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一个女性老去,她会面对什么?
是被贴上“脾气差”“绝经”“性魅力减退”的标签,
是被“更年期”这个词统摄了,甚至,这个词,也被污名化了。
在多数人的印象里,老去总与衰退、失落、易怒相连,是一个逐渐褪色的阶段。
直到有一天,我读到日本作家伊藤比吕美的《闭经记》,她写:“美还是不美,都去他的,变老意味着自由,全新的自由。”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老去并不是衰退的同义词。也许,这其中包含着更丰富、更广阔的经验。
1978年,伊藤比吕美以《草木之空》出道,引领了日本 80 年代女性诗潮。第一本书问世时,她就拒绝用“处女作”这样的词。
她的写作直白、坦诚、平易近人。在众多男性的书写中,她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语言。比起使用学术化的、严肃的、女性主义的语言,她更想用的,是自己柔软的语言。
在《闭经记》里,她写身体的变化,写再也减不掉的赘肉与失控的更年期;在《身后无遗物》里,她写父母的离世,写照护伴侣的琐碎和独居的寂寞;在《初老的女人》里,她开启了新的生活,离开美国,重回日本,写一个人生活的自由和寂寥。
这些是她的“心声”。
而她写下这些的动力,是希望把属于女性的经验和体验,传递给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里的、无处不在的女性朋友们。
就像她在《闭经记》的最后一章里,写的那样:“尚未谋面的每位读者都是我的女友,但愿我的心声传送到了你们心里。”
以下是她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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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伊藤比吕美
大家好,我是伊藤比吕美。在很久不见的日子里,我飞快地老了,现在身体松软下垂,脸和脖子满是皱纹,从前的吊梢眼变成了下垂眼,发际线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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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写东西的人,向来不擅长交际。我想像丛林狼(coyote)那样活着,这一生,也确实活得像一头丛林狼。
我在快三十岁时,从东京移居熊本,那时就已经与中心保持了一定距离,后来又去了美国,距离中心更加遥远,很少见人。
我向来习惯一个人生活。
2018年,我收到了早稻田大学的聘用合同,邀请我去教三年书,于是,我就从美国回来了。
早稻田大学在东京,我本可以住在东京,但女儿们坚持让我把狗狗也带走,说“那是你的狗,你必须带去”,可要带着它,住在东京会让我完全施展不开。所以,我决定住在熊本,然后从熊本往返早稻田。
把它从美国带过来很不容易,真的累死了。但它是很重要的家人。
这是《身后无遗物》的日文原版,封面设计很寂寞吧?孤独的大象,感觉这双眼睛体现了我的心情,这幅画的插画师在去年年末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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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的朋友,写这本书的时候还好,那时只有我的夫死了,我的夫死之后,其他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现在很多人都不在了,所以我养了这么多动物,好像也挺ok的。
我以前结过好几次婚,生过好几个孩子,所以我也不算真正的孤独,总归我还有孩子在某个地方生活着。
不过,无论一个人拥有多少家人,看起来多么不孤独,归根结底,人终归会一个人步入死亡。所以,所谓的孤独不孤独,恐怕也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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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身后无遗物》附赠日文原版插画藏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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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我忽然回想起我的第一段婚姻,我当时真的结婚了吗?会不会其实只是我的妄想呢?
于是我就去板桥区役所,把自己的户籍调出来看了看,那时候,我对窗口的工作人员说:“我好像以前结过婚,但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我现在应该要申请什么样的户籍呢?
工作人员就把我的前户籍是什么都告诉我了,说着说着还压低了声音,我说不用不用,没必要这样小声说,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户籍调出来一看,我真的结过婚,很有意思吧。
在我最后一段关系里,我的夫自我意识非常强,我们吵了太多的架。他是著名画家,我经常想,对他来说,此世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我,而是他的作品。不过我非常理解他的自负。同为艺术家,我可以认同他的活法。
我很多次想过要分手,但一直没有当机立断,他比我年长很多,到他快死之前,分手的想法从我心里消失了。
我在很多地方做过面向读者的人生咨询,多次公开说过,无论之前他多么气人,我每天多么烦躁,在他死去之后,我依然很怀念。
我会建议读者,如果你想走自己的路,应该当机立断分手。但我自己这一生,从始至终都在做自己,虽然我的夫烦人,我们吵一架也就过去了。无论他多可气,也是一种正面的刺激。人生中最寂寞的事,莫过于寡淡,毫无刺激。
如果让我再和他重新来过,我想说算了,已经够了。想对他说,谢谢你死掉了。在过去的生活中,我努力地活过,他也奋力走完了一生,没有白来,这样就足够了。让我们各自重新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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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从15岁开始,我就感觉在关系密切的小圈子里非常憋屈。我想离巢,远离父母。所以我不仅很早结了婚,还去了国外居住。
我的人生,一直走在想离开父母、离开家、离开日本文化束缚的路上。想迫切离开的心愿,成了我的人生动力。
我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但父母相信我不会走远。住在美国的日本女性,即使在美国有家庭,也都会为了照看年迈的父母而回日本。
我从美国回到熊本时,在这所公寓起居,照顾父亲两个星期,然后回美国。到了最后,每隔三个星期就要从美国回来一次,很辛苦。
从我小时候起,儒家思想就告诉我要这么做,就连我这么对一切都马马虎虎,不以为然的人,都感觉到了内疚和责任,以至于在美国和日本之间不停往返,想用消耗自己身体的方式,来完成这件事。
但是,我的夫是彻底的西方人。他不理解我,为什么要丢开美国的家,不停地回日本。所以我的夫心怀不满。我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
我觉得,只要你是谁的父母,对孩子来说,你就是躲避不开的诅咒。只要你是谁的孩子,就天然背负着这种诅咒。克服诅咒的过程,叫作“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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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自己身上真的有祛除不掉的儒家价值观。要知道我并没有学过儒教,但那种教义,就在亚洲的空气里,我甚至怀疑,儒教就在每天吃的酱油里。这一勺酱油里有“父母之爱”,那一勺酱油里有“师恩”。
但是无论如何,这就是我啊,没办法。
不过,我的女儿们,是彻底在美国文化下长大的,她们拥有的是西方人的价值观。就算我住在距离遥远的地方,她们也没有想过一定要来照顾我,因为从她们小时候起,我就是这样教育她们的。我不想把自己经历过的艰辛,再传给下一代。人有一种价值观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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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周都去跳尊巴,我很喜欢,可以锻炼到很多,它会让你觉得自由。
我大概是 20 年前在美国开始跳的,那时候,加州的每个人都在跳尊巴。很多人一起,特别有意思,我感觉,那里面有一种“姐妹情谊”在。
但最初,我对女性主义一无所知。70年代后期,我当时的老师创建了一本日本最初的女性主义杂志,老师组织我们翻译一本美国诗人的关于母亲的诗集,我们看到之后非常震惊,这本诗集里,赤裸裸地描述了诗人母亲的、祖母的性事。
书里有很多侮辱性的词汇,比如cunt。我翻译成“女性生殖器”,然后接到老师的电话,老师说,“是cunt啊!是おまんこ!不是女性生殖器。”于是我改了,受到很多好评。
有一天,老师让我带着杂志去新宿。当时新宿有好几家女性主义者聚集的咖啡馆。我带着杂志,进去和她们打招呼,她们说别走,我就坐下了,听大家热烈地讨论。
于是,我听到了至今为止从未听到过的言论。她们最开始教我的,是要去了解自己的身体,从镜子里看自己的女性生殖器。她们问我看过没有,我说没有,下次会看的。
我记得,《芭比》上映时,我一个人去看了。
日本版的《芭比》在翻译上很有问题,“vagina”(阴道)被翻译成了“ツルペタ”(光溜溜)。根本没这个词,它是个创造出来的词,由“ツル(光滑)”和“ペタ(平坦)”组合而成,就是为了表达“什么都没有”的意思。
我当时就想:“这是什么呀?”,于是我反复去听英文原声,确认了电影里说的是“No vagina”,是说“没有阴道” 。
在英文原声里,“Vagina”这个词,是具有医学背景的中性词汇。所以当时我就想,日本的电影翻译者,还有电影发行公司,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觉得必须使用准确的词汇,要不然电影最后,芭比变成人类后,就不会挺起胸膛骄傲地说:“我要去看我的妇科医生(Gynecologist)。”这一幕的意义就完全无法被理解了 。
我开始写诗时,也非常困惑。比如vagina,我该使用哪个词汇?只能使用医学用语,性事只能用“性事”、“性交”这些词。这些具有医学背景的词语,用在自我表达里,还是很难的。
至今为止,我都很少用“爱”这个字。写过性交,但是“爱情”这个词的使用,单手可以数得过来。
我从年轻时起,就想把性欲视为一种自然的生理现象。我们都拥有生物荷尔蒙。荷尔蒙促使我们有了各种生理反应,刺激我们产生性欲。当我们想占有谁的时候,会把这种欲望称之为“爱”。
但我们写性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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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为止,关于性的语言,几乎都是男人使用的,传统文化将性视为不可见人的东西。
东西方文化也都认为,性事是男性主导的事情。80年代里,我参加过一次德语女性作家和日本的女性作者的集会。大家讨论最热烈的,就是如何描写性事。日语和德语,都是被动式语法。两国的女作者都希望,如果女性能用主动式的词句去描写性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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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年轻的时候,七八十年代,对我来说,“女人”是一个崭新的概念。过去我知道自己性别为女,却不知道女性是一种武器,我手持着自己的女性身份武器,一路走了过来。我履行的是“我的女性主义”。
我在怀孕时,为了给今后做准备,读了各种各样的书。四十年前,关于分娩和育儿的书,语调都非常甜腻,一味赞美母爱,要求母亲去爱孩子。我心想,胡扯什么呢,为什么没有不做美化的,真实描述“母亲”心境的书呢?所以我想自己写。
我仔细斟酌了句子,迈出了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一步,写了《杀死Kanoko》,一个母亲把自己的孩子抱在怀中,不仅觉得孩子可爱,心里还有很多恐慌,会手足无措。
从发表第一本书时,我就下定决心,绝不用“处女作”这个词,太恶心了。
那时,我还写了一本名为《好乳房,坏乳房》的育儿随笔,四十年前,像我这样的普通写作者,很少书写自己的实际生活体验。在那个时代,所有育儿书籍都是男医生写的。
这两部书,成了我写作生涯中早期最受欢迎的作品。
我发现自己能写,有无限的表现自由。在 70 年代的气氛下,我感觉有了飞上天空的翅膀。我书写的是自己的真情实感。我的写作源泉,相当一部分来自女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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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想在作品里过分流露女性主义色彩,我想写一种更个人的,更贴近真实生活的东西,不用那些学术化的、严肃的女性主义语言,而是用我自己的柔软的语言。
各种各样的女性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过着各种各样的生活,但要涵盖所有人的经历太难了,所以我只能坚持“我就是我”,从我自己的经验出发去讲述。
去年我到了中国,在很多地方做了演讲和见面会。我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年轻读者,因为《闭经记》在日本的读者,大多与我同龄,但在中国,却有很多二十多岁的读者。
我感觉,中国的女性读者一下子就读懂了,我暗藏在书中的女性主义的主张。我想,正是女性主义的部分,引发了共鸣。
我没有具体学习过女性主义,没有读过相关书籍,也不想读。我凭借的都是本能和直觉。最根本的,就是做自己,走自己想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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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我想写给年轻人的话:你得始终记得,我是我,我有自己的意志,你要常常去想,自己想做什么,想怎样去生活。你要一直这么想,然后不断前行。不断前行,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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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永远走在,
自己想走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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