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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财经》杂志 文 | 《财经》研究员 尹路 编辑 | 黄凯茜
气候治理的参与者正在从政府扩展到企业、金融机构等多元主体,当前依赖公共财政承诺的治理工具也需随之进化
2025年11月10日,第30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30)在巴西贝伦开幕,全球气候治理正处在一个承前启后的关键节点。作为《巴黎协定》签署十周年之际召开的气候大会,国际社会对COP30寄予厚望,普遍期待各国能基于此前的全球盘点成果,提交或更新其2035年的国家自主贡献(NDCs),拿出更强有力的减排承诺与行动路线图。
但通往贝伦的道路并非坦途,一方面,各国当前的减排承诺与行动,距离力争实现本世纪内温升幅度不超过1.5摄氏度的目标已有巨大差距。另一方面,在前一届COP29大会上初步讨论的“每年1.3万亿美元”气候资金目标,依然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分歧的焦点,资金责任的缺位使得全球气候合作与执行力严重受阻。
为何近几届气候大会上的分歧越来越大?造成分歧的原因是什么?当多边谈判遭遇瓶颈,作为最大减碳技术供应国的中国应如何继续推动转型?带着这些问题,《财经》在COP30召开前夕,与能源基金会首席执行官兼中国区总裁邹骥进行交流。
邹骥指出,全球气候治理问题早已超出谈判桌的边界,当前面临的现实是“领导力受损”与“治理主体多元化”。依赖大国共识与公共财政的旧治理框架,已经难以有效应对由私营资本驱动、并在多个国家的安全焦虑中不断演变的气候治理问题。
面对外部的诸多不确定性,邹骥认为,当前地缘政治发生变化,科技创新日新月异,在这样一个新的历史关头,包括中国在内的各个国家需要更好地拥抱新的产业革命的成果,坚定地走绿色低碳转型之路。
全球气候治理的双重挑战
《财经》:您如何看待当前全球气候治理的格局?最近几次COP为什么分歧越来越大?
邹骥:我们所说的COP(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是在UNFCCC(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范围内讨论的,而UNFCCC又隶属于联合国。现有的气候治理国际秩序,从一开始就和联合国一样,高度依赖大国合作。《巴黎协定》为什么能达成?很大程度上是靠中美当时的合作推动,这是“定海神针”。
而今天,这个政治基础发生了变化。一个主要大国(美国)两次宣布退出《巴黎协定》,这使得全球气候治理的多边进程受到了损害,缺少了政治基础。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第一个现实:即领导力受损。
第二个现实,是治理主体的多元化。COP会议上有关资金的谈判,主要围绕公共财政,即各国财政部承诺拿出的援助或支持资金。几十年来,谈判的焦点始终在资金规模上——从最初的每年1000亿美元、到3000亿美元,再到COP29上讨论的每年1.3万亿美元的公共资金目标。但这些钱是杯水车薪。
根据IEA(国际能源署)的数据,过去几年,全球清洁能源转型的市场投资额,已经达到每年2万亿美元的水平。目前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的主体除政府外,还活跃着企业、非政府组织、国际游资等。这类来自市场、对气候治理起到重要作用的数万亿美元资金却没有在COP的谈判框架之内。
《财经》:这种“领导力受损”如何具体影响全球气候治理?
邹骥:“领导力受损”的后果是,不仅体现在谈判桌上的议程停滞,更深层的影响是各国的安全焦虑增加、政治互信减弱。
信任缺失的直接后果是,各国在制定政策时,安全考量开始全面制约效率考量。比如,全球气候治理的最优路径,本应是按照“最小成本法”,去部署那些已成熟的低成本技术与产品。但现实中,在安全焦虑的影响下,贸易保护抬头,阻碍了这种部署,导致全球减排的实际进程明显迟滞。
另外,政治互信的缺失,使得效率更优的、基于经济理性的解决方案无法落地。比如,面对潜在的产业冲击,单纯的产品贸易会遭遇阻力。一个更平衡的方案是“投资换市场”,技术持有国到市场所在国投资建厂,当地获得就业、税收和低成本的优质产品,投资方获取利润。这种模式本可平衡各方利益,加速技术扩散。但在当前缺乏政治信任的环境下,这种基于经济理性的合作也难以推进。
《财经》:您提到的另一个现实是气候治理主体的多元化,应如何顺应这一趋势?
邹骥:当气候治理的参与者从政府扩展到企业、金融机构等多元主体时,目前主要依赖公共财政承诺的治理工具也需要随之进化。
COP上讨论的最多每年1.3万亿美元公共资金,与当前每年2万亿美元的市场投资相比,规模上已不匹配,需要更有效的手段将这些私营资本也纳入整个气候治理体系中。从而缓解当前治理工具的局限性:一方面,发展中国家难以获得承诺的公共资金;另一方面,数万亿美元的私营部门资本却缺乏全球性的引导和规范框架。
中国低碳转型的关键
《财经》:面对外部的诸多不确定性,中国在全球气候治理当中应该怎么做?
邹骥:当前地缘政治发生变化,科技创新日新月异,在这样一个新的历史关头,包括中国在内的各个国家需要更好地拥抱新的产业革命成果,坚定不移地走绿色低碳转型之路。
《财经》:中国在下一个阶段推进低碳转型,存在怎样的挑战?
邹骥:今年前三季度,中国的风、光发电量在电力消费的占比已达到22.3%,与过去十年相比显著提升。要继续深入推动电力低碳转型,电网对更高比例可再生能源的接纳能力还有待提升。
应对这一挑战不仅要多建电网线路,它也与电源的物理特性相关,需要整体优化系统的调控技术。传统电网的稳定,依靠的是火电等重型发电机组切割磁力线时产生的“转动惯量”,这个物理特性像一个巨大的稳定器,能自动平抑电网的频率波动。
而以风、光为代表的新能源发电,特别是光伏,不具备这种物理特性,当新能源发电量占比从20%向更高比例提升时,整个电网的物理性质就发生了根本改变。新型电力系统维持稳定无法依赖传统的转动惯量,电网稳定性将面临考验,必须依靠新的稳定因素,主要包括如下三个方面:
首先,需要建设大规模储能设施,这是解决风光出力与用电高峰不一致问题的关键,包括抽水蓄能、电化学储能等。
其次,利用人工智能,对亿万级别的分散式电源和用电负荷进行瞬时的预测、平衡和调度。
另外,电力系统还要在市场中发现灵活的、可中断、可调节的用电需求,即“需求侧响应”,引导工业、商业乃至居民用户在特定时段调整用电行为,使其成为电网的“虚拟储能”。
过去电网建设的投资重点是建设特高压等主网架,未来电网的投资方向将发生转变,需要将巨额投资转向配电网的智能化改造,以及工业园区、乡村地区的微电网建设,以适应大量分散式能源的接入。
《财经》:发展新型电力系统将对中国经济社会带来哪些机遇?
邹骥:解决电网瓶颈的意义,不仅在于推动低碳转型,更在于释放中国可持续发展的潜能。
能源基金会测算过,中国要实现绿色低碳转型,未来十年的年均投资需求预计为5万亿元。这是一个可观的数字,相当于中国当前全社会固定资产年投资总额的10%左右。这笔投资将流向可再生能源发电、储能、新型电网改造、电动汽车与充电桩、工业能效提升等广泛领域。
与房地产、传统汽车行业相比,这个潜力可观的新领域将成为拉动中国经济增长,实现产业升级的新动力。这是对未来“经济竞争力”的先行投资。
未来数十年的全球竞争,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源基础。一个能够提供低成本、安全和清洁的能源体系的国家,其制造业乃至整个经济体都将获得决定性的成本优势和竞争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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