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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69岁,找了个50岁的保姆,她却提出一个让我无法接受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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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卫国,今年六十九。

住在城西的老公房里,三楼,没电梯。

腿脚一年不如一年,去年冬天在菜市场门口摔了一跤,大腿骨裂,躺了小半年。

儿子林飞在深圳,一年到头回不来几趟。电话里急得跳脚,说爸,你得找个保姆了。

我说找什么保姆,我一个退休老头子,用不着人伺候。

他说,不是伺候,是搭个手,买个菜做个饭,你别再给我摔了。你要是再出点事,我工作都不要了飞回来。

这话听着孝顺,其实是拿话将我。

我知道他忙,压力大,房贷车贷压得他喘不过气。我不能再给他添乱。

我说,行,你找吧。

没过几天,家政公司就领着人上门了。

门一开,进来一个女人。

看着不像家政,倒像是哪家单位的干部。头发盘得整整齐齐,一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洗得发白,但领口袖口干干净净。

“林大爷,您好。”她先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很稳。

家政公司的那个小年轻,姓王的,赶紧介绍:“林大爷,这是秦姐,秦水兰,今年五十。经验丰富,做事麻利,人品我们是打了包票的。”

我上下打量她。

五十岁的人,脸上已经有了风霜,但眼神很亮,或者说,很静。像一口深井,看不出什么波澜。

不像我之前在小区里看到的那些保姆,要么一脸谄媚,要么一脸不耐烦。

她就那么站着,不卑不亢。

我指了指沙发:“坐吧。”

她没坐,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林大爷,我先看看您家里的情况,您看方便吗?”

我摆摆手,意思是随便看。

她就在屋里转了一圈。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没什么好看的。

她看得特别仔细,摸了摸厨房的灶台,看了看卫生间的下水,甚至还走到阳台,瞅了瞅我那几盆半死不活的吊兰。

最后,她站定在我面前。

“林大爷,您这房子,主要问题是通风和收纳。”

我愣了一下。

这还是第一个上门不问工资,先给我房子挑毛病的人。

“厨房油烟大,窗户又小,东西堆得多,夏天肯定不好过。”

“卫生间地漏有点堵,得找人通通。”

“阳台那几盆花,是浇水太勤,根烂了。”

她一口气说完,然后看着我,等我发话。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感觉自己的领地被冒犯了。

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全对。

我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想拿出点雇主的架子。

“工资怎么说?”

“王经理都跟我说过了,按市场价。”她答得很快。

“试用期一个月,行就行,不行就走人。”

“应该的。”

她这副笃定的样子,反倒让我没话说了。

我说:“那……明天就来?”

“今天就可以。”她说,“我东西都带来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门口放着一个半旧的帆布行李包。

这人,真是雷厉风行。

秦水兰就这么住了下来。

她睡在原来堆杂物的那个小北屋。

我本来想让她跟我儿子林飞说一声,工资什么的让他去谈。

她却说:“林大爷,我是给您做事,工钱您给我结就行。小林在外头挣钱不容易,别拿这点小事去烦他。”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她干活确实像她说的那样,麻利,而且有脑子。

第一天下午,她没急着做饭,而是把整个厨房彻彻底底地收拾了一遍。

瓶瓶罐罐,锅碗瓢盆,全都搬出来,用热水和碱面擦得锃亮。

我那油腻了几十年的抽油烟机,被她拆下来,愣是用钢丝球刷出了金属本色。

我坐在客厅看电视,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叮当声,心里说不出的踏实。

晚饭,三菜一汤。

番茄炒蛋,蒜蓉青菜,一小盘红烧肉,还有个紫菜蛋花汤。

都是家常菜,但味道就是不一样。

番茄炒蛋,她放了点糖,酸甜口,开胃。

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比国营老饭店的大师傅做的还地道。

我没忍住,多吃了一碗饭。

吃完饭,她收拾碗筷,把厨房打扫干净。

然后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和笔。

“林大爷,跟您对一下明天的菜单。您有什么忌口或者特别想吃的吗?”

我活了快七十年,头一次被人这么伺候。

我老婆在世的时候,都是她做什么我吃什么。她走了以后,我就是对付一口算一口。

我有点不自在,摆摆手:“你看着办就行。”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局促。

“那这样,”她说,“我每天给您做两荤两素,尽量不重样。您哪天有特别想吃的,提前跟我说。”

说完,她在本子上记了点什么,然后把我的血压计拿了过来。

“林大爷,量个血压吧。以后每天早晚各一次,我给您记上。”

那一刻,我看着她熟练地把袖带缠在我胳膊上,听着那“噗嗤噗嗤”的打气声,心里突然有点发酸。

这哪是保姆。

比我那亲儿子还想得周到。

秦水兰来了之后,我的生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好。

屋子窗明几净,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

阳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吊兰,被她换了土,剪了黄叶,居然冒出了新芽。

我的血压也稳定下来了,大概是吃得好,心情也舒畅。

每天下午,她会扶着我,在小区里溜达一圈。

小区里那帮老头老太太,眼神都跟探照灯似的。

“老林,行啊你,找了个这么周正的保姆。”

“看着就利索,哪家公司的?给我也介绍介绍。”

我嘴上不说,心里挺得意。

就像是自己一件蒙了尘的老古董,被人给擦亮了。

秦水兰听见这些话,从来不搭腔,只是微微笑一下,扶着我的胳膊走过去。

她的手很稳,很有力。

有时候我觉得,她不像个保姆,更像个保镖。

我们俩话不多。

大多数时候,是我在说,她在听。

我跟她讲我年轻时候在红星机械厂当车间主任,怎么带着手下人搞技术革新,拿了多少次劳动模范。

讲我跟我老婆是怎么认识的,那时候的年轻人,谈恋爱就是去公园划划船,看场电影。

她总是听得特别认真,偶尔会问一两句。

“那后来呢?”

“您当时肯定特别神气吧?”

她的问题,总能恰到好处地勾起我的话匣子。

我感觉自己肚子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倾倒的地方。

我对她越来越满意,甚至有点依赖。

有时候她出门买菜久了点,我心里就发慌。

直到听见楼道里传来她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心才能放回肚子里。

我跟儿子林飞视频,把秦水兰夸上了天。

林飞在视频那头笑得合不拢嘴:“爸,你满意就行。钱不是问题,只要您身体好,我才能安心工作。”

我看着屏幕里儿子那张疲惫但欣慰的脸,心里暖烘烘的。

我觉得,这一个月五千块钱,花得值。

太值了。

但是,人这种东西,相处久了,总会露出点不一样的地方。

我慢慢发现,秦水兰有些“怪”。

她对自己很“抠”。

我给她的菜金,她总是能省下不少,月底一分不差地还给我。

她自己的衣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

我让她给自己买两件新衣服,她说她的衣服够穿。

有一次我看见她晚上在自己屋里,就着灯光缝补一件衬衫的袖口。那针脚,密得跟机器轧过的一样。

她对我也很大方。

看我喜欢吃鱼,她就隔三差五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江团回来给我清蒸。

知道我睡眠不好,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酸枣核,炒熟了给我泡水喝。

她说:“林大爷,您身体是根本。您好了,我们都好。”

这种“好”,有时候让我觉得有点……过了。

就好像,她不是来挣钱的,是来报恩的。

还有一件事。

她好像对我们厂,红星机械厂,特别感兴趣。

我跟她讲厂里的事,她听得比什么都专注。

有一次,我无意中提到了一个人。

“……那时候厂里有个叫马金龙的,技术科的,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但心术不正,总想着走歪门邪道……”

我说到这,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一抬眼,发现秦水兰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她的手,紧紧攥着围裙的一角,指节都发白了。

“您……认识马金龙?”她问,声音有点发干。

“何止认识,”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当年我手下一个姓李的徒弟,就是被他给坑了。本来一个八级工的名额,板上钉钉是小李的,硬是被他找关系给顶了。小李气不过,喝多了酒骑车,摔断了腿,一辈子都毁了。”

我说得义愤填膺,完全没注意到秦水兰的表情。

等我说完,才发现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我问。

她猛地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事,林大爷。就是觉得,您那个徒弟,太可惜了。”

那天晚上,我起夜,路过她房间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有压抑的哭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五十岁的女人,背井离乡出来做保姆,肯定有自己的难处。

我没去打扰她,悄悄地回了自己房间。

从那天起,我感觉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窗户纸,好像被捅破了一个小洞。

气氛变得有点微妙。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照顾我,无微不至。

但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是犹豫?是挣扎?还是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期盼?

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我开始有点防备她。

我甚至偷偷检查过我的存折和房产证,都在。

检查完,我又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人家把我的生活照顾得井井有条,我却在背后怀疑她。

我跟楼下棋盘上的老张头说起这事。

老张头把一个“炮”重重地砸在棋盘上,说:“老林,你糊涂啊!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这社会,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对你那么好,图什么?图你老,图你不洗澡?”

我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是啊,图什么呢?

我一个糟老头子,除了这套房子,还有那点退休金,一无所有。

难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

转眼,秦水兰来我家快三个月了。

这天是周末,我儿子林飞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下午的飞机,晚上到家。

我高兴坏了,赶紧让秦水兰去买菜,多做几个好菜。

秦水兰也很高兴,忙前忙后,把家里又打扫了一遍,说:“小林难得回来,得让他看看您过得好。”

晚上七点多,林飞拖着行李箱回来了。

一进门,看见窗明几净的屋子,还有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他眼圈一下就红了。

“爸。”他放下行李,过来抱了我一下。

我拍拍他的背:“臭小子,回来就好。”

秦水兰端着最后一碗汤从厨房出来,看到林飞,有些拘谨地笑了笑。

“小林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林飞很有礼貌:“秦阿姨,辛苦您了。我爸这段时间多亏您照顾了。”

“应该的。”秦水兰把汤放下,给我们盛饭。

那顿饭,吃得特别温馨。

林飞一个劲地夸秦水兰做菜好吃,比外面的馆子强多了。

秦水兰只是笑,一个劲地给他夹菜。

我看着这场景,恍惚间觉得,像是回到了我老婆还在的时候。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吃完饭,林飞抢着去洗碗,被秦水兰拦下了。

“你坐飞机累了,快去跟你爸说说话,我来就行。”

她麻利地收拾了桌子,钻进了厨房。

客厅里,就剩我们父子俩。

林飞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爸,这是秦阿姨三个月的工资,还有下个季度的,我凑了个整,一共三万。”

我把信封推回去。

“你拿回去。你秦阿姨的工资,我每个月都按时给她了。我的退休金够用。”

林飞坚持要给:“爸,您那点退休金自己留着买点爱吃的。我当儿子的,这点钱必须我来出。”

我们俩正推来推去,秦水兰从厨房出来了。

她看见我们手里的信封,愣了一下。

然后,她走到我们面前,做了一件让我们俩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跟林飞都吓傻了。

“秦阿姨,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林飞赶紧去扶她。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老张头说中了。

这是要图穷匕见了。

秦水兰却不肯起来,她仰着头,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林大爷,小林,我对不起你们。”

她声音都在发抖。

“我……我不是个好人,我骗了你们。”

林飞急了:“秦阿姨,您有什么话好好说,您先起来。”

我拦住了林飞。

我盯着秦水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欺骗。

秦水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大爷,我……我是马金龙的老婆。”

马金龙!

这个名字像一道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我整个人都懵了。

红星机械厂,那个害了我徒弟一辈子的马金龙?

怎么可能?

我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但是没有。

只有痛苦和绝望。

“你……你再说一遍?”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叫秦水兰,马金龙是我男人。我们……我们已经离婚了。”她补充了一句,声音很小。

林飞也听傻了,看看我,又看看跪在地上的秦水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爸,马金龙是谁?”

我没理他。

我的脑子里,全是当年小李躺在病床上,那条打着石膏的腿,和他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还有马金龙那张春风得意的脸。

一股血直冲头顶。

“你……你来我家,到底想干什么?”我指着她,手指都在抖。

“你是不是他派来的?他是不是又想算计我什么?”

“你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想往地上砸。

林飞一把按住我的手。

“爸!您冷静点!先听秦阿姨把话说完!”

秦水兰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边哭,一边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

“林大爷,马金龙……他出事了。”

她把报纸递过来。

我没接。

林飞接了过去,展开。

是本地的法制晚报。

上面一个版面,标题很醒目:《昔日企业明星,沦为合同诈骗主犯》。

照片上的人,虽然老了,胖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就是马金龙。

报道里说,马金龙退休后下海经商,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前几年做得风生水起。

但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加上赌博,欠了一屁股债。

为了翻本,他伪造合同,骗取了一家合作公司的巨额预付款。

现在东窗事发,人已经被抓了。

涉案金额巨大,如果罪名成立,下半辈子估计就要在里头过了。

我看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有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快意。

坏人,终究是没有好下场的。

“他出事,关我什么事?”我冷冷地说,“你跑到我家里来,又哭又跪,演的是哪一出?”

秦水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林大爷,我知道,马金龙以前对不起您,对不起李师傅。他混蛋,他不是人,他遭报应是活该!”

她先是狠狠地骂了一通。

然后,话锋一转。

“可是……可是我们还有个儿子啊。”

“我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是他们老马家三代里头,唯一一个大学生。他要是知道他爸是个诈骗犯,要坐一辈子牢,他这辈子就毁了!”

“律师说,这个案子,如果……如果能找到人证明他本质不坏,只是一时糊涂,能争取一个‘酌情从轻’,或许……或许能少判几年。”

我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所以呢?”我问,声音冷得像冰。

秦水兰看着我,终于说出了她那个让我无法接受的要求。

“林大爷,我知道我没脸求您。但是,看在我们相处这几个月的份上,看在我尽心尽力伺候您的份上……”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说出下面这句话,需要抽干她所有的勇气。

“您能不能……能不能去法庭上,替他说几句好话?”

“您是老厂长,是劳动模范,您说的话,有分量。”

“您就说……就说他当年在厂里,也是个积极上进的好青年,为厂里做过贡献。这次,只是一时糊涂,走了歪路……”

“林大爷,我求求您了!”

说完,她把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地砖上。

“砰”的一声。

那声音,像是直接磕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荒谬。

太荒谬了。

让我去为一个毁了我徒弟一生的做伪证?

让我去告诉法官,一个投机钻营、心术不正的小人,是个“好青年”?

这不光是要我撒谎。

这是要我背叛我坚守了一辈子的原则。

这是要我往我死去的徒弟小李的坟上,吐一口浓痰。

我气得笑了起来。

是冷笑。

“秦水兰。”我叫她的名字,声音异常平静。

“你是不是觉得,你给我做了几个月饭,收拾了几个月屋子,我就该拿我的良心去换你男人的减刑?”

“你是不是觉得,我林卫国老了,老糊涂了,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刀子。

秦水兰浑身一颤,趴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说不出一句话。

林飞也急了。

“秦阿姨,您这要求……这……我爸他怎么可能答应啊!”

“这不是作伪证吗?这是犯法的!”

秦水兰猛地抬起头,脸上又是泪又是汗。

“不算是伪证!律师说了,只是作为‘品格证人’,说说他过去的好。每个人都有过去,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马金龙他……他当年也确实拿过厂里的技术进步奖……”

“放屁!”我再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他那个奖怎么来的你不知道?是偷了小李的设计图!这件事当年厂里闹得沸沸扬扬,要不是他叔叔是副厂长,他早就被开除了!”

“你现在让我去夸他‘积极上进’?”

“秦水兰,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血压计要是在身边,估计已经爆表了。

秦水兰被我吼得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

“我……”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绝望,彻底的绝望,笼罩了她。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了。

只剩下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林飞看看我,又看看她,一脸的为难和不知所措。

“爸,您消消气。秦阿姨,您也先起来,地上凉。”

他想去拉秦水兰,但秦水兰像一尊石像,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看着她。

看着这个在我家尽心尽力了三个月的女人。

我想起了她做的红烧肉,想起了她给我泡的酸枣核水,想起了她扶着我在夕阳下散步时,手掌的温度。

这些画面,和她刚刚提出的那个荒唐的要求,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种巨大的讽刺。

原来,所有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所有的温暖,都是包裹着算计的糖衣。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一点点变冷,变硬。

“你走吧。”我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现在就收拾东西,离开我家。”

“我林卫国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投机取巧,最恨的就是恩将仇报。”

“你今天,两样都占全了。”

秦水兰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林大爷……”

“别叫我林大爷,我担不起。”我别过头,不去看她。

“我给你一个小时,收拾你的东西。工资,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我站起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我关上了房门。

把所有的哭声、哀求声,都关在了门外。

我靠在门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我肋骨生疼。

我听到客厅里,林飞在小声地劝说着什么。

然后,是秦水兰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神经。

我烦躁地捂住耳朵。

我没错。

我绝对没错。

坚守原则,有什么错?

不与小人为伍,有什么错?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这么乱?

为什么秦水兰那张惨白的,布满泪痕的脸,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一个小时后,客厅里安静了下来。

我听到开门,然后关门的声音。

她走了。

我慢慢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

楼下路灯昏黄的光晕里,一个瘦削的身影,拖着一个半旧的帆布行李包,慢慢地走着。

她的背,佝偻着,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垮了。

她没有回头。

就那么一步一步地,消失在夜色里。

林飞敲了敲我的房门。

“爸,她走了。”

我“嗯”了一声。

“桌上留了个信封,是她这个月的工资,她没要。还有一张纸条。”

我没说话。

林飞推门进来,把信封和纸条放在我床头。

“爸,您……别太生气了。她也是……唉,可怜人。”

我挥挥手,让他出去。

我不想说话。

房间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拿起那张纸条。

是小学生用的那种作业本纸,上面是秦水兰娟秀的字迹。

“林大爷:

对不起。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我不该来打扰您。

这三个月,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安稳,最像人的日子。

谢谢您。

钱我不能要。就当是……就当是我替马金龙,给您赔罪了。

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秦水兰”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眼眶,莫名其妙地热了。

我这个老头子,已经很多年没掉过眼泪了。

老婆走的时候,我没哭。

自己摔断腿躺在床上,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我没哭。

可现在,看着这张纸条,我却有点控制不住。

可怜人?

是啊,她是个可怜人。

嫁了个混蛋男人,被拖累了一辈子。

到头来,还要为了那个混蛋,为了儿子,放下自己的尊严,去求一个被她男人伤害过的人。

可是,可怜,就能成为绑架别人良知的理由吗?

不能。

绝对不能。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秦水兰走后的第一个星期,我非常不习惯。

早上醒来,没有热腾腾的早餐。

中午,对着外卖单子,不知道该点什么。

晚上,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电视机在吵闹。

地板上,很快就落了一层灰。

阳台上的吊兰,叶子又开始发黄。

我的血压,也开始不稳定。

林飞不放心,又联系了家政公司。

一个星期,换了三个保姆。

第一个,手脚不干净,偷了我两条好烟。

第二个,做饭能把盐当成糖,齁得我喝了一整壶水。

第三个,一天到晚捧着手机刷视频,笑得花枝乱颤,我跟她说话都听不见。

不到一天,全被我辞退了。

林飞在电话里唉声叹气。

“爸,您别这么挑剔行不行?现在好的保姆不好找。”

我没好气地说:“那也比找个骗子强!”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我还在为秦水兰的事生气。

或者说,我是在跟我自己生气。

老张头又来找我下棋。

他听说了我把保姆赶走的事,一拍大腿。

“赶得好!这种女人,心机太深。今天敢让你去作证,明天就敢图你的房子!”

我闷着头走棋,一言不发。

“不过话说回来,”老张头又说,“那个秦水兰,做饭是真好吃。上次在你家吃的那顿红烧肉,我到现在还惦记着呢。”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是啊,她做的饭,是真好吃。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边是马金龙那张可憎的脸,和小李残废的腿。

一边是秦水兰那双含泪的眼睛,和她做的热腾腾的饭菜。

原则和人情,黑和白,对和错。

这些我坚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在这一刻,好像都变得模糊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从垃圾桶里,把那个被我揉成一团的纸条,又捡了回来。

我把它一点一点地展开,抚平。

看着上面那几行字,心里五味杂陈。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秦水兰说,她有个儿子,刚考上大学。

她这么拼命,这么不顾一切,都是为了她儿子。

这一点,我信。

因为我也是个父亲。

我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给林飞发了条微信。

“帮我查一下,秦水兰的儿子,在哪个大学读书。”

林飞很快回复了。

“爸,您想干什么?”

“你别管,查就是了。”

第二天,林飞把信息发了过来。

秦水兰的儿子,叫马骁,考上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学的是计算机。

学费,是申请的助学贷款。

我看着那条信息,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衫,把我那枚“劳动模范”的奖章,别在了胸前。

然后,我拄着拐杖,下了楼。

我没有去法院。

我去了马骁所在的大学。

找到辅导员办公室,我说明了来意。

辅导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很客气。

他把马骁叫了过来。

那是个很高,很瘦的男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脸的书卷气。

眼神,很像秦水兰,干净,但带着一丝忧郁。

他看到我,很惊讶。

“您是……?”

我看着他,说:“我叫林卫国,是你母亲之前照顾过的一位老人。”

马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低下头,声音像蚊子哼。

“林大爷,对不起……我妈她……”

我打断他。

“我不是来跟你说你妈的事。”

“我是来跟你说你的事。”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他面前。

就是林飞给我的那三万块钱。

马骁愣住了。

“林大爷,您这是……?”

我说:“这里面是三万块钱。一万,是你母亲在我家三个月的工资,她应得的。另外两万,算是我个人,对你这个优秀学生的资助。”

马骁的脸,涨得通红。

“不,不,我不能要!我妈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我怎么还能要您的钱!”

他把信封推回来。

我没有接。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孩子,听我说完。”

“你母亲,为了你,做了一些错事。但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你父亲,犯了法,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跟你,跟你母亲,没有关系。”

“你,是你自己。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笔钱,不是给你的,是给你未来的。我希望你,用它好好学习,不要让你母亲的苦心白费。”

“还有,你要记住。”

我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奖章。

“人这一辈子,可以穷,可以苦,但脊梁骨,不能弯。走正道,永远比走捷通向罗马的大道,要走得更远,更稳。”

马骁呆呆地看着我,眼圈慢慢地红了。

他没有再推辞,而是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林大爷。”

“我记住了。”

从大学出来,我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我没有去为马金龙作证。

我守住了我的原则。

但我也没有对秦水兰的困境,视而不见。

我用我的方式,做了我能做的事。

这可能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这是我林卫国,能给出的,唯一的答案。

回到家,屋子里还是空荡荡的。

但我心里,却不像之前那么空了。

我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卧了两个鸡蛋。

味道,当然比不上秦水兰做的。

但吃下去,胃里暖暖的。

几天后,马金龙的案子开庭了。

我从报纸上看到了结果。

数罪并罚,判了十五年。

没有“酌情从轻”。

法律是公正的。

我不知道秦水兰和马骁,看到这个结果,会是什么心情。

但我知道,生活还要继续。

又过了一个月,天气转暖。

我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秦水兰。

“林大爷……是我。”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比之前要平静。

我“嗯”了一声。

“您……身体还好吗?”她问。

“挺好。”

又是一阵沉默。

我能听到她那边,有风声,还有一些嘈杂的人声。

“林大爷,”她终于开口,“谢谢您。”

“马骁都跟我说了。那笔钱,我们不能要。等我挣了钱,我一定还给您。”

我说:“那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不用还。”

“不,一定要还。”她很坚持,“林大爷,您是个好人。是我……是我糊涂了。”

“马金龙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我现在在一家餐厅做帮厨,虽然累点,但心里踏实。”

“马骁也很好,他申请了勤工俭学,周末在图书馆打工。他说,他以后要成为像您一样,正直的人。”

听到这里,我的眼睛,又有点发酸。

“那就好。”我说。

“林大爷,不打扰您了。您多保重身体。”

“你也是。”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春天来了。

小区花园里的迎春花,开得正艳。

一片金黄。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看电视。

偶尔,林飞会打电话回来,问我保姆找得怎么样了。

我说,不找了。

我自己能行。

他拗不过我,只好作罢。

只是,我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

每天做饭,我都会多做一个菜。

红烧肉。

我学着秦水兰的样子,放料酒,放冰糖,小火慢炖。

一次比一次做得好。

虽然,还是比不上她的味道。

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做出那样的味道。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那是一种生活的味道。

是一种在经历了风雨,看透了是与非之后,沉淀下来的,温暖而踏实的味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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