璃的捷径,而是再次飞身上了房顶,小心翼翼地揭开瓦片,从屋顶潜入了书房。

进入书房后,他不再有丝毫的迟疑,径直走到屋角那口铁皮保险柜前。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钢丝,对着锁眼一阵摸索……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德国造的坚固柜门,应声而开。

他迅速将那个装着祭天玉牒的紫檀木匣取了出来,揣在怀里,然后重新关上了柜门。

铁柜里,还有其他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古玩,但他却一件也没有多拿。

这,便是当时有档次的职业窃贼所信奉的规矩——“盗亦有道”。准备偷什么,就只拿什么,不到万不得已,决不顺手牵羊。

得手之后,“草上飘”重新上到房顶,将揭开的瓦片原样盖好,这才跳到地下,从原路悄然离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不留下一丝痕迹。

一击得手,远遁千里。

这位塞外飞贼,用他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和超乎常人的胆识,将不可一世的西北军阀马鸿逵,狠狠地戏耍了一番。

而此时的马鸿逵,还在酒宴上与青海特使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对自己府邸发生的这桩惊天变故,浑然不觉。

马府发现失窃已是两天后。当天上午,甘肃省政府主席、马鸿逵堂兄马鸿宾秘密抵银川,商议“四马拒孙”联防大计。马鸿逵觉此事重大,准备在戒备森严的书房接待,便吩咐卫士长马孝光去打扫书房。

马孝光领几个卫士开门进书房,刚进去就觉不对劲——书房中央地板多了层细密灰尘。他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抬头看房顶,这一看差点吓掉魂:洁白天花板上赫然有几道清晰黑色裂痕,分明是屋顶瓦片被揭开又重新盖上的痕迹!

“不好!”马孝光失声叫道,“房顶被人揭开了!”几个卫士也吓得脸色煞白,愣在原地。

马孝光毕竟见过世面,强作镇定,一个箭步冲到墙角铁皮保险柜前。柜门看似紧锁完好,可他用手轻轻一拉,沉重柜门竟应声而开!马孝光只觉眼前一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糟了!”

在场人都不敢挪动现场,马孝光亲自守在书房门口,同时派人飞速向马府总管家、马鸿逵堂侄马敦冲报告。马敦冲闻报大惊失色,不敢怠慢,立刻往省政府打电话。

正在主持省府委员会的马鸿逵接到电话,听完案情,惊得当场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立刻中断会议,驱车火速赶回府邸。

直到此时,保险柜才正式打开。马鸿逵亲自清点,发现里面夜明珠、玛瑙翡翠等宝物一件不少,唯独装着祭天玉牒的紫檀木匣,不翼而飞!

09

马鸿逵只气得满脸横肉乱颤,仰头望着天花板裂痕,喃喃自语反复念叨:“飞贼……厉害!厉害!”

银川市警察局局长孟兰诚接到报案电话,只觉背上似有无数蚂蚁爬,对查维垣说:“这……这怎么可能呢?全城搜查三天三夜没露面,搜查刚结束,这‘飞贼’反倒潜进马主席府邸,还……还真让他得手了!”

查维垣面色凝重:“局座,事到如今说这些已晚,我们得立刻去马府勘查现场,先确定是不是那‘飞贼’所为,再做商议。”

二人火急火燎赶到马府,见府内乱作一团。马鸿逵见孟兰诚,劈头就说:“姓孟的你听着!我给你十天时间!找不回祭天玉牒,你就提着自己脑袋来见我!”

又斜眼瞟查维垣补充:“还有你,查维垣,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孟兰诚、查维垣吓得脸色青白,一声不敢吭。马鸿逵瞪着他们半晌,不耐烦挥手:“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老子查!”

二人退出马府,都一身冷汗。孟兰诚没了主意,查维垣保持冷静,提出由他全权负责,以局座名义发号施令。经缜密分析,他得出结论:一是此案是周密策划的预谋案件,“飞贼”曾重金赎王菊丽安插马府;二是案犯得手后早想好退路,十有八九已带赃物逃离宁夏,需去外省追缉。

查维垣认为线索或在祭天玉牒“前主人”处,决定再求见马鸿逵。马鸿逵本不想见,听闻线索需他亲自提供才愿见面。查维垣讲完分析,问道:“总指挥,这稀世珍宝如何到您手里?您得到后除府上的人,还有哪些外人知晓?是否有人提出购买或表现出特殊兴趣?”

马鸿逵沉吟片刻,将当年泰安盗宝、北平李重远派人索宝购宝的经过和盘托出。查维垣眼睛一亮:“李重远!这个姓李的是怎样一个角色?”马鸿逵答:“听说是北平大商人,家里有钱,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查维垣提议:“能否以马主席名义给北平马家府上发加急电报,请那边了解李重远详细情况?”马鸿逵救宝心切,当即答应。

次日上午,北平马府回电,详述李重远身份、资产、住址及自称唐玄宗后裔等情况。查维垣对孟兰诚说:“局座,此案与李重远脱不了干系!我怀疑是他重金收买‘飞贼’来银川行窃!我准备带几人立刻去北平秘密调查!”孟兰诚六神无主,当即批准八百块大洋作侦缉经费。

当天深夜,查维垣带四名精干警员悄然离银川赴北平。抵达后,他们未惊动当地警局,先秘密侦查李重远豪宅,又高价在李府附近居民家二楼租房间,轮流昼夜监视李府大门。查维垣认为“飞贼”或绕道,到北平时间会晚,且不会立刻交货,盯紧李府定能等其现身。



“草上飘”曾逸飞得手后,先绕道青海再到华北,在天津英租界住下,怕李重远有变故,写信让石家庄“千面人”山兆薪探路,收到“一切正常”回信后,仍让李重远去天津取货。

查维垣等人监视四天四夜无果,第五天中午,监视哨发现邮差给李府送电报。查维垣跳起来:“就是这个!李老头子不问商事,子女在身边,谁会给他发电报?这十有八九是贼人发的!”他派一名外地调来的刑警去邮电局查底稿,刑警很快找到——电文写着:“货已到手。请在周三上午十一时正,携‘见票即兑’现金支票,赴天津吕祖堂门口见面。须本人前来,过时不候。”

查维垣闻报大喜:“好啊!总算熬到了!鱼,上钩了!”

查维垣等人拿到“飞贼”与李重远的接头信息,兴奋不已,凑在小屋商议计划。

有人提议赴天津查发报人地址擒贼,查维垣否决:“这‘飞贼’心思缜密,留的地址十有八九是假的,贸然去查会惊动警方、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查维垣定下“兵分两路”方案:令老徐、老张连夜赴天津,交易日化装埋伏吕祖堂盯梢;自己带两人留北平盯李重远,周三晨尾随其叔侄赴天津,五人会合动手。

临行前他叮嘱:“上次银川六人没拿下他还折损兄弟,此人身手非凡!动手时可开枪,但别打要害,马主席要活口!”

“明白!”老徐等人应道。

周三清晨,查维垣三人见李重远与侄子李铭婴乘黄包车去火车站,便悄悄尾随,一同登上开往天津的列车。

先行到天津的老徐、老张,交易日清晨换破衣烂衫、抹锅底灰扮成叫花子,在吕祖堂大门内侧大槐树下埋伏。

上午十点半,“草上飘”曾逸飞穿黑丝缎长衫、提黑皮包到吕祖堂,警惕打量后进门。

老徐认出他,递眼色给老张,老张悄悄跟去。

稍后,李重远叔侄到吕祖堂,没见“草上飘”,便进大门右侧芦席茶棚喝茶等待。

查维垣三人也赶到,分散行动,查维垣化装成商人坐茶棚邻桌,约定摘帽拍两下为动手信号。

十一点差两分,“草上飘”观察完周围后进茶棚。

李铭婴起身笑迎:“曾先生,您好,您好!”

“草上飘”对李重远说:“李先生,您老人家很准时啊!”

李重远笑答:“这等大事,老夫怎敢不准时!”

“草上飘”坐下放皮包,李铭婴问:“曾先生,货……带来了?”

“草上飘”点头:“自然带来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道上的规矩,曾某怎敢违背!”

他又问:“支票呢?”

李重远亮出支票:“在这里,十万大洋,通商银行,见票即兑。”

“草上飘”提议先去银行取钱,李重远同意,却要求先看货。

“草上飘”伸手去拿包时,芦席棚一角突然倒塌。

这是查维垣的计策:他怕“草上飘”逃脱,让老张用绳子拴棚子主立柱,两人猛拽致柱子倾倒。

查维垣摘帽拍两下大喊:“哎呀!棚子塌啦!快救人啊!”

随即扑上去抓住“草上飘”的腿拖拽。

“草上飘”以为是意外,骂道:“他妈的!轻点儿!把老子的脸都给划破了!”

“草上飘”胳膊露出,老徐等人扑上用手铐铐住他。

他想挣扎,却被查维垣压着脚,最终被拖出棚子。

“草上飘”苦笑:“栽了!栽了!马鸿逵这个龟孙儿,果然是动不得!手真长啊,一下子就伸到天津卫来了!”

李重远叔侄挣扎出来,惊得目瞪口呆。

查维垣找到黑皮包,拿出紫檀木匣,揭开后却愣住,匣底只剩一根祭天玉牒!

其余的七根,不知去向!

那一瞬间,查维垣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一片空白。但他很快冷静下来,面不改色合上匣盖,将木匣装回皮包,喝散围观人群,让手下把“草上飘”押到废弃戏台后。

他蹲下身压低声音问:“朋友,你够狠!剩下的七根玉牒藏在哪了?”

“草上飘”露玩味笑容:“这个嘛……老子自然是不会说的。否则,岂不是枉称江湖好汉?”

查维垣劝道:“为找你,我们从宁夏追到北平再到天津,花了多少心血?”

“草上飘”嘿嘿一笑:“人各有志,我也费了不少劲。”

查维垣见他软硬不吃,喝令手下搜身,只搜到几十块钞票和天津英租界“如意旅社”的住宿凭证。

他沉思后说:“剩下的玉牒藏在旅馆里,对不对?”

“草上飘”挑眉:“你们大可以去搜。”

查维垣立刻让人叫车,押着“草上飘”前往英租界。

可他们不知,中国警察未经许可不能进租界执法。

到“如意旅社”,查维垣亮证确认“草上飘”住此,让茶役开门,从枕头里搜出包裹,里面正是七根玉牒。

他得意对“草上飘”说:“你枉称‘好汉’,一点不聪明,押回宁夏要多吃苦头!”

“草上飘”淡淡道:“听天由命吧。”

10

几人正要离开,警报声响起,十几个中外巡捕冲进来,为首英国巡捕厉声喝:“不许动!把枪放下!”

查维垣解释:“别误会!我们是宁夏警察,来缉拿重大盗窃犯!”

英国巡捕冷笑:“你们违反租界规定,非法逮捕,必须跟我们回去调查!”

当天,查维垣五人、“草上飘”及八根玉牒都被带往英租界巡捕房。

他们被关留置室,查维垣用十块大洋买通印度巡捕送信给天津警察局,半天后才被释放。

查维垣请天津警察局科长帮忙交涉,要求引渡人犯、移交赃物。

英租界巡捕房刑事部侦探长却摇头:“别提那个犯人了!他会‘飞’,你们被放当晚就从这‘飞’走了!还潜入督察长办公室,把祭天玉牒全盗走了!”

查维垣不信,认为是英国佬监守自盗,要求解释和证据。

侦探长倒也有耐心,将“草上飘”越狱盗玉牒的传奇过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草上飘”被带至英租界巡捕房后,刑事部安排英、中巡捕连夜审讯。

起初巡捕不知玉牒价值,拿玉条当惊堂木拍桌问:“你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让宁夏警察千里追到天津?”

“草上飘”怕西式刑罚,如实招供犯罪事实,却隐瞒在银川拒捕时打死打伤警察的情节。

巡捕听完才知是惊天大案,立刻带笔录和玉牒向督察长汇报。

英国督察长翻看着玉牒,啧啧称奇:“真是不可思议!就这么八根绿色的石,竟然能值十万大洋!”

他当即下令将玉牒锁进办公室保险箱,把“草上飘”用24市斤铁镣锁铐,关进守卫最严的单人牢房。

可众人低估了“草上飘”的能耐。

他进牢房后入睡,半夜用“缩骨法”从镣铐中挣脱,又谎称口渴骗看守靠近,用筷子点中看守后颈穴位,看守当即瘫倒。

“草上飘”拿钥匙开门,飞檐走壁潜入督察长办公室打开保险箱盗回玉牒,再翻墙消失在夜色中。

侦探长出示口供记录、现场勘查资料等证据,查维垣和天津警察局科长无奈接受现实。

查维垣复制证据后返回银川,孟兰诚正被马鸿逵催得焦头烂额,听闻结果急得连声问:“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啊?”

查维垣让他别急,面授机宜后一同去见马鸿逵。

在马府书房,查维垣添油加醋讲天津经历,着重强调英租界巡捕房官僚无能,才导致“煮熟的鸭子满天飞”,并呈上带回的证据。

马鸿逵看完怒不可遏,骂遍英国人祖宗十八代,没责怪孟、查二人,只令银川警察局行文天津、北平警方,要求协助缉拿“草上飘”,但两地警方仅象征性回复,此事不了了之。

最终,“草上飘”与八根祭天玉牒人间蒸发,这桩牵动多方势力、跨省市的大案成谜。

因案发与马鸿逵有关,新闻媒介和民间称其为“西北第一盗案”,连同“草上飘”的传奇载入民国江湖史册,流传数十年,国宝下落也成了谜。

“西北第一盗案”喧嚣过后渐被淡忘,马鸿逵、李重远心中,八根祭天玉牒成了永远的伤疤。

1938年冬,石家庄日本宪兵队抓获一名盗窃日军物资的中国“飞贼”,其受尽酷刑不吐信息,最终被判处死刑。

北平日本特务机关长丰田奉文,因贪念玉牒,怀疑此贼是“草上飘”,派犬养宏毅带特务及认识“草上飘”的小偷赴石家庄提审,却晚了一步。

“飞贼”已被枪决。



那小偷辨认尸体后确认是“草上飘”,犬养宏毅只能拍照片复命。

抗战胜利后,查维垣查阅日军档案,见照片确认是“草上飘”,且档案显示其仅承认是中国人、痛恨日寇,对姓名、玉牒下落一字未提,一代侠盗陨落,将国宝秘密带入坟墓。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该结束了。

然而,并没有。

全国解放后,在党和政府的号召下,许多在旧社会有过复杂经历的人,都主动向有关部门坦白自己的历史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全国解放后,一工厂仓库保管员向组织坦白,他就是隐姓埋名的“千面人”山兆薪。

他交代,当年“草上飘”从天津巡捕房脱逃后,冒风险回石家庄找他,说:“我辈江湖中人,求的是财,但取的,也应是义利之财。此物乃国之重器,如今国难当头,日寇入侵,山河破碎,我若将其据为己有,或是贩与洋人,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还说已将玉牒托付给北平一位爱国民主人士,约定山河光复后献国家。

之后“草上飘”投身抗日,直至牺牲。

而李重远在北平沦陷后,拒日寇威逼利诱,散尽家财资助抗日武装,因拒任伪职被特务谋害,至死未再见玉牒。

但其守护国宝的初衷,与“草上飘”不谋而合。

八根玉牒最终下落虽有方向,却仍是谜。

或许在国家博物馆宝库,或许遗失在战火中。但国宝价值已超越本身,化作侠义、承诺与家国大义的传奇。

“西北第一盗案”,由贪婪而起,最终被无名侠盗升华为“守护”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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