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风,是冷的。
尤其是在冬天清晨五点钟的巷子口。
那风跟刀子一样,专往人脖领子里钻。
我叫林兰芝,那年我24岁,嫁给徐建军两年,在纺织厂上班,住在厂里分的筒子楼里。
那天我上早班,天还没亮透,楼道的灯坏了几天也没人修,我摸着黑往下走,一路骂骂咧咧。
我们这栋楼,住的都是厂里的工人,谁家半夜吵架,谁家孩子挨揍,谁家炖了锅肉,那味道能飘满整个楼道,一点秘密都没有。
走到巷子口那个大垃圾桶旁边,我忽然听到了一点声音。
很轻,像小猫在叫。
“喵…喵…”
我这人胆子小,当时汗毛就竖起来了,心想别是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可那声音听着又可怜,一下一下的,挠着你的心。
我壮着胆子,借着远处路灯那点昏黄的光,凑过去看。
不是猫。
垃圾桶旁边,放着一个破旧的竹篮子。
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个可怕又荒唐的预感。
我伸手,哆哆嗦嗦地掀开了盖在篮子上的一块破布。
一个婴儿。
一个被包裹在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襁褓里,脸蛋冻得发紫的婴儿。
她闭着眼睛,小嘴一张一合,发出那种微弱的、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哭声。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那个瞬间,我忘了冷,忘了上班,忘了自己是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谁这么狠心?
篮子里有一张纸条,被露水打湿了,字迹有点晕开,但还能看清。
“生于腊月初八,养不活,求好心人收留。”
旁边,还放着半袋奶粉,和一个瘪了的奶瓶。
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腊月初八,不就是前天吗?
这孩子,才出生两天。
我把她抱了起来。
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在我怀里,好像连哭声都大了一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那么抱着她,站在原地,风吹得我脸生疼。
上班是肯定迟到了。
我一咬牙,抱着孩子,转身就往楼上跑。
一进门,徐建军还在睡觉,被我开门的声音惊醒了。
他揉着眼睛,不耐烦地问:“吵什么?不是上早班去了吗?”
我把孩子放到床上,打开灯。
徐建军看到床上那个小东西,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林兰芝!你疯了!这哪来的?”
我把捡到孩子的经过说了一遍,声音都在抖。
“建军,你看她多可怜,我们…我们…”
“我们什么我们!”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声音都变调了,“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们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你还往家捡孩子?”
他说的是实话。
我俩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不到三百块钱,除了日常开销,还得攒钱,想着以后能有个自己的房子,能生个自己的孩子。
可我看着床上那个小小的婴儿,她好像感觉到了暖和,小脸蛋上的紫色退去了一点,眉头也舒展开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了一滩水。
“可是…可是我们不能把她再扔出去啊,这天,会冻死的。”
“那也不能我们养!”徐建军在屋里来回踱步,烦躁地抓着头发,“送派出所!或者送福利院!”
“送福利院?”我重复了一遍,心里针扎似的疼。
我们厂里有个工友,就是福利院出来的,他说那里孩子多,根本照顾不过来,能活下来就算命大。
我不敢想这个刚出生两天的孩子被送去那里会怎么样。
“不行,绝对不行。”我态度很坚决。
那天,我和徐建军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他骂我妇人之仁,拎不清,早晚要被我这烂好心害死。
我哭着说他冷血,没良心,那是一条人命。
整个筒子楼估计都听到了我们的吵闹声。
最后,徐建军摔门而去,临走前撂下一句狠话:“这孩子你要是敢留下,这日子就别过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和那个小婴儿。
她睡着了,呼吸均匀,小手攥着拳头,放在嘴边。
我摸了摸她的脸,滑溜溜的。
我在想,她的妈妈,是遇到了多大的难处,才舍得把她扔掉?
我给她冲了奶粉,用开水烫了奶瓶,小心翼翼地喂她。
她咂着嘴,喝得很急。
我看着她,心里又酸又软。
我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念念。
思念的念。
我希望她的亲生父母,至少还能在心里思念她。
徐建军一整天没回来。
我知道他不是真想离婚,他就是犟,也是真愁。
我抱着念念,坐在床边,从白天坐到天黑。
楼道里传来邻居们做饭的香味,我才发现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一点也不饿。
晚上,徐建军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
他没再跟我吵,只是坐在小桌子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屋里烟雾缭绕,呛得我直咳嗽。
念念也被呛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我赶紧抱着她哄。
徐建军看着我们,半晌,掐灭了烟头,声音沙哑地说:“兰芝,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我们养不起,真的养不起。”
“你看看我们这屋子,就这么大点地方,我们自己都转不开身。将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办?户口怎么办?人家问起来这孩子哪来的,我们怎么说?”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我心上。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些。
我只想着不能让她冻死,却没想过以后漫长的日子。
我的工资,她的奶粉,将来的衣服、看病、上学……每一项都是一座大山。
“那……那怎么办?”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送人吧。”徐建军说,“找个好人家送了。总比送福利院强,也比跟着我们受罪强。”
“送人?”我的心像是被挖掉了一块。
“对门王婶的那个远房亲戚,你还记得吗?结婚七八年了,一直没孩子,家里条件不错,在市里住楼房,男人是个小干部。”
我当然记得。
过年的时候来过一次,两口子穿得干干净净,客客气气,看谁都笑眯眯的。
王婶总念叨,说他俩为了求子,什么庙都拜了,什么偏方都试了,就是怀不上。
要是把念念给他们……
至少,她能吃饱穿暖,能上学读书,能有个比跟着我们好一百倍的前程。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我的情感,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揪住,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抱着念念,她在我怀里睡得正香。
我才抱了她一天,怎么就舍不得了呢?
徐建D看出了我的犹豫,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兰芝,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我们得为孩子着想。跟着我们,是吃苦。跟着他们,是享福。你希望她将来跟你一样,在纺织厂熬一辈子,还是希望她能坐办公室,当文化人?”
他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我。
是啊,我吃了没文化的亏,我不想这个孩子也走我的老路。
我点了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好,我听你的。”
第二天,徐建军就托了王婶去联系。
对方一听,喜出望外,当天下午就赶了过来。
还是那两口子,男的叫王建国,女的叫李桂芬。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小孩衣服,一进门就搓着手,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
李桂芬看到床上的念念,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光芒,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念念抱起来,动作比我还熟练。
“哎哟,这孩子,长得真俊。”她一边说,一边眼圈就红了。
王建国站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谢谢你们,你们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他们问了孩子的生辰,我把那张纸条给了他们。
李桂芬把念念裹在他们带来的崭新的小棉被里,那棉被又厚又软,比我给念念盖的破布好上千倍。
我知道,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可当他们要抱着孩子出门的时候,我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挪不动。
李桂芬看出了我的不舍,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妹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以后,我们就是孩子的亲姨,我们两家当亲戚走动。”
我摇了摇头。
“不,不用了。”我哑着嗓子说,“既然给了你们,她就是你们的孩子。以后别让她知道这事,对她不好。”
我怕。
我怕将来我忍不住想去看她,怕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难过,怕这种牵扯不清的关系,会毁了她的生活。
长痛不如短痛。
我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小小的玉坠。
那是我妈留给我的遗物,一块最普通的平安扣,不值什么钱,但跟了我二十多年。
我把它塞进了念念的襁褓里。
“这个,给她戴着,保平安。”
李桂芬含着泪点了点头。
他们抱着孩子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徐建军默默地抱着我,什么话也没说。
那半袋奶粉,他们没拿走。
之后的好几天,我一闻到那股奶粉味,就忍不住掉眼泪。
后来,徐建军把那半袋奶粉扔了。
他说,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日子还得往下过。
一年后,我怀孕了,生了个儿子,取名徐磊。
儿子的出生,冲淡了我心里很多伤痛。
我把所有的爱和精力都倾注在了儿子身上。
徐建军也像是要把对念念的那份愧疚,都补偿在徐磊身上一样,对他百依百顺。
几年后,纺织厂效益不好,我们夫妻俩双双下岗。
为了生计,我们用所有的积蓄,在筒子楼下盘了个小卖部。
日子过得紧巴巴,每天起早贪黑,就为了多赚几块钱。
徐磊很争气,从小学习就好,是我们的骄傲。
我常常看着儿子想,如果念念还在我身边,她现在应该也上小学了,会不会也像她哥哥一样,每次都考第一名?
这个念头,就像一根细细的刺,扎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平时不碰,没什么感觉。
一碰,就疼。
我再也没见过那对姓王的夫妇。
听说他们后来调到南方去了,生意做得很大,发了财。
我为念念感到高兴。
她过上了我期望她过的生活。
这就够了。
时间就像小卖部门口那条被压得坑坑洼洼的马路,不知不觉,就被碾过去了十八年。
2012年,徐磊考上了重点大学,我和徐建军高兴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
我们的生活,就像这越过越好的日子,充满了奔头。
我以为,关于念念的记忆,已经被岁月磨平,只会偶尔在午夜梦回时,泛起一点模糊的影子。
直到那天下午。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懒洋洋地照着。
我坐在小卖部门口的躺椅上,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
一辆黑色的、锃光瓦亮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们家那个破旧的小卖部门口。
那车我叫不上名字,但一看就知道,贵得吓人。
我们这片老旧的家属区,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车。
邻居们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热闹。
我心里也犯嘀咕,这是谁家来了贵客?
车门开了。
先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司机,他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然后,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和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下了车。
我看着那个女人,觉得有点眼熟。
她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烫着时髦的卷发,戴着珍珠项链。
可她眉眼间那份熟悉的焦虑和紧张,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她。
李桂芬。
十八年了,她老了一些,也富态了许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身边那个男人,应该就是王建国。
他们……他们怎么会来?
我的手脚一下子就凉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
那女孩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
她很瘦,脸色有些苍白,但五官精致得像画出来的一样。
尤其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只是没什么神采,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忧郁。
我的目光和她对上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像。
太像了。
她长得,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李桂芬,不,现在应该叫她顾太太了,我后来听说他们发家后,孩子跟了母亲那边的姓。
顾太太走上前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眼圈先红了。
还是她身边的男人,顾先生,先开了口。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声音沉稳,却掩饰不住一丝颤抖。
“你好,林女士。我们是顾远山,和白素琴。”
他们连名字都改了。
“我是念念的……爸爸。”
念念。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我的心脏,然后狠狠一拧。
疼得我眼前发黑。
我扶着躺椅的扶手,才勉强站稳。
“你们……来干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我不敢看那个女孩。
我怕多看一眼,我这十八年筑起的心防,就会瞬间崩塌。
白素琴(李桂芬)终于哭出了声。
她上前一步,想要拉我的手,被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兰芝妹子……不,林女士,我们……”她泣不成声,“我们是来求你的,求你救救念念!”
“救她?”我脑子一片混乱,“她怎么了?”
我看向那个叫念念的女孩。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
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是啊,我于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
“念念她……她病了。”顾远山艰难地开口,“白血病。”
“需要……需要骨髓移植。”
轰——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白血病。
骨髓移植。
这几个字,我只在电视剧里听过。
现在,它们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我的头顶。
“所以呢?”我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病了就该去医院治,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医生。”
我在说谎。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来找我干什么。
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率最高。
他们找不到孩子的亲生父母,所以,他们来找我了。
找我这个,十八年前把她送走的人。
“我们……我们和念念的配型,都没有成功。”白素琴哭着说,“医生说,最好能找到她的亲生父母,或者……或者兄弟姐妹,希望最大。”
兄弟姐妹。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徐磊。
我的儿子。
他们不仅是来找我的,他们还是来找我儿子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凭什么?
十八年前,你们把她从我身边带走,给了她荣华富贵,让她成了你们的女儿。
十八年后,她生病了,你们治不好了,就回来找我们了?
找我们这些,被你们抛弃的“穷亲戚”?
把我们当什么了?
备用的血库吗?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冷下脸,下了逐客令,“你们找错人了。我没有什么女儿,我只有一个儿子。你们请回吧。”
说完,我转身就要回店里。
“妈!”
一个清脆又虚弱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浑身一僵,脚步钉在了原地。
是那个女孩,是念念。
她叫我……妈?
我慢慢地转过身。
女孩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绝望。
“妈,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他们告诉我了,我是您捡来的,是您把我送给了他们。”
“我……我不怪您。”
“真的,我不怪您。我知道,您当初也是为了我好。”
“我只想……只想活下去。”
她说着,就要给我跪下。
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冲过去扶住她。
她的胳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触手冰凉。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汹涌而出。
十八年。
我幻想过无数次和她重逢的场景。
或许是在某个街角擦肩而过。
或许是她学成归来,衣锦还乡,我作为邻居,在人群中默默地为她鼓掌。
我唯独没有想过,我们的重逢,会是在这样一种,性命攸关的绝境里。
她叫我“妈”。
可我,配不上这个称呼。
我是一个,为了自己能过得好一点,就抛弃了她的母亲。
“你别这样……快起来……”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顾家夫妇也赶紧过来扶她。
就在这时,徐建军回来了。
他去给饭店送货,一回来就看到门口这阵仗,脸都变了。
“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他把送货的三轮车一停,几步就冲了过来,把我护在身后。
当他看清顾远山和白素琴的脸时,他也愣住了。
“是你们?”
顾远山没说话,只是把名片又递了一份给徐建军。
徐建军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滚!”他一把打开顾远山的手,指着门口怒吼,“我们家不欢迎你们!马上给我滚!”
他的反应,比我激烈一百倍。
我知道,他不是恨,他是怕。
他怕这家人会毁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生活。
“建军!”我拉住他。
“你别管!”他甩开我,“林兰芝我告诉你,这事没得商量!十八年前我们就说清楚了,这孩子跟我们没关系了!现在跑回来算怎么回事?啊?当咱们是什么人了?”
他的声音很大,周围的邻居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这不是老徐家吗?怎么回事啊?”
“那车,那家人,看着可真有钱。”
“好像是来寻亲的?听着像是有什么事求他们。”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念念的脸色更白了,身体摇摇欲坠。
“爸……您别这样……”她怯生生地看着徐建军。
“别叫我爸!我不是你爸!”徐建军眼睛都红了,“我只有一个儿子!你爸妈在那儿呢!”他指着顾家夫妇。
顾远山和白素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又难堪。
“老徐,你先冷静一下,我们……”
“冷静不了!”徐建军打断他,“想让我们救你女儿?可以啊!”
他突然话锋一转,冷笑了一声。
“拿钱来!”
我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徐建军!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说的都是实在话!你们有钱,我们没钱!我们凭什么白白救人?我儿子也是我心头肉,凭什么让他去冒险?”
“你们不是有钱吗?拿一百万出来!不,三百万!拿三百万,我就让我儿子去配型!配上了,算她命大!配不上,你们也别再来烦我们!”
他的话,像一把把刀子,不仅插进了顾家人的心里,也插进了我的心里。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要钱。
他是想用这种方式,用这种近乎侮辱的方式,把他们逼走。
他想保护我,保护徐磊,保护我们这个家。
可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就全变了味。
周围的邻居开始窃窃私语。
“天哪,狮子大开口啊,要三百万。”
“这不就是卖儿子救女儿吗?”
“啧啧,看不出来啊,老徐平时挺老实的。”
顾远山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紧紧地握着拳头。
白素琴拉着他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
然后,她转向徐建军,脸上带着泪,却异常坚定地说:“好。三百万,我们给。”
“只要你们愿意救念念,别说三百万,就是要我们这条命,我们都给。”
这下,轮到徐建军傻眼了。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答应。
他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爸,妈,怎么了?这么多人围着。”
是徐磊。
他放学回来了,背着书包,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
当他看到站在人群中间,那个像林黛玉一样脆弱美丽的女孩时,他也愣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儿子身上。
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让他无所适从。
“磊磊,快,回屋去!”我赶紧推他。
可已经晚了。
白素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步冲到徐磊面前。
“你……你就是徐磊吧?我是……我是你顾阿姨。”她语无伦次,“你看看她,这是你妹妹,亲妹妹啊!”
徐磊彻底懵了。
“妹妹?我哪来的妹妹?”
他看看那个女孩,又看看我,再看看徐建军,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场面,彻底失控了。
那天晚上,我们家天翻地覆。
我把徐磊拉进屋,关上门,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从我在垃圾桶旁捡到念念,到我和他爸如何因为养不起,把她送了人。
徐磊听完,一言不发。
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外面,徐建军还在和顾家人僵持着。
我能听到徐建军压抑的怒吼,和顾家夫妇低声的哀求。
过了很久,徐磊才抬起头。
他的眼睛红红的,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所以,我有一个妹妹。你们为了能生我,为了我们家能过得好一点,就把她送走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点头。
“现在她生病了,快死了,他们就回来找我们。让我去救她?”
我再次点头,心如刀割。
“呵呵。”徐磊忽然笑了,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冰冷。
“你们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凭什么你们年轻时候犯下的错,要让我来承担后果?”
“救她?我为什么要救她?我认识她吗?她这十八年,吃香的喝辣的,当她的大小姐的时候,她想过我这个穷哥哥吗?”
“现在要死了,想起我们了?晚了!”
他站起来,狠狠一脚踹在床边的椅子上。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徐磊!”我厉声喝道,“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是你妹妹!”
“我没有妹妹!”他冲我吼道,“我妈只生了我一个!我的妹妹,早在十八年前,就被你们卖了!三百W!爸不是都开好价了吗!”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扎得我体无完肤。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这么想。
他只是……接受不了。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突然被告知自己有一个从未谋面的亲妹妹,而这个妹妹的出现,就是要他去“奉献”,去“牺牲”。
他有抵触,有怨恨,再正常不过。
可我,还是被伤透了心。
那晚,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谁也没有理谁。
徐建军睡在小卖部的躺椅上。
徐磊反锁了房门。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一夜无眠。
顾家人没有走。
他们就在我们家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了。
第二天一早,白素琴就提着各种昂贵的补品,等在我家门口。
我没让她进门。
“你回去吧。”我说,“磊磊他……他不同意。”
白素琴的眼泪又下来了。
“林女士,我求求你,你再劝劝他。他还小,不懂事。我们念念……真的等不起了。”
“医生说,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她可能……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我去跟他说。”白素琴说,“我去求他。”
“你别去!”我拦住她,“你现在去找他,只会让他更反感。”
正在这时,徐磊的房门开了。
他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白素琴,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往外走。
“小磊!”白素琴追了上去,“你听阿姨说……”
徐磊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
“我跟你不熟。别叫我小磊。”
“还有,别再来烦我们家。她,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没关系。”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素琴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我看着徐磊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他心里有气,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绝情。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一种煎熬。
顾家夫妇每天都会来。
不进门,就在门口站着。
有时候是顾远山,沉默地抽着烟。
有时候是白素琴,默默地流着泪。
他们什么也不说,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和哀求。
邻居们的闲言碎语,也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围着我们。
“老徐家也真是的,见死不救啊。”
“那可是亲闺女,亲妹妹啊。”
“还不是为了钱,听说嫌人家给的少呢。”
“人心呐,真是看不透。”
我和徐建军,连门都不敢出。
小卖部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没人愿意来我们这买东西了。
徐建军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跟我吵了好几次。
“都怪你!当初要不是你非要把那孩子捡回来,哪有今天这么多破事!”
我也委屈,也愤怒。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同意送走的,不也有你一份吗?现在倒全成我的错了?”
我们互相指责,互相伤害,好像要把这十八年来积压的愧疚和不安,全都发泄在对方身上。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徐磊回来得越来越晚。
他不再跟我们说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个刺猬一样,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我知道,这个家,正在走向分崩离析的边缘。
我必须做点什么。
那天晚上,我没等徐磊回来,直接去了医院。
顾家夫妇告诉过我,念念住在哪家医院,哪个病房。
我提着一篮水果,像个做贼一样,在病房门口徘徊了很久。
我害怕。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见她。
是抛弃她的生母?还是害她哥哥不肯救她的罪人?
最后,我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病房里很安静。
念念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正在看书。
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更显得她瘦小、苍白。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
看到是我,她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坐了起来,冲我虚弱地笑了笑。
“阿……阿姨,您怎么来了?”
她改口了。
不再叫我“妈”,而是叫我“阿姨”。
这个称呼,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不深,但密密麻麻地疼。
我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我……我来看看你。”
“谢谢阿姨。”她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疏离和客气。
我们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阿姨,您别怪我哥。”
我愣住了。
“他……他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她低着头,小声说,“我知道,这事搁谁身上,都接受不了。”
“他没有义务要救我。你们……也都没有。”
“这都是我自己的命。”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翻江倒海。
多懂事的一个孩子。
她明明是来求生的,却还在为伤害她的人着想。
“念念……”我走过去,坐在她床边,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冰凉。
“你别这么想。你哥他……他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你放心,阿姨……阿姨会劝他的。”
她摇了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用了,阿姨。真的。”
“我爸妈他们,太心急了,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您让他们别再来了,也别等了。”
“我不想……不想因为我,毁了你们的生活。”
“我能见您一面,知道您和……和哥哥都过得好,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是难受。
我拿出了那个我一直贴身收藏的,小小的玉坠。
“这个,你还记得吗?”
她看到玉坠,愣住了。
她从自己的脖子上,也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玉坠。
只是她的那个,因为常年佩戴,已经被体温捂得温润透亮。
“我一直戴着。”她说,“我妈……我养母说,这是我的护身符。”
“这是你亲妈留给你的。”我说。
“不。”她摇了摇头,看着我,眼神清澈又坚定,“我的亲妈,有两个。”
“一个,给了我生命。”
“一个,给了我新生。”
“她们,都爱我。”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抱着她,这个我只抚养了两天的女儿,哭得像个孩子。
从医院出来,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我没有回家。
我去了徐磊的学校。
我在他们学校门口的操场上,找到了他。
他正在一个人打篮球,一下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他停了下来,没看我,只是喘着粗气。
“你来干什么?”他声音很冷。
“我去看你妹妹了。”我说。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让我跟你说,让你别怪她。”
“她还说,她不想因为她,毁了我们的生活。”
“她说,她没有义务被你救。”
徐磊没说话,只是把球狠狠地砸在地上。
篮球弹得很高,又重重地落下。
“磊磊。”我看着他,“我知道你恨我们。恨我和你爸,当年把你妹妹送走。”
“你觉得我们自私,不负责任。”
“是,我们是自私。在那个年代,我们饭都吃不饱,我们怕了,我们退缩了。”
“但是磊磊,这十八年,我和你爸,没有一天心里是好过的。”
“我每次给你买新衣服,我都会想,念念她,有没有新衣服穿。”
“我每次给你过生日,我都会想,念念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这份愧疚,像石头一样,压了我们十八年。”
“现在,她回来了。不是回来认亲,不是回来分家产,她是回来求救的。”
“她快死了,磊磊。”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你没有享受过作为哥哥的权利,现在却要你承担作为哥哥的责任。”
“所以,妈不逼你。”
“你去,或者不去,妈都支持你。这是你的人生,你自己做决定。”
“但是,妈想让你知道。如果你今天,因为心里这口气,见死不救。那么将来,这份愧疚,可能会跟你一辈子。”
“它会比压在我身上的这块石头,更重。”
说完,我没再看他,转身走了。
我知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
我不知道我那天的话,对徐磊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来。
回来后,他谁也没理,直接进了房间。
我和徐建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做早饭。
徐磊的房门开着。
他不在里面。
我心里一慌,以为他又跑出去了。
可当我看到他桌上留的纸条时,我愣住了。
纸条上,是徐磊的字,龙飞凤舞。
“我跟爸去医院了。”
就这么一句话。
我拿着纸条,冲出小卖部。
徐建军送货的三轮车不在了。
我明白了。
我捂着嘴,蹲在地上,眼泪流得比任何一次都汹涌。
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
我给白素琴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激动得语无伦次。
“兰芝!兰芝!他们来了!徐大哥带着小磊来了!正在做检查!谢谢你!谢谢你们!”
我听着她的哭声,自己也跟着又哭又笑。
老天有眼。
配型的结果,要等几天才能出来。
那几天,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几天。
徐建军和小磊没再提医院的事。
家里的气氛,却悄悄地变了。
徐建军不再唉声叹气,开始默默地修补家里坏掉的东西。
徐磊的话也多了起来,虽然还是会跟我顶嘴,但眉宇间那股拧着的劲儿,散了。
我知道,他们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也开始松动了。
结果出来的那天,是顾远山亲自打来的电话。
“配上了!”他在电话那头,声音哽咽,只说了这三个字。
“全相合!医生说是奇迹!”
我挂了电话,和徐建军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手术安排得很快。
手术前一天,念念坚持要见徐磊一面。
我们两家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聚在了一起。
地点就在医院的休息室里。
徐磊和念念,两个十八岁的孩子,隔着一张桌子坐着,谁也不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
还是念念先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徐磊。
“哥。”她小声地叫了一句。
徐磊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他“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谢谢你。”念念说。
“……不客气。”徐磊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念念问。
“考研。”徐磊说,“想去北京。”
“北京好。”念念的眼睛亮了一下,“我也想去北京上大学,我想学设计。”
“哦。”
两个人的对话,就这么干巴巴地进行着。
我和徐建-军,还有顾家夫妇,在旁边看着,又心酸,又想笑。
这就是血缘吧。
即使分开了十八年,即使素未谋面。
但坐在一起,那种天然的亲近感,是骗不了人的。
临走时,念念叫住了徐磊。
她从手腕上,褪下一个很精致的手链,递给徐磊。
“哥,这个送你。你一定要收下。”
徐磊看了看,没接。
“我一个大男人,戴这个干什么。”
“不是让你戴。”念念急了,脸都红了,“这是……这是我用我自己的零花钱买的。跟你救我没关系。就当……就当是妹妹送给哥哥的礼物。”
徐磊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行吧。”他把它揣进口袋里,“手术加油。”
“嗯!”念念重重地点了点头。
手术很成功。
徐磊只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念念却要在无菌病房里,待很长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我们两家的关系,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顾家夫妇不再提钱的事。
但他们每天都会让司机送来各种顶级的汤品和补品,一份给念念,一份给徐磊。
徐建-军一开始还拉着脸,不让收。
后来被我劝了几句,也就默认了。
“人家一片心意,你老是拒人千里之外干什么?磊磊也需要补身体。”
徐磊出院那天,顾远山和白素琴亲自来接。
顾远山递给徐建-军一个信封。
“老徐,这里面,不是钱。”他诚恳地说,“这是我托关系,给小磊联系的北京那边最好的考研辅导班的资料,还有……还有一套房子的钥匙。”
“房子就在大学城附近,不大,两室一厅,我写了小磊的名字。他以后去北京读书,就不用住宿舍了,你们过去看他,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徐建-军这次没有拒绝。
他看着顾远山,这个当初让他觉得充满了铜臭味的男人,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些别的东西。
“老顾,”他拍了拍顾远山的肩膀,“谢了。”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男人,就这么相视一笑,前嫌尽释。
白素琴则拉着我的手,往我兜里塞了一张卡。
“兰芝,这里面是五十万。你听我说完。”她按住我的手,不让我拒绝。
“这不是给你们的,这是我替念念,孝敬你们的。”
“你们的那个小卖部,又小又破,还总有人在背后说闲话。把店盘出去吧,换个地方,开个像样点的超市。”
“你们把磊磊培养得这么好,这么优秀,太不容易了。下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就当是为了孩子们,行吗?我们都希望,孩子们将来能有一个安稳的,不受人非议的‘娘家’。”
她最后一句话,说动了我。
是啊,为了孩子。
为了念念,为了徐磊。
我们这个家,也该换个样子了。
后来,我们听了白素琴的建议,盘掉了那个承载了我们半辈子心酸的小卖部。
用那笔钱,在市里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社区超市。
徐建-军当老板,我当老板娘。
不用再起早贪黑,不用再看人脸色。
生活,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徐磊如愿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
念念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
出院后,她没有立刻回南方,而是留在了这里,一边休养,一边准备艺考。
她也想考北京的学校。
她说,她想离哥哥近一点。
周末的时候,两个孩子会一起来我们家。
徐磊会别扭地给念念削个苹果。
念念会叽叽喳喳地跟徐磊讲学校里的趣事。
他们还是会斗嘴,会互相嫌弃。
但那份兄妹间的情谊,却在这一点一滴的日常里,慢慢滋生,变得牢固。
顾家夫妇偶尔也会来。
他们不再是开着那辆扎眼的豪车,而是换了一辆普通的家用车。
顾远山会和徐建-军坐在阳台上,喝着茶,聊着国家大事。
白素琴会和我一起,在厨房里忙活,研究着做什么好吃的给孩子们。
我们谁也没再提过那三百万。
也谁都没再提过那段令人窒息的过去。
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
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那年冬天,下了场很大的雪。
除夕夜,我们两家人,第一次,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就在我们家那个不算大的新房子里。
电视里放着春晚,窗外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念念和徐磊凑在一起,抢着手机发祝福短信。
徐建-军和顾远山喝得脸颊微红,称兄道弟。
我和白素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相视而笑,眼眶都有些湿润。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忽然就想起了1994年的那个清晨。
同样是冬天,同样是寒冷。
但十八年前那个抱着婴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对未来充满迷茫和恐惧的林兰芝,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了。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它用十八年的分离,给了我们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又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把这道伤口,缝合成了一枚略显粗糙,却无比坚固的勋章。
它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也让我们懂得了更多。
比如,亲情,并不总是以朝夕相处来衡量。
比如,爱,有时候是放手,有时候是坚守。
徐磊忽然从背后,给我披上了一件外套。
“妈,外面冷,当心着凉。”
念念也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我的腰,把脸贴在我背上。
“阿姨,新年快乐。”
她还是习惯叫我阿姨。
或许,在她心里,“妈妈”那个位置,永远地留给了白素琴。
我一点也不介意。
真的。
我转过身,摸了摸她的头,又拍了拍徐磊的胳膊。
“新年快乐,我的孩子们。”
1994年的那阵风,吹了整整十八年。
它吹走了我的青春,吹来了满鬓的白发。
但最终,它也把我的孩子们,都吹回了我的身边。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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