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21日清晨,武汉长江大堤上的警报再次拉响。水位,29.43米,超警戒整整1.93米。此刻,一位两鬓已白的军区副司令员正在雨幕里快步穿行,靴底踩在浸水的沙袋上发出钝响。他叫董万瑞,今年五十七岁。再过十二小时,长江中下游将迎来新一轮洪峰,而他必须在日落前拿出一份能够说服所有人的加固方案。
同僚劝他留在指挥所,通过电话和电台调度即可,但董万瑞摇头。电话里传不来堤身的呻吟,纸面数据也没有泥浆的腥味。必须下到堤脚,必须摸到渗水点,才能真正了解局势。这是他自1961年穿上军装时就养成的工作习惯。
44年前,他还是兰州军区工兵团的一名新兵。新兵训练第一课就是爆破,一袋炸药放偏就可能把自己送上天。老班长教他先丈量,再示范,最后自己动手。那份“现场验证”的执拗,从未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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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至1997年的二十六年间,董万瑞从排长、连长一路干到31集团军参谋长,再到福州军区副司令员。职务变了,脾气没变:凡是交到他手里的计划,总要亲自推敲到凌晨。1997年被授予中将军衔时,连战友都觉得他差不多可以功成身退。没想到,一年后,他却把行军床直接搬到了抗洪一线。
7月下旬,长江全线告急,三百万官兵和民工同时上堤。中央军委要求各大军区抽调精干力量,由分管副司令带队,董万瑞主动请缨:“福建这边暂时平稳,让我去湖北。”车队出发前,他打了个电话回家,“三榕,还在前线吗?”耳机里传来一句干脆的回答:“在!”——他的儿子董三榕,此时是31集团军某团副参谋长,也在荆江段守堤。
出发当晚,武汉骤降暴雨。泥沙夹着枯枝乱草被水流卷上堤岸,漫水处脚腕深的淤泥让人寸步难行。董万瑞穿着胶靴,弯腰摸了一把渗水点的泥浆,声音被雨声切得支离破碎:“沙袋再压三层,不够就拆架空木楼补。”紧跟在后面的工兵连长愣了愣:“司令,半夜拆楼,来得及吗?”董万瑞回头:“来不及也得来得及!”十五分钟后,那座废弃观景台便被锯成木桩,重新钉在了溃口上。
8月2日,洪峰抵达九江,江面比常年高出近八米。民房、农田尽在一片汪洋,黑压压的水面上,偶尔可见房顶尖端或树冠。军委电令:九江堤坝“只能成功,不能有失”。董万瑞率部急行三百公里增援,昼夜不息构筑子堤。连续奋战四十个小时后,有战士支撑不住,虚脱晕厥。董万瑞脱下雨衣盖在战士身上,自己却站在雨里继续指挥。战士醒来,哭着说:“司令,我还能干!”他扶起年轻人:“歇够了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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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最凶猛的那三天,平均每小时有十几处管涌冒头。董万瑞干脆把指挥桌搬到防汛棚外。沙袋、卵石、编织袋、水泥桩,各类物资清单他一夜间背得滚瓜烂熟,调度指令刚落笔,就被通信员飞奔送出。凌晨两点,他端着一碗稀饭蹲在泥水里,突然看到儿子带队赶来增援。雨帘里,父子俩没有寒暄,只互相点头。沙袋一袋袋传递,他们的背影混在上千名士兵之间,看不出任何特殊。
队伍轮换的空档,父子一前一后坐在堤肩。董三榕摘下头盔,笑着说:“爸,您都副司令了,还往前冲,图个啥?”董万瑞喘了口气,语气低沉却坚定:“水要命,老百姓要命。多大官叫大?能救人,就是大。”短短一句话,被风雨卷走,却烙在许多人的心里。
水势终于回落是在8月底。临行前,董万瑞把所有一线名录逐一上报,只字未提自己。他留下一张纸条给武汉军区司令部,只有十个字:“责任己尽,与堤同在,不负所托。”随后领着部队转赴鄱阳湖继续固守。
回顾董万瑞的一生,重要节点并不多,却环环紧扣。
1941年,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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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挑起家庭重担,日夜在铁路工段装煤。
1961年7月,穿上军装。
1965年后,辗转闽北、浙东,多次带队筑路、平毁碉堡。
1985年,对越自卫反击作战边境防御时,他指挥85师顶住敌军轮番炮击,稳住防线。战后,荣立一等功。
1997年,50多岁的他佩上两杠三星。
1998年,奔赴抗洪一线,誓言“抗洪抗到水低头,堵口堵到水不流”。
2016年5月,因病住进解放军总医院。医生安排静养,他却让护士搬来地图和笔记本,仍在琢磨部队轮训计划。9月2日8时10分,心脏骤停,终年七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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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在整理遗物时,家人发现他的那本褪色的工作笔记。扉页写着——“兵出万山,唯有忠诚二字;身在高位,须记初心一条。”字迹歪斜,却不失力道。家属按他生前嘱托,将全部津贴和抚恤金捐给了家乡的希望小学。
今天提起1998年的那场洪水,人们总会想到“万众一心”“万众一心”。可在当时,抗洪条件之艰,远超常人想象。高温、饥饿、洪水中的电线杆、暗涌、蛇类、病菌,无一不是夺命杀手。许多年轻士兵被派到最危险的管涌口,用身体挡住缺口的流水,双脚被泡得溃烂也不退缩。董万瑞在晚年回忆说,自己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把命悬在裤腰带上的那些孩子。
2016年9月5日,南京雨夜,送别仪式低调举行。灵车缓缓启动时,董三榕脱帽敬礼,泪水不受控制。“爸,我记住了,能救人,就是大。”
如今,长江堤岸的沙袋早已被撤下,换成了钢筋和混凝土,可当年的脚印仍深埋在夯实的土壤里。董万瑞的名字,也许不会频繁出现在闪光灯下,但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一年惊涛骇浪中的喊声——“堵口堵到水不流!”——这位老军人就始终站在那条泥泞的大堤上,看着滚滚江水,守着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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