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妈做手术花了小一万,昨天她却告诉我:娘家的炸鱼你可不要吃。
电话是昨天晚上打来的,我妈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做贼一样。
“琳琳,明天你舅舅他们要给你送炸鱼来,你……你可别吃啊。”
我当时正对着电脑改方案,闻言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妈,你说什么?什么炸鱼?”
“就是你大舅、二舅,他们今天下午在河里网了不少鱼,说要炸好了明天给你送去城里,让你尝尝鲜。”
电话那头,我妈的语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焦灼和为难。
“送鱼是好事啊,干嘛不让我吃?”我心里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妈沉默了半晌,声音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
“那鱼……那鱼是药过的。”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一个月前,我妈因为胆囊结石急性发作,被我爸连夜送进了县医院。
医生检查完,语气严肃,建议立刻手术。
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没经过什么大事,当时就慌了神,哆哆嗦嗦地给我打电话。
“琳琳,你妈……你妈要开刀,这可咋办啊……”
我在电话这头,心一下子揪紧了,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慰他:“爸,你别慌,听医生的,该怎么治就怎么治,钱的事你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跟公司请了假,买了最快一班回县城的高铁。
路上,我给银行APP转了账,将卡里仅有的一万二积蓄,全部打到了我爸的卡上。
那是我毕业三年,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家底。
我原本计划着,用这笔钱在年底给自己报个班,提升一下专业技能。
但那一刻,什么计划,什么未来,都比不上我妈的健康重要。
赶到医院时,我妈已经做完了术前检查,躺在病床上,脸色蜡白,额头上全是虚汗。
我爸坐在一旁,眼圈红红的,一个劲儿地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看到我,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站了起来,“琳琳,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走到病床前,握住我妈冰凉的手。
“妈,感觉怎么样?”
我妈虚弱地笑了笑,眼神里却满是担忧和愧疚。
“妈没事,就是……又要花你的钱了。”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妈,说这叫什么话。你的身体最重要,钱没了可以再赚。”
我爸在一旁小声地补充道:“手术费加上住院费,医生说大概要小一万。”
“钱我已经打你卡里了,爸,你只管去交费,不够我再想办法。”我语气坚定。
我爸愣住了,随即眼眶更红了,他转过身,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够了,够了,你这孩子……”
我妈也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我知道,他们是心疼我。
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打拼不容易,他们总觉得亏欠我,不想成为我的拖累。
可他们是我的父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为他们花再多钱,我都心甘情愿。
手术很顺利。
我妈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麻药劲儿还没过,昏睡着。
我和我爸守在病床边,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我妈醒了过来,精神好了很多。
也就在这一天,我的两位舅舅,带着他们的老婆孩子,浩浩荡荡地来探病了。
我大舅,叫林建国,我二舅,叫林建军。
他们提着一小袋苹果和几根香蕉,一进病房就嚷嚷开了。
“哎哟,我姐怎么样了?我们可是担心坏了!”大舅妈的大嗓门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姐,你受苦了。”二舅妈挤到床前,拉着我妈的手,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关切。
我妈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我按住了。
“舅舅,舅妈,你们来了。”我站起身,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大舅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身上那件还算体面的连衣裙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在床头柜上我刚买的营养品上。
“琳琳也在啊,真是孝顺。不像我们家那几个,一个个都指望不上。”
他这话听着是夸我,但我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味。
二舅则直接得多,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呵呵地问:“琳琳,现在一个月能挣不少吧?看你这穿戴,可比我们这些在土里刨食的强多了。”
我不太喜欢这种探究隐私的问话,只得含糊地应付:“也就那样,勉强够生活。”
“谦虚了不是?”二舅妈在一旁插嘴,“你妈都跟我们说了,这次手术费全是你一个人出的,一万块钱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叫勉强够生活?”
我妈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她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多说。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发作。
接下来的时间,就成了他们的“忆苦思甜”大会。
他们细数着小时候我外公外婆对我妈有多好,我妈又是如何“长姐如母”地照顾他们长大。
说着说着,话锋就开始转了。
大舅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这些当弟弟的,真是不孝。姐姐生病住院,我们连个手术费都凑不齐,还得让外甥女一个人扛,真是没脸啊。”
二舅也跟着附和:“谁说不是呢?主要是我那点小生意,今年行情不好,赔了个底朝天。不然砸锅卖铁也得给我姐凑钱啊!”
他们一唱一和,把自己塑造成了有心无力的“好弟弟”形象。
我爸坐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手里的那个旧水杯被他摩挲得发亮。
我心里冷笑。
我太清楚我这两个舅舅的底细了。
大舅,好逸恶劳,年轻时就游手好闲,种地嫌累,打工嫌苦,一把年纪了还靠着我外公外Pó留下的那点薄田过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二舅,稍微“精明”一点,前几年搞过养殖,结果因为自己懒,管理不善,赔得一塌糊涂。后来又学人做生意,倒腾些山货,也是三天两头亏本,欠了一屁股债。
他们不是没钱,而是从来没想过要把钱花在正道上。
他们嘴上说着“没脸”,脸上却没有半分愧疚,反而像是在提醒我妈和我,他们是多么的“情有可原”。
我妈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尤其是对她这两个弟弟。
她听着他们的话,眼圈又红了,反过来安慰他们:“建国,建军,你们别这么说,你们也有自己的难处,我懂。”
“还是我姐心疼我们。”大舅立刻顺杆爬。
这场探病,与其说是关心我妈的病情,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哭穷大会。
他们在病房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吃光了我给妈买的香蕉,临走时,大舅妈还不忘把我刚削好的那个苹果顺手塞给了她的小儿子。
他们走后,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我妈看着我,欲言又止。
“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叹了口气:“琳琳,你别怪你舅舅他们,他们也是真的困难。”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果皮。
“从小你外公外婆就走得早,是我把他们拉扯大的。他们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大本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们是亲姐弟,能帮就得帮一把。”
这套说辞,我从小听到大。
每次舅舅们来家里借钱,或者拿走些米面粮油,我妈都会这样对我和我爸说。
以前小,我不懂,只觉得舅舅们很可怜。
长大了,我才渐渐明白,那不是可怜,是贪婪和懒惰。
我爸一辈子勤勤恳恳,我妈也是个勤快人,我们家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至少衣食无忧。
可我舅舅们呢?
他们把父母的帮衬当成了理所当然,把姐姐的付出视作天经地义。
我爸妈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大半都“借”给了他们。
大舅盖房子,借了三万。
二舅儿子娶媳妇,借了五万。
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几瓜两枣”,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钱,从来没有还过。
我爸为此没少跟我妈生气,但每次都以我妈的眼泪和我爸的妥协告终。
“血浓于水”,这是我妈最常说的一句话。
可这“血”,似乎只往一个方向流。
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母亲,我把到了嘴边的反驳又咽了回去。
她刚做完手术,我不想让她生气。
“妈,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以为,他们哭穷,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出钱的“不作为”显得合情合理一些。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我妈出院后,我特意又请了一周的假,留在家里照顾她。
出院那天,是我和爸去接的。舅舅们一个都没露面,只打了个电话,说“家里忙,走不开”。
我妈嘴上说着“没事,他们忙他们的”,但眼神里的失落,我看得分明。
回到家,我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妈做有营养的月子餐,鲫鱼汤、乌鸡汤、排骨汤……
我爸则包揽了所有家务,地里的活也暂时放到了一边。
我们一家三口,过了一段难得清净又温馨的日子。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我妈出院后的第五天,大舅和二舅拎着一些不值钱的礼品,又上门了。
这次,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我。
他们在院子里那张石桌旁坐下,我爸给他们倒了茶。
寒暄了几句天气和庄稼,大舅就清了清嗓子,切入了正题。
“琳琳啊,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你妈这病,要是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客气地笑了笑:“大舅,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话是这么说,但你一个人出这么多钱,我们这些当舅舅的,心里过意不去啊。”二舅接话道。
我心想,你们要是真过意不去,就该在我妈住院的时候有所表示,而不是现在来说这些场面话。
果然,下一句,他们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大舅搓着手,一脸为难地说:“琳琳,你看,你这次也回来了,舅舅有个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大舅您说。”
“就是……我家那个小子,你表弟,谈了个对象,准备年底结婚了。女方那边要求,得在县城买套房,最少也得付个首付。”
他顿了顿,观察着我的脸色。
“你也知道舅舅家这情况,东拼西凑,还差个十来万。你看你……能不能先帮舅舅把这个难关渡过去?”
我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十来万?
他可真敢开口。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二舅又敲起了边鼓。
“是啊,琳琳,你大舅这确实是天大的难事。还有我,我那生意,最近想扩大点规模,也需要点资金周转,大概……五万块就够了。”
我简直要被他们气笑了。
一个要十万,一个要五万。
他们是把我当成银行了?还是觉得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妈刚做完手术,我花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他们一清二楚。
现在,他们竟然能面不改色地,以“商量”的口吻,向我“借”十五万。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大舅,二舅,不是我不愿意帮忙。给我妈治病的钱,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我现在身上,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
我说的是实话。
然而,他们显然不信。
大舅妈,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女人,此刻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琳琳,你这就没意思了。你在大城市上班,一个月工资不得万儿八千的?怎么可能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是不想借吧?”
“就是,”二舅妈也帮腔,“都是一家人,何必藏着掖着呢?你帮了你表弟,以后你有什么事,你表弟还能不帮你?”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理所当然的脸,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爸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重重地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你们还有完没完!琳琳的钱是她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给你们填无底洞的!她妈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你们不闻不问,现在倒好,跑来跟孩子要钱,你们的脸呢?”
这是我印象中,我爸第一次对我舅舅们发这么大的火。
大舅的脸顿时就挂不住了。
“姐夫,你这话说的!我们怎么不闻不问了?我们不是来探病了吗?我们这不是家里实在困难吗?琳琳有能力,帮衬一下我们,不应该吗?”
“应该?凭什么应该!”我爸气得浑身发抖,“就凭你们是她舅舅?你们这些年,从我们家拿了多少钱,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我们家但凡有点积蓄,全被你们给掏空了!现在你们又把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了!”
“爸!”我赶紧拉住我爸,怕他气坏了身体。
屋里,我妈听到外面的争吵声,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吵什么呢?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一来,我舅舅们立刻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姐,你快来评评理!我们就是想让琳琳帮衬一把,你看姐夫这态度,好像我们要抢他钱一样!”大舅一脸委屈地向我妈告状。
“是啊,姐,我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再说了,琳琳挣钱那么容易,拿出十几万,对她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吗?”二舅说。
我妈看着他们,又看看我爸和我,脸上满是为难。
她走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声说:“琳琳,要不……要是你手头方便的话,就先帮你大舅他们一点?毕竟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听到这话,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看着我妈,这个我用尽全力去守护的女人,这一刻,我只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失望。
她不是不知道我的难处,她只是习惯了牺牲我们这个小家,去满足她那两个贪得无厭的弟弟。
我爸的失望更是溢于言表,他看着我妈,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走进了屋里,把门摔得震天响。
那一瞬间,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如同火山一样,在我胸中轰然爆发。
我甩开我妈的手,站了起来。
目光冷冷地扫过我两位舅舅和他们妻子那一张张贪婪又无耻的脸。
“想要钱,是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让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他们都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是这种反应。
“好啊,我可以借给你们。”
我这话一出,他们的眼睛立刻亮了。
大舅脸上堆起了笑:“我就说嘛,琳琳这孩子最懂事了。”
“但是,”我话锋一转,冷笑着看着他们,“我们得按规矩来。”
“什么规矩?”二舅下意识地问。
“第一,亲兄弟,明算账。想要借钱,可以,写借条。白纸黑字,写清楚借款金额,借款用途,还款日期,还有,利息。”
“利息?”大舅妈尖叫起来,“一家人借钱,还要什么利息?你这不是抢钱吗?”
“抢钱?”我冷笑一声,“我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凭什么白白给你们用?你们拿去买房买车,扩大生意,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义务为你们的享受买单。银行贷款要不要利息?你们找别人借钱要不要利息?怎么到我这里,就成了理所当然?”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戳向他们最不堪的伪装。
他们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第二,”我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别跟我说什么‘以后还’。必须写清楚,每个月还多少,具体到哪一天。如果逾期不还,借条自动生效,我会直接走法律程序。”
“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大舅气得手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说话了?我只是在说一个成年人世界里最基本的规则。你们想要钱,我给你们指明了路,合情、合理、合法。怎么,你们不敢吗?”
我向前一步,逼视着他们。
“是不敢写借条,还是压根就没想过要还钱?”
他们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转过头,看向我妈。
她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我的心很痛,但我知道,今天我必须把话说清楚,否则,这样的勒索将永无止境。
“妈,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念亲情,是他们从来没把我们当亲人。他们只把我们当成提款机!”
“这么多年,我们家帮了他们多少?大舅盖房子,我爸把准备给我交学费的钱都拿出来了!二舅儿子结婚,我爸妈把养老的钱都掏空了!他们还过一分吗?他们说过一句感谢的话吗?”
“没有!他们只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你是姐姐,因为我是你的女儿!”
“我爸妈辛辛苦苦一辈子,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攒下的钱全填了你们的无底洞!现在他们老了,病了,你们在哪里?你们除了提着几个烂苹果来医院哭一场穷,还做过什么?”
“我给我妈交手术费,那是我的责任,是我的孝心!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你们非但没有半分愧疚,反而觉得我‘有钱’,觉得又可以从我身上刮一层油水下来!”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压抑已久的哭腔。
“你们懒!你们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赚钱!你们把别人的善良当成软弱可欺,把别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你们的儿子要买房,你们的生意要周转,那是你们自己的责任!凭什么要我来承担?就因为我读了几年书,在城里有份工作?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加班加点,熬夜掉头发换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
“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想要钱,可以!写借条,算利息,按月还!做不到,一分钱都没有!”
“以后,你们也别再打着‘亲情’的旗号来我们家要这要那!我们家不欠你们的!从今往后,我们两清了!”
一口气吼完,我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我舅舅他们,被我这番话彻底镇住了。
他们大概从来没想过,那个在他们印象中一直文静内向的外甥女,会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
他们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从震惊到羞恼,再到愤怒。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大舅终于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林琳,你读了几年书,翅膀硬了是吧?敢这么跟长辈说话!”
“长辈?”我擦掉眼泪,冷冷地看着他,“你们配吗?为老不尊,贪得无厌,你们也配当我的长辈?”
“你……你……”
“好!好得很!”二舅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林建芬(我妈的名字),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真是我们林家的‘好外甥女’啊!行,这钱我们不要了!我们走!”
他一甩手,拉着他老婆就要走。
大舅也愤愤地跟上,大舅妈走在最后,还不忘回头啐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读了点书就六亲不认了!等着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们骂骂咧咧地走了,院子里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他们摔得“哐当”一声巨响,仿佛要把这个家彻底割裂。
他们走后,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我妈。
我妈呆呆地站着,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我知道,她心里很难过。
一边是血脉相连的弟弟,一边是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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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决绝,像一把刀,不仅斩断了和舅舅们之间的“亲情”,也深深地刺痛了她。
我走过去,从石桌上抽了几张纸,递给她。
“妈,对不起。”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摇了摇头,接过纸巾,擦着眼泪。
“不怪你,琳琳,是妈……是妈没用。”
她蹲下身子,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是妈太软弱了,总想着息事宁人,总想着大家都是一家人……结果,把你爸和你都给拖累了。”
我蹲下身,轻轻地抱住她。
“妈,不怪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和我爸受委屈了。”
我爸这时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走到我妈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别哭了,孩子说得对。我们忍了半辈子,也该硬气一回了。这个家,以后琳琳说了算。”
我爸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
我妈的哭声渐渐小了。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像个无助的孩子。
那天下午,我们一家三口谁也没有再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决裂后的轻松,也有对未来的担忧。
我知道,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以我对我那两位舅舅的了解,他们绝不会善罢甘甘休。
他们习惯了索取,一旦这条路被堵死,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我无法预料。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异常平静。
舅舅们没有再来,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这种平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我结束了假期,准备回城里上班。
临走前,我反复叮嘱我爸妈,如果舅舅他们再来闹事,不要跟他们硬碰硬,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我还特意去村委会,跟我认识的一个村干部打了声招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请他多帮忙照看一下我爸妈。
我爸表现得很平静,只是让我放心工作,家里有他。
我妈的情绪却一直很低落,她总是在我面前强颜欢笑,但一转过身,我就能看到她眼里的忧愁。
我以为她是担心我和舅舅们的关系彻底破裂。
直到我回到城里的第二天晚上,接到了她的那个电话。
那个关于“药鱼”的电话。
“妈,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药过的鱼’?”我在电话这头,心跳得厉害。
我妈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慌乱。
“就是……就是他们往河里撒了药,把鱼都毒死了,然后捞上来的。那种药毒性大,人吃了会坏肚子的,严重点……严重点会出事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就因为我拒绝了他们的无理要求,他们就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用下了毒的鱼,打着“尝鲜”的名义送给我吃?
这是我的亲舅舅?
这是我母亲的亲弟弟?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这不是亲情绑架,这不是道德勒索,这是赤裸裸的、恶毒的谋害!
“他们人呢?现在在哪里?”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他们下午就捞了鱼,在你二舅家炸好了。说明天一早就开车给你送去。”
“爸知道这件事吗?”
“我……我不敢跟你爸说,我怕他冲动,去找他们拼命。”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们怎么会让你知道的?”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这件事。
“是……是你二舅妈,她晚上偷偷跑来告诉我的。她让我千万别告诉你爸,也别声张,就偷偷跟你说一声,让你别吃那鱼就行了。她说,你舅舅他们也是一时糊涂,被你气昏了头,就是想给你个教训,让你拉拉肚子,没想把事情搞大。”
“给你个教训?”我气得笑了出来,“用毒鱼给我个教训?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万一我不知道,吃了出了事怎么办?万一我把鱼分给了我的同事朋友,他们吃了出了事怎么办?这是谋杀!”
我无法想象,如果我妈没有打这个电话,后果会是怎样。
我可能会高高兴兴地收下他们送来的“特产”,感谢他们“冰释前嫌”,然后和同事朋友们分享这份来自“亲人”的“善意”。
然后呢?
集体食物中毒?上吐下泻?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到那个时候,他们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他们也不知道鱼有问题,他们也是好心。
谁能证明他们是故意的?
只有偷偷来报信的二舅妈。
可她会站出来作证吗?
她不会。
她只会躲在暗处,看着我吃了这个哑巴亏。
她来报信,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她害怕。
她害怕真的闹出人命,她丈夫,也就是我二舅,会吃不了兜着走。
她是在为自己留后路!
好一个“给你个教训”!
好一个“没想把事情搞大”!
这一家人,从根上就已经烂透了。
“妈,你听着。”我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琳琳,你想干什么?”我妈的声音充满了惊恐,“你二舅妈说了,他们就是吓唬吓唬你,你别当真,明天他们来了,你就收下,然后偷偷扔了就行了。千万别跟他们吵,不然你舅舅他们面子上下不来,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
“面子?”我打断她,“他们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还要什么面子?妈,你清醒一点!他们今天敢用毒鱼害我,明天就敢用别的方式害你和我爸!这种人,你还指望跟他们讲亲情,讲面子吗?”
“那……那你想怎么样?报警吗?琳琳,你不能报警啊!要是报了警,你舅舅他们就毁了!他们是你亲舅舅啊!”我妈几乎是在哀求。
“亲舅舅?他们拿我当亲外甥女了吗?”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疼的不是我舅舅们的恶毒,而是我母亲直到此刻,还在为他们着想。
我知道,我不能指望我妈了。
在这件事上,她永远拎不清。
我必须自己来解决。
挂掉电话,我在冰冷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愤怒、后怕、恶心……种种情绪在我胸中翻滚。
报警?
就像我妈说的,证据呢?
只有二舅妈的一面之词,她不可能出庭作证。
到时候,舅舅们完全可以抵赖,说他们不知道鱼有问题。
我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把那些毒鱼扔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不!
我做不到!
如果我这次忍了,他们只会觉得我软弱可欺,下一次,他们会变本加厉。
我必须反击。
不仅要反击,还要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一个计划,在我的脑海中,慢慢成形。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我的手机就响了,是我大舅打来的。
“琳琳啊,起来没?我们已经到你小区门口了,你下来拿一下鱼。”
他的语气,听起来热情又亲切,仿佛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
我对着镜子,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好的,大舅,我马上下来。”
我换好衣服,没有直接下楼,而是先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吗?我要举报……”
打完电话,我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张警官吗?我是林琳,前几天去村委会找过您的。我现在需要您的帮助……”
做完这一切,我才深吸一口气,走下楼去。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我大舅和我二舅正站在车旁,脚下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桶上盖着盖子。
看到我,他们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琳琳,快看,舅舅们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大舅说着,献宝似的掀开了桶盖。
一股浓郁的油炸鱼的香味扑面而来。
桶里,是满满一桶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鱼。
看起来,确实很诱人。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真相,我或许真的会感动。
“昨天下午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新鲜着呢!特意给你炸好了送来,让你尝尝家乡的味道。”二舅在一旁补充道。
我看着他们俩那副虚伪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强忍着恶心,脸上挤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哎呀,太谢谢舅舅们了!还劳烦你们大老远跑一趟。”
“客气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舅把桶往我面前一推,“快,趁热拿上去吃。”
“好,好。”我点着头,伸手要去接那个桶。
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塑料桶的那一刻。
两辆车,一前一后,呼啸着驶进了小区门口,稳稳地停在了我们的面前。
一辆车上印着“市场监督管理”的字样。
另一辆,是警车。
车门打开,几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和两名警察走了下来。
我大舅和我二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谁是林建国,谁是林建军?”一名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拿着一个本子,严肃地问道。
我舅舅他们俩都懵了,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接到举报,你们涉嫌销售、赠与有毒有害食品。这是你们的东西吗?”工作人员指了指地上的那桶炸鱼。
“什么有毒有害食品?你们搞错了吧?这就是我们自己家吃的鱼!”大舅急忙辩解。
“是不是,我们带回去检验一下就知道了。”工作人员说着,拿出专业的取样工具,戴上手套,从桶里夹出几条鱼,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证物袋里。
“跟我们走一趟吧,配合调查。”
两名警察走了上来,站在了我大舅和二舅的身后。
这下,他们俩彻底慌了。
“不是,警察同志,这是个误会!我们就是给外甥女送点吃的,怎么就成有毒有害食品了?”二舅急得满头大汗。
“误会?”我冷冷地开口了。
我走到他们面前,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脸。
“二舅,昨天晚上,二舅妈是不是去找我妈了?”
我这话一出,二舅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大舅也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弟弟。
“她是不是告诉我妈,这鱼是你们用药毒死的,让我千万不要吃?”我继续逼问。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二舅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胡说?”我拿出我的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那鱼……那鱼是药过的……他们往河里撒了药,把鱼都毒死了,然后捞上来的……”
我妈那带着哭腔和恐惧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是我昨晚跟她通话时,留了个心眼,按下了录音。
录音一放出来,我二舅的腿当场就软了,差点瘫倒在地。
我大舅也傻眼了,他指着我二舅,嘴唇哆嗦着:“你……你老婆……”
警察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食品安全问题了,这涉嫌故意伤害,甚至是投放危险物质罪。你们两个,跟我们回局里说清楚吧!”
警察说着,就拿出了手铐。
看到那冰冷的手铐,我大舅和我二舅彻底崩溃了。
“琳琳!外甥女!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大舅“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我们就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我们就是想吓唬吓唬你,没想真的害你啊!”
“是啊,琳琳!”二舅也哭喊着,“你看在咱们是亲戚的份上,看在你妈的份上,你饶了我们这一次吧!我们要是被抓进去了,我们这一家子就全完了!”
他们哭得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周围已经围了一些早起锻炼的邻居,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这两个男人,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他们把那些淬了毒的鱼装进桶里的时候,他们何曾想过我们是亲戚?
何曾想过我妈的感受?
“现在知道求我了?晚了。”
我收起手机,对警察说:“警察同志,麻烦你们了。”
警察点了点头,不再理会他们的哭嚎,将手铐“咔哒”一声,铐在了他们的手腕上。
眼看着他们被押上警车,我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已经亮了。
这件事,在老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用毒鱼害自己的亲外甥女,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底线。
我大舅和我二舅被拘留了。
因为我提供了通话录音这个关键证据,加上他们自己也供认不讳,性质就从简单的食品安全问题,上升到了刑事案件的层面。
最终,他们因为“投放危险物质罪(未遂)”,被判了刑。
虽然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刑期不长,但也足够让他们的人生留下一个洗刷不掉的污点。
我舅妈她们来找过我很多次。
一开始是谩骂和诅咒,说我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把我妈的亲弟弟送进了监狱。
后来见我不为所动,又开始哭着求我,让我去写谅untold谅解书,说孩子们不能没有爸爸。
我一次都没有见她们。
我只是托村干部给她们带了一句话:“孩子不能没有爸爸,难道我就活该被毒死吗?”
从那以后,她们再也没有来烦我。
这件事对我妈的打击是巨大的。
她病了一场,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头发也白了大半。
她不怪我,她只是无法接受,自己一辈子掏心掏掏肺对待的弟弟,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
我爸一直陪着她,开解她。
他说:“有些人,你把他当亲人,他把你当仇人。这种亲戚,不要也罢。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一年后,我妈的身体渐渐康复,精神也好了很多。
她开始学着跟我爸一起侍弄院子里的那片小菜地,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我们家,再也没有被那些所谓的“亲戚”打扰过。
日子过得清净又踏实。
我用新攒下的工资,给家里换了新的电视和冰箱,还给我爸妈都买了智能手机,教他们怎么用微信跟我视频聊天。
每次看到视频里他们俩的笑脸,我就觉得,我当初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善良需要底线,亲情也需要原则。
对于那些只知索取、不知感恩,甚至心存恶念的人,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及时止损,彻底远离。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当他们的贪欲得不到满足时,那看似血浓于水的亲情,会变成多么锋利、多么恶毒的刀。
又过了一年,我用项目奖金,在工作的城市付了一套小公寓的首付。
我把爸妈接了过来。
他们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高楼大厦,像两个孩子一样,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了好奇。
我爸迷上了在阳台上种花。
我妈则爱上了去楼下的超市,她说城里的菜又新鲜又便宜。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我妈在厨房里忙活。
她正在炸鱼,是那种海边运来的小黄鱼。
金黄的鱼在油锅里“滋啦滋啦”地响着,满屋子都是香味。
我妈回头看到我,笑了。
“琳琳回来啦,快洗手,妈给你炸了鱼吃,咱们自己买的,干净。”
我看着她脸上那安心又幸福的笑容,眼睛一热。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妈,真香啊。”
是啊,真香。
这才是家的味道,是充满了爱与温暖,没有任何算计和恶意的味道。
然而,故事如果到这里就结束,那未免太过童话了。
就在我以为生活已经彻底走上正轨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
申请信息只有一句话:“我是你表弟,林小军。”
是二舅的儿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通过了。
我以为,他或许是来道歉,或许是想修复关系。
然而,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如坠冰窟。
他没有发文字,而是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我老家的那栋旧房子,墙上被人用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大字: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照片下面,跟着一条语音信息,是他那带着浓重乡音,却又阴冷无比的声音:
“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样,是逼我们把事情做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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