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楼初冬的风,跟冰冷的刀子差不多,刮到脸上直生疼。吕布被捆得结结实实,像头猛虎困在了祭坛上,头发乱糟糟的,一身尘土都瞧不出原本的铠甲是什么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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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宫血淋淋的头就丢在几步开外,曹操端坐上首,刘备在一旁坐陪。
吕布心里那点残存的傲气,此刻就像炭火被泼上了凉水,咝咝作响挣扎着,却又被灭得透透的。
他费力抬眼,曹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就钉在他脸上,刘玄德那目光复杂,躲躲闪闪,带着点说不出的味道。
曹操慢悠悠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字字砸进吕布骨头缝里:“还记得徐州是怎么没的?广陵又是如何被破的?”
每一声责问都像是烧红了的烙铁压上来,吕布被噎得一个字也吐不出,唯有垂着头,脊梁那点硬气终究是撑不住了,散了架,只觉得手脚冰凉。
就在这冰冷的绝望里,某个模糊又滚烫的东西猛地撞进他脑袋——那不是曹操冰冷的眼神,不是脚边冰冷的泥土,是在那遥远的高山上。
师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沉静而担忧地望着他的眼睛,还有师父那郑重其事地嘱咐他的三句话。
(十几年前,并州某座山巅 )
少年吕布,浑身绷得像拉满的弓,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满是不服管教的火星子。
他对师父那些关于“气数”、“韬晦”的训导全不在意,一心只求更快的刀、更烈的马,仿佛整个世界都该是他的跑马场。
直到那天,师父把他叫到那棵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的老松树下。
师父沉默了很久,风把老人须发吹得凌乱。
“奉先啊,”师父的语调从未如此沉重,“要走了?走之前,师父有几句话,你得刻在骨头缝里,刻牢了!”
吕布挺直腰板,眼神虽恭敬,可骨子里那份跃跃欲试瞒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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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您说。”他声音带着青年特有的锐气。
师父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忠字当头,莫负恩义。”
“欲念迷人,切莫贪妄。”
“俯仰无愧,宁折不弯。”
师父每说一句,都加重了语气,目光深深刺入吕布眼中。
“奉先,你听见了吗?”老人语气凝重,“这三条,一条断,万事成空!能记下吗?”
少年吕布只觉得山里风大,卷走了老人言语中的分量。
他只顾着憧憬山下广阔世界、无尽战功,哪里听得进这等看似老套的约束?他垂首应道:“徒弟记下了。”
心中却如烈火熬油,一个字也未曾留痕。
十年弹指。
刀锋舔过血,马蹄踏碎雪,吕布凭着天下无敌的方天画戟和高超武艺一路跌跌撞撞杀出来一条路,辗转于诸多诸侯门下。
“忠字当头,莫负恩义”——这句刚学武时师父的赠言,在洛阳权贵的华丽厅堂里被抛到九霄云外。
吕布先是看中了董卓的赤兔马和锦绣前程,毫不犹豫手刃了名义上的义父丁原,提着血淋淋的首级去董卓那里讨封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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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董卓营里美酒飘香,美人如云之时,师父那句“切莫负恩”的警示又在貂蝉盈盈泪眼中烟消云散,吕布把持不住一时之欲,把“义气”那面旗撕了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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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徐州刘备收留他于危难之际,转眼间他却趁刘备带兵外出之际捅了恩人后背狠狠一刀,反客为主。
高顺、张辽这些铁杆忠心耿耿地跟着他东奔西跑,吕布却从不曾真正拿真心对他们。
他揉捏部下如同揉面袋子一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从未真正想过“恩义”两个字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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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念迷人,切莫贪妄”——师父当年就忧虑少年吕布欲壑难填。
果然被他言中了。
在董卓麾下时,他看中赤兔马,便动了背叛之心。
在王司徒巧设局中局,貂蝉这个绝色美人轻轻递来一缕香风后,吕布更是被迷得神魂颠倒,杀董卓如踩死一只蚂蚁般痛快。
到了兖州,曹操势大,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得逃亡。
可前脚刚答应刘备帮他守下邳,后脚就因眼前徐州这块巨大诱饵而失了分寸。
说到底,每一次背叛,每一次失利,背后何尝不是“贪欲”在作祟?
“俯仰无愧,宁折不弯”——师父这最后一字忠告最为刚毅。
可吕布此生,真正挺直腰杆堂堂正正的时候有几次?在白门楼上,面对曹操的冷脸,他的那股劲儿早泄了。
他向曹操摇尾乞怜,指望能捞一条生路;他更是对刘备大打感情牌,情急之下大声呼喊什么“君为座上客,我为阶下囚”,甚至天真地说出“今后天下,是您二位操心的了”。
这哪还有半分他“飞将”的威名?简直丢光了最后的面子!
吕布猛地一个激灵,绞索套在颈间粗糙冰冷的触感突然变得无比真切。
师父说一条断,万事成空。
他何止断了一条!三条铁律,全被他吕布亲手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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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想起了师父最后那句话,声音好像直接炸在他耳朵里:“这三条,一条断,万事成空!”如今万事果然成空。
他引以为傲的天下无敌的武艺,终究护不住一颗被贪婪和反复横跳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那方天画戟锋利无双,却斩不断自己亲手种下的因果。
此刻,他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一条鱼肉。
白门楼上风声呜咽,仿佛有喑哑的声音,穿透了尘土血污,在替师父叹息着说出最后判决——奉先啊,三条全断,天道如此。
吕布眼前一黑,仿佛看到当年,山巅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那棵沧桑的老松树。
自己年少的身影正意气风发地转身下山,山风灌满了他崭新的袍袖,他大步流星,再也没回头看过松树下的身影一眼。
而此刻悬在他脖颈上的绞绳,竟和当年下山时师父赠他、被他丢弃在包裹深处染了汗碱的绳子,有了相同的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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