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陈默还总在某个深夜叹着气,说我那个除夕夜太冲动,一辈子都留了道疤。他不懂,那道疤,不是我划的,而是我终于下决心,不再让别人在我心上划下一道更深的伤口。
从嫁给他那天起,到女儿悠悠长到八岁,整整十年,我像一棵努力想在盐碱地里扎根的树,拼命汲取着稀薄的养分,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开出繁盛的花。
直到那个除夕夜,婆婆把两个厚薄不一的红包塞到孩子们手里时,我才终于明白,有些土壤,从一开始就注定滋养不了你想要的花。
第1章 暗流涌动的年夜饭
北方的冬天,窗户上凝着一层厚厚的冰花,把窗外的萧索隔绝开来。屋里暖气烧得足,厨房里更是热火朝天。我穿着一件旧棉袄,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正把最后一条清蒸鲈鱼从锅里端出来,小心翼翼地淋上滚烫的热油。
“滋啦”一声,葱姜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嫂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比饭店的还香!”小叔子陈昂探头进来,笑嘻嘻地捏了块刚炸好的耦合,烫得直吸气。
我笑着拍掉他的手:“馋猫,赶紧去摆碗筷,爸和陈默都喝上了。”
陈昂是我丈夫陈默的弟弟,小我们三岁,嘴甜,会来事。他媳妇王莉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陪着婆婆看春晚,怀里抱着他们三岁的儿子壮壮,时不时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我的女儿悠悠则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帮我摘着芹菜叶,小脸被厨房的蒸汽熏得红扑扑的。
“妈妈,奶奶说等会儿要发红包。”悠悠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孩子气的期待。
我心里微微一动,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地说:“嗯,悠悠又长大一岁了,奶奶肯定会给的。”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在这个家里,很多事情都像这桌年夜饭,看起来丰盛圆满,其乐融融,但只有掌勺的我才知道,哪道菜咸了,哪道菜淡了,哪道菜是硬撑着场面,底下早就凉透了。
嫁给陈默十年,我自认做到了一个儿媳妇能做到的所有。公婆身体不好,我鞍前马后地照顾;陈默工作忙,我包揽了所有家务,从没让他操心过;小叔子结婚买房,我们掏空了积蓄,婆婆一句“你哥有能力,多帮帮你弟弟”,我就笑着点头,没说过一个“不”字。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付出,他们总会看见。
可现实是,我生下悠悠那天,婆婆在产房外等了半天,一听是女孩,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淡了。她没抱孩子,只对着病床上的我说了句:“没事,舒啊,养好身体,咱们还年轻。”
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心里,不深,但每次想起来,都隐隐作痛。
后来王莉生了壮壮,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又是包大红包,又是买金锁,逢人就夸:“我们老陈家有后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我从未见过的。
从那时起,我渐渐明白,我和王莉在这个家里的分量,从我们生下孩子的那一刻起,就被无形地称量过了。
菜终于上齐了。十六道菜,摆了满满一桌,都是我从下午忙到现在的成果。公公话不多,举起酒杯,说了几句“大家辛苦了,新年好”的场面话。陈默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低声说:“辛苦了,老婆。”
我对他笑了笑,那点暖意,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饭桌上,陈昂和王莉不断地夸我手艺好,婆婆也难得地夸了句:“小舒是越来越能干了。”
我一边应着,一边给悠悠剔着鱼刺。悠悠吃得小嘴流油,还不忘给我夹了一块她认为最好吃的土豆,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吃,妈妈辛苦。”
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酒过三巡,春晚的钟声快要敲响,气氛也到了最高潮。婆婆清了清嗓子,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崭新的红绸布红包,脸上堆满了笑。
“来,孩子们,过年好!奶奶给压岁钱了!”
壮壮早就等不及了,从王莉怀里挣脱出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婆婆跟前,响亮地喊:“谢谢奶奶!奶奶新年快乐!”
婆婆被逗得哈哈大笑,把其中一个厚实的红包塞到壮壮手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哎哟我的大孙子,真乖!拿着,多买点好吃的!”
王莉和陈昂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谢。
然后,婆婆转向了悠悠,脸上的笑容依旧在,但眼神里似乎少了点什么。她把另一个红包递给悠悠,语气平淡了许多:“悠悠也过来,这是给你的。”
悠悠乖巧地走过去,双手接过红包,小声说:“谢谢奶奶。”
我看着那两个红包,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又一次被拨动了。壮壮手里的那个,鼓鼓囊囊,一看就分量不轻。而悠悠手里的,明显薄了不少。
我的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
第2章 五百块的距离
孩子们拿到红包,都迫不及待地想拆开看看。壮壮年纪小,手脚笨拙,王莉笑着帮他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哟,妈,您这也太厚了!”王莉嘴上客气着,脸上的得意却藏不住。她故意把钱在手里捻开,数了数,“一、二、三……十二张!妈,您太大方了,壮壮都拿不住了!”
一千二百块。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沓红色的钞票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公公笑了笑,没说话。陈昂得意地搂着王莉的肩膀,对婆婆说:“谢谢妈,您疼孙子,我们都知道。”
婆婆摆摆手,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壮壮是咱们家的长孙,以后要撑起这个家的,多给点是应该的。”
她说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和悠悠。那眼神,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宣告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
我的心,像是被那眼神刺了一下。
悠悠也学着壮壮的样子,用小手笨拙地撕着红包的封口。她的动作很慢,很认真,带着孩子对压岁钱最纯粹的期待。终于,她也把钱抽了出来。
我不用数,只用眼睛一瞟,就知道那沓钱的厚度,连壮壮的一半都不到。
悠悠的小手捏着那几张钞票,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先是看了看壮壮手里厚厚的一沓,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她的眼神里没有贪婪,只有一种纯粹的、孩子气的困惑。
她走到我身边,把钱递给我,小声问:“妈妈,为什么我的比弟弟的少呀?”
孩子的声音不大,但在春晚节目交替的寂静间隙里,显得格外清晰。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落在了我和悠悠身上。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我握住悠悠的小手,感觉她的手心冰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难道要告诉她,因为你是女孩,所以你天生就比弟弟“便宜”吗?
婆婆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她干咳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悦:“哎呀,小孩子家懂什么钱不钱的。都是奶奶的一份心意,拿着玩就行了。”
王莉也赶紧打圆场,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递给悠悠:“悠悠乖,来,吃橘子,这个可甜了。”
她们越是这样轻描淡写,我心里的火就烧得越旺。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尊重的问题。是她们,当着所有人的面,清清楚楚地给我的女儿贴上了一个“次等”的标签。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看着婆婆,一字一句地问:“妈,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差这么多吗?悠悠和壮壮,不都是您的孙辈吗?”
婆婆没想到我会当众质问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林舒,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过年的,你非要为了这点钱计较,给大家添堵是不是?”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刚才不都说了吗?壮壮是男孩,是长孙!以后是要传宗接代的!悠悠呢?她早晚是别人家的人!我多给壮壮一点,有什么不对?”
“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这几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看着悠悠,她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小嘴委屈地瘪着。她可能听不懂“传宗接代”是什么意思,但她能感受到气氛的紧张,能感受到奶奶话语里的尖锐。
我的眼泪,也差点涌了出来。这十年来,我受的委屈,吞下的闲话,在这一刻,全都翻涌了上来。
我转头看向陈默,我的丈夫。我希望他能站出来,说一句话。哪怕只是对悠悠说一句“爸爸给你补上”,或者对婆婆说一句“妈,您这样不公平”。
可是他没有。
陈默坐在那里,脸色涨红,眼神躲闪。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舒,别说了……妈也不是那个意思。大过年的,别闹。”
“别闹。”
又是这两个字。每次我和婆婆有分歧,他都用这两个字来和稀泥。他不是不知道谁对谁错,他只是习惯了息事宁人,习惯了让我退让。
那一刻,我心里的最后一丝期望,也熄灭了。
我看着满桌的菜,那些我花了一个下午精心烹制的菜肴,突然觉得无比讽刺。我像一个笑话,一个努力讨好所有人的小丑。
我慢慢地站起身,动作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我没有哭,也没有吵,只是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我走到悠悠身边,蹲下来,帮她擦掉眼角的泪珠。我拿起她放在桌上的那七百块钱,连同那个写着“悠悠平安”的红包,一起放回她的口袋里。
然后,我拉起她的手,轻声说:“悠悠,我们回家。”
“林舒,你干什么去!”婆婆厉声喝道。
陈默也急了,站起来拉住我的胳膊:“老婆,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大年三十的,你要带孩子去哪儿?”
我甩开他的手,回头看着他,也看着这一屋子所谓的“亲人”。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陈默,我不想再‘好好说’了。今天这顿饭,我吃饱了。悠悠,也该懂事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牵着悠悠,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我能感觉到身后陈默的慌乱,婆婆的怒火,和王莉夫妇看好戏的眼神。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当我打开门,外面冰冷的空气涌进来的那一刻,我竟然感到一种解脱。
第3章 除夕夜的雪
门在我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屋内的喧嚣和暖气。楼道里冰冷而寂静,只有我们母女俩的脚步声在空旷地回响。
悠悠的小手在我掌心里微微颤抖,她没有哭闹,只是紧紧地跟着我,一步也不敢落下。直到我们走出单元门,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寒风迎面扑来,她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走得太急,连厚外套都忘了穿。我身上只穿着那件做饭时穿的旧棉袄,悠悠也只是一件薄薄的毛衣。
“冷吗,宝贝?”我赶紧蹲下身,把悠悠紧紧地搂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悠悠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妈妈,我们为什么要走?是不喜欢奶奶了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攥紧了,酸涩得厉害。我该怎么跟一个八岁的孩子解释这成人世界的偏见与不公?
我捧起她冻得通红的小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悠悠,妈妈没有不喜欢奶奶。但是妈妈希望你知道,你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女孩,跟弟弟一样好,甚至比他更好。在妈妈心里,你是最珍贵的宝贝,没有任何人可以轻视你。任何人让你觉得不开心、不被尊重的时候,我们都可以选择离开。”
悠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哽咽着说:“可是……可是奶奶不喜欢我。她给弟弟那么多钱,只给我这么点。”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红包,捏在手里,仿佛那不是祝福,而是一个屈辱的证据。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下巴抵着她冰凉的头发,一字一句地说:“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懂得珍惜。悠悠,钱不能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今天这五百块钱的差距,妈妈以后会用五万、五十万的爱来填满。我们不稀罕。”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屏幕上闪烁着“老公”两个字。我没有接,直接按了静音,把它塞回了口袋深处。
我不想听他的解释,不想听他的劝说,更不想听他那句苍白无力的“你别闹了”。
雪越下越大了,像撕碎的棉絮,纷纷扬扬。路灯下,空无一人的街道被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更显得我们母女俩的身影孤单而萧瑟。
我抱着悠悠,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娘家吗?爸妈早就睡了,我不想大过年的让他们为我担心。去酒店?我身上没带多少现金,身份证和钱包都在家里的包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将我包围。原来,那个我付出了十年心血的家,在我愤然离开后,竟让我无处可去。
悠悠在我怀里已经冷得开始发抖。我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橘黄色的灯光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温暖。
“悠悠,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喝点热的,好不好?”
“嗯。”悠悠乖巧地应着。
快餐店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跟我一样无家可归,或者是在这个城市打拼无法回家过年的人。我点了一杯热牛奶给悠悠,一杯热咖啡给我自己。
温暖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一些寒意,却暖不了冰冷的心。悠悠捧着热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看着窗外的雪,轻声问我:“妈妈,爸爸会来找我们吗?”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或者说,我知道他会来,但他会带着什么样的立场来?是来接我们回家,然后要求我向婆婆道歉,让这件事翻篇?还是会真正站在我这边,为我们母女俩讨一个公道?
我不敢去想。每一次期望,换来的都是失望。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拿了出来。
是陈默发的。
“老婆,你在哪?快回来吧,外面这么冷,孩子会生病的。”
“妈就是那个老思想,你跟她计...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必呢?”
“我知道你委屈,可大过年的,你让我在我弟他们面前怎么做人?”
“你先回来,有什么事我们关起门来说,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我看着那些文字,心一点点地凉透了。没有一句是为我,为悠悠的委屈而辩护。通篇都是在指责我的不懂事,我的不顾大局,我的让他“难做人”。
在他的世界里,他母亲的偏心是理所当然的“老思想”,我的反抗却是破坏家庭和谐的“闹剧”。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悲哀。十年婚姻,我以为我们是风雨同舟的伴侣,到头来,我才发现,我们之间隔着的,是他那个原生家庭筑起的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我没有回复,直接关掉了手机。
我看着窗外,雪花在灯光下飞舞,像无数迷失方向的蝴蝶。这个本该是万家团圆的除夕夜,我却带着我的女儿,成了这个城市的流浪者。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回那个家了。至少,今晚不能。那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也没有我女儿的尊严。
第4章 回不去的从前
坐在温暖的快餐店里,窗外的风雪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悠悠喝完热牛奶,或许是累了,靠在我怀里沉沉地睡去。我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过去。陈默说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是啊,我不是第一天知道。婆婆的偏心,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绣花针,绵密地扎在我这十年的婚姻生活里,不致命,却时时刻刻都在刺痛。
我记得悠悠刚满月的时候,我娘家按习俗送来了厚重的礼品,还有给我和孩子的大红包。婆婆当着我妈的面,笑呵呵地收下了,嘴上说着“亲家太客气了”。可我妈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我念叨:“你弟媳妇王莉家那边,听说给孩子准备的是一套小金锁呢。这男孩女孩,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我当时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情绪敏感,听到这话,眼泪当场就下来了。陈默见了,也只是把我拉到一边,低声劝我:“妈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她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
从那以后,“刀子嘴豆腐心”就成了陈默为他母亲所有刻薄言行开脱的万能挡箭牌。
悠悠和壮壮一起玩,壮壮抢了悠悠的玩具,把悠悠推倒在地,悠悠哭了。婆婆闻声赶来,第一件事不是扶起悠悠,而是抱起壮壮,心疼地检查他有没有磕到碰到,嘴里还念叨着:“哎哟我的乖孙,没吓着吧?姐姐不懂事,不跟她玩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找她理论。她却理直气壮地说:“壮壮是弟弟,又是男孩,女孩让着点男孩不是应该的吗?你这么娇惯孩子,以后怎么得了!”
我去找陈默,陈默叹了口气:“多大点事,小孩子打打闹闹的。你跟妈吵,她身体不好,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是啊,婆婆的身体是身体,我的委屈就不是委屈。孙子的金贵是金贵,我女儿的眼泪就不值钱。
还有一次,我们两家一起回老家。婆婆准备土特产,给陈昂家装了满满两大箱,都是挑的最好的山货和土鸡蛋。轮到我们,她只拿了个小袋子,装了些品相差一点的。我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心里觉得不舒服。
回去的路上,陈默看我脸色不好,主动解释:“我弟他们单位人际关系复杂,需要送礼打点,多拿点是应该的。咱们自己家吃,好坏不都一样嘛。”
我当时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在他的逻辑里,亲疏远近,永远是以他的原生家庭为圆心的。我们这个小家,永远要为他那个大家让路。
最让我寒心的一件事,发生在前年。我父亲生病住院,急需一笔手术费,我们自己的积蓄不够,还差五万块。我跟陈默商量,想先把我们之前借给小叔子买房的十万块钱要回来一部分应急。
陈默面露难色,去找婆婆商量。结果婆婆当场就翻了脸,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女人,心怎么这么狠!你弟弟刚买了房,每个月要还房贷,压力多大!你现在要钱,不是逼他们两口子去死吗?你爸生病,那是你娘家的事,凭什么要我们老陈家来填这个窟窿?”
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回了她一句:“妈,那十万块钱,是我和陈默辛辛苦苦攒的,不是大风刮来的!现在是我爸救命的钱!”
“救命钱又怎么样?”婆婆的声音比我还大,“你嫁到我们陈家,就是陈家的人!心里就该向着陈家!一天到晚惦记着你娘家那点事,像什么样子!”
那场争吵,最后以陈默把我强行拉回房间告终。他没有去向他弟弟要钱,而是去外面找朋友借了五万块,利息还不低。
他对我说:“舒,我知道你委屈。但是钱我给你借到了,爸的手术要紧。家里的事,你就别再闹了,行吗?”
我看着他疲惫的脸,心如死灰。我闹?我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们自己的钱,去救我父亲的命,这在他和他母亲眼里,竟然是“闹”。
从那以后,我彻底死了心。我不再期待婆婆能一碗水端平,也不再指望陈默能为我遮风挡雨。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和悠悠身上。我努力工作,拼命赚钱,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家里,只有钱和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我以为,只要我不去计较,不去期待,就能相安无事。我可以忍受她对我的冷言冷语,可以无视她对弟媳妇的偏爱,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把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如此赤裸裸地施加在我年仅八岁的女儿身上。
红包里的五百块钱,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压垮的,不是我对金钱的在乎,而是我这十年来,为了维持这个家表面的和平,所做的一切忍让和自我催眠。
她不是在给孩子压岁钱,她是在用钱告诉我的女儿:你是个女孩,所以你就是廉价的,就是次等的。
而我的丈夫,那个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却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维护他母亲那可笑又可悲的“权威”。
悠悠在我的怀里动了一下,小声地梦呓着:“妈妈……”
我回过神来,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妈妈再也不会让你受这种委... 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告诉你,你不如别人。
我想起我离开时,婆婆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想起陈默那句“你让我在我弟他们面前怎么做人”。
原来,在他的世界里,他母亲的面子,他弟弟的面子,都比自己妻女的尊严要重要。
也好。
既然这个家容不下我和我的女儿,那我们走就是了。
我拿出手机,开机,找到陈默的微信,给他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陈默,今晚我和悠悠不回去了。你也不用找我们。我想我们需要各自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你所谓的‘家’,到底是什么。”
发完之后,我将他拉黑,也退出了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
窗外的雪,似乎停了。天边,隐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新年的第一天,就这样在一家24小时快餐店里,悄然而至。
对我而言,这或许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5章 一通电话
天亮后,我用手机在附近订了一家快捷酒店。抱着熟睡的悠悠,我走出了快餐店。清晨的街道异常安静,环卫工人正在清扫着昨夜的积雪和鞭炮碎屑,空气中残留着一丝硝烟的味道,冷冽而清新。
安顿好悠悠,看着她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睡得安稳,我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才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疲惫和委屈如同潮水般涌来,我坐在床边,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回家吗?那个家,此刻对我来说,像一个冰冷的牢笼。离婚吗?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让我感到一阵心悸。我和陈默之间,并非没有感情,我们有过甜蜜的过往,有共同的女儿,有十年盘根错节的生活。
就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林舒!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电话那头,是陈默焦急败坏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我冷冷地问。
“我问了你同事!你赶紧告诉我你在哪,我过去接你!”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说了,我想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大年初一的,你带着孩子在外面乱逛,像什么样子!你非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看我们家笑话才甘心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指责。
我的心彻底凉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关心的依然是他的面子,是别人怎么看他们家。
“陈默,”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在你眼里,我和悠悠的委屈和尊严,就只是‘闹剧’和‘笑话’,是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软了语气,带着一丝恳求:“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妈做得不对,回头我跟她说。你先回来好不好?我们一家人,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你说说她,然后呢?”我追问道,“然后让她跟我道歉?还是让她把那五百块钱补给悠悠?你觉得可能吗?就算她做了,你觉得我和悠悠心里的那根刺,能拔掉吗?陈默,这不是钱的事,你到底懂不懂?”
他又沉默了。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让我感到绝望。
“我不想跟你说了。”我挂断了电话,将这个陌生号码也拉入了黑名单。
我坐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来车往,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就在这时,我想到了一个人。我的闺蜜,张薇。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舒舒?大年初一的,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张薇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听到她熟悉的声音,我再也忍不住,压抑了一夜的情绪瞬间崩溃,泣不成声。
“喂!舒舒!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张薇一下子清醒了,语气焦急起来。
我断断续续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以及这十年来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全都倾诉了出来。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把所有的痛苦和迷茫都倒给了她。
张薇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只是时不时地“嗯”一声,让我知道她在听。
等我说完,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我以为信号断了的时候,张薇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他妈还是人吗!一家子都什么玩意儿!林舒,你听我说,你这次做得对!你早就该这样了!”
闺蜜的理解和支持,像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我冰冷的心。
“可是……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迷茫地说,“陈默他……他其实对我还不错,就是一遇到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什么叫还不错?给你吃给你穿就叫不错了?”张薇的声音很尖锐,“林舒,你清醒一点!一个男人,在自己的母亲和妻女之间,永远选择委屈妻女来换取所谓的‘孝顺’和‘安宁’,这种男人,就是懦弱!就是自私!他不是爱你,他只是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懂事、能干、能忍的免费保姆,来维持他那个看似和谐的大家庭!”
张薇的话,一针见血,戳破了我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真相。
“他让你‘别闹’,是觉得你的尊严不值钱,不配拿出来‘闹’。他让你顾全大局,是因为在那个大局里,你和他女儿,根本就是可以被牺牲的。你这次要是回去了,你信不信,以后他们一家会变本加厉?你婆婆会觉得你就是纸老虎,你老公会觉得你闹一闹就过去了,你女儿呢?她会觉得,妈妈的反抗是没有用的,女孩天生就是低人一等的。”
“不……”我脱口而出,“我不能让悠悠这么想。”
“那就对了!”张薇的语气斩钉截铁,“林舒,你听我的。别回去。你现在就带着悠悠回你爸妈家,或者来我这儿。让陈默自己去处理他那一地鸡毛。你得让他知道,你不是非他不可,这个家也不是离了你就转不了。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知道自己首先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再来找你。如果他想不明白,这种男人,离了也不可惜!”
和张薇的这通电话,像一剂强心针,打散了我心中所有的犹豫和软弱。
是啊,我为什么要害怕?我有工作,有收入,有手有脚,我能养活自己和女儿。我凭什么要在一个不被尊重的环境里委曲求全?
我不是在“闹”,我是在为我的女儿,也是在为我自己,争取最基本的人格尊严。
挂了电话,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红肿、面容憔悴的自己,突然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我给父母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句和陈默闹了点别扭,想带悠悠回去住几天。爸妈没有多问,只说家里大门永远为我开着。
然后,我叫醒了悠悠,帮她穿好衣服,温柔地对她说:“悠悠,我们回家,回外婆家。”
悠悠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走出酒店,阳光正好。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我和悠悠的身上,暖洋洋的。我牵着她的手,走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脚步从未如此坚定。
我知道,前路或许不会平坦,但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了。
第6章 沉默的初一
我带着悠悠回到娘家时,爸妈正在准备午饭。看到我们母女俩,他们什么都没问,妈妈只是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心疼地摸了摸悠悠的脸,说:“快进屋,外面冷,外婆给你们煮了汤圆。”
爸爸则把我拉到一边,递给我一杯热水,沉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先安心住下,天大的事,有爸妈给你撑着。”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靠在爸爸的肩膀上,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委屈,一夜的惊惶,全都哭出来。
在娘家的日子,是一种久违的安宁。没有需要看脸色的婆婆,没有需要处处小心的弟媳,更没有那个永远在和稀泥的丈夫。悠悠也恢复了往日的活泼,跟着外公外婆,笑声不断。
初一下午,陈默还是找来了。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站在门口,一脸的憔悴和疲惫。我爸妈没有给他好脸色,只是冷冷地让他进了门。
他看到我,眼神复杂,想上前来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舒,跟我回家吧。”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爸把他带到了书房,关上了门。我和我妈坐在客厅,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先是陈默的解释和辩解,然后是我爸压抑着怒火的质问。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门开了。我爸的脸色铁青,陈默则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林舒,你跟他单独谈谈吧。”我爸对我说完,就拉着我妈进了卧室,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气氛尴尬而凝重。
“我妈……她知道错了。”陈默艰难地开口,“她说她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怎么跟你说的?”我平静地问。
“她说……她说她没想到你会反应这么大,说她就是按老一辈的规矩来,没想那么多。”陈默的眼神有些躲闪,“她让我把你和悠悠接回去,说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我冷笑了一声:“她没想到?她从悠悠出生那天起,哪一件事不是在明里暗里地告诉我们,她更看重孙子?她不是没想到,她只是没想到,一直逆来顺受的我,这次会反抗。”
陈默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走上前来,蹲在我面前,仰头看着我,眼里充满了血丝和恳求:“老婆,我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 我替我妈向你道歉,行不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沉默,不该让你和悠悠受委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也很恳切。如果是在以前,我可能早就心软了。
但现在,我看着他的脸,心里却一片平静。
我问他:“陈默,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诚实地回答我。在你心里,如果我和又发生了矛盾,你会怎么做?”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我心里的最后一丝期待都快要磨灭了。他才缓缓地说:“我会……我会尽量在中间调和,让你们都……都消消气。”
“调和?”我自嘲地笑了,“你的调和,不就是让我退让吗?陈默,你根本没有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问题不在于我和的矛盾,而在于你。你作为儿子,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你永远拎不清自己的位置。你所谓的孝顺,就是对你母亲无条件的顺从,哪怕她是错的。你所谓的家庭和睦,就是牺牲我和女儿的感受,去粉饰太平。”
我站起身,和他拉开距离。
“你回去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不是因为我在赌气,而是因为我看不到希望。只要你还是现在的你,只要还是现在的她,我们回去,昨晚的事情就一定会重演,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而已。”
“林舒!”他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非要闹到离婚那一步吗?为了这点事,值得吗?悠悠怎么办?你想让她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长大吗?”
他又拿孩子来压我。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管用的一招。
“破碎的家庭?”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一个让女儿从小就感觉自己低人一等,让妻子处处受委屈的家庭,难道就不是破碎的吗?陈默,你以为一个完整的空壳子,就对孩子好了吗?”
我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他呆立在原地,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他走后,我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很久。我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我爱陈默吗?我爱。我们有过美好的时光,他对我也有过体贴和温柔。但这份爱,在十年一日的消磨和这一次彻底的失望中,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我不知道我们的婚姻将走向何方。但至少在这一刻,我知道,离开,是我唯一正确的选择。
第7章 没有温度的汤
在娘家住了半个多月,元宵节都快到了。这期间,陈默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打电话,内容无非是道歉、忏悔,以及恳求我回家。他没有再像那天一样指责我,姿态放得很低,甚至说,如果我实在不想回他父母家,我们可以搬出去住。
婆婆也托人带过话,说她年纪大了,脑子糊涂,让我别跟她一般见识。话里话外,没有丝毫歉意,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
我爸妈的态度很明确:你自己决定,但别再委屈自己。
说实话,我的心动摇过。尤其是夜深人静,看着身边熟睡的悠悠,想到她可能会失去一个完整的家,我的心就像被揪着一样疼。
最终,是悠悠的一句话,让我下定了决心。那天晚上,我给她讲故事,她突然问我:“妈妈,我们以后是不是都不去奶奶家了?”
我问她:“你想去吗?”
她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不想。我不想看到奶奶。我喜欢外公外婆家。”
孩子的心,是最敏感也最诚实的。我知道,那个除夕夜,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为了她,我也不能轻易妥协。
元宵节前一天,陈默又来了。这一次,他带来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理由。公公因为我们吵架的事,着急上火,血压升高,住院了。
“舒,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是爸……他一直很疼你和悠悠。他现在病了,就想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的。你就当是看在爸的面子上,跟我回去看看他,行吗?”陈默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嘶哑。
我无法拒绝。公公虽然性格传统,话不多,但这些年对我确实不错。我不能因为和大人的矛盾,就连对长辈最基本的孝道都不顾了。
我和父母商量后,决定回去看看。但我提出了条件:只是看望公公,吃顿饭,晚上我和悠悠还是回娘家住。
陈默立刻答应了。
再次踏进那个熟悉的家门,我的心情很复杂。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但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王莉和陈昂也在,看到我,表情都有些不自然,打了声招呼就躲进了房间。
婆婆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舒回来了啊……快,快坐。”
她的态度,不再是以前的理所当然,而是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没有理会她,直接问陈默:“爸呢?”
“在医院,我刚送饭过去。他说让我们先吃,他晚点回来。”
饭菜已经摆上了桌,依然丰盛,但掌勺的人换成了婆婆。她给我和悠悠盛了汤,热情地招呼我们:“快喝,这乌鸡汤我炖了一上午了。”
我看着碗里油汪汪的汤,却丝毫没有食欲。
饭桌上,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单调声响。曾经那个虽然暗流涌动但至少表面热闹的家,如今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
婆婆几次想开口找话说,但看看我冷淡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悠悠大概也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气氛,一直埋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吃完饭,我正准备收拾碗筷,婆婆赶紧拦住我:“别动别动,我来就行。”
我没有坚持,拉着悠悠站起身,对陈默说:“我们去医院看爸。”
就在我们准备出门的时候,婆婆突然叫住了我。
“林舒。”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没洗完的碗,欲言又止。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低声说:“那天的事……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这是我嫁到陈家十年,第一次听到她向我低头。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可能会感动得流泪,觉得自己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但现在,我听着这句话,心里却毫无波澜。我知道,她的道歉,不是因为她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认识到男女平等,而是因为我的反抗,动摇了她在这个家里的权威,影响了她儿子的“家庭稳定”。这份道歉,是迫于形势,而非发自内心。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都过去了。”
没有原谅,也没有指责。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都过去了”。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之间那道因为偏心和不尊重而产生的裂痕,永远都不可能愈合。
我们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像现在这样,维持着一种客气而疏远的和平。
看完公公,我和陈默带着悠悠走出医院。晚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舒,我们……”陈默想说什么。
我打断他:“送我们回我妈家吧。”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车里,悠悠已经睡着了。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一片茫然。
问题解决了吗?并没有。只是被暂时地掩盖了起来。那个家,就像一碗看着还热,实则已经失了温度的汤,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第8章 我和我的女儿
那次回去之后,我和陈默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怪的模式。我们没有离婚,但也没有真正地和好。他周末会来我娘家看我和悠悠,带我们出去吃饭、逛公园,努力扮演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我们像一对周末夫妻,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我没有再搬回那个家。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带着悠悠住了进去。有了我们自己的空间,一个完全由我掌控,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的空间。
陈默来看我们的次数更勤了,有时候下班了也会过来,帮我做做饭,辅导悠悠写作业。他变得比以前更有耐心,也更懂得体谅我的感受。他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过“我妈不容易”,也开始学着主动承担家务。
我知道,他在努力改变。
婆婆那边,也消停了很多。她会时不时地让陈默带些她做的包子、炖的汤过来,但再也没有打过电话要求我回去。我们就像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保持着安全距离。
有一次,陈默试探性地问我:“舒,壮壮快过生日了,我妈想……大家一起吃个饭,你看……”
我还没回答,正在旁边玩积木的悠悠就抬起头,脆生生地说:“爸爸,我不想去奶奶家。”
陈默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失落。
我摸了摸悠悠的头,对陈默说:“你也听到了。我们就不去了,你替我们把礼物带到就行。”
从那天起,陈默再也没有提过让我们回去参加家庭聚会的事。
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我和陈默的婚姻最终会走向何方。但我不再为此感到焦虑。那个除夕夜,我带着女儿决然离开,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找回了自己生活的主动权。
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和陪伴悠悠上。我努力提升自己,在公司里得到了晋升,薪水也涨了不少。我给悠悠报了她喜欢的舞蹈班和绘画班,看着她在舞台上自信地跳跃,在画纸上挥洒斑斓的色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开始教她认识这个世界,告诉她,女孩和男孩一样,拥有追求任何梦想的权利。我告诉她,她的价值,不由任何人定义,更不由一个红包的厚薄来衡量。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我和悠悠在公园的草地上放风筝。悠悠拽着风筝线,在草地上快乐地奔跑,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她的身影,心里充满了平静和感恩。
陈默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递给我一瓶水。他看着远处奔跑的女儿,轻声说:“舒,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但这一次,我能感觉到,他不仅仅是在为那个除夕夜道歉,更是在为他过去十年的缺席和懦弱道歉。
我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这个我爱过的男人,他有他的局限,有他无法摆脱的原生家庭的烙印。我或许无法完全原谅他,但也渐渐学会了理解他。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轻声说,“我们都得向前看。”
他点了点头,眼里有泪光闪动。
风筝飞得很高很高,在蓝天白云下,像一个自由的精灵。悠悠跑累了,回到我身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对我说:“妈妈,今天我好开心啊!”
我紧紧地抱着她,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妈妈也是。”
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知道,那个除夕夜,我陪着女儿的离开,不是一个冲动的结束,而是一个清醒的开始。我失去了一个需要委曲求全才能维系的“大家”,却赢回了我和我女儿的尊严,以及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充满阳光和希望的未来。
五百块钱的距离,曾经让我觉得那么遥远,那么冰冷。但现在我才明白,那恰恰是我和我女儿新生活的起点。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有些成长,必须伴随着伤痛。但只要我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要我们懂得爱自己,那么,无论走过怎样的风雪,最终都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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