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命戛然而止：无数次南下深圳后，他再也回不去了

　　昨夜，在一篇讲述我在西安和深圳之间往来漂泊的文章下，看到了一位粉丝的留言——

　　“看你的文章，总让我想起我的二弟， 他也是无数次辗转于陕西和深圳之间，几年前他因为在深圳经常失眠，回了老家。

　　原来他是病了，且是无法治愈的病。如今，他再也不会来深圳了。也再也无法感受生活的苦与乐。

　　短暂的生命旅程中， 他跟大多数80后一样，备受生活压力的煎熬。终于被压垮了。 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各方面竭尽全力地帮他，他却还是备受煎熬。生命何其脆弱啊，给自己的生命多一些美好的体验和感受，其他都不过尔尔。”

　　我是一个易受感动的人，但在看完这段话，我却没有哭，只是反复问自己：斯是何世？我是何人？

　　那位二弟姓甚名谁，我不知道，曾在深圳做过什么工作，我也不知道。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他和我一样，都曾无数次辗转于深圳与故乡之间。

　　故乡，于我们而言，是一个既无比熟悉，却又渐渐陌生的名词。

　　我们曾生长于斯，在门口的河里打过江水、摸过鱼；上山采过药、摘过野果、砍过柴。见惯了夏日的滔滔洪水，冬日的皑皑冰雪。曾无数次在农忙时节跟着大人们下地割麦子，腊月底一起去街道上赶集。在亲邻家的红白喜事的酒席上，体味到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在土坯房向砖房、楼房的转变中，见证了社会的变迁和自身的成长。

　　大山外面的世界曾给了我们无数的好奇，长大后会怎样，更是让我们充满了向往。

　　当进入中学时，班里的同学已一天比一天少，很多昨日还在一起玩的人，第二天座位已空，据说去城里打工了。

　　打工的地点也各不相同，近在县城、西安，远在深圳、惠州。在农村人的眼里，西安已是极远的世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去过，深圳无异于天涯海角。

　　当我第一次去深圳时，已二十五岁，晚了同龄人好多年。父母已去世十多年，曾在毕业后回乡照料了几年的爷爷也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彻底沦为孤独，一贫如洗，一妻难求，去大城市深圳闯一闯，也许能赚钱买房，人生可能也会得到改变吧。

　　没有熟人接站，没有亲友同行，我就这样背个破包，踏上了去那个陌生城市的车。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我曾和无数人一样，往返于深圳与故乡之间。

　　在那个遥远的大城市里，我们是潮湿、狭小的出租屋的常客；辗转于各个“血汗工厂”流水线上的普工；是常常身无分文，却心怀梦想的有志青年。

　　就在这样的岁月蹉跎中，我们终于老了。有少数人功成名就，或在那座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定居了下来，或衣锦还乡，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更多的人则如候鸟，半生漂泊，终一无所有。

　　正如那句名言所言：“天堂向左，深圳向右。”

　　最终，有人终于累了，彻底放弃了梦想，在故乡或者附近城市留了下来，胡乱找个工作，或者根本没有固定营生，艰难地苟活着。

　　余生很长，出路却很渺！

　　但余生有时又很短，在你还来不及悲叹过去的逝水年华，担忧未来时，可能就已病痛缠身，抱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小时候，有一次，门前小路上缓缓驶过一辆灵车，母亲告诉我，那是邻村的某人，在外地煤矿打工，被砸死了。那时，我第一次知道了人生的残酷。

　　诚如那位大姐所言，二弟再也无法去深圳，再也感受不到人世间的喜乐悲欢。于生者而言，那自是心中永远的痛。除夕日的家宴上，再也看不到他的笑脸。年后外出打工的人潮中，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睹物思人，忧伤难已。

　　于二弟自己而言，年未四十而夭，被迫放弃了对未来所有的希冀，对亲人的不舍。人生本不该是这样的！

　　我突然想起了《古诗十九首》里的名句——

　　二弟生前，多年奔波，往返于故乡深圳之间，于亲人们而言，则是：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而在他故去后，对生者来说，也只能是：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诗的苍凉，穿透千年，落在今日，依然冰冷刺骨。二弟回去了，永远地回到了故乡的泥土中，结束了漂泊。

　　而更多的同龄人，依然在往来深圳的路上，在“天堂向左，深圳向右”的迷思中跋涉。

　　如今，故乡也日益荒凉，每次回家，田园荒芜，荆棘丛生，曾经熟悉的面孔也越来越少。

　　而眼前日新月异的都市在我们眼中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也许，我们永远无法真正回到记忆中的故乡，也无法完全融入眼前的都市。

　　我们这代人，似乎总在途中。

　　 二弟用他短暂的一生，替许多人问出了那个问题：我们为何奔波，又去往何处？当生命的尽头，只剩下“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的虚空，今日所有的沉重，是否值得？

　　或许，答案就在于：停下追逐虚妄的脚步，珍惜与亲友相聚的当下，对我们所爱之人温柔以待。漂泊或许无法避免，但生离死别的遗憾可以减少。

　　或许，生命的价值，本就不系于某个遥远的地点，而在于此刻紧握的双手，和心底真实的安宁。

　　愿二弟安息！愿生者安好，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