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宋代首位垂帘称制女主的克制与温情
文 | 刘广丰
![]()
书所聚焦者,乃宋真宗之章献明肃刘皇后,主标题为“月照崇徽”。昔年撰写博士论文时,此四字便萦绕心间,然恐读者未谙其意,特作题解。
崇徽者,乃北宋后宫殿名,为刘氏自皇后至太后时期之居所,此非宋代传统意义上皇后或太后的寝宫——皇后当居坤宁殿,太后至英宗朝始定居于慈寿殿。
然而,崇徽殿的位置尤值深究。其于大宋开国之初被称为万岁后殿,亦即万岁殿之配殿。真宗时,万岁殿易名延庆,仁宗明道元年复改福宁,是为帝王之寝宫。崇徽既处延庆殿后,虽非后妃正式居所,实乃毗邻大宋权力中枢之所在。
刘氏政治之路,即从此始;刘氏之政令,或从此出。更值得玩味的是,«宋史·地理志»明载,将此殿定名为“崇徽”者,正是刘皇后本人。月魄清辉,自古喻指女德,故以“月照崇徽”为本书主题,暗合刘氏以女子之身,于禁苑深处执掌国柄之史实。此间隐喻,不惟昭示其居所方位,更暗喻其政治生涯如月华隐耀,虽处深宫却普照朝堂。
作为两宋首位垂帘称制的女主,刘氏参政始于真宗中年,至仁宗朝更是主政十一载。故其于宋代的地位,堪比唐之武曌。正由于此,历代史家对其臧否殊异,民间更衍生出“狸猫换太子”之稗说,以污其名。时至今日,有关她的评说也是褒贬不一。颂之者,赞扬其为真、仁两朝稳定传承所作出的贡献,更膺服其政治见识;而抑之者,则指控其控制真宗与仁宗,把持朝政,甚至制造出种种宫廷阴谋。
拙著虽不讳言其晚年有僭越之嫌,但总体对她保有积极正面的态度。之所以得出如此观点,乃以结果为导向:刘氏主政大宋十余年,不但让两朝皇帝平稳过渡,且提出了很多经济改革的措施,更重要的是,她没有用暴力流血的手段来铲除政敌,对于政治斗争,她始终保持克制,并将之控制在一个必要的限度之内。
纵然是抵制她执掌皇权的寇准与李迪,最终也只是被远贬外地,比之唐代之长孙无忌等,已属万幸。更重要的是,刘氏始终没有对赵氏皇族下手,反而以族中尊长的姿态维系皇族和睦。
今人多谓刘氏之克制,乃因宋代士大夫对她的掣肘,再加上她没有强势的外戚家族,故在政治上举步维艰,不敢轻易造次。此说有其合理之处,因为比之前代,宋代士大夫政治确有长足发展。但刘氏作为手握皇权的女性,必若与朝臣鱼死网破,也很难让幼主即位平稳过渡——她并非完全没有支持者,若她愿意,也可以对大宋造成致命的破坏。
故拙见以为,政局平稳实系多方合力之功,刘氏为政之审慎尤需重估。后世对刘氏的批判,多基于中国古代男权政治的思想,如明清之际王夫之讥其“乱男女之别”,所见尤甚。拙见以为王夫之对女性政治的排斥,实乃其时代思潮之反映,可以理解;今人常以超然姿态评判先贤的局限,但须知每个时代皆有其桎梏,谁知千载之后,我辈认知或亦成为后人之镜鉴乎? 然而,历史发展至今,若仍执男权圭臬丈量往昔,因性别褫夺巾帼之功,这等史观既失却“了解之同情”,更恐沦为市井之谈,终是辜负了历史研究的真意。
既然拙著所考察者,乃男权社会中之女性政治,自然绕不开性别视角之棱镜,因为在那个两性不平等的时代,女性主政必有其特征,但这些特征无关优劣。例如,作为女性政治家,其在男性士大夫的包围下所展现的心态与举措,必然带有女性的印记;再如她作为最高统治者,也将为女性政治冠以一些象征性符号,并制定一些有利于当时女性的政策。
然需申明,本书虽以性别视角切入,却非刻意将刘氏塑型为女权先驱。 彼时社会本系男权天下,刘氏既不可能挑战“三从”纲常,亦未大幅提升女性地位,其政治举措中所见之女性关怀,实乃权力博弈间偶然绽放的异色。这是时代使然,不必抬高,也不必苛责。
刘氏是幸运的,她本开封街头一卖艺女子,而最终母仪天下,掌控大宋皇权,堪称中国古代女性逆袭之传奇。其间机缘虽多,但拙见尤重其与宋真宗之间的感情。今人常谓政治人物之研究当摒除其私情,但拙见以为,政治人物首先是人,故其必然拥有人类的各类感情。
就本书所关注的主题而言,真宗力排众议册立刘氏,临终托以国事,实难尽以政治与权谋解之。固然,史家笔法亦有暗影浮动,文献中各种隐晦之语或可解为算计,亦可视作深情,何妨择善而从? 若史册尽是阴谋诡计,而无半分人性暖色,岂非太过寒凉? 此或本书偏颇之处,但历史研究观照古人,原需几分温情。
是为序。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