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知秋、果满岁丰

车子停在村口，我一下车，脚底下就传来“咔嚓咔嚓”的脆响。

低头一看，是满地的梧桐叶，干巴巴的，卷着边儿，铺了厚厚一层。

踩上去，那声音不像踩碎东西，倒像是秋天在跟你打招呼，一声声，提醒你：季节换岗了。

这就是“叶落知秋”吧，最直白，也最没法反驳。

路两旁的树，大半

都秃了。

枝丫伸向灰蓝色的天空，像一幅简练的素描。风一过，又有几片叶子打着旋儿，不情不愿地落下来。

要是在以前，我大概会觉得有点凄凉，心里头空落落的。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看着这满地的金黄和褐红，我倒觉得挺踏实。

它们不是死了，只是完成了今年的任务，安安静静地歇了。

推开老家院门的那一瞬，景象就全变了。

院角那棵老柿子树，跟门外那些“秃头”邻居完全是两个世界！叶子是掉得差不多了，可枝头却沉甸甸地挂满了“小灯笼”，一个个柿子，橙红橙红的，皮儿薄得能透出光来，把树枝都压弯了腰。

我妈正拿着根长竹竿，在树下忙活。

看见我，脸上笑开了花，忙说：“回来的正好！快，接着这个！”

话音未落，一个熟透了的软柿子稳稳落在我手心里。

凉丝丝，沉甸甸的。我小心地撕开一点皮，用嘴一吸，那股子蜜糖一样的甜浆瞬间就在嘴里化开了，一直甜到心里头。

我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这棵树。心里头忽然冒出个念头来。

你说这树，怪有意思的。夏天的时候，它叶子茂盛得能遮住半个院子的阴凉，那时候你怎么找，也瞧不见几个小青疙瘩。

它把所有的劲儿，都用在长叶子、撑开一片绿荫上了。等到了秋天，它像是想通了，毫不留恋地把那一身繁华的叶子都舍了。

叶子“沙沙”地落，像是在说：“走吧，走吧，把我的舞台让出来。”

叶子落尽了，它真正的主角——那些憋了一整个夏天的甜果子，才大大方方地亮相了。

没有了叶子的遮挡，阳光能毫无保留地照在每一颗柿子上，给它们上色、增甜。

原来，“叶落”和“果满”，从来就不是两件事，而是一件事。

没有当初的“放下”，哪有今天的“丰收”呢？

这棵树教我了一课：生命的丰饶，不就在于这敢舍敢得的循环里头吗？

我看着我爸妈，他们就像这秋天的树。

头发白了，像是落了的叶；脸上的皱纹深了，像是干枯的枝干。

可他们把我这个孩子，还有这个家，经营得像树上的柿子一样，饱满、踏实，充满了甜味。

他们用自己青春的“枝叶”，换来了我今天的成熟。

这哪里只是种树、结果的自然规律啊。

这分明就是一种活着的智慧。

我们人这一辈子，不也常常这样吗？总想什么都抓着，什么都舍不得。

舍不得一段旧关系，舍不得一个不再适合自己的位置，舍不得那点虚名和面子。

心里头塞满了过时的“叶子”，新的阳光和雨露，怎么照得进来？新的“果实”，又在哪里生长呢？

有时候，你得像这秋天的树一样，勇敢地、甚至是狠心地，来一场“落叶”。

告别那些消耗你的、已经不再滋养你的东西。

这个过程可能看起来有点光秃秃，有点狼狈，别人甚至会说你“不行了”。

但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在为真正重要的果实，腾地方。

想到这儿，我再看看手里的柿子，感觉它更甜了。

这份甜，是经历过春风夏雨、又坦然告别了绿叶之后，才沉淀下来的味道，厚实，醇和。

风又起了，院墙外又有落叶在飞舞。

但此刻我听来，那不再是哀叹，而是为丰收唱起的赞歌。

临走时，我妈给我塞了满满一篮子的柿子，沉得我差点拎不动。

这份“岁丰”，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我带着这一篮子的甜蜜和踏实，启动了车子。

后视镜里，老家和那棵柿子树越来越远，但心里头，却被装得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