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亲历记（672）小科员通过电台车向省领导报告震情

（接上文）

忙忙碌碌，又惊又吓地到了傍晚。

又饿又困的马瑞秀和小周终于等来三十位从四十公里外西河公社赶来的社员，他们在公社书记的带领下，专门来县城救灾。

看到县救灾指挥部还在一间四处漏风的防震棚里办公，公社书记大手一挥，留下五人专门给指挥部搭起一间宽敞明亮的简易棚，四根立柱，顶棚和三面蒙苫布，一面敞开，作为进出门户。

马瑞秀、小周终于挤进简易棚。

深夜十点，从省前指传来消息：夜间，将有六级左右地震，马上通知群众做好防震准备。

夜间，到底是几点？没说；通知群众，怎么通知，也没说。

任务交给了马瑞秀、小周。

马瑞秀问小周咋办。

小周说：“这还不简单，吼就行了。”

“吼？三五米能听到，一二百米咋办？”

“接力，接力吼，一传十、十传百。”

两人找到几位民兵，让他们每人再找十人，以此类推。

马瑞秀把需要传达的要求告诉民兵。民兵们的问题和马瑞秀一样：

“到底几点有地震，能不能给个准点儿？”

马瑞秀说：“我们要是知道，早告诉你们了。”

民兵问：“那咋办？”

马瑞秀说：“咋办，个人掌握。”

小周摆手：“不行，那会喊乱了。”

马瑞秀问：“那，你说咋办？”

小周说：“上边咋通知的，咱就原样往下通知，就说‘深夜六级地震，大家注意防护’”。

大家分头站上几个废墟高点，大声喊话：

“深夜六级地震，大家注意防护!”

往外喊了几层，马瑞秀不放心，到二百米外的三街和社员打听，问人家听到没有。

社员烦了：“用你们说啥时候地震？大家早都震麻了，放心吧，没人敢在房子里住啦。”

晚十一点，正在简易棚里打盹的马瑞秀被叫醒，睁眼一看，眼前站着两位军人。

其中一位说：“你们领导在哪儿？”

马瑞秀问：“想找哪位领导？”

小周先跑了出去，叫来县委办主任苗旺贺。

那位军人说，他们河北省军区的，来了辆电台车，被废墟拦在城外。

省领导急需了解丰南受灾情况，派省军区电台车前来，现在，需要有人到电台车上介绍情况。

不一会，驻地在昌黎县的4672部队也赶过来，整整一个团的兵力，需要有人对接，马上进行救灾。

经请示彭书记，苗旺贺和4672部队对接，向下辖的八个工委各派出一个排的兵力。

去电台车介绍情况的任务，落在马瑞秀、小周头上。

电台车在三公里外的四王庄。

黑暗中，磕磕绊绊地走了一小时，才看到卡车上亮起的灯光。

借着手电筒的光柱，马瑞秀看到几根蜘蛛网似的天线，天线下是个墨绿色的车棚。

进到里面，还没看清设备，问题便连珠炮似地接踵而来：

请介绍一下丰南县总体情况，包括总人口，总户数，多少个工委、公社，土地面积……

在这次严重震灾中，共有多少人遇难，受伤人数多少，预计损失多少……

对于第一个问题，马瑞秀很清楚，给书记写讲话时经常用到，如数家珍般对答如流。

第二个问题卡了壳。

大地震刚过去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要死亡人数、受伤人数，财产损失，这不开玩笑嘛!

关键时刻，小周挺身而出：

“大地震发生后，我县组建了以县委书记彭砚章为组长，县委副书记、县革委会主任李佐光为副组长的抗震救灾指挥部……

“初步预计，全县死亡人口将达到总人数的10%左右，重伤人数预计也将占到总人口的10%……

一旁的侦察连长问：

“刚才，这位姓马的同志说了，丰南县总人口45.7万，也就是说，死亡人口将超四万，请问，你的依据是什么？”

马瑞秀暗暗为小周捏了把汗：

死亡人数只是预测，难道还要依据？

“依据嘛，县城人口相对集中，再加上住的都是砖混结构房屋，死亡率肯定要高一点。”

“农村房屋以土房为主，大家彼此熟悉，震后救援相对方便、及时，所以，死亡率低一些。”

“以我县兰高庄公社为例，公社党委书记乔维义当时被压在蹲点的于家泊村，他从废墟上爬出来，扒出同屋的两名公社干部。”

“知道该村党支部书记脱险后，乔维义交待其组织好本村救人，便和同屋住的公社干部跑回公社救人。”

“一小时后，该同志光着脚到八个生产大队逐村找大队干部，扒救受困人员。”

“由于组织有力，兰高庄公社扒救活动7月28日上午九点前基本结束。上午十点，乔维义来县委报告了当地灾情。”

“当地有人口10483人，震亡人数900多，占总人数的9%，其他公社情况还未上报，我的依据就是这个。”

侦察连长将情况一一记录下来。

从电台车上走下来，两人已是浑身湿透。

马瑞秀小声问小周：“你报四万多人死亡，太多了吧？”

小周说：“从兰高庄公社的数字推测，大差不差，上面只要个大概数字，就算报得高些，能让领导更关注，对丰南的支持会更大一些。”

第二天起，外来人员蜂拥而至，有解放军、医疗队，还有记者，考察慰问人员。

要办的事情太多，能办事的人太少。每天，两人都要在废墟上奔波上百里。

马瑞秀有低血糖，再加上吃不好、睡不好，有时，会有种快要累死的感觉。

实在撑不住时，就躺在废墟上喘口气。

一天，马瑞秀对小周说：“一天天地，忒累，想想，真不如当时砸死算了!”

小周苦笑：“老马同志，知足吧，你家人都没事，多好啊!”

有时，要接待的人太多，县领导忙不过来，便由他俩出面。

随着各公社上报情况的增多，所有数字越来越精准。

马瑞秀是震后第三天才知道家里消息。他老家在外县，离丰南县城六十多公里。

大地震后，马瑞秀的父亲一直站在村口，向路人打听丰南县城情况，听到的全是“全平了”、“死多了”的话。

老人家越听越急，第三天，派出马瑞秀儿子步行来丰南县城打探情况。

两个多月后，马瑞秀终于腾出时间回了趟老家。

真正公开披露震后死亡数字，是在三年后。

当时，丰南县总人口45.7万，36884人被大地震夺去生命，重伤23683人。全县200多户断门绝烟，留下671名震后孤儿，截瘫伤员841人……

后来，马瑞秀还听到一个情况，小周参与了扒救彭砚彰书记。

十几年后，小周荣升丰南县级领导，马瑞秀则一直在县委办，直到上世纪九十年退休。

退了休的马瑞秀开了家摄像部，天天忙得不亦乐乎。

有人对马瑞秀说，你看老周，都当上县级领导了。

言外之意：你比老周大，还当过县委书记秘书，咋就没抓住机会呢？

对此，马瑞秀总是那句话：

这人么，其实和动物差不多，猪往前拱，鸡向后刨，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路数，靠强求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