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活,明天也没活,后天还不知道去哪儿蹭饭。” 徐瓦子把这句话咽进肚里,像咽一口冷粥,顶到喉咙却化不开。他刚把最后两文钱买了块热豆渣饼,饼香混着冷风,一口下去,胃更空。
别被古装剧骗了,明清的县城没有满街“招聘”红纸,也没有老板亲自跑到码头挑人。真正管饭辙的,是藏在茶棚、巷口、土地庙旁边那几张熟脸——“佣头”。南京大学刚算过账:一个零工日薪40—60文,刚好一斤猪肉钱,听起来挺香,可中介先抽走10%,再刨去两顿杂面饭、一夜窝铺租,能剩十文算老天赏脸。苏州新出土的《佣工簿》把抽成写得明明白白:想干活,先让佣头“咬一口”,咬完还得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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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瓦子没熟人作保,连被咬的资格都没有。正规铺子要“保人”,就像今天的背景调查,只不过人家要的是连带责任制:跑一个伙计,保人赔全部损失。谁肯给流浪少年签字?于是他把腰带又勒紧一格,去城墙根找“野中介”王路甲——一个曾经锦衣玉食、如今混零工市场的破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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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甲的“办公地点”是半截破祠堂,香案当办公桌,香炉里插的不是香,是写满活计的竹签。见徐瓦子进来,他先伸手:“介绍费五文,干不干随你。”就这么现实。 徐瓦子交了钱,换来第一单:给书铺搬家。三十箱书,两人扛,从早到晚,肩膀磨出血泡。收工结账,每人45文。王路甲却从垃圾堆里翻出几本破书,嘿嘿一笑:“知识变现。”原来城东老秀才专收残卷,补好再卖给赶考书生,一本赚二十文。安徽博物院刚展出的《市井百工图》里,这种“收荒客”被画成斜挎布包、手摇小鼓的形象,看着像收废品的,其实是微型二手电商。王路甲把“副业”收入揣进怀里,才请徐瓦子喝一碗咸豆浆:“看见没?零工不是卖力气,是捡信息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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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差也分三六九等。王路甲最痛的那层,是他永远跨不过的身份坎。 夜里回窝铺,矮床一张,桌腿用砖垫,月租一百文,墙缝漏风,但比睡庙强。徐瓦子问:“你脑袋这么活,为啥不盘间铺面?”王路甲把灯芯挑亮,像揭开旧疮疤:“我姓王,家谱上写着‘缙绅之后’,可如今县城传的是‘王家败子’。铺面敢用我?怕我把晦气带进店。” 研究刚公布的清代《家法判例》补上了最后一刀:妾室所出之子,祭祖扫墓都要嫡房点头。王路甲连给亡母上柱香都要看“李家人”脸色,哪来本钱盘铺面?社会性死亡,比真死亡更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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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零工市场也锁了门。两人蹲在河沿啃咸鸭头,王路甲突然说:“明年我打算去松江,听说那边新开了织局,不问出身,只看手脚快慢。”徐瓦子没接话,只把鸭脑壳嚼得咯吱响,仿佛那就是命运,硬、碎、却有点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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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面结冰,孩子们滑冰,笑声像碎银落瓷盘。徐瓦子抬头望天,灰云压得很低,像一床没晒干的棉被,可他知道,棉被里头终归裹着太阳。 历史不会记录每一个零工的名字,但新出的账本、画卷、判例补上了他们的指纹:中介抽成、保人壁垒、身份歧视、副业套利、居住隔离……五百年前的打工难题,今天一样不少。区别是,古人没空抱怨,他们只能把冻裂的手重新塞进袖口,然后接着找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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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瓦子把最后一块鸭头骨抛向冰面,骨头滑出老远,像替他先探路。 “走吧,等冰化了,河还是要流的。” 他起身,拍掉屁股上的冰碴,也拍掉“明天怎么办”的慌张。 因为历史早就写好注脚: 活下去,不是靠答案,而是靠不断发问; 不是靠体面,而是靠把“不体面”拆成一口口能咽下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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