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大旱,我爸让村里邻居都来我家井里挑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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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你心善,但善错了地方。”

那个浑身脏污的乞丐端着破碗,一双眼睛却像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我爹。

“这井,快镇不住了……你家,要出大事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依然忘不了1997年那场能把人骨头里的油都晒出来的大旱。

我更忘不了那个乞丐。

他一语成谶。

我家那口救了全村人命的井,最终却成了埋葬我爹所有善意和尊严的一座坟。

01

1997年的夏天,像一口烧红了的铁锅,倒扣在我们王家庄的上空。

太阳不是挂在天上,是贴在人眼皮上,白花花的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已经有三个多月没下过一滴像样的雨了。

村东头那条养活了我们祖祖辈辈的沙河,早就断了流。

河床裂开一道道巴掌宽的口子,像一头渴死的老牛身上皲裂的皮肤。

小孩们还能在干涸的河底捡到晒成干的鱼骨头和蚌壳。

地里的玉米杆子,还没来得及灌浆,就先枯黄了。

叶子卷成一根根细筒,用手一捻,就碎成了末。

风一吹,满世界都是一股庄稼烧焦了的糊味儿。

村里的牲口最先遭了殃。

各家的牛羊都耷拉着脑袋,伸着长长的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

李婶家的那头老黄牛,前天夜里就那么直挺挺地倒在了槽边,再也没起来。

李婶抱着牛头哭了一下午,哭声比旱了三个月的土地还要干巴。

人也快熬不住了。

村里的几口公用井,一开始还能摇上来半桶半桶的泥浆水。

大家伙儿把水挑回家,澄清大半天,才能撇出上面一层勉强能入口的清水,底下全是黄泥。

就这,喝到嘴里都带着一股土腥味。

可到了八月中旬,连这点泥浆水都没了。

辘轳摇下去,提上来,铁桶撞在井壁上,发出空洞又绝望的“哐当”声。

这声音,比哭声还让人心慌。

饮水,成了比天还大的事。

我家,成了全村唯一的例外。

我家的院子西墙角,也有一口井。

那是我爷爷在世的时候,花大价钱从县城请来一个看风水的先生,亲自选址打的。

听我爹说,那先生神神叨叨的,拿着个罗盘在我家老宅转了三天,最后才把一根红绳拴在了这个位置。

他说这下面有条暗河的支脉,是“活眼”,只要不遇到天塌地陷的大灾,就永远不会枯。

为了打这口井,爷爷几乎掏空了家底。

井壁用的是青石,一块块垒得严丝合缝,井口还专门用大青石板围了一圈。

这些年,村里人一直觉得我爷爷是被人骗了,瞎折腾。

一口井而已,哪来那么多讲究。

可到了97年,所有人都闭嘴了。



当全村的井都干了的时候,我家的这口老井,水面只是比往常下降了一米多。

打上来的水,依然清亮,带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凉意。

这口井,成了我家的秘密,也成了全村人羡慕、嫉妒,甚至觊觎的焦点。

最开始,是几个跟我们家关系最好的邻居,摸着黑上门。

来的是三叔公,他是我爹的远房堂叔,一辈子老实巴交。

那天晚上,月亮都没有,院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正趴在窗台上看书,就听见院门被轻轻叩了三下。

很轻,很犹豫,像是怕惊动了谁。

我爹披着衣服出去开门,看见是三叔公,愣了一下。

三叔公手里提着两个空空的铁皮桶,一张老脸在黑暗里涨得通红,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柱……柱子……你……你三婶她……渴得晕过去了……”

他的声音又干又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爹二话没说,把他让进院子,拿起井边的水桶,“噗通”一声扔进井里。

辘轳转动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出老远。

满满一桶水提上来,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三叔公看着那桶水,眼睛都直了,喉结上下滚动着,像是恨不得立刻把头埋进去。

他挑着满满两桶水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柱子,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

我娘站在屋檐下,叹了口气。

“这口子一开,就堵不上了。”她对我爹说。

我娘是个精明又务实的女人,她心善,但更懂得人心的复杂。

果不其然。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我家院门都会被悄悄敲响。

来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沾亲带故,或是平日里处得不错的。

大家都不好意思白天来,怕招人眼。

他们提着空桶来,带着满脸的愧疚和哀求。

走的时候,挑着沉甸甸的水,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感激。

我爹来者不拒。

但他定了个规矩,每家只能挑两桶,多了没有。

他说,这是救命水,不是过日子的水。

我娘则在旁边看着,每次都心疼地叮嘱:“省着点用啊,这井也不是海。”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我家井里有水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吹遍了王家庄的每个角落。

那些没水喝,又跟我家没什么交情的人,眼睛都红了。

白天,总有人装着路过我家的样子,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瞅。

那眼神,像饿狼看见了羊,绿油油的,让人心里发毛。

村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

一天晚上,我爹吃完饭,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屋里烟雾缭绕。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明天,把院门打开。”他对我和我娘说。

我娘正在纳鞋底,闻言针尖差点扎到手上。

“你疯了?!”她声音都变了调,“这门一开,咱家就成集市了!这井才多深?能经得住全村人这么抽?”

“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渴死吧?”我爹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我当过兵,知道什么叫见死不救。这事我做不出来。”

“救?你怎么救?这天要是再旱个一年半载,井抽干了,到时候人家不光不念你的好,还得戳着你脊梁骨骂你!说你把全村的救命井给弄干了!”

“那也比现在看着他们渴死强!”我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事就这么定了!天塌下来,我一个人扛!”

我娘看着我爹,眼圈红了。

她知道,丈夫的牛脾气又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鞋底狠狠地扔在了炕上。

那一夜,我们家谁都没睡好。

我听见我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我也听见我娘在屋里翻来覆去,发出一声声悠长的叹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爹就搬开了堵着院门的石磙,把两扇大木门,向着整个村庄,敞开了。

02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个钟头,就传遍了全村。

我家门外,瞬间就排起了一条长龙。

村里人提着各式各样的水桶,扁担,脸盆,甚至锅碗瓢盆,从我家门口一直排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

他们看着敞开的院门,看着站在井边的我爹,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激动。

“柱子哥,你真是活菩萨啊!”

“柱子,往后你家有啥事,吱一声,我王二没二话!”

“老天爷开眼,我们王家庄有救了!”

赞美声,感激声,不绝于耳。

我爹站在人群中,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是一种被认可,被需要的满足感。

他挥着手,大声喊着:“大家别急,都有,都有!排好队,一个个来!”

我家的院子,从没这么热闹过。

辘轳的“吱呀”声,水桶的碰撞声,人们的说笑声,交织在一起,冲淡了笼罩在村庄上空多日的死寂。

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我爹做的是对的。

能用一口井的水,换来全村人的笑脸,值了。

然而,我娘的担忧,很快就成了现实。

这种和谐的景象,并没有持续太久。

最初的感激和拘谨,在日复一日的取水中,被慢慢消磨殆尽。

我家,彻底失去了安宁。

从清晨鸡叫第一声,到深夜月上中天,院门外永远排着长长的队伍。

院子里那片我娘精心伺候的菜地,不到三天,就被踩得不成样子。

绿油油的韭菜,顶花带刺的黄瓜,全都被踩进了泥里。

家里养的那几只老母鸡,被这阵仗吓得躲在鸡窝里,连蛋都不下了。

我和我娘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



白天,院子里全是人,我们连上个厕所都得从人群里挤过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

晚上,人群散去,留下的却是一片狼藉。

满地的泥水印,丢弃的烂菜叶,甚至还有小孩随地大小便留下的骚臭味。

每天,我娘都要和我一起,把院子打扫一遍,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这叫什么事啊……”她一边扫地,一边抹着眼泪,“这哪是家,这是个牲口圈!”

我爹听着,只是闷头抽烟,一言不发。

他成了院子里的“秩序维护员”,每天扯着嗓子喊:“排好队!不要挤!”“挑完水赶紧走,别在院里耽搁!”

可他的话,越来越没人听。

麻烦,是从村里的二赖子开始的。

二赖子是村里有名的懒汉,好吃懒做,最爱占小便宜。

一开始,他也跟在人群后面,对我爹感恩戴德。

可没过几天,他就原形毕露。

他开始插队,仗着自己身强力壮,谁敢有意见,他就把眼一瞪。

他还总想多占。别人家都是两桶,他非要装满两大桶,外加一个脸盆。

我爹说了他几次,他嬉皮笑脸地应着,转过头照样我行我素。

终于有一天,矛盾爆发了。

那天下午,轮到李奶奶打水。

李奶奶都快八十了,一个人过,颤颤巍巍地提着一个小木桶。

二赖子从后面一把挤开她,抢先一步把自己的大桶扔进了井里。

“你这后生,怎么不讲道理!”李奶奶气得直哆嗦。

“讲什么道理?谁有劲谁先打!”二赖子翻着白眼,一脸蛮横。

我爹正在屋里喝水,听到争吵声,立刻冲了出来。

“二赖子!你给我滚出去!”我爹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满脸通红。

“凭什么?”二赖子脖子一梗,耍起了无赖,“这井又不是你一家的!既然让大家打了,那就是公家的!我凭什么不能打?”

“就是,柱子,二赖子说得也在理。”人群里,开始有人小声附和。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早一会晚一会的事,别伤了和气。”

我爹愣住了。

他看着那些曾经对他感激涕零的脸,此刻却写满了理所当然。

他想不通,怎么才几天功夫,风向就全变了。

那一天,我爹第一次感到了心寒。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自从二赖子那句“这井是公家的”喊出来之后,一切都失控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在我家打水,当成一种天经地义的权利。

他们不再有丝毫的客气和感激。

有人开始抱怨排队时间太长。

有人嫌我爹舀水的水瓢太小,耽误功夫。

更过分的是,有人挑完水,索性就在我家院子里洗脸、洗脚,甚至洗起了菜。

清冽的井水,混着泥土和汗臭,哗哗地流了一地,把好好的院子变成了一片泥塘。

我娘气得跟他们吵:“你们要不要脸?这是人喝的水,你们拿来洗脚?”

“嚷嚷啥?不就一点水吗?你家井跟海连着呢,用不完!”一个婆娘叉着腰,比我娘还凶。

我爹想去制止,却被几个人围住。

“柱子哥,别那么小气嘛,天这么热,洗把脸凉快凉快。”

“是啊,反正这水打了也是打了,不用白不用。”

他们七嘴八舌,把父亲的善意,曲解成了理所当然的“共享”。

父亲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狮子,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使。

最让他难受的,是村民之间的争吵。

为了谁先谁后,谁多谁少,昨天还在一起说笑的邻居,今天就能在我家院子里指着鼻子对骂。

有一次,张家婶子和赵家嫂子,因为一个水桶的摆放位置,居然厮打了起来。

头发扯散了,衣服撕破了,水桶也打翻了,珍贵的清水洒了一地。

我爹冲上去把她们拉开,自己胳膊上还被挠出了几道血印子。

他疲惫地靠在井边,看着满院的混乱,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无力。

他想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做件好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家里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我娘不再跟我爹说话,每天只是默默地收拾残局,眼睛总是红肿着。

我知道,她不是在生我爹的气,她是在心疼他。

心疼他的善良,被如此践踏。

而真正致命的危机,来自井本身。

九月初,我爹在一次打水时,明显感觉到辘轳绳放下去的长度,比以前长了一大截。

他心里“咯噔”一下。

晚上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打着手电筒,趴在井口往下看。

原本能看到水面的井,现在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只有把手电光柱聚成一点,才能勉强看到下面幽幽的水光,水面至少下降了五六米。

“水……快没了。”我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娘闻言,冲到井边,也探头看了一眼,随即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她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就知道……”

第二天打上来的水,验证了我们的恐惧。

水不再清亮,而是带着一丝浑浊,喝到嘴里,有了淡淡的土腥味。

我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娘给我爹跪下了。

“柱子,我求你了,关门吧!”她抱着我爹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再这么下去,井就彻底废了!到时候,咱家自己都没水喝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这井要是废了,不光咱们没水喝,全村人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他们不值得!”我娘尖叫道,“你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哪有一个是念着你的好的?他们巴不得把咱家井抽干,把咱家房子拆了!”

“现在关门,我成什么人了?”我爹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就是全村的罪人!他们会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一辈子!”

他已经骑虎难下。

当初,是他不顾一切地打开了这扇门,成了所有人的“英雄”。

现在,如果他亲手关上这扇门,他就会从英雄,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和恶人。

他的善良,他的威望,他的尊严,已经和这口井,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井在,他在。

井枯,他也将万劫不复。

03

井里的水,一天比一天浑。

从最开始的米汤色,到后来几乎成了泥浆。

打上来的一桶水,要沉淀大半夜,才能在桶底积下厚厚一层泥沙,上面撇出小半桶能勉强下咽的黄水。

井里的水量也急剧减少。

以前一分钟能打一桶,现在摇半天,才能提上来半桶。

我爹不得不开始限量供应。

从最开始的不限量,到一家两桶,再到一家一桶,最后,变成了一家半桶。

这半桶浑水,成了点燃全村人怨气的导火索。

曾经的赞美,彻底变成了恶毒的咒骂和指责。

“搞什么名堂?排了一上午队,就给这点泥汤子?打发要饭的呢?”

“就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开井!当初让我们省着点用,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这个逻辑很混蛋,但附和的人却越来越多。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一开始装好人,把大家胃口吊起来,现在拿捏住我们了!”

“没错!肯定是他家晚上偷偷抽水,把清水都存起来了,拿这些泥汤子糊弄我们!”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扎在我爹心上。

他试图解释,说井水快干了,大家再省着点用,兴许还能多撑几天。

可没人听。

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他们宁愿相信我爹是个伪君子,也不愿承认是他们的贪婪和浪费,亲手毁了这口救命井。

二赖子成了这股怨气的领头羊。

他每天都带头在院子里起哄,散布各种恶意的谣言。

他说我爹在井里藏了东西,所以才不让大家靠近。

他说我爹早就想好了退路,准备等井干了就举家搬走,不管大家的死活。

我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血口喷人”。

二赖子却梗着脖子,一副“我就是为了大家伙儿”的英雄模样。

“大家评评理!他要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不让咱们自己打水?非要他亲自舀?”

人群骚动起来。

是啊,为什么?

这个疑问,像一颗种子,在每个人心里生根发芽。

我爹百口莫辩。

他不让别人打,是怕那些毛手毛脚的人把本就脆弱的井壁弄塌了。

可这话,说出来谁信?

他彻底被孤立了。

曾经把他捧上天的村民,现在视他为仇敌。

路过我家门口,都要往地上啐一口唾沫。

我爹不再去院子里维持秩序了。

他整个人都垮了,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

每天,他就那么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井边,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

缭绕的烟雾,遮住了他那张布满沧桑和疲惫的脸。

他看着那口被他亲手推向枯竭的井,眼神空洞,像井本身一样,深不见底。

他不再是英雄。

也不是罪人。

他只是一个被自己善意反噬的可怜人。

就在这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候,那个乞丐,出现了。

他不知道是从哪里流浪过来的。

一身衣服破烂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像一蓬乱草,脸上糊满了黑色的污垢。

唯一干净的,就是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不像乞丐的眼睛,没有谄媚和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没有像其他村民一样,急吼吼地冲上来要水。

他只是远远地站在我家院门外的一棵歪脖子树下,抱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静静地看着。

他看院子里为了抢水而争吵的人群。

他看我爹坐在井边落寞的背影。



他也看那口井,每次辘轳被提起时,带上来的越来越少的浑水。

他就那么看了一天,两天。

不说话,也不靠近。

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在欣赏一出荒诞又悲凉的戏剧。

他的存在,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村里人也注意到了他,但没人搭理。

一个快饿死的乞丐,在自己都快渴死的人眼里,跟路边的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

九月十五号,中秋节的前一天。

天色阴沉得可怕,乌云压得很低,空气里全是沉闷的燥热。

可一滴雨,都吝啬得不肯落下来。

那天,井里的水几乎见底了。

我爹摇了整整一下午,也只凑了十几桶泥浆。

分到最后几个人手里,连半桶都不到。

怨声载道的人群,终于骂骂咧咧地散去了。

满院的泥泞和狼藉,在昏黄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爹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正准备最后看一眼井口,然后锁上那扇让他悔断了肠子的院门。

就在这时,那个乞丐动了。

他从歪脖子树下站起来,慢慢地,一步步地,朝我爹走来。

他走得很稳,一点都不像一个饿了几天的人。

我站在屋檐下,心莫名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爹也看到了他,停下了脚步。

他以为,这又是最后一个来讨水喝的可怜人。

尽管自己已经心力交瘁,但他骨子里的那点善良,还是让他提起了井边桶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水。

那水已经不能称之为水了,就是一瓢黄泥汤。

他舀了半瓢,递到乞丐面前。

“老哥,就剩这么点了,不嫌弃的话,喝了吧。”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乞丐接过了水瓢。

但他没有立刻喝。

他端着那半瓢浑水,那双异常锐利的眼睛,先是快速地扫了一眼我家的三间瓦房。

然后,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了那口老井的井口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

最后,他才把目光,缓缓地移到我爹那张憔悴不堪的脸上。

那眼神,看得我爹心里直发毛。

他看我爹,不像在看一个施舍他的人,倒像是在看一个……快要死的人。

做完这一切,乞丐才仰起脖子,把碗里那点泥汤子,“咕咚”一声,一饮而尽。

他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嘴,然后看着我爹,用一种沙哑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了。

“老哥,你心善,但善错了地方。”

那乞丐端着破碗,一双眼睛像鹰隼一样盯着我爹。

“这井,快镇不住了……你家,要出大事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傍晚死寂的空气里。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再讨要任何东西,甚至没再说一个字,只是把那个破碗小心地揣进怀里,然后转过身,佝偻着背,就那么融入了渐浓的夜色之中,消失在了村道尽头。

整个院子,只剩下我爹一个人,僵硬地站在井边。

他手里还保持着递出水瓢的姿势,可水瓢早被乞丐拿走了。

晚风吹过,他空荡荡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04

乞丐的话,像一个阴冷的诅咒,在我家炸开了。

那天晚上,我爹把院门用一把大铜锁锁死,还嫌不够,又在门后顶上了一根粗壮的木杠。

他回到屋里,把乞丐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娘。

我躲在里屋的门帘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他……他说要出大事?什么大事?”我娘的声音都在打颤,脸色比我爹还难看。

“我哪知道!”我爹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一个要饭的,疯言疯语!”

他嘴上这么说,可我看得出,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是不是……是不是二赖子他们要使坏?”我娘猜测道,“他们白天就嚷嚷着要拆了咱家的井,晚上肯定要来报复!”

这个猜测,让全家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我爹拿起墙角的锄头,靠在门边。

我娘则把两把菜刀都放在了枕头底下。

那一夜,我们家三口人,谁都没有合眼。

窗外一有风吹草动,我们的心就提到嗓子眼。

可一夜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院门完好无损,院墙也没有被攀爬的痕迹。

二赖子他们,并没有来。

可这并没有让我们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恐惧了。

如果不是人为的报复,那乞丐说的“大事”,又会是什么?

我爹开始怀疑,那乞丐根本不是普通的乞丐。

他是不是村里谁家的仇人,故意派来传话,吓唬我们的?

还是说……这井,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们村里,一直流传着井里有“井龙王”的说法。

老人们说,每一口井都有灵性,你敬它,它就出水养你。你要是惹怒了它,它就会收了水,还会降下灾祸。

“镇不住了”,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爹和我娘心里盘旋。

是不是因为取水的人太多,人心太杂,阳气太重,惊扰了井里的“神灵”?

越想越怕。

从那天起,我爹彻底关了院门。

不管谁来敲门,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叫骂,他都充耳不闻。

他甚至不让我和我娘靠近那口井。

每天晚上,他都要亲自去井边看一看,然后用一块巨大的石板,把井口盖得严严实实。

全家人,都活在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惧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乞丐走后的第三天夜里。

天,依然没有下雨。

但风,却出奇地大。

狂风呼啸,刮得窗户纸“哗啦啦”地响,像是鬼哭狼嚎。

我和爹娘都睡不着,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概是下半夜,正当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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