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那扇旋转门,我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脚下踩的不是坚实的大地,而是棉花。
天,前所未有的蓝。
空气,带着一股子解脱的甜味儿。
我手里捏着那个红本本,哦不,是绿本本,离婚证。
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陈浩,三十五岁,今天,自由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白月发来的消息。
“搞定了?”
后面跟了个小猫探头的可爱表情包。
我回了两个字:“定了。”
那边几乎是秒回:“庆祝!晚上老地方,我给你点爱吃的菜!”
看着屏幕上那行字,我笑得像个傻子。
这才是生活啊。
这才是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
不像林舒,我前妻。
跟她在一起的十年,我感觉自己活得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早上七点必须起床,晚了她的早餐就凉了。
晚上十点半必须上床,不然她会说影响第二天精神。
我的袜子不能乱扔,衣服不能堆在沙发上,就连看会儿球赛,声音开大了她都会皱着眉头过来调小。
“邻居会听见的。”
“阳阳明天要上学,早点睡。”
全是规矩,全是道理,全是为别人着想。
那我呢?
谁来为我想想?
我跟她提离婚的时候,她正蹲在地上擦地,一寸一寸,认真得像是在做一件艺术品。
她抬起头,头发有几缕粘在额头上,眼神里没有我想象中的震惊和崩溃,只有一种平静的疲惫。
“想好了?”她问。
“想好了。”我点头,语气坚定,“白月,你认识的,我们是真心相爱。我不想再过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了。”
我以为她会哭,会闹,会骂我没良心。
毕竟,这十年,她为这个家付出的,我看在眼里。
可她没有。
她只是慢慢地站起来,把湿抹布在水池里洗干净,拧干,挂好。
然后,她看着我,说:“行。财产分一下,阳阳跟我。”
我愣住了。
就这么简单?
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应对一场歇斯底里的战争,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房子是婚前财产,归你。车子卖了,钱一人一半。存款,这些年也没攒下多少,都给你吧,你跟白月要开始新生活,用钱的地方多。”
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
我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她是不是,也早就想离开我了?
“阳阳的抚养费,我每个月会按时打给你。”我补充道,想找回一点主导权。
“嗯。”她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
我这才发现,这个我住了十年的家,属于她的东西,少得可怜。
几件衣服,几本书,一个她用了很久的马克杯。
她带着阳阳走的那天,阳阳哭得撕心裂肺,抱着我的腿不肯松手。
“爸爸,你不要我跟妈妈了吗?”
我心酸,蹲下来抱住他:“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爸爸永远是你爸爸。只是……爸爸跟妈妈不住在一起了。”
林舒站在门口,没有催,也没有安慰。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最后,还是她走过来,轻轻拉开阳阳的手。
“阳阳,跟爸爸说再见。我们该走了。”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心里五味杂陈。
有解脱,有愧疚,但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向往。
白月很快就搬了进来。
她像一只快乐的蝴蝶,把这个被林舒打理得一尘不染、却也略显沉闷的家,搅动得活色生香。
她会买大捧的鲜花插在客厅。
她会拉着我窝在沙发里,看一整晚的爱情电影,吃着薯片喝着可乐。
她会夸我的每一个决定,崇拜地看着我,说:“阿浩,你真棒。”
我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我终于明白,我跟林舒之间缺的不是爱情,是激情,是那种能让男人觉得自己被需要的崇拜感。
白月会撒娇。
“老公,人家想吃小龙虾了嘛。”
“老公,这件衣服好好看,买给我好不好?”
而林舒,她只会说:“少在外面吃,不干净。”“别乱花钱,下个月要交物业费了。”
你看,差别多大。
一个把你当英雄,一个把你当劳工。
我娶了白月。
婚礼办得很热闹。
我那些哥们儿都羡慕我,说我老牛吃嫩草,找了个这么漂亮又会来事儿的老婆。
我喝得有点多,搂着白月,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我甚至有点可怜林舒。
离开我,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个孩子,以后日子怎么过?
我给她打抚养费的时候,特意多转了五千。
算是我的补偿。
她没收,又给我退了回来,附带一条信息:“按约定好的数额就行。”
我看着那条冷冰冰的信息,心里那点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清高什么?
活该!
新婚生活,确实如我想象般甜蜜。
每天早上,我都在白月的亲吻中醒来。
她不会像林舒那样催我起床,只会像小猫一样蹭在我怀里。
“再睡会儿嘛,不着急。”
于是,我上班开始频繁迟到。
早餐?
不存在的。
白月不会做饭,我们都是叫外卖,或者在路边随便买点。
刚开始,我觉得这很自由,很潇洒。
不用再吃一成不变的白粥、鸡蛋和咸菜。
可吃了一个月,我的胃开始抗议了。
我开始怀念林舒熬的粥,火候恰到好处,米粒软糯,配上她自己腌的小菜,简单,却暖胃。
我跟白月提了一嘴,能不能学学做饭。
她把外卖单往我面前一拍,嘴巴撅得能挂油瓶。
“陈浩,你什么意思?你娶我回来是当保姆的吗?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她眼睛一红,眼泪说来就来。
“我当初跟你在一起,可不是为了给你当老妈子做饭的!你前妻会做,你怎么不去找她?”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瞬间头大。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就是嫌弃我了!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被她这种斗争逻辑气得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我低头认错,点了她最爱吃的那家日料外卖,才把她哄好。
她一边吃着昂贵的刺身,一边还在数落我。
“男人啊,就是不知足。我陪你风花雪月,你还想让我给你洗衣做饭?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可那时候,我还沉浸在爱情的滤镜里。
我觉得,她只是有点小任性,是我不够包容。
真正的矛盾,是从阳阳每个周末过来开始的。
第一次,白月表现得还像个慈爱的后妈。
她给阳阳买了一大堆昂贵的玩具,拉着他拍照发朋友圈,配文:“新成员,以后请多关照哦。”
阳阳对那些遥控汽车和变形金刚很感兴趣,但对白月,始终保持着距离。
白月想抱他,他会下意识地躲开。
白月夹菜给他,他会小声说:“谢谢阿姨,我自己来。”
白月的热情,在阳阳的客气面前,显得有点尴尬。
到了晚上,白月找借口说自己要跟闺蜜逛街,就溜了。
家里只剩下我和阳阳。
我给他洗澡,讲故事,哄他睡觉。
一套流程下来,我累得腰酸背痛。
我这才意识到,这些年,这些事,都是林舒在做。
而我,只是偶尔搭把手,还觉得自己是个体贴的“绝世好爸”。
阳阳睡着后,我看着他酷似我的脸,心里一阵柔软。
我拿出手机,想给林-舒发个信息,告诉她阳阳睡了。
点开她的头像,才发现,她已经把我删了。
我愣了半天,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白月半夜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和香水味。
她高高兴兴地跟我展示她新买的包。
“好看吗?限量款呢!我抢了好久才抢到。”
我看着那个顶我一个月工资的包,再看看旁边房间里熟睡的儿子,突然觉得很累。
“你少喝点酒。”我忍不住说了一句。
“怎么了嘛?”她不高兴了,“我跟闺蜜开心一下不行啊?你以前不也经常跟朋友出去喝酒吗?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又是这套逻辑。
我闭上嘴,不想跟她吵。
我只是觉得,家里有个孩子,她是不是应该稍微收敛一点?
第二次阳阳来,矛盾就升级了。
白月正在敷面膜,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阳阳想喝水,自己去够桌上的水杯,不小心打翻了,水洒在了白月新买的地毯上。
“哎呀!”白月尖叫一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啊!这么点事都做不好!”她指着阳阳的鼻子骂。
阳阳吓得站在原地,眼圈都红了。
“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这地毯多贵你知道吗?弄脏了怎么洗!”
我从书房出来,看到这一幕,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你冲一个孩子吼什么!”我把阳阳拉到身后。
“我吼他怎么了?他做错事了还不能说吗?陈浩,你别忘了,他不是我儿子!”白月也来了脾气。
那句“他不是我儿子”,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心里。
“白月,你说话注意点!”
“我怎么不注意了?我说的是事实!为了他,我周末都不能睡懒觉,不能出去玩,还要看他的脸色!我受够了!”
她歇斯底里地喊。
阳阳在我身后,吓得浑身发抖,最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要妈妈……我要找妈妈……”
我心都碎了。
我抱起阳阳,瞪着白月:“你给我闭嘴!”
我抱着阳阳回了房间,给他妈妈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林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背景里还有些嘈杂的人声。
“林舒,你现在方便吗?能不能来接一下阳阳?”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立刻警觉起来。
我听见阳阳还在抽泣,没法解释,只能说:“他想你了,哭得厉害。”
那边沉默了几秒,说:“你在家等我,我马上过来。”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看到林舒站在门口。
她好像瘦了点,但气色很好。穿了一件得体的连衣裙,化了淡妆,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跟我印象里那个总是穿着家居服、素面朝天的家庭主妇,判若两人。
她看到我,只是点点头,然后径直走进房间,去看阳阳。
白月从卧室里出来,看到林舒,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她换上了一副笑脸:“哎呀,林舒姐来了啊。”
林舒没理她,就像没看到这个人一样。
她走到床边,温柔地抱起阳阳。
“阳阳,不哭了,妈妈带你回家。”
阳阳一到她怀里,立刻就不哭了,只是委屈地把脸埋在她肩膀上。
林舒抱着阳阳往外走,经过我身边时,停顿了一下。
她看着我,眼神冷得像冰。
“陈浩,我们离婚的时候说好的,阳阳归我,你有探视权。但探视的前提,是你能保证他的安全和快乐。”
“如果你做不到,那以后,你就在外面见他吧。这个家,他不会再来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把我和白月,关在了这个死寂的客厅里。
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什么态度啊!”白月在我身后抱怨,“一个下堂妻,还敢给我脸色看!陈浩,你看看她那得意样儿,指不定在外面找了什么野男人!”
我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她。
“你再说一遍?”
我的眼神可能吓到她了。
她缩了缩脖子,气焰消了一半,但嘴上还不服软。
“本来就是嘛……不然她哪来的钱买那么好的衣服,还化妆……”
“够了!”我怒吼一声。
我从来没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她愣住了,眼圈又红了。
“你……你为了她吼我?”
我气得直想笑。
“白月,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是你有错在先!阳阳只是个孩子,他打翻一杯水而已,你至于那么对他吗?”
“那地毯是我新买的!很贵的!”
“再贵有我儿子重要吗?”
“他不是我儿子!”她又把这句话甩了出来。
我彻底无言以对。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这张画着精致妆容,却显得无比陌生的脸,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我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放弃了那个安稳的家,选择了她?
为了所谓的“爱情”?为了“激情”?
可现在,激情褪去,只剩下一地鸡毛。
那次争吵后,我和白月冷战了三天。
这三天里,家里乱得像个垃圾场。
外卖盒子堆在茶几上,散发着馊味。
换下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
没有人打扫,没有人收拾。
我看着这个曾经被林舒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堵得慌。
我忍不住开始自己动手收拾。
扫地,拖地,洗衣服,把垃圾分类打包。
等我满头大汗地做完这一切,瘫在沙发上时,我才深刻地体会到,林舒这十年,每天都在做什么。
而我,曾经把这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我甚至还嫌她,把家里收拾得太干净,没有“生活气息”。
现在我明白了,那不是没有生活气息,那是一个女人,用她的勤劳和爱,撑起的一个家的体面。
白月看我收拾,也没搭把手。
她就坐在那里,一边刷着剧,一边嗑着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
我刚拖干净的地,瞬间又是一片狼藉。
我看着她,怒火中烧。
“你就不能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吗?”
她瞟了我一眼,懒洋洋地说:“一会儿你再扫一下不就行了?那么激动干嘛。”
我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我辛辛苦苦收拾了两个小时,在她眼里,就只是“再扫一下”的事?
我终于明白,她不是任性,她是懒。
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理直气壮的懒。
她享受着这个家带来的便利,却不愿意为这个家付出哪怕一丝一毫。
她爱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能为她提供的,不用她自己动手的,安逸的生活。
我开始怀念林舒。
疯狂地怀念。
怀念她做的饭,怀念她烫得平平整整的衬衫,怀念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怀念她在我生病时端到床边的热粥。
甚至,怀念她的唠叨。
“陈浩,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陈浩,又喝这么多酒,胃不要了?”
“陈浩,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这些我曾经觉得无比烦人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句句都是关心。
而白月呢?
我加班到半夜回家,她已经睡熟了,桌上连杯水都没有。
我感冒发烧,她只会说:“多喝热水啊。”然后继续跟她的闺蜜煲电话粥,讨论哪个明星又塌房了。
我跟她抱怨工作上的烦心事,她听了两句就不耐烦了。
“哎呀,你们公司那些破事我听不懂。说点开心的嘛。”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无比孤独。
我以为我找到了灵魂伴侣,结果,我只是找了个同居的室友。
一个只负责享乐,不负责分担的室友。
我和白月的关系,急转直下。
我们开始频繁地争吵。
为钱吵。
她的开销越来越大,名牌包,高档护肤品,下午茶,旅游……我的工资根本填不满她的欲望。
我劝她节省一点,她就说我小气,没本事。
“没钱你当初吹什么牛啊?别的男人给女朋友花钱眼睛都不眨,你倒好,我买个包你还唧唧歪歪。陈浩,你是不是不行啊?”
这种话,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最大的侮辱。
为家务吵。
她什么都不做,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劳动成果。
我累死累活下班回来,还要给她做饭,洗碗,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
我让她分担一点,她就说:“我一个貌美如花的小仙女,是用来干这个的吗?这些不都应该是男人该做的吗?”
我气笑了。
我终于明白,她不是公主,她是有公主病。
为阳阳吵。
自从上次之后,林舒就没再让阳阳来过家里。
我只能在周末,去少年宫门口接他,带他在外面玩半天,再把他送回去。
每次看到林舒,我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
她越来越好了。
我听朋友说,她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做得风生水起。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自信从容的光芒。
那种光芒,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
或者说,是我以前眼瞎,没看见。
有一次,我去送阳阳,看到一个男人开着一辆比我好得多的车,在等她。
那男人看起来很斯文,下车帮她拉开车门,动作自然又体贴。
阳阳看到他,还很高兴地喊了声:“李叔叔。”
我愣在原地,感觉血液都凉了。
所以,白月当初的猜测,是真的?
不,不对。
就算她真的有了新的开始,那也是在我背叛她之后。
我有什么资格去质问?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直到他们的车消失在街角。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白月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不但不安慰,反而在一旁说风凉话。
“怎么了?看前妻找了高富帅,心里不平衡了?”
“我说什么来着,她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离了你,马上就勾搭上一个。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
我看着她幸灾乐祸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冲进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
吐完之后,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颓废、满眼红血丝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是我吗?
这就是我追求的“新生活”吗?
我为了一个自私懒惰、只会消费我、贬低我的女人,放弃了一个勤劳善良、默默为我付出一切的女人。
我以为我逃离了牢笼,奔向了天堂。
结果,我只是从一个温暖的家,跳进了一个华丽的陷阱。
我跟白月提出了离婚。
她愣了一下,然后就炸了。
“离婚?陈浩,你敢跟我提离婚?你把我当什么了?想娶就娶,想扔就扔?”
“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要离可以,这房子得分我一半!”
我看着她丑陋的嘴脸,只觉得恶心。
“这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不管!我跟你结婚了,我就有份!你要是不给我,我就去你公司闹,我去你爸妈家闹!我让你身败名裂!”
我看着她撒泼的样子,跟当初林舒平静地签下离婚协议时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别。
原来,一个人的教养和人品,不是在风花雪月时体现的,而是在分道扬镳时。
林舒给了我最后的体面。
而白月,只想把我拉进泥潭,同归于尽。
这场离婚官司,打得一地鸡毛。
白月真的去我公司闹了。
她坐在公司大厅里,哭天抢地,说我婚内出轨,家暴她,现在还要抛弃她。
同事们对我指指点点,领导找我谈话,让我“处理好个人问题”。
我焦头烂额,身心俱疲。
最后,为了尽快摆脱她,我还是给了她一笔钱。
一笔足以让我回到解放前的钱。
她拿着钱,得意洋洋地走了,临走前还发了条朋友圈,配上了一堆奢侈品的照片,文字是:“告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姐姐值得更好的。”
我看着,只觉得讽刺。
我终于又“自由”了。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感到丝毫的解脱和快乐。
我坐在空荡荡的,被白月搬走了所有她买的东西的房子里,只剩下满心的荒芜和悔恨。
我卖掉了房子。
这个承载了我十年婚姻和一年闹剧的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再待下去。
我租了个小房子,一个人生活。
我开始学着自己做饭,学着自己打扫卫生,学着把生活过得井井有条。
每当我笨手笨脚地切到手,或者把衣服染色时,我都会想起林舒。
想起她是怎么轻而易举地搞定这一切的。
我才明白,那些我曾经不屑一顾的“烟火气”,才是生活最真实的底色。
而那些所谓的“诗和远方”,不过是海市蜃楼,一戳就破。
有一次,我去看阳阳,在他书包里发现了一张画。
画上是三个人,手牵着手。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
男人是我,女人是林舒,小孩是阳阳。
画的下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我爱爸爸妈妈。”
我拿着那张画,在楼下站了很久。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我毁掉的,不只是我的婚姻,还有一个孩子,对“家”最美好的期盼。
我试着联系林舒,想跟她道歉。
不是为了复合,只是为了说一句,迟到了太久的“对不起”。
我通过朋友,要到了她的新号码。
电话打过去,响了很久,她才接。
“喂?”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但多了一丝疏离。
“林舒,是我,陈浩。”
那边沉默了。
我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
“对不起。”我鼓起勇气,说出了这三个字,“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混蛋,是我眼瞎心盲,没有珍惜你。”
我说了很多。
把我这段时间的悔恨,我的醒悟,全都说了出来。
电话那头,始终没有声音。
就在我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的时候,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陈浩,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波澜。
“人要往前看。你也是。”
“我……”我还想说什么。
“我还有事,先挂了。”
电话被挂断了。
我拿着手机,呆立在原地。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在她那里,已经翻篇了。
只有我,还困在原地,被自己的愚蠢和悔恨,反复凌迟。
这,或许就是我的报应吧。
不是什么天打雷劈,也不是什么身败名裂。
而是,当我终于懂得珍惜的时候,那个最值得我珍惜的人,已经不在原地等我了。
是我亲手推开了她,亲手打碎了那个曾经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家。
然后,我娶了我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才发现,那不是月光,那是一道会灼伤人的,虚假的光。
它照亮了我的欲望,也烧毁了我的一切。
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
你种下什么因,就会结出什么果。
我种下了背叛和自私,所以,我收获了孤独和悔恨。
而林舒,她种下了善良和坚韧。
所以,即使经历了风雨,她依然能重新长成一棵挺拔的树,开出属于自己的,美丽的花。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去打扰过林舒。
我只是默默地,按时打着抚养费。
偶尔,我会从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听说,她的培训班办得越来越好,已经成了金牌讲师。
听说,那个李叔叔对她和阳阳都很好,他们准备结婚了。
听说,阳阳在新学校里交了很多朋友,性格也开朗了许多。
每听到一个好消息,我心里都既为她高兴,又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那些本该属于我的幸福,被我亲手送给了别人。
我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我不再去想那些风花雪月,不再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灵魂共鸣”。
我只想踏踏实实地赚钱,多给阳阳存点钱,弥补我对他亏欠。
我的生活,变得像林舒以前一样,规律,甚至有些枯燥。
早上六点半起床,跑步,做一顿简单的早餐。
上班,下班,回家,看书,睡觉。
周末,我会去图书馆待上一天,或者去爬山。
我戒了烟,也很少再喝酒。
朋友们都说我变了,变得像个苦行僧。
我笑了笑,没解释。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在苦修,我是在赎罪。
也是在学着,如何与自己和解。
有一天,我妈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一趟。
我以为有什么急事,匆匆赶回去。
一进门,就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旁边还有个媒人。
我妈把我拉到一边,喜气洋洋地说:“儿子,这是你王阿姨给你介绍的对象,是个小学老师,人特别好,贤惠顾家,你跟人家聊聊。”
我看着那个一脸拘谨的女人,又看了看我妈期盼的眼神,心里一阵疲惫。
我礼貌地跟对方聊了几句,找了个借口,就逃了出来。
我给我妈发信息:“妈,我不想再结婚了。一个人挺好。”
我妈很快回了电话,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一个人怎么能行!你都快四十了!你看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连个热乎饭都吃不上!”
“当初让你跟林舒好好过,你不听!非要去搞什么乱七八糟的爱情,现在好了吧?把日子过成这样,你满意了?”
“那个白月,我第一眼看她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你还当个宝!”
我妈的数落,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割着我的心。
我没有反驳。
因为她说的,都对。
“妈,我知道错了。”我低声说。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叹了口气。
“错了有什么用……林舒那么好的媳-妇,是你自己弄丢的。你活该!”
“是,我活该。”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
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和林舒刚结婚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也很穷,租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
有一次我发高烧,半夜里烧得迷迷糊糊。
是林舒,一个人,把我从五楼背下去,打车送我去的医院。
她瘦弱的肩膀,硌得我生疼。
我趴在她背上,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心里特别踏实。
在医院里,她跑前跑后,挂号,缴费,拿药。
我躺在病床上输液,她就坐在旁边,一夜没合眼,时不时地伸手探探我的额头。
天亮的时候,我的烧退了。
我睁开眼,看到她趴在床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那一刻,我发誓,我这辈子一定要对这个女人好。
可是后来,我是怎么做的呢?
我的事业有了起色,我们换了大房子,生活越来越好。
我却开始嫌弃她了。
嫌她不打扮,嫌她没情趣,嫌她满身烟火气,没有了当初的灵动。
我忘了,她的双手,是为了这个家,才变得粗糙。
她的时间,是为了照顾我,才被琐事填满。
她的青春和灵动,都耗费在了我身上。
而我,却拿着她为我打下的“江山”,去讨好另一个女人。
我真是,混蛋到了极点。
又过了一年。
我工作上有了新的突破,被提拔为部门主管。
薪水涨了不少。
我第一时间,就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林舒。
我想让她知道,我没有一直颓废下去。
可我拿起手机,翻出那个号码,却迟迟没有拨出去。
我有什么资格呢?
告诉她,然后呢?
指望她为我高兴吗?
我没那个脸。
我把给阳阳的抚养费,又往上提了提。
这一次,林舒没有退回来。
她只是回了两个字:“谢谢。”
看到这两个字,我竟然有了一丝久违的欣慰。
这说明,她至少,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那年的中秋节,我一个人在家。
看着窗外的月亮,又圆又亮。
我想起以前,每年中秋,林舒都会做一大桌子菜,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
而现在,这个家里,冷得像冰窖。
手机响了,是阳阳打来的视频电话。
屏幕上,出现了阳阳兴奋的小脸。
“爸爸!中秋节快乐!”
“阳阳,中秋快乐。”我笑着回应。
“爸爸,你看,这是妈妈做的月饼!还有李叔叔买的大闸蟹!”
阳阳把镜头转向餐桌。
满满的一桌菜,比以前我家的年夜饭还要丰盛。
林舒和那个李叔叔,正坐在桌边,笑着看阳阳。
镜头晃过林舒的脸,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对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那个笑容,客气,疏离,却又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安详。
李叔叔也看到了我,他没有敌意,反而很友好地冲我笑了笑。
“爸爸,我们要吃饭啦!你吃了吗?”阳阳问。
“吃了,爸爸吃了。”我撒了个谎。
其实我面前,只有一碗泡面。
“那好吧,爸爸再见!”
视频被挂断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慢慢变黑,映出我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落寞和孤寂。
我端起那碗已经泡得发胀的面,吃了一口。
又苦又涩。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
所谓的因果报应,不是让你失去你曾经拥有的。
而是让你亲眼看着,你亲手抛弃的那些珍宝,在别人的世界里,熠熠生辉。
而你,只能站在原地,两手空空,悔不当初。
这,比任何惩罚,都来得更残忍,也更公平。
我的人生,也许就这样了。
一个人,守着一座空城,用余生,去咀嚼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与自己和解。
我只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我都会想起林舒。
想起她为我熬的粥,为我亮的灯,为我付出的,那整整十年的青春。
然后,在无尽的悔恨中,告诉自己。
陈浩,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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