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红色的结婚证,摸上去还带着油墨的清香,可我心里,却像被初冬的冷风吹过,一片萧瑟。
我和陈阳领证的第二天,婆婆张桂兰就把我们叫到了她那间朝南的大屋。
阳光很好,透过窗棂洒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晃晃的方格,可我却觉得身上发冷。
婆婆坐在那张她坐了二十年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眼神却比茶水凉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岚岚,陈阳,你们现在是合法夫妻了,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我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想说点什么,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既然是一家人,有些规矩,就得提前立好。”她放下茶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推到我们面前。
“以后,你们俩过日子,我老婆子不掺和。但是,钱上要分明。”
“从今天起,你们实行AA制。”
AA制。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愣住了,看着陈阳,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陈阳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为难,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却只是轻轻碰了碰我的手,示意我别激动。
婆婆没理会我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自顾自地往下说:“家里的房贷,陈阳之前一个人还,现在你们结婚了,一人一半。水电燃气,物业费,也一样。”
“买菜做饭,谁买的谁记账,月底结算。至于你们各自的人情往来,孝敬父母,买衣服买化妆品,那就各管各的。”
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会计,在宣读一份冷冰冰的财务报表。
我看着她,这个即将要喊“妈”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她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通知。
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像一张契约,上面没有温情,只有一笔笔清晰的交易。
我心里那点对新婚生活的美好憧憬,瞬间被击得粉碎。
我以为的家,是港湾,是彼此扶持的温暖。
可婆婆给我规划的家,却像一个合租公寓,我们是室友,不是夫妻。
陈阳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妈,没必要这么……较真吧?我和岚岚,我们……”
“什么叫较真?”婆婆的声调陡然拔高,“亲兄弟还明算账!我这是为了你们好!现在的小年轻,花钱大手大脚,不懂得精打细算,为了一点钱吵得天翻地覆,最后离婚的还少吗?”
她看着我,意有所指:“岚岚,你别觉得妈不近人情。丑话说在前面,对大家都好。你们感情好,AA制也影响不了什么。要是感情不好,这也能给你们省去很多麻烦。”
我垂下眼,盯着桌上的木纹,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她说得“有道理”,道理到让我无法反驳,却又字字诛心。
我没吭声。
不是认同,也不是屈服。
我只是觉得,在新婚的第二天,为了钱跟婆婆争得面红耳赤,太难看,也太悲哀。
这场关于“家”的财务会议,最终在我的沉默和陈阳的欲言又止中,以婆婆的“一锤定音”结束了。
她满意地看着我们在那本“家庭账本”上,记下了第一笔开销——今天中午在外面庆祝领证吃的那顿饭。
三百二十八元,一人一百六十四。
看着陈阳写下的数字,我的心,像那顿饭剩下的残羹冷炙,凉透了。
第1章 一纸冰冷的账单
日子,就这么一分一厘地过开了。
那个红皮笔记本,成了我们家最神圣的存在。它被婆婆放在客厅最显眼的电视柜上,像一尊时刻监督着我们的神龛。
每天下班,我和陈阳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各自的购物小票,一笔一笔地登记。
今天我买了半斤肉,二十三块五。陈阳买了两个灯泡,十五块。
月底,婆婆会戴上她的老花镜,拿着计算器,一项一项地核算。
她的手指在计算器上按得噼啪作响,那声音,总让我想起工厂里冰冷的流水线。
算清楚后,我和陈阳之间,就是一场转账。有时候他转给我,有时候我转给他。
微信转账的提示音,成了我们夫妻间最频繁的交流。
“家”,这个温暖的词,被彻底量化了。
它变成了每个月一千八的房贷,三百二十的水电燃气,还有一千五左右的伙食费。
我们之间,不再有“我给你买了件衣服”的惊喜,也没有“这个你拿着花”的温情。
所有的付出,都被明码标价。
有一次,我发了季度奖金,心里高兴,下班路上看到一家新开的蛋糕店,就买了一个小小的提拉米苏。
回到家,我把蛋糕放在桌上,对陈阳说:“尝尝,今天我请客。”
陈阳很高兴,可婆婆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了一眼蛋糕盒子,淡淡地说:“这蛋糕不便宜吧?岚岚,不是妈说你,过日子要精打细算。这种东西,偶尔吃一次就行了。”
然后,她转向陈阳:“陈阳,你别忘了记账。岚岚请客是她的心意,但规矩不能乱。”
那一瞬间,我手里的叉子,仿佛有千斤重。
蛋糕的香甜,在空气中弥漫,可我尝到的,只有满嘴的苦涩。
陈阳有些尴尬地打圆场:“妈,就一个蛋糕,没多少钱,不用记了。”
“那怎么行!”婆婆立刻反驳,“今天一个蛋糕不记,明天一顿大餐不记,这规矩不就形同虚设了?钱多钱少是个数,但态度是另一回事。”
我看着陈阳,他最终还是在我的沉默和婆婆的坚持下,拿起了那个账本。
“提拉米苏蛋糕,六十八元。林岚支付。”
他写下这行字的时候,头埋得很低,不敢看我。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那块只吃了一口的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买过任何“计划外”的东西回家。
我们的家,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精准运行的机器。
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我和陈阳的交流也越来越少。
我们不再聊工作中的趣事,也不再分享彼此的烦恼。
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些分享,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也被贴上价格的标签。
婚姻,成了一场漫长的合租。
而那本账本,就是我们之间最冷酷的租赁合同。
我常常在夜里失眠,看着身边熟睡的陈阳,心里一片茫然。
我爱他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们的爱情,正在被一笔笔账单,慢慢地凌迟。
有一次,我加班到很晚,胃疼得厉害。
我给陈阳发信息,想让他下楼给我买点胃药。
过了很久,他才回复:“好。药店的药是医保卡刷不了的,我先垫上,三十五块钱,明天记得转我。”
看着那条信息,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胃里的绞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那份寒冷和绝望。
我回复他:“不用了,不怎么疼了。”
然后,我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忍着疼痛,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起床,化妆,对他微笑,说早上好。
只是,那笑容背后藏着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开始觉得,婆婆说得对。
感情,或许真的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至少,我现在清楚地知道,在陈阳心里,我们的感情,价值三十五块钱。
第2章 看不见的裂痕
AA制的生活,像一把钝刀子,日复一日地在我们之间磨着。
血流得不多,但疼,是钻心刺骨的。
我和陈阳,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我们会一起出门,一起回家,饭桌上也会聊几句不咸不淡的天。
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已经越来越大。
转折点,发生在我爸的一次意外住院。
那天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声音带着哭腔,说我爸在工地上干活,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腿骨折了。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抓起包就往医院冲。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见到了满脸是泪的母亲和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医生说,需要马上手术,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至少要五万块。
我妈一个农村妇女,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急得直掉眼泪。
我握着她的手,让她别担心,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我工作几年,攒了些钱,但大部分都投在一个长期理财里,一时半会取不出来。
手头的活钱,只有不到两万。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陈阳。
我们是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他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给他打电话,声音都在发抖:“陈阳,我爸……我爸出事了,在医院,急需一笔手术费,我钱不够,你能不能……”
“要多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
“大概……三万。”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几秒钟的沉默,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我能听到他那边传来婆婆隐隐约约的声音:“什么钱?谁要用钱?”
然后,陈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犹豫和为难:“岚岚,你看……这笔钱,算你借我的,行吗?”
“我们……写个借条。以后你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
借条。
这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碎成一片。
原来,在他心里,我父亲的命,也是一笔可以写进借条的生意。
我们之间,除了那本冰冷的家庭账本,现在又多了一张更冰冷的借条。
“好。”我听到自己用一个无比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声音回答。
“你把钱转给我吧。利息怎么算,你说。”
陈阳在那头慌了:“岚岚,你别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妈她……”
“我懂。”我打断了他,“规矩不能乱,我懂。”
挂了电话,我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妈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样了?女婿怎么说?”
我擦干眼泪,对她笑了笑:“妈,没事,钱凑够了。陈阳说,他那边有多少先给我多少。”
我不想让我妈担心,更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女婿,在岳父等着救命钱的时候,想的是写一张借条。
那天晚上,陈阳把三万块钱转给了我。
没有附言,没有安慰,就是一笔冷冰冰的转账记录。
我用这笔钱,加上我自己的积蓄,交了父亲的手术费。
手术很成功,父亲脱离了危险。
我在医院陪护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里,陈阳只来过一次。
他提着一篮水果,站在病房门口,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我爸妈很热情地招呼他,他却只是坐了一会,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借口公司有事,匆匆离开了。
他走后,我爸叹了口气,说:“岚岚,陈阳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我摇摇头,说:“他工作忙。”
其实我知道,他不是忙。
他是怕。
怕我们再跟他提钱,怕我们这个“无底洞”会打破他那个精打细算的安稳生活。
从医院回来后,我变得更加沉默。
我开始拼命地工作,接私活,想尽快把那三万块钱还给陈阳。
我不想欠他的。
一分一毫都不想。
我们之间的那道裂痕,已经深到无法弥补。
我甚至开始盘算,等还清了这笔钱,我们的婚姻,是不是也该到头了。
这个所谓的“家”,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冰冷的牢笼。
我每天在里面演戏,扮演一个温顺的妻子,一个贤惠的儿媳。
可面具下的那张脸,早已是泪痕斑斑。
我没吭声,只是默默地积攒着我的力量,也积攒着我的失望。
我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可以让我把所有委屈和不甘,一次性爆发出来的时机。
第3章 一张热闹的请柬
秋天的时候,这个时机,悄然而至。
婆婆张桂兰要过六十大寿了。
对于她来说,这是天大的事。
她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划。
那天晚饭时,她兴致勃勃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下个月十八号,我六十岁生日。我想着,咱们在家里办,热闹热闹。”
我和陈阳都点头附和。
“陈阳,你姑姑、你叔叔、你大舅、二舅那边,所有亲戚,你都通知到。让他们都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她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着。
我粗略一算,她念叨的这些人,加上家属,浩浩荡荡得有二十多口。
陈阳面露难色:“妈,这么多人,家里坐得下吗?要不,咱们去饭店订一桌?”
“去饭店多贵啊!又不好吃。”婆婆立刻否决,“家里多好,地方挤挤就有了,气氛还好。再说了,自己做,干净卫生,还省钱。”
“省钱”两个字,她咬得特别重。
我心里冷笑一声。
果然,三句话不离她的“省钱经”。
“可是,这么多人,做饭是个大工程啊。”陈阳还在犹豫。
婆婆把目光投向了我,那眼神里充满了理所当然。
“这不是有岚岚吗?”
“岚岚手巧,做饭好吃。到时候让她多做几个拿手菜,保管比饭店的还强。”
她话说得轻巧,仿佛我只是一个她请来的免费厨子。
陈阳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和请求。
我没看他。
我只是抬起头,迎上婆婆的目光,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好啊,妈。没问题。”
我的回答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愉悦。
婆婆显然很满意我的“识大体”,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我就知道岚岚最懂事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和陈阳多上上心,好好操办一下,别给我丢脸。”
陈阳也松了셔气,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他以为,我这是想通了,学会了“顾全大局”。
他不知道,我心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响。
从那天起,我一反常态,变得格外积极。
我开始列菜单,从凉菜到热菜,从汤品到主食,足足列了二十多道。
每一道菜,我都精心挑选,既要看起来体面,又要味道好。
婆婆过来看了一眼我的菜单,满意得合不拢嘴:“不错不错,岚岚真是用心了。这菜单,比五星级酒店的还丰盛。”
我笑了笑:“妈您生日,当然要隆重一点。”
接着,我开始列购物清单。
大到波士顿龙虾、东星斑,小到葱姜蒜、调味品,我都一一列出,并且标注了预估的品牌和价格。
陈阳看着我列出的长长的单子,咋了咋舌:“岚岚,是不是太……奢侈了点?就家里人吃顿饭,不用买这么好的吧?”
我还没开口,婆婆就抢先说道:“哎,一辈子就一次六十大寿,奢侈点怎么了?钱花出去了,面子挣回来了,值!”
她拍了拍陈阳的肩膀:“你媳妇比你懂事!这事,就听岚岚的。”
我心里再次冷笑。
面子。
在她心里,只有她的面子最重要。
为了她的面子,我可以当牛做马。为了她的面子,我们可以一掷千金。
可是,为了我父亲救命的三万块钱,她却要我写下借条。
真是讽刺。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为这场“盛宴”做准备。
我每天下班后,就一头扎进厨房,研究菜谱,试做菜品。
陈阳和婆婆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他们都觉得,我是真心实意地在为这个家付出。
婆婆甚至破天荒地在饭桌上夸了我好几次,说娶到我这样的儿媳妇,是陈阳的福气。
我听着,只是微笑,不多言语。
福气?
恐怕,这“福气”他们很快就消受不起了。
除了准备菜品,我还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我买了一个新的笔记本。
一个和家里那本“家庭账本”一模一样的,红皮笔记本。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婆婆六十大寿专项支出账本”。
第4章 一本特殊的账本
那本特殊的账本,成了我宣泄所有委屈的出口。
我把每一笔为婆婆生日宴的开销,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上面。
比婆婆当初教我的,还要详细,还要认真。
十月五日,采购海鲜。波士顿龙虾两只,四百八十八元。东星斑一条,三百九十九元。基围虾两斤,一百一十元。共计九百九十七元。付款人:林岚。
十月六日,购买干货。花菇半斤,八十元。干贝二两,一百二十元。木耳,腐竹……共计三百一十五元。付款人:林岚。
十月十日,预订生日蛋糕。十二寸双层水果奶油蛋糕,五百六十八元。付款人:林岚。
每一笔支出,我都用手机拍下小票,然后贴在账本的旁边。
日期,品名,金额,付款人,一目了然,铁证如山。
陈阳偶尔看到我在灯下奋笔疾书,好奇地问我:“岚岚,你记什么呢?这么认真。”
我合上本子,对他笑了笑:“没什么,怕忘了买什么东西,列个清单。”
他不疑有他,还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辛苦你了。等妈生日过完,我带你出去旅游,好好放松一下。”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费用是不是也要AA?
婆婆也对我最近的“贤惠”大加赞赏。
她每天吃完晚饭,就背着手,像个监工一样,到厨房来巡视我的“工作进度”。
“岚岚啊,这个牛肉要多炖一会儿,才能烂糊。”
“这个鱼,到时候一定要清蒸,才能吃出鲜味。”
她指手画脚,提着各种要求,仿佛她才是那个主厨。
我一概点头称是,态度谦卑恭顺,没有一丝不耐烦。
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开始在邻居和亲戚面前,大肆宣扬我的“能干”和“孝顺”。
“我这个儿媳妇啊,真是没得说。我过生日,她比谁都上心,张罗了一大桌子菜,比饭店的还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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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可笑。
她炫耀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这个“儿媳妇”的身份能给她带来的面子和便利。
在她的世界里,一切人和事,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生日宴的前一天,我请了一天假,在家做最后的准备。
陈阳也请了假,帮我打下手。
我们一起去超市,进行最后的大采购。
购物车堆得像小山一样。
结账的时候,总共两千三百多块。
陈阳准备掏出他的卡。
我拦住了他。
“我来吧。”我拿出自己的手机,平静地扫码支付。
“叮”的一声,支付成功。
陈阳有些过意不去:“岚岚,这太多了,我们一人一半吧。”
“不用。”我摇摇头,“你记一下总数就行。”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以为我是让他记在那个“家庭账本”上。
他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记下:“超市购物,两千三百一十二元。”
他不知道,当天晚上,这笔账,就一字不差地出现在了我那本特殊的账本上。
“十月十七日,超市采购食材及酒水饮料,共计两千三百一十二元。付款人:林岚。”
写完最后一笔,我合上账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一片平静。
明天,将是一场硬仗。
但我不怕。
因为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手里,有我这几个月来,用委屈和泪水铸就的最锋利的武器。
第5章 算得清的亲情
生日宴当天,家里从早上七点就开始热闹起来。
婆婆穿了一件崭新的暗红色唐装,满面红光,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指挥着陈阳摆放桌椅碗筷。
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像一个旋转的陀螺。
洗、切、烹、炒、蒸、煮……油烟熏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浸湿了我的衣领。
上午十点开始,亲戚们就陆陆续续地到了。
姑姑、叔叔、舅舅、姨妈……还有他们各自的家属,乌泱泱地挤满了整个客厅。
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礼物,嘴里说着吉祥话。
“嫂子,您今天可真精神!看着顶多五十岁!”
“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一边招呼大家坐,一边骄傲地指着厨房的方向。
“都别站着,快坐!饭菜马上就好。今天啊,让你们尝尝我儿媳妇的手艺,保准你们吃了还想吃!”
于是,一道道赞许和好奇的目光,穿过厨房的玻璃门,落在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但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我手里的菜。
中午十二点,二十二道菜,准时全部上桌。
清蒸东星斑、蒜蓉波士顿龙虾、红烧狮子头、梅菜扣肉、白灼基围虾……
满满当当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看起来确实不比大饭店的差。
亲戚们发出一阵阵惊叹。
“哎呀,这菜也太丰盛了吧!”
“岚岚这手艺,真是绝了!陈阳你可真有福气!”
陈阳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走到我身边,低声说:“老婆,辛苦了。”
我对他笑了笑,解下围裙,在他身边坐下。
婆婆作为今天的主角,坐在主位上,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她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今天,是我六十岁生日。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百忙之中抽空来给我这个老婆子过生日。我心里,高兴!”
“尤其,要感谢我的好儿媳妇,林岚。这一大桌子菜,都是她一个人忙活的。大家看,我这儿媳妇,娶得值不值?”
“值!”亲戚们异口同声地附和道,纷纷向我举杯。
我站起来,端着一杯橙汁,微笑着说:“妈,您言重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大家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婆婆更是喝得满脸通红,不停地跟这个碰杯,跟那个炫耀。
炫耀她的儿子有出息,炫耀她的儿媳妇能干孝顺,炫耀她晚年生活幸福美满。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吃得不多,话也很少。
我只是看着眼前这幅“阖家欢乐”的景象,心里却像明镜似的。
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婆婆用我的辛劳和付出,为她自己搭建的一个华丽的舞台。
而我,只是她用来撑场面的一个道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生日蛋糕被推了上来,大家一起唱了生日歌。
婆婆在摇曳的烛光中,许下了心愿,然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客厅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就在这掌声中,在这气氛最热烈,婆婆最志得意满的时刻。
我站了起来。
我从我的包里,拿出了那本红色的,写着“婆婆六十大寿专项支出账本”的笔记本。
我走到客厅的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他们以为,我是要发表什么祝寿感言。
陈阳也微笑着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鼓励。
婆婆更是满脸期待地看着我,等着我为她的“盛宴”再添一把火。
我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圈客厅里的二十多位亲戚。
然后,我把目光,定格在婆婆的脸上。
我展开一个灿烂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笑容。
“妈,生日快乐。”
“今天您高兴,我也替您高兴。看着这么多亲戚朋友都来为您祝寿,咱们这个家,真是人丁兴旺。”
婆婆笑得更开心了:“那是,那是。”
我话锋一转,举起了手里的笔记本。
“妈,为了给您办好这次寿宴,我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月。所有的开销,我都一笔一笔地记下来了,怕有什么疏漏。”
“您之前教我的,亲兄弟明算账。咱们一家人,更要把账算清楚,这样才能长长久久,不生嫌隙。”
我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陈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婆婆脸上的红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翻开了我的账本,开始念。
“本次寿宴,总共邀请亲戚朋友,连同我们一家三口,共计二十五人。”
“总支出如下:”
“海鲜采购,九百九十七元。”
“干货及配料采购,三百一十五元。”
“生日蛋糕,五百六十八元。”
“超市采购,两千三百一十二元。”
“酒水饮料……零食水果……装饰品……”
我一笔一笔地念着,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感情。
每念一笔,婆婆的脸色就白一分。
陈阳的嘴唇开始哆嗦,他想上来阻止我,却被我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亲戚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错愕,再到尴尬。
整个客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只有我清晰的报账声,在空气中回荡。
“……所以,本次寿宴总花费,共计人民币:五千三百八十二元整。”
我念完最后一个数字,合上了账本。
然后,我抬头,再次看向脸色已经惨白如纸的婆婆。
“妈,按照我们家婚后AA制的规矩,这笔钱,我们应该平摊。”
“五千三百八十二元,除以二十五个人,平均每人,是二百一十五块两毛八。”
“今天来的,大部分都是您这边的亲戚,一共是二十二位,加上您自己,是二十三位。所以,您这边需要承担的费用是,二十三乘以二百一十五块二毛八,等于四千九百五十一块四毛四。”
“当然,零头我就给您抹了,算四千九百五十块好了。”
“剩下的,我和陈阳两个人,一共是四百三十块五毛六。我们俩再AA,一人二百一十五块两毛八。”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计算器,把这个过程,清清楚楚地展示给了所有人看。
“妈,您看,这个账,我算得清楚吗?”
“您是付现金,还是转账?”
我看着她,脸上依然带着那抹温和的笑意。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第6章 一地狼藉的心
死寂。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婆婆的嘴唇哆嗦着,脸色从惨白变成了酱紫,她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你……”
她身边的姑姑最先反应过来,尴尬地打着圆场:“哎呀,岚岚,你这孩子,开什么玩笑呢?一家人,吃顿饭,算什么账啊!”
“就是啊,”叔叔也连忙附和,“都是自家人,太见外了,太见外了。”
我脸上的笑容不变,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
“姑姑,叔叔,您二位别误会,我没有开玩笑。”
“在我们家,这就是规矩。”
我转向婆婆,一字一句地说道:“妈,这个AA制的规矩,是您亲自立下的。您说,丑话说在前面,对大家都好。您还说,钱多钱少是个数,但态度是另一回事。”
“我一直都记着您的教诲,并且严格遵守着。”
“从我们结婚第一天起,每一笔开销,哪怕是一卷卫生纸,我们都算得清清楚楚。我想,您六十大寿这么重要的事,更不能乱了规矩,否则,就是对您亲手建立的家规的不尊重。”
我的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婆婆的心窝。
她当初用来堵我的话,现在被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你……你这个……你这是存心让我下不来台!”婆婆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气得浑身发抖。
“妈,您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一脸无辜,“我只是在执行您的指示。您看,我为了给您办好寿宴,忙前忙后,没有一句怨言。为了把账算清楚,更是把每一笔小票都留着。我这么用心,不都是为了让您满意吗?”
“你给我闭嘴!”陈阳终于爆发了,他冲过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账本,狠狠地摔在地上。
“林岚!你到底想干什么!今天是我妈大寿的日子,你非要闹成这样吗!”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我看着他,心里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凉了。
“我闹?”我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陈阳,你问问你自己,到底是谁在闹!”
“从我们结婚开始,你妈就逼着我们AA!房贷AA,水电AA,买根葱都要记账!我爸住院急需手术费,我跟你借三万块钱,你让我写借条!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现在,她要面子,请二十多个亲戚来吃饭,让我一个人当牛做马在厨房里伺候着,你们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
“凭什么?!”
我积压了几个月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你们想要AA制,可以!我遵守!你们想要算得清清楚楚,没问题!我比你们算得更清楚!”
“但是,不能你们想AA的时候就AA,想讲亲情的时候就讲亲情!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今天,这笔账,必须算!要么,她把四千九百五十块钱给我!要么,以后这个家里所有的规矩,全部作废!”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掷地有声。
亲戚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庭矛盾了,这是一场尊严的战争。
婆婆被我气得捂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旁边的亲戚赶紧扶住她,又是捶背又是顺气。
“反了……反了天了……”她喃喃自语。
陈阳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岚岚,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对,我变了。”我迎上他的目光,眼眶发红,却没有掉一滴泪,“是你们,是这个所谓的家,把我变成这样的!”
“一个连丈夫给妻子买胃药都要记账的家,一个连岳父救命钱都要写借条的家,你指望我永远温柔贤惠,逆来顺受吗?”
“陈阳,我受够了!”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回到房间,锁上了门。
客厅里的喧闹、劝解、争吵,都被隔绝在门外。
我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终于忍不住,抱头痛哭。
这场荒唐的寿宴,最终不欢而散。
亲戚们一个个找着借口,灰溜溜地走了。
临走时,他们看我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同情,有不解,也有鄙夷。
但,我不在乎了。
那天晚上,陈阳没有来敲我的门。
婆婆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那个曾经被我们精心布置的,充满欢声笑语的家,此刻,只剩下一地狼藉的饭菜,和一颗颗同样一地狼藉的心。
第7章 推倒那堵墙
我在房间里待了三天。
三天里,我没有出门,也没有吃东西,只是喝水。
陈阳在门外敲过几次门,声音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担忧,再到最后的疲惫。
“岚岚,你开门吧,我们谈谈。”
“你多少吃点东西,别把身体搞坏了。”
“算我求你了,行吗?”
我始终没有回应。
我需要时间,来冷静,来思考,来决定我的未来。
这场婚姻,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船,而我,不想再做那个徒劳地往外舀水的傻子了。
第四天早上,我打开了房门。
我梳洗整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甚至化了淡妆。
客厅里一片狼藉,寿宴那天的残局还无人收拾,散发着一股食物腐败的馊味。
陈阳坐在沙发上,胡子拉碴,满眼血丝,看到我出来,他猛地站了起来。
“岚岚……”
我没有看他,径直走到那个红皮的“家庭账本”前,拿起了它。
然后,我走到他面前,把账本递给他。
“我们离婚吧。”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我无关的事。
陈阳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这份感情,我也耗不起了。”
“我净身出户。我爸那三万块钱,我会尽快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我转身就准备回房收拾东西。
“不!”陈阳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我,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离!岚岚,我不离婚!”
“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颈上,滚烫。
“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想起了你对我笑的样子,我想起了我们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
“是我不好,是我懦弱,我总想着两边都不得罪,结果却把你伤得最深。”
“我妈她……她苦了一辈子,节俭惯了,思想也固执。我总觉得,你是年轻人,多担待一点,多包容一点,事情就过去了。可我忘了,你也是别人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你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
“那三万块钱,是我混蛋!我当时被我妈说昏了头,我怕她闹,我……我不是人!”
他抱着我,泣不成声,像个无助的孩子。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样子。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婆婆的房门开了。
她走了出来,脸色依旧很难看,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只剩下一种复杂的疲惫。
她看着我们,沉默了很久,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到我面前。
信封很厚。
“这里面,是五千块钱。”她声音沙哑地说,“多的,就当是我……是我给你赔罪了。”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她会真的给钱。
“那个AA制的本子,烧了吧。”她看着地上那本摔坏的账本,叹了口气,“我老了,脑子糊涂了。以为自己是为了你们好,结果……差点把你们这个家给拆了。”
“以后,你们的日子,你们自己过。我……我不管了。”
说完,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背,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看着手里的信封,又看了看抱着我痛哭的陈阳,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推开了陈阳,走到客厅中央,捡起了那两本账本。
一本,记录了我们婚姻的开始,充满了算计和冰冷。
另一本,记录了这场荒唐的寿宴,充满了我的反抗和不甘。
我走到厨房,打开了煤气灶。
蓝色的火苗,瞬间蹿了上来。
我把那两本账本,一页一页地撕下来,扔进了火里。
纸张在火焰中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那些冰冷的数字,那些委屈的记录,都随着这把火,烟消云散。
陈阳从后面走过来,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一起看着那团火焰,谁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推倒我们之间那堵用金钱和算计砌成的墙,很难。
被伤害过的心,想要完全愈合,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婆婆的改变,或许也只是一时的妥协。
未来,依然会有很多未知的矛盾和挑战。
但是,当陈阳的手紧紧握住我的那一刻,当他愿意为了我,去反思,去面对,去承担责任的那一刻。
我心里那片早已冰封的土地,似乎,有了一丝解冻的迹象。
我转过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说:“陈阳,把家里打扫一下吧。”
“太乱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又红了。
“好。”
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驱散了屋内的阴霾和腐朽的气味。
生活,还要继续。
这一次,我希望,我们能学会,如何真正地,去经营一个家。
一个用爱和理解,而不是用账本和算计来维系的,温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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