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寻苇:在荷风船影间读燕赵水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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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刚驶进安新县的大堤,白洋淀的风就裹着一股苇叶混着水腥的气息扑过来——不是课本里“革命圣地”的沉重符号,是晨光王家寨的船板沾着露水,是正午苇荡的芦穗摇着金光,是暮色荷田的花瓣坠着水珠,是星夜烧车淀的渔灯浮着暖光。八日的漫游像展开一幅浸着燕赵水汽的青绿长卷:一卷是淀泊的蓝,藏着老船工的橹声;一卷是苇荡的绿,凝着苇编匠的篾痕;一卷是荷田的粉,刻着荷农的指尖印;一卷是夜淀的银,裹着渔灯守护人的脚步声。每处景致都不是供人瞻仰的“纪念地”,是能磨出包浆的老木橹、能嚼出清甜的莲蓬、能蹭上苇绒的布衫、能暖透掌心的渔灯,藏着白洋淀最本真的水韵风骨。
王家寨:晨光露水里的船板与老船工
王家寨的晨雾还没漫过淀边的芦苇丛,我已跟着马伯往他的“淀上飞”木船走。他的黑布鞋踩过湿软的淀边泥地“噗嗤”响,藏青色的粗布褂子领口磨出毛边,手里的木橹泛着深褐的包浆,橹叶处被淀水浸得发亮:“要趁雾没散时下淀,船影和雾融在一起,才像浮在云里,这淀藏着我家三代人的船板印,得细品。”他的指缝嵌着洗不净的淀泥,虎口处的厚茧是握了五十年橹杆的印记,连耳后都沾着点苇绒——那是清晨整理船边苇帘时蹭上的。
雾丝像棉絮似的缠在船帮上,王家寨的淀泊像一块被淡墨晕过的蓝宝石,从码头的木桩一直铺到远处的芦苇荡。马伯的木船是“柳叶船”,船身窄长,船板用的是三十年的老榆木,接缝处填着麻丝和桐油,摸上去像老树皮一样温润。“你看这船板的纹路,”马伯蹲下来,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船尾一块带着裂纹的木板,“是1983年淀里涨大水时换的,老榆木泡在水里不烂,比铁还结实。我爹那辈跑船,就靠这木头船运苇子,遇上小风小浪,船身一颠就躲过去了。”雾气渐薄,他指向淀中央的一串浮标:“那是‘家信浮’,以前男人出淀打鱼,女人就在浮标上挂块红布,远远看见红布,就知道男人要回来了。”
爬上船板,马伯的“家当”整齐地摆在船舱里:磨得发亮的木橹、缠着棉线的补船钉、泛黄卷边的《淀泊水情记》。“这木橹是我爷爷传的,”他把橹杆架在船舷上,橹叶轻轻点着水面,“摇橹要‘借水劲’,不是用死力,就像咱白洋淀的人,顺着水走才稳当。”水情记的纸页已经发脆,上面用蓝黑墨水记着:“清明淀水涨,芦苇冒芽黄;霜降淀水凉,鱼群藏深塘”,字迹旁画着简易的淀泊航线图。他忽然从船舱角落翻出块小木板,上面刻着迷你版的柳叶船:“这是我给孙子刻的,他在保定读航海专业,说要把老淀船的法子用到新船上。”
晨光刺破雾层时,第一缕阳光落在船板的水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彩虹。马伯教我握橹摇船,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带着淀水的凉意:“左手沉三分,右手带半分,橹叶要贴水面走,不然会溅起水花打湿船板。”我学着他的样子扳动橹杆,船身晃了晃,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裤脚。马伯笑着递来一个刚蒸好的玉米饼:“淀上人的早饭,抗饿。”玉米饼咬开时,粗粮的香混着桐油的淡味,和雾中的苇叶香缠在一起。我摸着船板上的木纹,忽然懂了王家寨的美——不是“民俗村”的噱头,是船板的韧、橹声的稳、船工的真,是燕赵把最实的风骨,藏在了晨光的雾里。
白洋淀苇荡:正午阳光下的苇篾与老苇编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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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家寨乘木船往东南走十里,无边无际的苇荡就撞进了眼里。正午的阳光正烈,张阿婆坐在苇荡边的窝棚下劈苇篾,花布头巾把脸遮得只剩一双眼睛,手里的苇刀泛着银光,竹制的刀鞘上刻着简单的苇叶纹:“要趁日头最毒时劈苇,苇秆里的水汽少,篾子韧,这苇荡藏着我一辈子的篾刀声,得细品。”她的手腕上戴着个苇编的镯子,是年轻时自己编的,镯子边缘已磨得光滑,指尖沾着的苇绿汁液像凝固的翡翠。
阳光把苇荡照得像一片流动的绿海,芦穗顶端的绒毛在风里摇成金雾,从眼前一直铺到天边,偶尔有野鸭子从苇丛里惊起,“嘎嘎”叫着掠过水面,搅碎了苇荡的倒影。“这白洋淀的苇分三种,”阿婆拿起一根刚劈好的苇秆给我看,“粗的是‘苇粱’,用来编苇席;细的是‘苇篾’,用来编苇篮;最嫩的是‘苇芽’,能当菜吃。”她指着窝棚旁堆着的一捆捆苇秆:“这是霜降后割的‘老苇’,纤维粗,编的席子能用十年;春天的‘嫩苇’只能编些小玩意,好看不经用。”正午的风卷着苇叶的清香吹过,阿婆忽然唱起淀上的民谣:“苇叶青,苇花黄,编个席子铺新床……”调子像苇荡的波浪一样质朴。
走进窝棚,阿婆的“家当”摆在木桌上:磨得发亮的苇刀、卷边的《苇编图谱》、各式苇制品——有编着菱形花纹的苇席、小巧的苇编小筐、镂空的苇灯。“这苇刀是我婆婆传的,”她用刀背轻轻刮着苇秆上的硬皮,“劈苇要顺着纤维走,不然篾子会断,就像做人,不能跟命硬拧。”图谱里夹着张黑白照片,是1978年的苇荡:“这是我和我男人在割苇,那时候没有收割机,全靠手割,一天能割两捆,现在有机器了,却少了点意思。”墙角堆着几个旧陶罐:“这是装苇绒的,冬天填进枕头里,比羽绒还暖和。”
荷花大观园:暮色晚霞里的荷瓣与老荷农
暮色漫过荷花大观园的荷田时,我在“粉黛洲”遇到了刘阿婆。她戴着宽边的草帽,正蹲在荷丛里摘莲蓬,蓝布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水的小腿,手里的竹制荷叉泛着浅黄的光,叉尖处包着铜皮防裂:“要趁日落时摘莲蓬,太阳晒了一天,莲子最甜,这荷田藏着我家四代人的荷叶香,得细品。”她的指腹有被荷叶边缘划开的细痕,掌心沾着淡粉的荷汁——她在荷田种了六十年荷,每一朵荷花的绽放时间都记在心里。
顺着荷田的田埂往里走,荷花大观园像一块铺在淀上的花毯,从“粉黛洲”一直铺到“碧叶湾”,粉色的荷花在碧叶间亭亭玉立,有的完全绽放,花瓣像少女的裙摆;有的半开半合,藏着嫩黄的花蕊;有的还是花苞,像蘸了胭脂的毛笔头。“这白洋淀的荷是‘淀藕荷’,”阿婆摘下一个饱满的莲蓬递给我,莲蓬的绿皮上沾着水珠,“莲子甜,藕也脆,我太婆婆那辈就种荷,那时候荷花是给城里的药铺供货,现在游客多了,莲蓬成了稀罕物。”她指着一株歪脖子荷花:“这是2012年台风刮歪的,茎秆折了半根,我用竹竿绑着扶了一个月,现在每年还能结三个莲蓬。”
走进荷田边的小屋,木架上摆着阿婆的“家当”:磨得发亮的荷叉、装莲子的竹篮、泛黄的《荷花种养记》。“这荷叉是我太爷爷传的,”她用荷叉轻轻挑起一片大荷叶,“摘莲蓬不能用手硬扯,要用叉尖勾住莲蓬柄,一拧就下来,不然会伤了藕根。”种养记里夹着张彩色照片,是2010年的荷田:“这是我和孙子在摘荷花,他现在在石家庄读农业大学,说要培育新的荷花品种。”墙角堆着几个荷叶包:“这是用荷叶包的糯米鸡,蒸熟了有荷叶的香,比城里的好吃。”
烧车淀:星夜渔灯里的淀水与渔灯守护人
星子缀满燕赵的夜空时,我跟着周叔往烧车淀的渔灯码头走。他的布鞋踩过淀边的碎石路“沙沙”响,深蓝色的工装上衣别着“淀区管护”的旧徽章,手里的马灯泛着黄铜的光泽,灯芯处的棉线浸着煤油:“要趁夜里看烧车淀,渔灯和星光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灯哪是星,这淀藏着我三十年的渔灯影,得细品。”他的指节处有换灯芯时被烫的疤痕,裤脚沾着点淀水——那是傍晚检查渔灯时溅上的,他是烧车淀的渔灯守护人,每天都要给淀里的渔灯添油。
顺着码头的石阶往下走,烧车淀的夜色像一块撒满碎银的黑丝绒,从苇荡的边缘一直铺到远处的水线。渔灯一盏盏浮在淀面上,暖黄色的光映在水里,像一颗颗坠在淀里的星星,远处的芦苇丛在夜色里变成黑色的剪影,偶尔传来水鸟的低鸣,和渔灯的摇曳声缠在一起。“这烧车淀的渔灯是‘导航灯’,”周叔点亮一盏新的马灯,轻轻放进淀里,“以前渔民夜里出淀打鱼,全靠这渔灯认方向,我爹那辈就是渔灯手,每天要划着小船给渔灯添油。”他指着远处一盏最亮的渔灯:“那是‘老根灯’,摆了二十年,从来没灭过,渔民都说那是淀神的眼睛。”
走进他的管护房,木架上摆着周叔的“家当”:磨得发亮的灯盏、装煤油的锡壶、泛黄的《渔灯管护日志》。“这灯盏是我爹传的,”他用布擦着灯盏的铜边,“渔灯要‘勤添油,慢拨芯’,油少了灯暗,芯拨快了会烧着,就像管护淀泊,要细心。”日志里夹着张黑白照片,是2000年的烧车淀:“这是我和我爹在添渔灯,那时候渔灯是陶制的,现在换成了塑料的,耐用却少了点味道。”墙角堆着几个旧灯座:“这是换下来的旧灯座,我舍不得扔,修修还能用。”
深夜的淀泊静得只剩渔灯的摇曳声和水波声,周叔带我坐在码头的石凳上,指着淀里的渔灯:“你看这渔灯,一盏照着一盏,就像咱白洋淀的人,互相帮衬着过日子。”他递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淀边种的红薯,用苇叶包着烤的,甜得很。”红薯咬开时,甜香混着苇叶的清香,暖得手心发烫。我摸着身边的马灯,忽然懂了烧车淀的美——不是“夜航胜地”的虚名,是渔灯的暖、水波的柔、守护人的痴,是燕赵把最暖的风骨,藏在了星夜的淀水里。
离开白洋淀那天,我的包里装着马伯的橹杆碎片、张阿婆的苇编小筐底、刘阿婆的莲蓬壳、周叔的旧灯芯。汽车驶离淀边大堤时,回头望,烧车淀的渔灯还在夜色里亮着,荷田的清香藏在风里。八日的漫游让我懂得,白洋淀的美从不是“革命符号”的单一标签——是王家寨的橹声、苇荡的篾痕、荷田的甜香、夜淀的渔灯。这片土地的美,藏在每一块船板的纹路里,藏在每一缕苇篾的光泽中,藏在人与自然相守的本真里,藏在没有政治化包装的燕赵风骨里。若你想真正读懂它,不妨放慢脚步,去摇一次晨光里的橹、编一段正午的苇篾、摘一颗暮色里的莲蓬、点一盏星夜的渔灯,去触摸那些荷风船影间的白洋淀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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