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27日凌晨,上海的枪声尚未停歇,一位中等身材的老党员踩着炮火后的碎玻璃,冲进静安寺路一间被临时征用的敌伪审讯室。他四处翻找,想确认徒弟李白的下落,空荡的房间给出的却只有沉默。门外天色微亮,他看了看腕表,深深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弄堂里。此人正是后来人称“木匠”的涂作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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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年后,1980年2月的一张烫金请柬摆在他案头,落款是中央调查部。老人皱着眉摇头:“宴会有什么好去的?”儿子涂胜华却劝:“去吧,认识的老同志多。”软磨硬泡半晌,老人点头,只说一句:“看几分钟就走。”
当晚,北京西长安街的一处小礼堂灯火通明,十桌而已,席间几乎座无虚席——参谋长、部长、司长,个个都是在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涂作潮到得很早,扫视一圈,挑了最靠墙的位置落座,埋头夹菜,几乎没抬眼。有人注意到他,那双沾过松香的手握筷子仍稳如当年焊接线路。
第三巡酒刚过,邻桌传来“扑通”一声,华克之喝得太急,一屁股栽到桌下,众人忙扶起。喧闹中,一位面色红润、身着灰呢中山装的老人端酒而来,先微躬:“涂老、老大哥、老前辈,我敬您一杯。”此人正是时任中央调查部部长罗青长。四周瞬间静了,目光齐刷刷落到两位花甲以上的老人身上。涂作潮抬杯,轻轻碰盏,一饮而尽,仍不多话。
为什么罗青长以“老大哥”相称?答案要追到半个世纪前。1903年,涂作潮出生在长沙西乡,一家六口靠给人做木屋撑梁过活。13岁辍学,当木匠,这门手艺后来变成绝佳掩护。1920年,他加入湖南劳工会,拉大锯扛木料的间隙,常和工友议论罢工。1924年,他在上海正式入党,资历比不少开国将领还早。五卅运动后他被捕,党组织决定把身份已暴露且脾性火爆的年轻人送去苏联“冷静冷静”。
在莫斯科,涂作潮先学爆破,后被临时调去伏龙芝通讯学校。数学基础薄弱,报务课几乎全挂,他干脆转攻机务。课堂里别人记公式,他把零件拆开再装回;教员看得发愁,却不得不承认这小个子手极稳。1928年中共“六大”召开,他作为代表列席,座位挨着邓颖超,周恩来见他干脆利落,笑道:“木匠,手脚快。”代号至此确定。
1930年归国,李强负责上海无线电联络,苦于设备稀缺。涂作潮拿废旧收音机,两天一夜搞出一部简易电台,实现了党史上首次远程无线电通话。随后他赴中央苏区,抗疟疾、躲封锁,一路维修电台,一路改进晶体管。长征时患疟疾掉队,靠草根野菜支撑,竟徒步走了五千多公里才和组织重新接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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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他被派往西安,刘鼎要求“体积最小、功率合适、花钱最少”的新电台。涂作潮逛古玩市场,用十五块大洋买下二手日本收音机,改装成五瓦哈特莱机,很快与延安对通。刘鼎满意,却又要一台一百瓦的。缺零件?木匠拆旧留声机、拆壁灯变压器,手绕线圈,三周后满功率测试成功。史沫特莱就是用这台电台对外播报西安事变真相。
地下生涯最危险的几年在上海。1939年冬,他与潘汉年重建地下电台,化名蒋林根,开了家“福声无线电行”。米店老板一次打牌脱口而出:“你像共产党。”他这才意识到,没有家庭太惹眼,于是提出找个“最好不识字、还带孩子”的妻子。理由简单:真出意外,对方什么也说不出。1942年李白第一次被捕,他紧急撤离,临走嘱咐妻子:“若我回不来,带孩子去北边找姓毛的,饭总会有。”语气平淡,实际是生死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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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很多老同志进了政府机关,涂作潮却选择留在工厂。他当过上海电机厂党委委员、厂长助理,技术职称三级工程师,行政级别司局级——若无档案,很难想象这位慢声细语的技术员曾改写过中国通讯史。罗青长早年在周恩来身边工作,对“木匠”的事迹耳熟能详,所以1980年的那杯酒,是后辈向前辈的致敬。
宴会散场时,老部长们三三两两围住他,问西安事变的电台怎么避开测向?问长征途中怎样用马蹄铁改线圈?老人微笑答:“材料好坏先放一边,脑子要活。”说罢拄着拐杖慢慢离席。一位参谋暗暗感叹:真正的高手,从来不靠头衔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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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徒弟李白,姓名刻在龙华烈士陵园纪念碑上;老木匠的名字,藏在工厂老花名册的角落。1985年,涂作潮病逝,遗嘱只有短短一句:“把工具留给车间。”别的什么都没提。至此,“木匠”这一代人完成了角色转换——从地下战线的无影之兵,到和平年代的无名工程师,光环淡了,分量却从未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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