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那根长发时,我正在整理
丈夫陈默的西装外套。
浅金色的,细软,缠在深灰色
羊毛面料上,格外刺眼。
这不是我的头发。
我的是黑色,而且从没染过。
捏着那根头发,指尖冰凉。
心里有个地方咯噔一下。
昨晚他又说应酬,回来时
身上酒气不重,倒有股
淡淡的消毒水味。
我当时没多想。
现在,这根头发像一根针,
扎进我眼里。
“晚上部门聚餐,晚点回。”
傍晚,他发来微信。
和昨天一样的说辞。
我盯着手机屏幕,心跳得厉害。
那个“好”字,终究没发出去。
我决定跟去看看。
把女儿送到对门婆婆家,
只说临时有事。
婆婆接过孩子,没多问。
我开车到他公司楼下。
看见他的黑色轿车驶出。
保持距离,跟在后面。
不是去往商业区或酒店的路。
车流渐稀,方向是城西。
那边有所知名的肿瘤医院。
他去那里做什么?
心一点点沉下去。
车果然开进了医院。
他停好车,拎着保温桶下来。
脚步匆匆,走向住院部。
保温桶……不是应酬。
乘另一部电梯上楼,
心跳如鼓。
走廊弥漫着消毒水气味。
远远看见他走进一间病房。
门关上前,听见他温和的声音:
“今天感觉好点没?”
我慢慢走过去。
病房门上的小窗,像一帧
无声的电影画面。
他背对着门,坐在病床边。
床上坐着个年轻女人,
侧着脸,很瘦,脸色苍白。
但那张侧脸,熟悉得
让我瞬间窒息。
是我妹妹,林小雨。
消失了两年的妹妹。
我以为她仍在某个
我们找不到的远方,
过着她想要的自由生活。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么瘦,这么虚弱?
陈默正用勺子,一口一口
喂她喝保温桶里的汤。
动作轻柔,眼神里的关切,
是我很久没见过的专注。
小雨微微笑着,带着依赖。
他们之间流淌的那种默契,
刺痛了我的眼睛。
为什么是陈默在照顾她?
小雨什么时候回来的?
生了什么病?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两个我最亲的人,
共同编织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将我彻底排除在外。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浑身发冷。
想起这两年来,
陈默偶尔的走神,
接到陌生电话时
刻意压低的嗓音。
想起他越来越多地
加班、应酬。
想起他眼神里,
日渐增加的疲惫和疏离。
原来不是因为工作压力。
原来是因为这个。
因为我那离家出走,
如今又身患重病的妹妹。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
愤怒,委屈,担忧,困惑……
各种情绪交织翻滚。
最强烈的,是那种
被最信任的人联手背叛的
尖锐痛感。
我甚至不知道,
自己该不该此刻冲进去。
质问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我没有。
我只是默默转身,
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
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
坐进车里,方向盘冰冷。
没有立刻发动。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
流淌,止也止不住。
为妹妹的病情不明,
为她回来了却不告诉我。
为丈夫的隐瞒和欺骗,
为他此刻守在别人床边。
即使那个人是我妹妹。
也为自己的后知后觉,
和此刻汹涌而来的无助。
哭了很久,才擦干眼泪。
发动车子,离开医院。
回到家,空荡荡的。
坐在沙发上,直到夜色深沉。
玄关传来钥匙声。
陈默回来了。
脸上带着熟悉的倦意。
现在我知道,
这倦意从何而来了。
“吃过了吗?”他像往常一样问。
“吃了。”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你呢?应酬还顺利吗?”
“嗯,就那样。”他脱下外套,
随手搭在椅背上。
又是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我去洗澡。”他走向浴室。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
“今天遇到王阿姨了,
她说在肿瘤医院看到你。”
他的背影瞬间僵住。
虽然只有一瞬,但我捕捉到了。
他转过身,脸上是刻意的轻松:
“哦,可能看错了吧。
我去那边干什么。”
“是啊,我也说看错了。”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
心沉到谷底。
他还在撒谎。
浴室水声响起。
我拿起他的外套,
再次仔细闻了闻。
除了消毒水,还有一丝
极淡的,小雨常用的
那种柠檬草洗发水的味道。
确认无误。
这一晚,我们背对而卧。
同床异梦。
他呼吸平稳,像已睡着。
但我知道他没有。
我也一样。
中间仿佛隔着无形的鸿沟。
第二天,他照常上班。
我送女儿去幼儿园后,
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医院。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质问小雨?还是只是想
确认她真的在那里?
这一次,我直接来到了
那间病房外。
透过小窗,看到小雨
一个人靠在床头。
望着窗外,侧影单薄落寞。
脸色比昨天看到的还要差。
床头柜上放着水果,
和那熟悉的保温桶。
我推门进去。
她惊讶地转过头。
看到是我,眼睛瞬间睁大。
满是难以置信,和一丝慌乱。
“姐?”她声音干涩。
“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
声音听起来平静,
“生了什么病?”
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被单。
“没多久……小毛病。”
“小毛病住肿瘤医院?”
我拿起床尾的病历卡。
她伸手想拦,但没够到。
病历卡上,诊断栏写着:
“卵巢癌,晚期。”
那几个字像重锤,
狠狠砸在我胸口。
晚期……
我愣在原地,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曾经活泼任性,
为追求爱情不顾一切的妹妹,
怎么会……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的声音颤抖。
“告诉你什么?”
她忽然激动起来,
“告诉你我快死了?
告诉你我当初选错了人,
现在得到报应了?
还是让你看看我
现在这副鬼样子!”
她剧烈咳嗽,瘦弱的肩膀
不住耸动。
我下意识想拍她的背,
她却猛地躲开。
“不用你可怜我!”
“我不是可怜你!”
眼泪终于忍不住,
“我是你姐姐!
你出了这种事,
第一个知道的
不应该是我吗?
为什么是陈默?
为什么是他陪在你身边,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
被蒙在鼓里!”
这句话吼出来,
病房里瞬间安静。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痛苦,有愧疚,
还有别的什么。
“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
她终于低声说。
“为什么?”
“因为我没脸见你。”
她惨然一笑,
“当年我那么坚决地
跟那个男人走,
说一定会幸福。
结果呢?
人财两空,还得了这病。
我宁愿你当我还在外面,
过得不好不坏。
也不想让你看到
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那陈默呢?
你为什么肯见他?”
我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
她沉默片刻。
“因为……我需要帮助。
一个人撑不下去。
又不敢找你。
两个月前,我实在没办法,
试着联系了姐夫。
他……他一直很照顾我。”
“怎么照顾?”
我追问。
心揪得更紧。
“姐,你别误会。”
她似乎看出我的想法,
“姐夫只是同情我。
帮我联系医生,垫付医药费,
偶尔送点吃的。
我们之间没什么。”
“没什么?”
我看着她枕边,
那件明显是陈默的
深灰色开司米开衫,
“没什么到需要
隐瞒他妻子的地步?”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脸色更白。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
我逼问。
就在我们僵持时,
病房门被推开。
陈默站在门口,
手里拎着刚买的水果。
看到我,他整个人
像被施了定身法。
脸上的表情,
从惊讶到慌乱,
再到一种全完了的
绝望。
三个人,在这间
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
构成了一个极其尴尬的
三角形。
沉默像不断膨胀的实体,
挤压着所剩无几的空气。他手里的塑料袋
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苹果滚了一地。
“小晴……你……”
他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看着他们俩,
一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
一个站在门口面如死灰。
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陈默快步走进来,
试图拉我的手。
我猛地甩开。
“别碰我。”
“小晴,你听我解释。”
他的声音带着恳求。
“解释什么?
解释你为什么
每天骗我说去应酬,
其实是来医院
照顾我妹妹?
解释你为什么
把她藏在医院两个月,
却一个字都不告诉我?”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
引来门外护士的张望。
小雨虚弱地开口:
“姐,你别怪姐夫,
是我不让他说的。”
“你闭嘴!”
我猛地转向她,
“我在跟我丈夫说话。”
陈默深吸一口气:
“我们出去说,
别影响小雨休息。”
“就在这儿说。”
我固执地站在原地,
“有什么话不能
当着小雨的面说?”
陈默的眼神里
闪过一丝痛苦。
“好,既然你想知道。”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
“两个月前,
小雨突然联系我。
说她回来了,病了。
很严重。
她求我不要告诉你,
说她没脸见你。”
“所以你就答应了?”
我忍不住打断他,
“瞒着你的妻子,
每天来照顾她的妹妹?
你觉得这合适吗?”
“我知道不合适!”
他的声音也提高了,
“但我能怎么办?
看着她自生自灭吗?
她是你妹妹啊!”
“可她也是成年人!
她有她的选择!
当初不顾一切跟人私奔,
现在就该承担后果!”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小雨的眼泪
瞬间涌了出来。
陈默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林小晴,你知道
你在说什么吗?
她是你的亲妹妹!”
“那你呢?”
我盯着他,
“你是我的丈夫!
你却选择和她一起骗我!
每天对我撒谎,
编造那些应酬的借口!”
我指着那件开衫:
“这又是什么?
你的衣服为什么
会在她的床上?”
陈默愣住了,
转头看向那件开衫。
小雨哽咽着解释:
“昨天做检查很冷,
姐夫借给我披一下的。”
“检查?”
我冷笑,
“什么检查需要
披着你的开衫?”
陈默揉了揉眉心,
显得疲惫不堪:
“小晴,你能不能
不要这么敏感?
我们现在说的是
小雨的病情!”
“我在说的是
你们合伙欺骗我的事!”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你们知道我
这两个月怎么过的吗?
每天疑神疑鬼,
以为丈夫有了外遇。
甚至今天跟踪你到医院,
还在想是哪个女人
值得你这样费心照顾。”
我指着小雨:
“结果是我的妹妹!
多可笑啊!”
病房里陷入沉默。
只有小雨低低的啜泣声。
陈默看着我,
眼神复杂。
有愧疚,有无奈,
还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对不起。”
他终于说,
“我不该瞒着你。
但我答应过小雨……”
“你答应的是她,
不是我。”
我打断他,
“在你的心里,
对她的承诺
比我们的信任更重要?”
陈默沉默了。
这个沉默比任何回答
都更让我心痛。
“好,我明白了。”
我点点头,
转身就要离开。
“姐!”
小雨挣扎着想下床,
却差点摔倒。
陈默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她。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
如此熟练。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你们继续互相照顾吧。”
我说,
“我不打扰了。”
走出病房,
我的腿在发抖。
陈默没有追出来。
他选择留在里面,
照顾我的妹妹。
这个认知让我
几乎站立不稳。
开车回家的路上,
我一直在哭。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妹妹身患绝症,
我的丈夫在照顾她,
而我却像个外人一样
被排除在外。
回到家,
婆婆带着女儿
在客厅看电视。
“妈妈!”
女儿扑过来。
我紧紧抱住她,
闻着她身上的奶香味,
才感觉稍微踏实一点。
“小晴,你没事吧?”
婆婆关切地问,
“眼睛这么红。”
“没事,妈。”
我勉强笑笑,
“有点感冒。”
我不敢告诉她真相。
这个家已经够乱了。
晚上陈默回来时,
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假装睡着,
不想面对他。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去了客房。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
第一次分房睡。
第二天是周六,
他一大早就出门了。
没跟我说去哪里,
但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送女儿去上舞蹈课,
然后鬼使神差地
又去了医院。
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也许只是想确认
小雨的病情到底多严重。
在护士站,
我以家属身份
询问了林小雨的情况。
“林小雨啊,”
护士翻着病历,
“情况不太乐观。
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需要尽快手术,
但手术风险很大。”
我的心揪紧了:
“有多大?”
“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吧。”
护士同情地看着我,
“你是她姐姐?
主治医生正在找家属
谈手术方案。”
我找到主治医生办公室。
医生看到我有些惊讶:
“你是林小雨的姐姐?
你丈夫说你最近出差,
一直联系不上。”
原来陈默连这个
都替我安排好了。
“我刚回来。”
我说,
“请把真实情况告诉我。”
医生详细解释了病情。
和小雨自己说的一样,
卵巢癌晚期。
最佳治疗期已经错过。
现在只能尽力一搏。
“手术费用不低。”
医生提醒。
“多少钱?”
“前期准备加上手术,
大概三十万。
术后治疗另算。”
三十万。
这不是个小数目。
“你丈夫已经
垫付了十万。”
医生说,
“剩下的他说会尽快凑齐。”
十万。
陈默从来没跟我
提过这笔钱。
我们的积蓄
是我们一起攒的,
他动用了共同存款,
却没有告诉我。
走出医生办公室,
我在走廊的长椅上
坐了很久。
脑子里一片混乱。
愤怒,担忧,心疼,
各种情绪交织。
最终,对妹妹的关心
战胜了被欺骗的愤怒。
我再次来到病房外。
透过小窗,
看见陈默正在喂小雨吃药。
他小心翼翼地把药片
放在她手心,
递上温水。
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
一件易碎的珍宝。
小雨顺从地吃药,
然后靠在他手臂上,
低声说了句什么。
陈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个亲昵的动作
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推门进去。
两人同时抬头。
陈默立刻站起身,
有些局促:
“小晴……”
我没理他,
径直走到床前。
“医生跟我说了手术的事。”
我对小雨说,
“为什么不早点治疗?”
小雨低下头:
“没钱。
那个男人卷走了
我所有的积蓄。”
“你可以找我啊!”
我的声音哽咽了,
“我是你姐姐!”
“可我当时
那么伤你的心……”
她哭了起来,
“爸妈去世得早,
是你把我带大的。
我却那样对你……”
我的心软了下来。
在生死面前,
过去的恩怨
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坐在床边,
握住她的手。
瘦得只剩骨头。
“过去的都过去了。”
我轻声说,
“现在最重要的是
治好你的病。”
陈默站在一旁,
似乎松了口气。
“小晴,你能这样想……”
“我没跟你说话。”
我冷冷地打断他。
他尴尬地闭上嘴。
“手术费你不用担心。”
我对小雨说,
“我会想办法。”
“姐,我不能
再用你们的钱了……”
“闭嘴。”
我命令道,
“好好休息。
明天我再来看你。”
起身离开时,
陈默跟了出来。
“小晴,我们谈谈。”
在走廊尽头,他说。
“谈什么?”
我看着他,
“谈你如何
背着我照顾我妹妹?
还是谈你如何
动用我们的存款
却不告诉我?”
“我知道我错了。”
他诚恳地说,
“但当时情况紧急。
小雨求我不要告诉你,
我怕刺激她……”
“那你就不怕刺激我?”
我反问,
“每天看着丈夫
神神秘秘地出门,
身上带着别的女人的味道,
你知道我这两个月
是怎么过的吗?”
他沉默了。
“陈默,”我轻声问,
“你对她,
真的只是同情吗?”
他猛地抬头: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盯着他的眼睛,
“你对她
是不是还有别的感情?”
他的脸色变了:
“林小晴!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是你妹妹!
而且她现在病成这样!”
“所以呢?”
我固执地问,
“如果她没有生病,
如果她健康美丽地回来,
你会怎么做?”
他一巴掌扇了过来。
不重,但足够让我震惊。
我们结婚七年,
他从未对我动过手。
两个人都愣住了。
“对不起……”
他慌乱地说,
“我不该……”
我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反而笑了。
“这一巴掌,
是不是说明
我说中了你的心事?”
他的眼神里
闪过一丝慌乱。
虽然很快,但我看见了。
“你疯了。”
他低声说,
“你完全疯了。”
转身大步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
心如刀绞。
那一巴掌,
还有他眼里的慌乱,
是不是证实了
我最深的恐惧?
回到家,
我开始整理
我们共同的账户。
发现除了那十万,
还有几笔不明支出。
总共五万多。
都是近两个月发生的。
我打电话给银行,
要求提供详细流水。
然后开始收拾
陈默的东西。
把他的衣服、
洗漱用品全部
搬到了客房。
婆婆接女儿回来了。
看到我在收拾东西,
吓了一跳:
“小晴,你这是干什么?”
“陈默最近工作忙,
睡客房方便些。”
我撒了个谎。
婆婆将信将疑,
但没再多问。
晚上陈默回来时,
看到客房里
他的东西,愣住了。
“你要分居?”
他站在门口问。
“你需要冷静一下,
我也需要。”
我头也不抬地
整理着女儿的玩具。
“就因为我瞒着你
照顾小雨?”
他的声音带着不解。
“不,”我抬起头,
“因为你的反应。
因为那一巴掌。
因为你看她时的眼神。”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
“那一巴掌是我不对。
我道歉。
但你真的想多了。”
“希望是我想多了。”
我说,
“但在我想明白之前,
我们暂时分开住吧。”
他没有再争辩,
默默关上了客房的门。
那一晚,
我彻夜未眠。
回想我们结婚这些年来
的点点滴滴。
陈默一直是个好丈夫。
体贴,负责,顾家。
直到两个月前。
这两个月来,
他的变化如此明显。
而我却迟钝地
直到现在才发现。
第二天是周日。
我早起做了早餐。
陈默从客房出来时,
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看来他也没睡好。
我们沉默地吃着早餐。
女儿察觉到了
不同寻常的气氛:
“爸爸妈妈吵架了吗?”
“没有。”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然后尴尬地对视一眼。
送女儿去幼儿园后,
我对陈默说:
“今天我去医院陪小雨。
你在家休息吧。”
他有些惊讶:
“你确定?”
“她是我妹妹。”
我说,
“我应该照顾她。”
到医院时,
小雨正在做检查。
我坐在病房里等她。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
是陈默最爱看的
那本《百年孤独》。
书里夹着一张书签。
我抽出来一看,
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但照片上,
我的脸被折到了后面。
只留下陈默和女儿。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时小雨回来了。
看到我拿着书签,
她的脸色变了。
“姐,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我把书签扔在床上,
“解释你为什么
要把我的脸折起来?
解释你为什么
留着姐夫的书?”
她的眼泪掉下来:
“我只是……太羡慕你了。
你有这么好的丈夫,
这么可爱的女儿。
而我什么都没有……”
“所以呢?”
我冷冷地问,
“所以你就要
抢走我的丈夫?”
“我没有!”
她激动地说,
“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那这个怎么解释?”
我指着书签。
她哽咽着:
“那天看这本书,
正好翻到这一页。
顺手就拿照片当书签。
折起来是因为……
不敢看你的脸。
我觉得对不起你……”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但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姐,”她低声说,
“我知道我现在
没资格要求什么。
但我真的没有
破坏你的家庭。
姐夫只是同情我。”
“同情到每天来陪你?
同情到为你花十几万?
同情到因为你
动手打你姐姐?”
我一连串地质问。
她震惊地抬起头:
“姐夫打你了?”
我别过脸:
“这不重要。”
“他怎么能这样!”
她激动起来,
“我这就打电话给他!”
她伸手去拿手机,
却因为动作太急,
一阵头晕,差点摔倒。
我赶紧扶住她。
她靠在我怀里,
轻得像一片叶子。
“姐,对不起……”
她哭着说,
“我真的没想
造成你们之间的矛盾。
如果知道会这样,
我宁愿死在街头
也不会联系你们……”
我的心彻底软了。
抱着她瘦弱的身体,
所有的猜疑和愤怒
都在这一刻消散。
她是我妹妹啊。
那个我一手带大的妹妹。
现在生命垂危,
我却在计较这些。
“别说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好治病。
其他的以后再说。”
那天下午,
我一直陪着她。
喂她吃饭,帮她擦身,
陪她聊天。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她睡着后,
我静静地看着她。
苍白的脸上
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模样。
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
甜甜地叫“姐姐”的小女孩。
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默发来短信:
“晚上想吃什么?
我做。”
很平常的一句话。
却让我眼眶发热。
这是我们冷战以来,
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我回复:
“随便。
我在医院陪小雨吃饭。”
他很快回复:
“好的。
记得按时吃饭。”
平淡的对话,
却让我感到一丝暖意。
也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然而,这种幻想
在晚上回家后被打破了。
我在陈默的手机上,
看到了一条未来得及
删除的短信。
来自小雨:
“姐夫,今天姐姐来过了。
我们谈了很多。
我觉得还是应该
保持距离。
为了姐姐,也为了你。
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发送时间是今天下午,
她睡着之后。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我盯着那条短信,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
扎进我的眼睛。
“保持距离”?
如果真的想保持距离,
为什么要背着我
发这种短信?
陈默在浴室洗澡,
水声哗哗。
我拿着他的手机,
手在发抖。
所以下午小雨的忏悔,
她的眼泪,
都是演给我看的?
在我面前装可怜,
背地里却偷偷
联系我的丈夫?
我深吸一口气,
把短信删除。
将手机放回原处。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陈默洗完澡出来,
擦着头发。
“小雨今天怎么样?”
他状似随意地问。
“挺好的。”
我盯着电视屏幕,
“睡了一下午。”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
似乎没发现什么。
“明天我去看看她。”
他说。
“不用了。”
我淡淡地说,
“我请了假,
这几天都在医院陪她。”
他愣了一下:
“你请假?
工作怎么办?”
“妹妹更重要。”
我看着他,
“不是吗?”
他移开目光:
“当然。
我只是担心你太累。”
“总比你每天
撒谎骗人轻松。”
我刺了他一句。
他沉默了。
第二天,
我早早到医院。
小雨正在吃早餐。
看到我,她笑了笑:
“姐,这么早。”
“来看看你。”
我把包放下,
“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
她小声说。
我坐在床边,
削苹果。
“昨天陈默说,
你今天要来看我。”
她突然说。
我手里的刀顿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说的?”
“昨晚发的短信。”
她看着我的表情,
“他没告诉你吗?”
“告诉了。”
我继续削苹果,
“我忘了。”
病房里陷入沉默。
只有刀子
划过果皮的声音。
“姐,”她轻声说,
“手术费的事……”
“我会解决。”
我说,
“你不用担心。”
“可是三十万……”
“我说了我会解决!”
我突然提高声音。
她吓了一跳,
不敢再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
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
“对不起。
我有点急躁。”
她接过苹果,
小声说:
“姐夫昨天说,
他愿意出剩下的钱。”
我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昨晚他们
不仅发了短信,
还通了电话。
“我们家的钱,
当然会用在
该用的地方。”
我冷冷地说。
在医院陪了她一天。
她做治疗时,
我去找了主治医生。
“手术最快
什么时候能做?”
“下周三。
如果费用到位的话。”
医生说。
我算了算时间。
今天是周五。
还有五天。
“请尽快安排。”
我说,
“钱的问题
我会解决。”
下午,
我提前离开医院。
去了银行。
打印了详细的流水。
那几笔不明支出,
都是转账给同一个账户。
户名:林小雨。
所以陈默不仅
动用了共同存款,
还额外给了她五万。
而我毫不知情。
回到家,
我把流水单
放在陈默面前。
“解释一下。”
他看着单据,
脸色渐渐发白。
“我本来想
晚点告诉你的……”
“晚点是什么时候?
等她做完手术?
还是等她……”
我说不下去。
“小晴,你听我说。”
他急切地解释,
“那五万是
小雨的救命钱。
她当时连住院费
都交不起了。”
“所以你就
偷偷给她钱?”
我质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是她亲姐姐!”
“因为她求我
不要告诉你!”
他几乎在吼,
“她说没脸见你!
怕你瞧不起她!”
“那你呢?”
我盯着他,
“你就这么乐意
当她的救世主?
每天偷偷摸摸
去医院照顾她,
给她钱,
还对她体贴入微?”
“你非要
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他痛苦地说,
“她是你妹妹!
她现在生命垂危!
你能不能
不要这么小心眼?”
“我小心眼?”
我笑了,
“我丈夫
背着我照顾我妹妹两个月,
动用我们的共同存款,
还额外给她钱。
现在说我小心眼?”
我拿起包,
掏出早就准备好的
离婚协议。
“签了吧。”
他愣住了,
看着那份协议,
像在看什么
可怕的东西。
“你要离婚?”
他的声音发抖。
“不然呢?”
我冷冷地说,
“继续看着你们
兄妹情深?
看着我丈夫
为了别的女人
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
“那个女人是你妹妹!”
他强调。
“但她首先是个女人!”
我吼回去,
“一个需要你
每天去照顾的女人!
一个能让你
动手打妻子的女人!”
他沉默了。
看着那份协议,
久久没有说话。
“如果我签了,
小雨的手术费怎么办?”
他终于问。
“我会负责。”
我说,
“不用你操心。”
他拿起笔,
手在发抖。
“小晴,
我们七年婚姻……”
“别提七年婚姻。”
我打断他,
“这七年,
抵不过你和她
两个月的秘密。”
笔尖落在纸上,
却迟迟没有动。
“我承认我错了。”
他低声说,
“但真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对小雨,
只有同情和责任。”
“责任?”
我挑眉,
“你对她
有什么责任?
她是我的妹妹,
不是你的。”
“因为我是你丈夫!”
他抬头看我,
“你的家人
就是我的家人!”
“说得真好听。”
我冷笑,
“那你为什么
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再次沉默。
这个问题,
他永远回答不了。
因为答案
我们都心知肚明。
有些界限,
已经模糊了。
有些感情,
已经变质了。
最终,
他在协议上
签下了名字。
“钱和房子归你。”
他说,
“我净身出户。”
“随你。”
我收起协议,
“明天去办手续。”
他站起身:
“我今晚住酒店。”
他拖着行李箱
离开的时候,
女儿在房间里
睡得正香。
不知道明天醒来,
她的世界
将天翻地覆。
我坐在客厅里,
眼泪终于落下。
不是为他,
为这七年的婚姻。
而是为那个
曾经幸福的家。
为那个天真地以为
爱情可以永恒的
自己。
第二天,
我请婆婆来照看女儿。
去民政局
办了离婚手续。
整个过程,
我们没说一句话。
出来时,
他看着我:
“小雨的手术……”
“我会处理。”
我打断他,
“从现在开始,
她只是我妹妹。
与你无关。”
他眼神一痛,
最终点了点头。
“保重。”
他说。
我没有回应,
转身离开。
直接去了医院。
小雨正在看书。
还是那本
《百年孤独》。
“姐,你今天
来得真早。”
她笑着说。
我把离婚协议
放在她面前。
她看着那份协议,
笑容僵在脸上。
“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
我平静地说,
“我和你姐夫离婚了。”
她的脸色
瞬间惨白:
“为什么?”
“你说呢?”
我看着她,
“因为他每天
来照顾你?
因为他背着我
给你钱?
还是因为你们之间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默契?”
她的眼泪
涌了出来:
“姐,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我质问,
“你明明知道
他是有妇之夫,
却一次次
在深夜联系他。
你明明知道
我们夫妻因此产生矛盾,
却还在背地里
给他发短信。
林小雨,
你真的只是
把我当姐姐吗?”
她哭得说不出话。
“手术费我已经凑齐了。”
我继续说,
“你安心治病。
但治好之后,
请你离开这个城市。
我们姐妹情分,
到此为止。”
她猛地抬头,
眼中满是震惊:
“姐,你要
赶我走?”
“是你先
抛弃了这个家。”
我冷冷地说,
“两年前你私奔,
现在你回来,
却以这种方式
破坏我的家庭。
林小雨,
我没办法
再把你当妹妹了。”
她呆呆地看着我,
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我知道我错了……”
她哽咽着说,
“但我真的
没有想破坏
你的家庭……”
“可你已经破坏了。”
我打断她,
“事实就是,
因为你的出现,
我的家散了。”
我转身离开病房。
她在身后
哭得撕心裂肺。
但我没有回头。
有些伤口,
一旦造成,
就再也无法愈合。
有些信任,
一旦失去,
就再也无法重建。
三天后,
小雨的手术
如期进行。
我坐在手术室外,
心情复杂。
虽然说了
恩断义绝的话,
但血脉相连的感情,
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
医生出来时,
脸色凝重。
“手术还算成功,
但情况不乐观。
癌细胞扩散得太多了。”
我点点头:
“她还能活多久?”
“最多三个月。”
医生说,
“好好陪她
走完最后一程吧。”
我靠在墙上,
腿有些发软。
三个月。
我的妹妹,
只剩下三个月了。
术后的小雨
非常虚弱。
我请了长假,
每天在医院陪她。
我们很少说话。
大多数时候,
只是静静地
待在一起。
她睡着的时候,
我会看着她
苍白的脸,
想起我们
小时候的事。
父母早逝,
我一手把她带大。
供她上学,
为她操心。
直到两年前,
她为了一个男人
离家出走。
从此音讯全无。
如果时间能重来,
我一定会
多关心她一点。
也许她就不会
走上这条路。
但人生没有如果。
陈默来过几次,
都被我拦在门外。
“你没有资格
来看她。”
我对他说。
他看着我,
眼神痛苦:
“小晴,
我只是想
尽一点心意。”
“你的心意
已经够多了。”
我冷冷地说,
“多到
毁了一个家。”
他最终离开了。
再也没有出现。
一个月后,
小雨出院了。
我把她接回家。
婆婆已经
知道了一切。
她没有说什么,
只是默默地
帮忙照顾。
女儿很喜欢
这个小姨。
每天缠着她
讲故事。
小雨的精神
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
她会陪着女儿
玩玩具。
坏的时候,
只能躺在床上,
疼得满头大汗。
我辞了工作,
专心照顾她。
每天喂她吃饭,
帮她擦身,
陪她聊天。
我们仿佛又回到了
从前。
那些隔阂和伤害,
在死亡面前,
都显得微不足道。
一天下午,
她突然说:
“姐,我想去
海边看看。”
我们生活的城市
离海不远。
开车一个小时就到。
我推着轮椅,
带她到了海边。
夕阳西下,
海面泛着金光。
“真美。”
她轻声说。
我点点头:
“是啊。”
“姐,对不起。”
她突然说。
我看着她:
“都过去了。”
“不,”她摇头,
“我要说。
我和姐夫之间,
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
太羡慕你了。
你有那么好的家庭,
那么爱你的丈夫。
而我什么都没有。
所以当我生病时,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因为我知道
他是个好人。
一定会帮我。”
她喘了口气,
继续说:
“但我没想到
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如果早知道,
我宁愿死
也不会联系他。”
海风吹起
她稀疏的头发。
“姐,你能
原谅我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
那里满是
恳求和悔恨。
最终,我点了点头:
“我原谅你。”
她笑了,
像小时候那样
天真。
“下辈子,
我还做你妹妹。
一定乖乖的,
不惹你生气。”
我的眼泪
掉了下来。
“好。”
两个月后,
小雨走了。
在一个清晨,
安静地离开了。
没有痛苦。
我按照她的遗愿,
把她的骨灰
撒在了海里。
希望她的来生,
能像海一样
自由辽阔。
处理完后事,
我开始
整理她的遗物。
很少。
几件衣服,
几本书。
还有那本
《百年孤独》。
我翻开书,
里面掉出一封信。
是写给我的。
“姐姐,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
我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
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我知道,
我的任性
毁了你的家庭。
这是我
一辈子都无法
弥补的过错。
但请相信,
我从来没有
想过伤害你。
你是我
最爱的姐姐。
从小到大,
都是。
那个书签,
我真的只是
随手用的。
折起你的脸,
是因为不敢看你。
我觉得自己不配
做你的妹妹。
姐夫是个好人。
他对我,
只有同情和责任。
我们之间
是清白的。
请你相信他。
如果可以,
我希望你们
能重新开始。
为了孩子,
也为了
你们多年的感情。
我走了,
不要难过。
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只希望来生,
还能做你的妹妹。
到时候,
我一定听话。
永远爱你的
小雨”
我握着信,
泪流满面。
一切都太迟了。
有些错误,
一旦造成,
就无法挽回。
有些误会,
一旦产生,
就再也解不开。
第二天,
我约陈默见面。
把小雨的信
给他看。
他看完后,
久久不语。
“你相信她吗?”
我问。
他点点头:
“我一直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
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答应过她。”
他苦笑,
“而且我知道,
以你的性格,
不会相信。”
我沉默了。
他说得对。
即使当时
看到这封信,
我可能也会怀疑
是伪造的。
被伤害过一次的人,
总是容易
疑神疑鬼。
他犹豫着开口。
“回不去了。”
我轻声说。
他眼神一暗:
“我知道。”
我们坐在咖啡馆里,
像两个陌生人。
七年的婚姻,
两个月的欺骗。
一辈子的遗憾。
“女儿还好吗?”
他问。
“还好。
她很想你。”
“我能……
看看她吗?”
“随时可以。”
我说,
“你永远是她爸爸。”
他红了眼眶:
“谢谢。”
离开咖啡馆时,
外面下起了雨。
我们各自
走向不同的方向。
没有说再见。
因为知道
不会再见了。
人生就是这样。
有些路,
一旦走错,
就再也不能回头。
有些人,
一旦错过,
就再也无法挽回。
唯一能做的,
就是带着伤痕,
继续走下去。
直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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