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是咸的,带着一种腥甜的暖意,拂过脸颊时,像恋人最温柔的亲吻。
周宴从身后抱住我,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窝,声音里含着笑。
“喜欢吗?我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我靠在他怀里,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蔚蓝,远处海天一线,几只白色的海鸟掠过,像一幅流动的油画。
“喜欢。”我说的是真心话。
脚下的游艇通体雪白,线条流畅,在阳光下闪着昂贵的光。甲板是柚木的,温润厚实,踩上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周宴公司组织的团建,说是团建,其实更像是高管们的家庭福利日。能上这艘船的,非富即贵。
周宴作为公司最年轻的部门总监,春风得意,这次特意把纪念日和团建安排在一起,足以看出他在老板心中的分量。
“来,林蔓,喝一杯。”
周宴的老板,一个姓金的微胖中年男人,端着两杯香槟走过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小周真是好福气啊,娶了这么漂亮又有才华的太太。”
我接过酒杯,礼貌地笑了笑:“金总过奖了,周宴才是,一直受您提携。”
商业互吹的场面话,我已经驾轻就熟。
周宴搂着我的腰,脸上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自豪与谦逊。
“都是金总给机会,我才能有今天。”
周围都是他们同事的家属,女人们聚在一起,话题无非是包包、首饰和孩子。我不太融得进去,只是安静地笑着,扮演好一个完美妻子的角色。
周宴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自在,低声在我耳边说:“无聊了?”
“没有。”我摇摇头。
“等会儿带你去开摩托艇,或者去船舱里休息一下也行,我跟他们打了招呼,没人会去打扰你。”
他的体贴总是这样无微不至,像一张细密的网,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
我是一个自由插画师,习惯了独来独往,这种喧闹的社交场合,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消耗。
“我想去吹吹风。”我指了指船尾。
“去吧,小心点。”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眼神宠溺。
我端着酒杯,慢慢走到船尾。这里的风更大一些,能听到螺旋桨搅动海水的声音。
一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阿姨正在擦拭栏杆,大概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皮肤被海风吹得有些粗糙,但眼神很亮。
我冲她笑了笑,她也回我一个淳朴的笑。
我靠在栏杆上,抿了一口香槟,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微驱散了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
我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
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的丈夫,完美的生活,完美的纪念日。
完美得像一个精心打造的梦。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那个擦栏杆的阿姨忽然凑了过来。
她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小姐。”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我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谈笑风生的人群,然后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眼神里带着一种我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有同情,有焦急,还有一丝恐惧。
她嘴唇翕动,用气音对我说了一句话。
“注意你丈夫,快点下船。”
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一块石头,直直地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海里。
“阿姨,您说什么?”
我以为我听错了,风声太大了。
张姨(我后来才知道她姓张)的眼神更加焦急,她紧紧攥着手里的抹布,手背上青筋毕露。
“别声张。”她几乎是在用口型对我说话,“找个借口,就说身体不舒服,晕船,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下船。”
说完,她不再看我,继续埋头擦着栏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可她那双写满惊惶的眼睛,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端着酒杯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香槟里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往上冒,像我此刻混乱的心跳。
注意我丈夫?
周宴?
那个把我宠上天的男人?那个会在我来例假时提前煮好红糖姜茶、会在我通宵赶稿后默默给我盖上毯子的男人?
那个朋友圈里除了工作就是我的男人?
怎么可能。
我的第一反应是荒谬。
这阿姨是不是认错人了?或者……精神有什么问题?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重新望向那群人。
周宴正和金总碰杯,侧脸的线条英俊又柔和,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举了举杯子,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笑容。
阳光、海风、英俊的丈夫、璀璨的笑容。
一切都和刚才一样。
可我的世界,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怎么了,蔓蔓?脸色这么难看?”
周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不舒服吗?是不是晒晕了?”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带着我熟悉的味道。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刚才那个阿姨的话。
但我忍住了。
理智告诉我,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去质问一个“完美”的丈夫,只会显得我无理取闹,甚至有点神经质。
“可能有点晕船。”我找了个借口,声音有些发虚。
“我就说你不该喝那杯香槟。”他立刻皱起了眉,语气里满是心疼,“走,我扶你回房间休息。”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
我顺从地靠着他,往船舱走去。
经过张姨身边时,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
她低着头,擦得很用力,仿佛想把那光亮的栏杆擦出一个洞来。
我们的房间在二层,有一个独立的阳台。
周宴扶我到床上躺下,细心地拉上了遮光窗帘。
“你先睡一会儿,我让厨房给你煮点清淡的粥,醒了喝。”
“你不用陪我吗?”我拉住他的手。
他笑了,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傻瓜,金总他们还在呢,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自己跑去玩吧?我得替你盯着,等你醒了,我们俩单独玩。”
他的话无懈可击。
我松开手,看着他关上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嗡鸣。
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张姨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盘旋。
“注意你丈夫,快点下船。”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强迫自己回忆,从上船到现在,周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
他对我的体贴,对同事的周到,对领导的恭敬,一切都滴水不漏。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异常……
我想起来了。
上船的时候,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拖着一个粉色的行李箱,似乎在找人。
她看见周宴,眼睛一亮,刚想开口喊什么,周宴却几步走到了金总身边,开始汇报工作,完全无视了她。
女孩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拉走了。
当时我只以为是哪个部门不认识的同事,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周宴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刻意的疏远?
还有金总。
他对周宴的态度,与其说是上下级,不如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倚重和……纵容。
就好像,周宴掌握着什么他很在乎的东西。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胡思乱想。
我要下去,我要亲眼看看。
我掀开被子,悄悄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
外面很安静。
我拧开门锁,探出头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游艇很大,分好几层。我记得他们说要去顶层的露天吧台。
我顺着楼梯往上走。
越往上,音乐声和说笑声就越清晰。
“……这次的‘货’,都安顿好了?”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是金总。
我立刻缩回了身体,躲在楼梯的拐角处。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放心吧金总,都安排妥当了。周宴办事,您还不放心?”另一个陌生的男声,带着点谄媚。
“我不是不放心他,我是不放心他那个老婆。”金总冷哼了一声,“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整天黏着。今天这种场合,也非要带来。”
“哎,金总您不知道,周宴疼老婆是出了名的。不过您放心,我已经把他老婆‘请’回房间休息了,保证误不了事。”
是周宴的声音。
轻快的,带着笑意的,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的血,一瞬间凉了。
他说的“请”,就是刚才那番温柔体贴的表演吗?
原来,那不是爱,是圈禁。
“那就好。”金总的声音缓和了一些,“苏晴那边呢?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没,她妈看着呢,量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苏晴?
是那个拖着粉色行李箱的女孩吗?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货”?苏晴?这都跟周宴有什么关系?
“行了,不说这些了,大家继续玩。”金总似乎不想再谈下去,“小周,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脚步声朝远离楼梯的方向去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冷汗已经浸湿了我的后背。
张姨的警告,金总和周宴的对话,像一块块拼图,在我脑海里拼凑出一个模糊又惊悚的轮廓。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公司团建。
这是一场交易。
而我的丈夫,是这场交易里,举足轻重的一环。
我必须下船。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坚定。
可是在这茫茫大海上,我怎么下船?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已经知道了真相。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装作刚睡醒的样子,从楼梯口走了出去。
“呀,蔓蔓,你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
一个平时跟我要好的同事太太看见我,惊讶地问道。
“睡不着,有点闷。”我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周宴呢?”
“在那边呢,跟金总聊天。”她指了指吧台的方向。
我走过去。
周宴背对着我,正在跟金总低声说着什么,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和……冷酷。
那不是我认识的周宴。
“周宴。”我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转过身,脸上的冷酷瞬间融化,变回了那个温柔的丈夫。
“怎么起来了?是不是饿了?”
这种变脸的速度,让我感到一阵胆寒。
“嗯,还是不舒服。”我捂着胸口,微微蹙眉,“我想回去了。”
周宴的笑容僵了一下。
金总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怎么了弟妹?这刚出海还没两个小时呢,怎么就要回去?”金总笑呵呵地问。
“对不起金总,我……我好像一直都晕船,以前没坐过这么久的,实在受不了了。”我把“演员”的自我修养发挥到了极致,脸色苍白,声音发颤。
周宴扶住我,眉头紧锁:“这么严重?都怪我,没提前让你吃晕船药。”
他转头对金总说:“金总,实在不好意思,我得先送蔓蔓回去。她身体要紧。”
金总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我看了几秒钟。
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怀疑和探究,像两把锋利的刀,要把我从里到外剖开。
我的手心全是汗,但我必须撑住。
我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破绽。
终于,金总笑了。
“看我,光顾着玩,都忘了弟妹身体不舒服了。应该的,应该的。小周啊,那你赶紧安排快艇送弟妹回岸上,找个医生看看。”
“谢谢金总理解。”周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他扶着我,转身就要走。
“等等。”金总又开口了。
我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小周啊,你把弟妹送到码头就行了,公司这边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处理呢,你可不能当甩手掌柜啊。”
金总的语气半开玩笑,但意思很明确。
我可以走。
周宴,必须留下。
这是在试探我,还是在……警告周宴?
周宴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回头看着金总,眼神复杂。
“金总,蔓蔓一个人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金总打断他,笑容不变,“让船上的工作人员送一下嘛,或者我让我的司机去码头接,直接送到家,保证妥妥当当。你老婆重要,公司的事也重要,对不对?”
他把“重要”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扶着我的那只手臂,肌肉绷得像一块石头。
周宴在挣扎。
这一刻,我忽然很想知道,在他心里,我和他那些“重要的事”,哪个更重。
“那……好吧。”
几秒钟后,周宴做出了选择。
他松开了扶着我的手。
“金总说得对,公司事多,我不能走开。”他转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歉意,“蔓蔓,对不起,我让船员送你回去,到家了给我打电话,好吗?”
我的心,彻底凉了。
他选择了他的“事业”。
或者说,他不敢违抗金总的命令。
“好。”我低下头,不让他看见我眼中的失望和……恐惧。
金总满意地笑了。
他招了招手,叫来一个穿着制服的船员。
“你,安排一艘快艇,送周太太回码头。”
“是,金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快得像一场被按了快进键的电影。
我被周宴“体贴”地送到了游艇的下层甲板,一艘小型的快艇已经准备好了。
“路上小心,到了就给我信息。”周宴帮我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依然温柔。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那些对话,我几乎要再次沉溺在这种温柔里。
“嗯。”我点点头,不敢多看他一眼。
我怕我会忍不住质问他,撕破这最后一点伪装。
我怕我看到的,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恶魔。
我踏上快艇,船员发动了马达。
快艇划开海面,飞速地向着岸边的方向驶去。
巨大的白色游艇,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小。
甲板上的人影也变得模糊。
我回头望去,周宴还站在那里,像一座深情的雕塑。
再见了,周宴。
再见了,我们三年的婚姻。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刚才在楼梯拐角,我按下了录音键。
金总和周宴的对话,一字不差地,都录了下来。
这是我唯一的筹码。
我必须活着把它带上岸。
快艇在海面上飞驰,风声在耳边呼啸。
开船的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皮肤黝黑,一言不发。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海岸线,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只要上了岸,我就安全了。
我拿出手机,想看看那段录音还在不在。
就在这时,快艇的引擎声,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不再是平稳的轰鸣,而是断断续续的“突突”声。
然后,速度猛地慢了下来。
最后,在一阵剧烈的抖动后,彻底熄火了。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哗”的海浪声。
“怎么了?”我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开船的小伙子捣鼓了半天,烦躁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妈的,坏了!”
“坏了?”我的声音都变调了,“不能修好吗?”
“不知道,我看看。”他打开引擎盖,里面冒出一股黑烟。
他检查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行了,油路系统故障,我修不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海中央,船坏了?
怎么会这么巧?
我猛地看向那个船员。
他低着头,似乎在用对讲机联系游艇那边,但我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他在紧张。
他在害怕。
一个经验丰富的船员,会因为船只故障而害怕成这样吗?
除非……
这不是一次意外。
是蓄意谋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金总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活着上岸。
他那番“通情达理”的话,只是为了稳住周宴的缓兵之计。
他派这个船员送我,目的就是在半路上,制造一场“意外”。
我死了,录音没了,周宴就算怀疑,也死无对证。
好一招一石二鸟。
“联系上了吗?”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没……没信号……”船员不敢看我,结结巴巴地说。
没信号?
刚才金总还用对讲机命令他,怎么可能突然没信号?
他在撒谎。
我死死地盯着他,脑子飞速运转。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看了看四周,这片海域很陌生,离海岸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游艇已经看不见了。
我不会游泳。
就算会,也游不了那么远。
怎么办?怎么办?
恐惧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你叫什么名字?”我忽然问。
船员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我……我叫阿力。”
“阿力。”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他们让你做什么。”
阿力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像一张纸。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你不用装了。”我的声音很冷,“金总让你在半路上把我处理掉,伪装成意外事故,对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惊恐。
“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们在船上交易的东西见不得光。”我拿出手机,点开了那段录音,把音量开到最大。
金总和周宴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空旷的海面上。
“……这次的‘货’,都安顿好了?”
“放心吧金总,都安排妥当了……”
阿力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死灰。
他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是金总逼我的……”他带着哭腔说,“他说如果我不照做,就把我扔进海里喂鱼……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我的心软了一下,但理智很快又占了上风。
现在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说,“我现在只想活下去。你告诉我,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他们会等。”阿力颤抖着说,“等一个小时,如果我没有报告说‘任务完成’,他们就会派人过来……查看情况。”
一个小时。
也就是说,我只剩下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船上有没有救生衣?”我问。
“有,在座位下面。”
我立刻翻找出来,一共两件。
我把其中一件扔给他。
“穿上。”
他愣愣地看着我。
“你……你不杀我?”
“我不是他们那种人。”我冷冷地说,“但你也别想耍花样。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想活,你也想活,对不对?”
他猛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
“想活,就听我的。”我穿上救生衣,然后指了指不远处,“那边,是不是有一个小岛?”
顺着我指的方向,海的尽头,隐约有一个小黑点。
“好像是……是黑石礁。”阿力说,“那里没人住,就是个荒礁。”
“荒礁也比在海里泡着强。”我下了决心,“我们游过去。”
“可是……太远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看着他,“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留在这里,等金总的人来,然后我们一起被扔进海里喂鱼。二,跟我一起游过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阿力的脸上,露出了剧烈的挣扎。
我知道他在害怕。
我也害怕。
但怕是没用的。
“我数三声。”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三……二……”
“我游!”
在我数到“一”之前,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扑通”一声,他先跳进了海里。
我也跟着跳了下去。
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了我,咸涩的味道呛得我直咳嗽。
即使穿着救生衣,巨大的浮力也让我很不适应。
“往这边!”阿力在前面喊。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学着他的样子,手脚并用地划水。
快艇在我们身后,像一个被遗弃的铁皮棺材,慢慢漂远。
海水很冷,我的四肢很快就变得僵硬麻木。
我只能靠着求生的本能,机械地重复着划水的动作。
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
我怕一回头,就会看到追杀我们的人。
我怕一停下,就再也没有力气往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周宴的脸,金总的脸,张姨的脸,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闪过。
我想到我的父母,如果他们知道我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该有多伤心。
不,我不能死。
我还没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还没为自己讨回公道。
这个念头,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混沌的脑海。
我猛地睁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划去。
“到了!到了!”
耳边传来阿力欣喜若狂的喊声。
我抬头一看,一块黑色的、崎岖的礁石,就在眼前。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了礁石。
整个人像一滩烂泥,瘫在上面,一动也不想动。
咸涩的海水从我的头发、衣服上滴落,在滚烫的礁石上,蒸发出一阵白烟。
活下来了。
我真的活下来了。
我侧过头,看着同样瘫在地上的阿力,我们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谢你……”阿力喘着粗气说,“如果不是你,我……”
“先别说谢。”我打断他,“我们还没真正安全。”
金总的人发现快艇上没人,一定会在这附近搜索。
这个黑石礁不大,从海上看一览无余,很容易被发现。
“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说。
我们俩拖着疲惫的身体,开始在礁石上寻找藏身之处。
黑石礁的地形很复杂,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一些被海水侵蚀出来的石洞。
我们找到了一个比较深的石洞,洞口被一块巨石挡住了一半,从外面看很不起眼。
我们俩钻了进去。
洞里很黑,很潮湿,弥漫着一股海腥味。
但很安全。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终于有时间检查我的手机。
万幸,我的手机是防水的。
我按亮屏幕,那段录音,还好好地躺在里面。
这是我的救命符。
我把手机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们不可能永远躲在这里。
没有食物,没有淡水,我们撑不了几天。
我们必须想办法联系外界。
“手机有信号吗?”我问阿力。
他拿出他的手机,屏幕已经黑了,显然是进水报废了。
我的手机虽然能开机,但屏幕上方的信号格,是空的。
这里,果然没有信号。
绝望,再次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难道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只是从一个死局,跳进了另一个死局?
就在这时,一阵“嗡嗡”声从远处传来。
是摩托艇的声音!
我和阿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
他们来了!
我们立刻屏住呼吸,躲在石洞的最深处,一动也不敢动。
声音越来越近。
我能听到有人在用扩音器喊话。
“人呢?跑哪儿去了?”
“分头找!这么大点地方,还能飞了不成?”
脚步声在礁石上响起,离我们的藏身之处越来越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地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因为恐惧而发出声音。
一个黑影,出现在了洞口。
他朝里面探头看了一眼。
洞里太黑了,他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妈的,真晦气!”
他咒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和阿力,都虚脱般地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摩托艇的引擎声再次响起,然后慢慢消失在了远处。
他们走了。
我们暂时安全了。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刚才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们……还会回来吗?”阿力颤声问。
“会的。”我说,“找不到我们,他们不会罢休。”
我们必须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可是,怎么离开?
我看着洞外那片一望无际的大海,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无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海风也变得越来越冷。
我和阿力又冷又饿,蜷缩在石洞里,互相取暖。
“对不起。”阿力忽然说。
“什么?”
“如果不是我鬼迷心窍,你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悔意,“我就是个混蛋。”
我没有说话。
我确实恨他。
如果不是他,我或许已经安全到家,报警把那群一网打尽了。
但是,我也知道,他只是一个被推到前台的棋子。
真正的恶,是金总,是周宴。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我平静地说,“我们得想办法活下去。”
后半夜,我被一阵剧烈的腹痛惊醒。
是例假。
我忘了,我的生理期就是这两天。
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又受了凉,不痛才怪。
那种熟悉的、要把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的疼痛,让我蜷缩成一团,冷汗直流。
“你怎么了?”阿力被我的动静惊醒,紧张地问。
“没事……”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上了我的后背。
是他的手。
“我……我老婆说,肚子疼的时候,搓热手捂一捂,会好一点。”他有些笨拙地说。
他的手掌很粗糙,但很温暖。
一股暖流,从他的手心,传到我的后背,再慢慢地流遍全身。
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我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在这个绝望的孤岛上,一个差点害死我的人,给了我一丝意想不到的温暖。
人性,真是复杂的东西。
天亮了。
新的一天,并没有带来新的希望。
我们依旧被困在这个荒礁上。
我的腹痛还在持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阿力出去找了一圈,带回来几个看起来像是贝类的东西。
“这个……应该能吃吧?”他不太确定地问。
我摇摇头,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他自己敲开一个,尝了尝,然后又默默地扔掉了。
显然,不好吃。
时间,在饥饿和绝望中,过得异常缓慢。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开始出现幻觉。
我看到周宴,他穿着我们结婚时的那套西装,捧着一束玫瑰,朝我走来。
“蔓蔓,我来接你了。”他说。
我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
“小心!”
阿力的惊呼声,把我从幻觉中拉了回来。
我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周宴,而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海蛇,正昂着头,吐着信子,离我的手不到十厘米。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手。
阿力眼疾手快,抓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海蛇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我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后背一阵发凉。
如果不是阿力,我刚才可能已经被咬了。
“谢谢你。”我真心实意地说。
这是我第二次对他说谢谢。
第一次,是为了那份笨拙的温暖。
第二次,是为了救命之恩。
他摆摆手,脸色也很难看。
“这个岛上,太危险了。”他说。
是啊,太危险了。
看得见的危险,是毒蛇猛兽。
看不见的危险,是随时可能回来的追兵,和正在一点点吞噬我们的饥饿与绝望。
又过了一天。
我已经虚弱到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知道,我快撑不下去了。
我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交到阿力手上。
“阿力。”我用微弱的声音说,“你听着。”
“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然后,拿着这个手机,去报警。”
“密码是我的生日,0928。”
“里面的录音,是证据。一定要交给警察。”
阿力红着眼圈,死死地攥着手机。
“你不会死的!”他吼道,“你撑住!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会吗?
我看着洞外灰蒙蒙的天空,苦笑了一下。
我的意识,再次开始涣散。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个荒岛上的时候,一阵熟悉的“嗡嗡”声,再次由远及近。
是他们又来了吗?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是真的要结束了。
然而,我听到的,不是凶神恶煞的叫骂,而是一个焦急又熟悉的声音。
“蔓蔓!林蔓!你在哪里?”
我猛地睁开眼。
是周宴!
是周宴的声音!
他来找我了?
他是来救我,还是来……灭口?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别出声!”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阿力说。
阿力也紧张地点点头,我们俩一起缩回了石洞的最深处。
“蔓蔓!回答我!你在哪儿?”
周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听起来,不像是装的。
脚步声在礁石上响起,越来越近。
“周总,这边都找过了,没有人。”另一个声音说。
“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周宴的声音嘶哑而暴躁。
然后,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
“小姐……林小姐……你在里面吗?”
是张姨!
张姨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我愣住了。
“小姐,你听我说。”张姨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天是我给你报的信。我看到他们鬼鬼祟祟的,就知道要出事。后来你坐的快艇一直没回来,我就知道你出事了。”
“我求了周先生好久,他才相信我,带人出来找你。小姐,你要是还活着,就应一声吧!”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
周宴……是来救我的?
他相信了张姨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蔓蔓”
周宴的声音,就在洞口。
他似乎已经筋疲力尽,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
我该相信他吗?
那个在电话里,和金总一起谈论着“货”,谈论着如何把我“请”回房间的男人。
那个为了“事业”,放弃陪我回岸的男人。
我该相信他吗?
我的内心,在激烈地交战。
理智告诉我,不能出去,这可能是个陷阱。
但情感上,我却无法把这个声音,和那个冷酷的阴谋家联系在一起。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是一阵低电量提示的警报声。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石洞里,异常清晰。
洞口的周宴,显然也听到了。
“蔓蔓!”
他惊喜地大喊一声,然后不顾一切地朝洞里冲了进来。
洞口太小,他被石头狠狠地撞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但他毫不在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当他看到蜷缩在角落里,像个乞丐一样的我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然后,他哭了。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冲过来,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带着我熟悉的味道。
但我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蔓蔓……对不起……对不起……”
他抱着我,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我的脸上。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任由他抱着。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分不清,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爱我的丈夫,还是一个演技精湛的骗子。
直到,阿力从我身后,举着一块石头,悄悄地站了起来。
他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杀意。
“别动!”我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他的手。
周宴似乎这才发现石洞里还有第三个人。
他抬起头,看到阿力,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
“你是谁?”
“他是谁不重要。”我推开周宴,冷冷地看着他,“重要的是,你是谁?”
周宴愣住了。
“蔓蔓,你……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我拿出手机,点开了那段录音。
“……这次的‘货’,都安顿好了?”
金总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你还要继续演吗?”我冷笑一声。
他闭上眼,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
“蔓蔓,你听我解释……”
“解释?”我打断他,“解释你和金总口中的‘货’是什么?解释你为什么要故意疏远那个叫苏晴的女孩?还是解释,你为什么要把我‘请’回房间,好方便你们谈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痛苦地摇着头。
“不是那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我步步紧逼。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蔓蔓,我们先离开这里,上船以后,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
他的眼神,充满了恳求。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拿着棍棒的手下,还有一脸担忧的张姨。
我没有别的选择。
“好。”我说。
我扶着石壁,挣扎着站起来。
腿一软,差点摔倒。
周宴立刻扶住了我。
“你的身体……”他看着我苍白的脸,和沾着血迹的裤子,眼睛瞬间红了,“我……我不是人……”
他打横将我抱起,大步走出了石洞。
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被抱上了一艘比之前那艘更大的快艇。
张姨立刻拿来干净的毛毯裹住我,又递给我一瓶温水。
“小姐,你受苦了。”她心疼地看着我,眼泪直流。
我摇摇头,示意她我没事。
周宴安顿好我,转头对阿力说:“至于你……”
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
“别动他。”我开口了,“这两天,是他救了我。”
周宴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带他一起上船。”
快艇发动,向着远处那艘巨大的白色游艇驶去。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回到游艇上,我被直接送进了医疗室。
船上的医生给我做了检查,打了点滴,换了干净的衣服。
折腾完这一切,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周宴一直守在我的床边,寸步不离。
他的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憔悴不堪。
“现在,可以说了吗?”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蔓蔓,你还记得苏晴吗?”他忽然问。
我点点头。
那个拖着粉色行李箱的女孩。
“她是我大学同学的妹妹。”周宴的声音很低沉,“我那个同学,叫苏哲。三年前,他因为参与了金总的‘项目’,离奇地……坠楼身亡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警方给出的结论是意外。但苏晴不相信。”周宴继续说,“她觉得她哥哥的死,和金总有关。所以,她想尽办法,混进了金总的公司,想要调查真相。”
“那所谓的‘货’……”
“是人。”周宴闭上眼,痛苦地说,“是一群被骗到海外的劳工。金总的公司,表面上是做海外劳务派遣,但实际上,是把人骗出去,卖给国外的黑工厂,强迫他们劳动。”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金融犯罪了,这是人口贩卖!
“苏哲就是发现了这件事,想要揭发,所以才被……灭了口。”
“那你呢?”我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年前。”周宴说,“我被调到核心部门后,慢慢接触到的。一开始,我也很震惊,很害怕。我想辞职,想离他远一点。”
“可是,我走不了了。”他苦笑一声,“我已经陷得太深了。我的很多工作,都和这些事有牵连。我一旦离开,下场可能就和苏哲一样。”
“所以你就同流合污?”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我没有!我一直在偷偷地收集证据!我想把他,和整个犯罪集团,一网打尽!”
“苏晴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个。我们约定好,利用这次出海的机会,拿到最关键的证据——那批‘新货’的名单和交接记录。”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明知道这次行动有多危险!”
“因为我没办法!”他痛苦地嘶吼道,“金总生性多疑,他一直不完全信任我。这次团建,他点名要我带上家属,就是为了试探我,也是为了……拿你当人质!”
“如果我不带你来,他会立刻怀疑我。我们所有的计划,都会泡汤!”
“所以,你就把我带来了这个龙潭虎穴?”我无法接受这个理由。
“我以为我能保护好你!”他看着我,眼睛里全是血丝,“我安排好了一切,让苏晴在前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趁机去拷贝资料。我把你‘请’回房间,就是不想让你看到任何不该看的东西,不想让你有任何危险!”
“我千算万算,都算到了。但我唯一没算到的,是张姨会给你通风报信,而你,会真的想要下船。”
“当我听到金总同意你下船,还‘好心’地派人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出事了。”
“我当时想冲过去拦住你,可是我不能。金总的人就在旁边看着我,我一动,我们俩都得死。”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那半个小时,是我这辈子最煎熬的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阿力没有消息传回来,我就确定了我的猜测。我当时就疯了。”
“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我直接跟金总摊牌了。”
他说得很快,很急,仿佛要把积压在心里的所有恐惧和悔恨,都倾泻出来。
“我告诉他,如果林蔓有任何三长两短,我就把所有证据都捅出去,大家一起完蛋。”
“他怕了?”
“他怕了。”周宴点头,“他知道我手里有东西。他更怕事情闹大,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所以,他就让你带人出来找我?他就不怕你找到我之后,带着证据跑了?”
“他当然怕。”周宴冷笑一声,“所以,他的人,也跟着一起来了。他想等找到你之后,再把我们一起……处理掉。”
我的后背,再次冒出一层冷汗。
“那你现在……”
“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周宴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苏晴已经拿到了那份名单,并且通过船上的秘密渠道,发出去了。现在,岸上的警察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
“我们只要拖住他们,等到警方的船来,我们就赢了。”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该相信他吗?
他的故事,听起来天衣无缝。
他的痛苦,看起来也不像伪装。
可是,那个在电话里,语气轻快地说着“我已经把他老婆‘请’回房间休息了”的男人,真的是他吗?
“蔓蔓。”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握紧我的手,“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没关系。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任你处置。要打要骂,我都受着。”
“我只求你,现在,再相信我最后一次。”
他的目光,灼热而真诚。
我沉默了。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金总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冲了进来。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笑眯眯的伪装,只剩下狰狞和疯狂。
“周宴,你他妈的敢耍我!”他指着周宴,破口大骂。
周宴把我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金总,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收手?”金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的货呢?苏晴那个小呢?你把她们藏到哪里去了?”
“你找不到她们的。”
“好,好,好!”金总连说三个“好”字,眼神变得像毒蛇一样,“你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在这公海上,我就是天!”
“来人!把他们俩给我绑起来!”
他身后的几个男人,立刻朝我们逼了过来。
周宴带来的人,也立刻上前,和他们对峙起来。
气氛,剑拔弩张。
“周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金总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枪,对准了我。
“把名单交出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我就先送你的心肝宝贝上路!”
我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
我看着那个黑洞洞的枪口,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别!”周宴嘶吼道,“金总,你别乱来!名单不在我这里!”
“不在你这里?”金总冷笑,“那就在那个小那里。说,她在哪儿?”
周宴死死地咬着牙,不说话。
“不说?”金总的笑容愈发狰狞,“行啊。那我就一分钟杀一个人。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他说着,把枪口转向了缩在角落里的张姨。
“就从这个多管闲事的老东西开始!”
“不要!”我尖叫起来。
张姨吓得瘫软在地,脸色惨白。
“金总!”周宴目眦欲裂,“你放了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管她知不知道!”金总已经彻底疯了,“我只知道,她是你的人!今天,所有跟你有关的人,都得死!”
他把手指,搭上了扳机。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苏晴!
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U盘。
“金总,你要的东西,在这里。”她举起手里的U盘,平静地说,“放了他们,我把它给你。”
金总的目光,立刻被那个U盘吸引了。
“你一个人来的?”他警惕地问。
“对。”
“把东西扔过来!”
“你先放人!”苏晴毫不退让。
金总犹豫了一下,然后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对峙的人群,让开了一条路。
“滚!”金总不耐烦地对张姨吼道。
张姨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现在,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吧?”金总的枪口,重新对准了我。
苏晴看了一眼周宴,又看了一眼我。
然后,她把U盘,朝金总扔了过去。
金总立刻让手下人去捡。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个U盘吸引过去的瞬间,周宴动了!
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扑向金总!
金总反应也很快,立刻调转枪口。
“砰!”
一声枪响,震耳欲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一朵血花,在周宴的胸口,绽放开来。
“周宴!”
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朝他扑了过去。
他倒在地上,胸口的血,不断地往外冒。
“蔓蔓……”他看着我,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别怕……”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你别说话!你不会有事的!医生!医生!”我语无伦次地喊着。
金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没想到,周宴竟然敢跟他拼命。
而就在这时,游艇的汽笛,忽然发出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鸣叫。
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几个黑点。
是警方的快艇!
他们来了!
金总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都他妈的别动!”他疯狂地大叫着,用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谁敢过来,我他妈就死给你们看!”
他的手下们,也都慌了神,有的想跑,有的想反抗,场面一片混乱。
而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周宴……你撑住……警察来了……我们得救了……”我哭着对他说。
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擦去我的眼泪,却在中途无力地垂下。
“蔓蔓……对不起……”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我爱你……”
说完这三个字,他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后来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我只记得,很多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上了船。
金总和他的手下,全部被制服了。
苏晴和阿力,作为污点证人,被警方保护了起来。
张姨也安全了。
所有人都得救了。
除了我的周宴。
我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星期。
身体上的伤,很快就好了。
但心里的那个洞,却永远也补不上了。
苏晴来看过我一次。
她告诉我,周宴在行动之前,就给她留了一封信。
信上说,如果他出了意外,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把真相告诉我。
他还把他们俩名下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了我的名下。
包括他那些“灰色收入”。
他在信的最后写道:
“这些钱不干净,但我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能补偿蔓蔓万分之一了。我知道她不会要,但请你一定转告她,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我拿着那封信,没有哭。
我的眼泪,好像在那天,已经流干了。
出院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我的律师。
我把周宴留下的所有财产,都匿名捐赠给了反人口贩卖的慈善机构。
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一分都不会要。
然后,我回到了我和他的家。
那个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我走进他的书房,看到了他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
上面,是他的日记。
我翻开第一页。
日期,是一年前。
“今天,我终于确定了金总的生意,到底是什么。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我想到了苏哲,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学弟。他一定也是发现了这个,所以才……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想辞职,但金总今天‘无意’中提起了蔓蔓,他说她是个好女孩,让我好好珍惜。我知道,这是警告。我走不了了。我被困住了。”
我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上面记录了他这一年来的所有挣扎、恐惧和计划。
他像一个行走在刀尖上的舞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一边假意迎合金总,一边偷偷地和苏晴联系,收集证据。
日记里,提到最多的,还是我。
“今天又陪蔓蔓去逛街了,她看上了一件大衣,但觉得太贵,没舍得买。我偷偷回去买了下来,准备在纪念日的时候送给她。看她开心的样子,是我唯一的慰藉了。”
“蔓蔓最近总说我忙,陪她的时间少了。我很愧疚。但我不能告诉她我在做什么。这些黑暗的东西,离她越远越好。我只希望她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单纯,快乐。”
“金总让我带蔓蔓去参加游艇派对。我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让她踏进那个泥潭半步。我必须想个办法拒绝。”
“没办法了。我拒绝不了。我只能带她去。我会保护好她的。我发誓。如果她有任何危险,我就跟他们同归于尽。”
最后一篇日记,是在上船的前一天晚上。
“明天,一切都要结束了。希望一切顺利。希望我的女孩,能平安回家。周宴,你一定要做到。”
我合上日记本,抱在怀里,终于,放声大哭。
原来,他从来没有变过。
他还是那个爱我的周宴。
只是,他用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爱我,在保护我。
他用他的生命,为我挡住了所有的黑暗。
他让我,平安回家了。
可他自己,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半年后。
金总的犯罪集团被彻底摧毁,主犯被判处死刑。
阿力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被免于起诉。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换了个城市,找了份正经工作,和老婆孩子过得很安稳。
苏晴用她哥哥的赔偿金,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劳工。
张姨拿了一笔奖金,回老家养老去了。
所有人的生活,都回到了正轨。
而我,卖掉了那套房子,背着我的画板,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
我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西藏,看了最纯净的天空。
去了大理,晒了最温暖的太阳。
去了海边,听了最澎湃的海浪。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给一个没有名字的地址,寄去一张明信片。
上面画着我看到的风景,写着我想对他说的话。
“周宴,我今天在海边,看到了一艘白色的游艇。我没有再感到害怕。我知道,你在天上看着我。”
“周宴,我今天画了一幅画,卖了好多钱。你看,没有你,我也能养活自己了。”
“周宴,今天天气很好。我很想你。”
我知道,这些明信片,永远也寄不到他的手里。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知道,他活在我的心里。
活在我每一次的呼吸里,每一次的心跳里,每一笔的色彩里。
那天,我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画着日落。
一个背着相机的年轻男孩走过来,有些羞涩地问:“你好,我能……给你拍张照吗?你和晚霞,融为一体,太美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
他的笑容,干净又明朗,像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周宴时一样。
我愣了一下,然后,对他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好啊。”我说。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的脸上,温暖而柔和。
海风拂过,吹起了我的长发。
我知道,我的故事,结束了。
而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