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辈子能哭几次?陈德贵那次哭,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怕死,是因为他活下来了。
2014年清明,他坐在轮椅上,回到煤炭港旧址。
江边风大,人来人往,游客拍照、逛步道、吃零食,没人注意到他盯着那块地砖的眼神。
那地方,77年前是堆尸的位置。
他突然低头,用手扒着自己的衣服,露出三道从右肩一直斜到腰的疤。
他说,这不是老年斑,是子弹擦的,刺刀划的,江水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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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冬天,南京城陷了。
谁都知道那几天城里发生了什么,但很少人知道,煤炭港那边,比城里还狠。
那会儿他19岁,在码头干活,平时喊惯了号子,冬天也就裹个破棉袄。
那天,他冷得把手塞进腋下取暖,脚底下全是霜,仓库铁皮墙透风,冻得人直打哆嗦。
这地方原本是装煤的,后来成了人堆。
几天前,日军把一批批百姓和投降的士兵赶进来,说是集中看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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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一关,声音震得人心口发闷,像是进了屠宰场。
第一批人被喊出去时,还真有人信了,说是去搬货。
有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临走前还把半块烧饼塞给旁边一个怀孕的妇女,说“你留着垫垫肚子。”那女人没说话,眼泪掉得特别快,烧饼掉在地上也没捡。
枪声从江边传来时,还零星的,像是远处有人放炮仗。
第二批人走的时候,有个老汉突然跪下了,磕头磕得地砖都响,喊着“太君,我儿子才八岁。”话没说完,刺刀直接扎进他喉咙,墙上喷了一大片血,像墨一样糊住了人眼。
没人敢出声,哭都不敢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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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七批人出仓库时,陈德贵看到那个怀孕的女人棉裤都湿透了,血从她腿上流出来,染红了稻草,稻草渗透了血,像被水泡过一样。
她咬着手背,指甲陷进肉里也不出声。
中午时分,陈德贵那批人也被拉出去了。
他记得特别清楚,铁轨边上全是尸体,有烧焦的,有断肢的。
有个躺着的,是早上那个戴眼镜的学生,脸肿成青紫,镜片碎了,嘴角还粘着点烧饼渣。
他走过江滩,看见五挺机枪架在那儿,几十个日本兵拿铁丝绑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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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带走的人,一个个照着江里扔,机枪一开,水面全是血。
有人还没死,就被刺刀一刀刀补上。
这时候有个茅草屋着火了,十几个活人被扔进去,身上全是火。
有个老人跑出来了,身上都烧成了黑炭,刚跑两步就被刺刀从前胸扎进去,又被挑回火堆里。
陈德贵脚软,那一秒他知道,搬货是假,被杀才是真。
一个兵拿刺刀顶着他后脖,他突然蹿出去,往江里跳。
枪声追着他,水冰得像刀子,一下子把他整个人包住。
他不敢冒头,只往水底钻。
枪子儿从头顶呼啸而过,肩膀被擦了一下,血一下子涌出来。
他在水里游着,冷得浑身麻木,突然脚被人抓住了。
回头一看,是个年轻士兵,肚子中弹了,嘴里全是血泡,眼睛睁着,死死不闭。
陈德贵正准备抓他,三颗手榴弹在他周围炸了。
人被炸出水面,耳朵嗡嗡响。
他浮出水面那一刻,看见江里漂满了尸体,岸上的兵还在扫射,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抱着木头拼命挣扎,子弹打中她的头,整个人跟着木头一起沉了下去,水面只剩下一片红。
三天后,陈德贵躲在一条破渔船上,身上裹着一块烂帆布,靠着江边飘来的几个干饭团和江水活下来。
他后来遇到两个活着的——一个茶馆伙计,腮帮子被子弹穿了,说话漏风,像吹瓶口;另一个是裁缝铺学徒,左眼被挑了,眼窝里全是血结块。
他们仨坐在渔船里,谁也不说话,偶尔一开口,全是断断续续地讲那天的事。
他们说日军是按批数分人,四十个一组,机枪打完一个组,再一个个刺刀确认。
还笑着说“干净”,笑得像是疯了。
那时候陈德贵想,活着到底是福还是罪。
他没想明白,只知道他还得活。
他活着,不是为了讲故事,而是因为那一跳他赌赢了。
几十年过去,游客走在当年的屠场上,拍照摆姿势,旁边是卖冰淇淋的小摊。
陈德贵坐在轮椅上,盯着那块地砖,眼泪止不住。
他说:“那年,尸体就是放在这儿的。”
他没再说话,风吹着他头发,汽笛声从江上传来。
参考资料:
陈德贵口述影像资料,《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档案
《被改变的人生: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口述实录》,江苏人民出版社
《每日新闻》1937年12月20日《南京战线》报道,“煤炭港处置俘虏”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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