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微小说：警示教育

省委组织部的档案室里，樟木书柜散发出沉静的香气。苏晴将第七份干部考察材料推到桌角，指尖在 “拟推荐人选” 几个字上停顿片刻，钢笔在纸面留下个浅淡的墨点。这份名单上，“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李伟” 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三次，而旁边 “县发改局局长陈默” 的档案袋，已经在桌角放了整整一周。

“苏部，常委会的材料该定稿了。” 办公室主任小赵抱着保温杯进来，杯壁上的 “清正廉洁” 四个字被茶水浸得发乌，“王部长刚才打电话说，李副主任的民意测评结果不错，是不是可以优先考虑？” 苏晴抬头时，正看见小赵胸前别着的钢笔 —— 笔帽上刻着的 “李氏集团” 字样，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那是李伟父亲旗下的企业。

三天前的部务会上，副部长王建军用红笔在推荐名单上圈出李伟的名字。“这个年轻人有冲劲，” 他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火星溅到会议纪要上，“开发区这几年招商引资成效显著，李伟功不可没。” 当时苏晴翻到考察组的暗访记录，某页纸上粘着张照片：李伟在酒局上搂着某企业老板的肩膀，手里的酒杯碰得叮当作响，照片背面写着 “涉嫌接受宴请”。

干部谈话室里，李伟坐在红木沙发上，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比茶几上的紫砂壶更晃眼。“苏部，您还记得吗？” 他往茶杯里续着水，茶叶在水中舒展成慵懒的形状，“去年开发区引进的电子产业园项目，还是您亲自剪的彩。” 苏晴的指尖划过冰凉的杯壁，想起上周去开发区调研时，企业员工偷偷塞给她的纸条：“李伟把工程包给自家公司，偷工减料导致厂房漏水”。

窗外的梧桐叶突然簌簌作响，考察组的成员陆续走进会议室。苏晴抓起干部名册，第三页的空白处，有行用铅笔写的小字：“李伟 —— 近三年亲属企业承接开发区工程 17 项，中标金额超 2 亿”。这是昨晚纪委的老同学偷偷告诉她的，老人说这话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们收到举报，但每次都被压了下来”。

“苏部，王部催着上会了。” 小赵推门进来，手里的文件夹夹着份《李伟同志先进事迹材料》，落款日期是上个月，盖章却是去年的。苏晴突然注意到，文件夹的内侧印着某建筑公司的 logo—— 正是李伟父亲旗下的企业，而这家公司的法人，是李伟的妻子。

李伟在推荐会上做汇报时，苏晴的目光落在大屏幕上的项目统计表。数字显示 “引进外资 12 亿”，但她上周去暗访时，至少有三家企业的注册地址是虚假的，门口的挂牌积着厚厚的灰尘。坐在旁边的王建军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苏部，李伟是省委张副书记的远房侄子，这个面子得给。” 他说话时，苏晴瞥见他手机屏幕上的微信 —— 李伟刚发来条信息：“晚上安排在云顶会所，给您带了幅字画”。

午休时，苏晴绕道去了陈默所在的县城。刚进发改局的大门就听见笑声，陈默正和农民模样的人在办公室算账，桌上摆着几份玉米种植补贴的报表。“苏部长怎么来了？” 他站起来时，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办公桌上的相框里，是他和村民在田间地头的合影，背景里的玉米地长势喜人。苏晴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本民情日记，其中一页写着：“王庄村的灌溉渠该修了，明天去现场看看”，后面附着详细的预算方案，金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下午的民主测评环节，李伟正慷慨陈词：“我始终把群众利益放在首位……” 苏晴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审计厅的老同学发来的视频：李伟的妻子在奢侈品店刷卡，账单金额高达五十万，付款账户的流水显示，资金来自某开发区中标企业。“这是上个月的消费记录，” 附言里的字像淬了冰，“他们的家庭收入根本负担不起。”

苏晴举起手，会议室里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各位，”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我有几份材料想让大家看看。” 她调出手机里的视频，奢侈品店的画面让会场的空气瞬间凝固。李伟的脸涨成猪肝色，手里的发言稿掉在地上，王建军忙站起来打圆场：“苏部，可能有误会，我们会后再核实……”

“误会？” 苏晴打断他，翻开考察材料，“根据我们的调查，李伟不仅存在利益输送，还虚报招商引资数额。” 她念出那些虚假注册的企业名称，每念一个，李伟的肩膀就垮下去一分。最后，她把暗访记录拍在桌上：“这些问题，你们所谓的考察怎么没有发现？”

会议结束后，王建军把苏晴堵在走廊里。“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唾沫星子溅到苏晴的衬衫上，“李伟是重点培养对象，你这么一闹，影响的是全省的干部选拔工作！” 苏晴看着他涨红的脸，突然想起三年前，王建军刚上任时说的话：“组织工作，要对得起老百姓的信任。”

当晚的部务扩大会议上，苏晴把所有证据摆在桌上。李伟的律师赶来辩解，却被苏晴播放的工程质量检测视频噎住 —— 画面里，鉴定人员用仪器测量厂房的墙体，数据显示强度不达标。王建军的脸白得像张纸，抓起茶杯的手在发抖。

调查进行到第三天，苏晴的办公室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盘录像带。画面里，王建军和李伟在会所见面，李伟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两人的对话清晰可闻：“推荐的事，还请王部多关照……”“放心，苏晴那边我会搞定”。

一周后，李伟因涉嫌违纪被暂停职务，接受组织调查。王建军被调离组织部，降职为调研员，在他的办公室抽屉里，发现了本受贿台账，其中最大的一笔来自李氏集团 —— 整整八十万。苏晴看着窗外重新变得清澈的天空，想起纪委老同学说的那句话：“其实老百姓不怕干部有缺点，怕的是组织上捂着盖着，让小错误变成大问题”。

最终的推荐名单上，陈默的名字排在了首位。公示那天，苏晴去了县城，看见陈默正在给农民讲解补贴政策。“苏部长，您怎么来了？” 他的裤脚还沾着泥，“我还以为……” 苏晴笑着打断他：“组织上不会埋没真正做事的人。” 她摸了摸旁边的玉米苗，突然觉得所谓干部，不是看背景有多硬，而是看脚印有多实。

年底的组织工作会议上，苏晴作为优秀领导干部发言。她没有说推荐陈默的惊心动魄，只讲了自己下乡时的故事：“有个老支书告诉我，选干部就像选种子，得看能不能在地里扎根结果，光好看没用。” 台下掌声雷动，她看见母亲坐在第一排，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她刚参加工作时的照片，背景里的乡镇办公室，墙上贴着 “为人民服务” 的标语。

春天的时候，苏晴收到王建军从新单位寄来的信。“我在这里学了很多，” 字迹歪歪扭扭，“才明白组织工作的分量，可惜太晚了。” 苏晴把信放进干部档案袋里，旁边是那份被修改过七次的推荐名单，最新的版本上，李伟的名字被红笔划掉，取而代之的是陈默的名字。

组织部的档案柜里，这份特殊的推荐名单被放在 “警示教育” 专柜的第一格。新来的公务员整理文件时，总会被苏晴补写的那句话打动：“推荐名单上的每个名字，都该连着老百姓的口碑，而不是关系的网。” 阳光透过档案柜的玻璃照进来，在字迹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像极了田埂上盛开的油菜花，朴实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