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瀚的办事效率极高。
仅仅过了一天,他就带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再次来到了我的套房。
“陈女士,您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他将文件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首先,关于您儿子姜伟一家现在居住的‘世纪豪庭’1栋1801室,我们已经确认,房产证在您个人名下,产权清晰。这是我们草拟的律师函,要求他们在一周内搬离,您过目一下。”
我拿起那封措辞严谨、不带任何感情的律师函,只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可以,马上发出去。”
“好的。”张瀚继续说道,“其次,您授权给姜伟先生使用的所有银行账户、信用卡副卡,我们已经通过银行办理了冻结和注销手续。从今天上午十点开始,这些卡片已经无法进行任何交易。”
我能想象得到,当姜伟或者刘敏在商场里刷卡,却被告知“余额不足”时的精彩表情。
“最后,”张瀚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关于您孙女姜悦小姐的事情,我们也查到了一些信息。”
他递给我另一份文件。
“姜悦小姐目前就读于德国慕尼黑大学,主修日耳曼语言文学。说来也巧,她申请并获得的‘歌德文化交流奖学金’,其最大的赞助方,正是您名下的那个信托基金。”
我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了敲,意料之中,却又觉得无比讽刺。
我省吃俭用,将自己活成一个老妈子,把所有的钱都投在儿孙身上。结果,我孙女拿着我提供的奖学金,在国外学了几年所谓的贵族礼仪,回头第一件事,就是骂我这个最大的“赞助商”是蠢货。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这个奖学金项目,”我缓缓开口,“我作为赞助方,有没有权利对获得者的资格提出异议?”
张瀚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精光:“理论上,奖学金的评选有独立的委员会。但是,作为项目的创立者和唯一资金来源,您的意见,委员会必须给予最高程度的重视。如果您认为某位获得者的品行不符合奖学金设立的初衷,完全可以要求委员会重新审查,甚至撤销其资格和已经发放的奖金。”
“很好。”我点了点头,“你以基金会的名义,向慕尼黑大学奖学金委员会发一封邮件,就说,我们对姜悦小姐的个人品德存有严重质疑,要求对她的奖学金资格进行紧急复核。至于证据……”
我从我的旧帆布包里,拿出了一支小小的录音笔。
这是我很多年前的习惯了,讲课、开会,都会习惯性地录音,方便过后整理。
前天那顿“鸿门宴”,我下意识地按下了录音键。
里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姜悦用德语骂我“Dummkopf”的全过程,以及后面刘敏和姜伟那些“精彩”的言论。
我将录音笔递给张瀚:“把这段录音作为附件,一起发过去。”
张瀚接过录音笔,眼神里闪过一丝敬佩。
这位看起来温和无害的老太太,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果决,远超他的想象。
他恭敬地说道:“明白了,陈女士。我相信,慕尼黑大学校方会非常重视这件事。德国人对于品德,尤其是对于长辈的尊重,看得非常重。”
处理完这些事情,我感觉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半。
我不是在报复,我只是在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包括我的钱,我的房子,还有我的尊严。
张瀚离开后,管家李昂走了进来。
“陈女士,有位自称是您旧友的先生,想要见您。他说他叫林振声。”
林振声?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那是我大学时的同事,也是我先生最好的朋友。当年我们三个,是外语系最出名的“铁三角”。
我退休后,为了“照顾家庭”,几乎断了和所有旧友的联系。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快二十年没见了。
“请他进来。”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颤抖。
很快,一个头发同样花白,但精神矍铄,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身儒雅气质的老者,在李昂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看到我的瞬间,林振声愣住了。
他扶了扶眼镜,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陈……陈兰?”他试探着叫我的名字。
“振声,是我。”我对他笑了笑。
“天哪!真的是你!”林振声快步走过来,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我……我前两天在网上看到那个新闻,那个什么‘神仙奶奶’,会说好几国语言,舌战不孝子孙……我当时就觉得那个声音特别像你!我托了好多关系才打听到你在这儿!陈兰,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我们都以为你……”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眶已经红了。
我们这些老朋友,都以为我为了儿子,彻底放弃了自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消失在了人海里。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故人相见,分外感慨。
我们聊起了过去,聊起了那些早已逝去的青春岁月。
林振声告诉我,他现在是北大外语学院的院长,这些年,他一直为外语系的没落而痛心。
“现在的年轻人,都想着学商科,学计算机,愿意静下心来搞语言研究的,越来越少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快后继无人了。”他叹了口气。
聊着聊着,他突然话锋一转,表情严肃地看着我。
“陈兰,说正事。你儿子姜伟,今天上午跑到我们学院来找我了。”
我眉毛一挑:“找你?”
“对。”林振声点了点头,“他找不到你,大概是想到了我们这层关系,想让我帮忙联系你,劝你回家。他那个态度……唉!”
林振声摇了摇头,一脸的失望。
“他跟我说,你就是年纪大了,有点糊涂,爱耍小孩子脾气。让我跟你说,别闹了,家里不能没有你。从头到尾,没有一句道歉,没有一句反省。反而一直在抱怨,说你让他和他老婆在家里没法过日子。”
我冷笑一声,不出所料。
“我当时就没忍住,”林振-声气愤地说道,“我跟他说,‘姜伟,你知不知道你妈是谁?你知不知道为了你,她放弃了什么?’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他说,‘我妈不就是个普通的退休女工吗?她为我做点事不是应该的吗?’……我当时真想一个耳光抽过去!”
林振声气得手都抖了。
“陈兰,你这个儿子,被你惯坏了!彻底惯坏了!你为他牺牲了半辈子,他不以为荣,反以为耻!他觉得你这个‘退休女工’的妈,给他丢人了!”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心,已经不会痛了。
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振声,”我放下茶杯,看着他,“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还当我是朋友。”
“我们永远是朋友!”林-声斩钉截铁地说,“陈兰,你回来就好!别再管那些糟心事了。外语学院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我们正好有个中德文化研究中心,缺一个首席顾问,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二十年了,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被尊重的。
不是作为一个做饭的保姆,一个带孩子的奶奶。
而是作为陈兰,一个语言学家,一个学者。
我的眼眶,慢慢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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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伟一家收到律师函的时候,正在为午饭吃什么而吵架。
刘敏想点西餐外卖,姜悦想吃日料,而姜伟只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打卤面。
“都别吵了!”姜伟烦躁地摔下手机,“天天为了吃这点破事吵!以前妈在的时候,哪有这么多事!”
他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刘敏不耐烦地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快递员,递给她一个印着“盛德律师事务所”字样的文件袋。
“谁的?”刘敏皱眉。
“请问是姜伟先生或刘敏女士吗?需要本人签收。”
刘敏狐疑地签了字,关上门,拆开文件袋。
当她看到那封标题为“关于要求立即搬离‘世纪豪庭’1栋1801室的律师函”时,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东西?”姜伟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愣住了。
“……产权人陈兰女士……现正式通知二位,于本函送达之日起七日内,清空个人物品,搬离上述房屋……否则,陈兰女士将保留通过法律途径追究二位非法侵占责任的权利……”
姜伟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
“神经病吧!”刘敏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抢过律师函,尖叫起来,“陈兰疯了是不是!这是我们的家!她凭什么让我们搬走!”
“上面说……房产证是她的名字。”姜伟的声音有些发虚。
“她的名字又怎么样!这房子是我们结婚后买的,首付我爸妈也掏了钱!凭什么就是她一个人的!”刘敏气急败坏地吼道。
“可是……可是房产证上只有妈一个人的名字啊。”姜伟小声地辩解。
当年买房的时候,是我一力主张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当时我对他们的说法是,“妈年纪大了,去办手续方便,以后再过户给你们也一样。”
姜伟和刘敏当时只想着赶紧住进新房,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我的一切,早晚都是他们的。
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出?
“那也不行!”刘敏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她想把我们扫地出门?没门!姜伟,你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把这个什么狗屁律师函撤回去!不然……不然我就跟她拼了!”
姜伟被吼得一个激灵,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拨我的号码。
依旧是关机。
“关机!还是关机!”姜伟急得在客厅里团团转。
“那就去找!去她那些老同事老邻居家找!我就不信她还能人间蒸发了!”刘敏喊道。
就在他们乱作一团的时候,姜悦的手机响了。
是她的辅导员从德国打来的越洋电话。
姜悦一开始还挺高兴,以为是学校有什么好事通知她。她得意地按了免提,想在父母面前炫耀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的男声,说的是德语。
“姜悦同学,我是学生事务处的施密特老师。现在正式通知你,经过奖学金委员会的紧急复核,我们决定,即刻起,撤销你所获得的‘歌德文化交流奖学金’资格。”
姜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什么?为什么?”她失声问道,连德语都说得磕磕巴巴。
“我们收到了奖学金赞助方提供的证据,证明你的个人品行存在严重缺陷,公然侮辱为你提供经济支持的长辈。这种行为严重违背了歌德奖学金设立的初衷。我们对此表示零容忍。”
施密特老师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不是的!那是个误会!”姜悦慌了,她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施密特老师的语气不容置喙,“学校不但会撤销你的奖学金,还会将此事记入你的个人诚信档案。另外,根据奖学金协议,你需要在一个月内,退还已经发放的全部奖学金,共计两万欧元。否则,学校将启动法律程序。”
两万欧元!
退还奖学金!
记入诚信档案!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姜悦的心上。
“不!你们不能这样!”她崩溃地尖叫起来。
电话那头的施密特老师显然不想再跟她多说,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另外,你的赞助方,陈兰女士,已经通过律师告知我们,她将永久终止对你的任何形式的资助。祝你好运,姜悦同学。”
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一片死寂。
姜伟和刘敏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他们虽然听不太懂德语,但“陈兰女士”、“终止资助”这几个词还是听明白了。
“悦悦,这……这是怎么回事?”刘敏颤声问道。
“是奶奶……”姜悦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沙发上,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是奶奶干的!她……她把我的奖学金给取消了!她还要学校把钱追回去!”
“什么?!”刘敏和姜伟同时惊呼出声。
如果说,收到律师函只是让他们震惊和愤怒,那么,奖学金被取消这件事,则让他们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他们一直看不起的、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老太婆,竟然有如此强大的能量。
她不仅能让他们无家可归,还能轻而易举地毁掉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的前程!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么做!”刘敏气得浑身发抖,“那是她亲孙女啊!她怎么下得去这个手!她还是不是人!”
姜伟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房子的事,奖学金的事,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冲进书房,打开电脑,试图登录他的股票账户。
他准备把股票清仓,先应应急。
然而,当他输入密码后,屏幕上却弹出了一个红色的警告框。
“您的账户已被冻结。”
他不敢相信,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又去试信用卡,网银,所有他能想到的账户,无一例外,全部被冻结了!
“完了……”姜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所有的经济来源,都被他妈掐断了。
这个家,真的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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