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听着窗外零星的烟花声,吃完了半碗泡面。那碗面很咸,不知道是调料包的问题,还是我的眼泪掉得太多。
十年婚姻,我好像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在厨房里过了多少个除夕。每当丈夫张伟一家人围坐在客厅,看着春晚欢声笑语时,我听到的总是抽油烟机轰鸣的交响,闻到的总是满屋子油烟混合着菜香的复杂气味。我曾以为,这就是家的味道,是妻子和儿媳应尽的本分。
直到今年,当那种习以为常的付出,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索取,甚至是一种带有轻蔑的审视时,我才终于明白,我的忍耐,并没有换来尊重,只换来了他们得寸进尺的安逸。
但今年的这个年,是从我丈夫张伟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爸妈、哥嫂还有侄子要来我们家时,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第1章 不速之客
腊月二十七,离过年还有三天,门铃就响了。
我打开门,一股寒气裹挟着五个熟悉的身影涌了进来。公公张建华走在最前面,手里拎着两包看起来很廉价的本地特产。婆婆刘桂英紧随其后,眼神像X光一样迅速扫视着我的客厅。大哥张强和他老婆王丽一人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七岁的侄子李航则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来,差点撞翻了鞋柜上的花瓶。
“哎哟,还是城里暖和!”婆婆一边脱下厚重的外套,一边毫不客气地把沙发上的靠枕挪开,给自己腾出一大块地方坐下,“舒雅,快,给我们倒点热水喝,路上可冻死我了。”
“好的,妈。”我微笑着应下,转身走向厨房。
丈夫张伟跟在后面,脸上洋溢着家人团聚的喜悦,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老婆,辛苦你了。你看我爸妈他们多高兴。”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的高兴是真的,我的辛苦也是真的。为了迎接他们,我提前一周就开始大扫除,把家里三个卧室全都换上了崭新的床品,冰箱里塞满了他们爱吃的各种食材。我甚至请了半天假,专门去超市买了最好的水果和零食,把茶几堆得满满当当。
可这一切,在他们眼里,似乎都只是背景板。婆婆喝了口水,就开始对我的家进行一年一度的“审查”。“舒雅啊,你这窗帘颜色太暗了,显得屋里没精神。还有这地,是不是没拖干净?你看这角落里还有灰。”
嫂子王丽则捂着嘴,看似不经意地补充道:“妈,您就别说了。舒雅平时又要上班又要带辰辰,哪有那么多时间收拾家。不像我,天天在家,有的是功夫。”她这话听起来是为我开脱,但那语气里的优越感,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得我心里很不舒服。她是全职太太,而我是一家公司的部门主管,工作压力并不比任何人小。
张伟打着哈哈:“妈,嫂子,你们刚来就别挑刺了,舒雅为了你们来,都忙活好几天了。”
“我们说什么了?我们是心疼舒雅,怕她累着。”婆婆立刻反驳,随即话锋一转,“对了,张伟,你哥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点事。你们兄弟俩待会儿好好聊聊。”
我心里“咯噔”一下。每次大哥张强一来,准没好事。他自己做点小生意,三天两头赔钱,没少从我们这里拿钱。张伟心软,总觉得作为弟弟应该帮衬哥哥,可我们的房贷车贷,还有孩子上辅导班的费用,哪一笔是轻松的?
晚饭时,我做了一大桌子菜,八菜一汤,几乎都是按照他们的口味来的。红烧肉是公公的最爱,酸菜鱼是婆婆的指定菜,可乐鸡翅是侄子李航点名要的。我自己的口味,早就在一次次的家庭聚会中被忽略不计。
饭桌上,大家吃得热火朝天,只有我,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回奔波,添饭、盛汤,几乎没怎么坐下。等我终于端上最后一道菜,坐下来准备吃口饭时,婆婆看着一盘狼藉的红烧肉,皱起了眉头:“舒雅,你这肉炖得有点老了,下次火候得注意点。还有这鱼,刺太多,下次买鲈鱼。”
我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胃里一阵翻涌。我忙了一下午,换来的不是一句“辛苦了”,而是连篇的指点和挑剔。我看向张伟,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他却只是夹了一筷子青菜到我碗里,轻声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服务员,所有的情绪和感受,都被他用一句“快吃吧”轻轻地抹去了。
第22章 暗流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彻底变成了公婆和哥嫂的领地。
公公每天雷打不动地要把电视音量开到最大看新闻,婆婆则热衷于翻我的衣柜,对我那些“又贵又不实用”的衣服和包包评头论足。侄子李航更是把我的家当成了游乐场,在沙发上乱蹦,把零食碎屑撒得满地都是,我刚收拾干净的客厅,不出半小时就恢复原样。
嫂子王丽名义上说要帮我,实际上只是端着一杯茶,坐在厨房门口跟我“聊天”。
“舒雅,你看你这日子过得多好,有自己的事业,张伟又疼你。”她嗑着瓜子,慢悠悠地说,“不像我,整天围着老公孩子转,都快成黄脸婆了。不过啊,女人还是得有个依靠,事业再好,家才是根本。”
我一边切菜,一边听着她明褒实贬的话,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抽油烟机的噪音很大,我索性装作没听清,只是“嗯嗯”地应付着。
矛盾的第一次显露,是在腊月二十八的晚上。晚饭后,张伟被他哥张强拉进了书房,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我收拾完厨房出来,就看到婆婆和嫂子坐在沙发上,脸色都不太好看。
见我过来,婆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舒雅,你过来坐。”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这样,”婆婆看着我,语气不容置喙,“你哥的生意最近周转不开,需要十万块钱。我们老两口手里没多少积蓄,你看……你们是不是该帮帮你哥?”
我愣住了。十万块,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去年刚换了车,手里的存款本就不多,而且大部分是我的工资和年终奖。
我下意识地看向紧闭的书房门,说:“妈,这事儿……得等张伟出来我们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嫂子王丽立刻接话,声音尖锐了几分,“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当初张伟上大学的钱,不还是我跟张强结婚的彩礼钱凑的?现在他出息了,住在城里的大房子里,哥哥有难,他能不帮吗?”
这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得我透心凉。张伟上大学的学费是公婆出的,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也因此对他们格外孝顺。可现在,这成了他们理直气壮向我们伸手要钱的筹码。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嫂子,张伟帮大哥是应该的,但十万块不是小数目,我们也要计划一下。毕竟辰辰明年就上小学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辰辰上学能花几个钱?你这不就是不想借吗?”婆婆的脸拉了下来,“舒雅,我可告诉你,张伟是我儿子,他赚的钱,就有我们张家的一份。你一个外姓人,别总想着把钱都攥在自己手里。”
“外姓人”三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我嫁给张伟十年,为这个家生儿育女,操持内外,到头来,在他们眼里,我依然只是一个“外姓人”。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张伟和张强走了出来,张伟的脸色很难看。他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立刻皱起了眉头:“怎么了这是?大过年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婆婆恶人先告状:“我跟你媳妇说你哥借钱的事,她不乐意,还说我们是外人!”
我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张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责备,然后转向他妈,语气软了下来:“妈,舒雅不是那个意思。钱的事,我跟哥已经说好了,我想想办法。”
他甚至没有问我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本能地选择去安抚他的家人,而把委屈和误解,全都留给了我。那一晚,我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一夜无眠。窗外的月光清冷,照得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变冷。
第3章 最后一根稻草
大年三十,是矛盾彻底爆发的一天。
从早上六点开始,我就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厨房里不停地旋转。洗菜、切菜、炖肉、煲汤……菜单是婆婆早就定好的,十二道菜,寓意着月月团圆。每一道都是工序复杂的硬菜,没有一道是我爱吃的。
客厅里,一家人围着电视看重播的综艺节目,笑声一阵阵传来,与厨房里孤独的油烟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辰辰想进来帮我,被婆婆一把拉住:“奶奶的乖孙,厨房油烟大,别进去。让一个人弄就行了,她是大人。”
我听着这话,心里五味杂陈。在他们眼里,我似乎不是一个需要关心和体谅的家人,而是一个功能性的符号——“妈妈”、“妻子”、“儿媳”,唯独不是“林舒雅”。
中午,我简单做了几碗面条,想留着精力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嫂子王丽吃了一口,就撇了撇嘴:“弟妹,大过年的就吃这个啊?也太简单了吧。”
张伟连忙打圆场:“晚上吃大餐,中午简单点垫垫肚子。”
“就是,晚上有舒雅这个大厨在,还怕没好吃的?”婆婆笑着说,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得意。
我默默地吃着面,一句话也没说。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或许是默认,是顺从。他们不知道,那沉默的背后,是无数失望情绪的累积,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下午四点,我开始准备年夜饭。煎、炒、烹、炸,整个厨房烟雾缭绕,热气蒸腾。我的额头上全是汗,腰酸得直不起来。我探头看了一眼客厅,他们几个人正嗑着瓜子,吃着水果,看得津津有味,没有一个人想到要进来帮我一把。
五点半,菜陆续上桌。我端着最后一道、也是最滚烫的一锅全家福汤从厨房出来,小心翼翼地往餐桌走。侄子李航突然从沙发上冲下来,横着穿过客厅,我为了躲他,脚下一个趔趄,手里的汤锅一晃,滚烫的汤汁溅出来,烫在了我的手背上。
“啊!”我疼得叫出了声,手一松,汤锅重重地放在了地上,汤洒了一地。
所有人都被这动静惊动了。张伟第一个冲过来,紧张地拉起我的手:“怎么样?烫到哪了?”
我看着手背上迅速泛起的红印,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还没等我说话,婆婆尖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哎呀!我的汤!这可是我特意让你炖了三个小时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嫂子王丽也跟着附和:“就是啊舒雅,走路怎么不看着点儿,这么大个人了。”
大哥张强则去拉他的儿子,嘴里嘟囔着:“没撞到你就行了,大惊小怪的。”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或指责、或埋怨、或漠不关心的脸,再看看身边只顾着查看汤洒了多少的张伟,心里的那根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被烫伤的疼痛,还不如一锅汤重要。我这十年来小心翼翼的维系,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我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对张伟说:“我没事。”
然后,我转过身,默默地走进厨房,拿起抹布,开始擦拭地上的汤汁。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无声地落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年夜饭终于摆上了桌。十二道菜,色香味俱全。大家举起酒杯,说着“新年快乐”、“阖家幸福”的吉祥话。张伟给我夹了一块我根本不吃的肥肉,说:“老婆,辛苦了,快吃。”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那么的陌生。他不是坏人,他只是被他原生家庭的观念牢牢地捆绑着,他看不到我的付出,也感受不到我的痛苦。他所谓的“爱”,就是让我无条件地去迎合他的家人。
我放下筷子,说:“你们先吃,我有点累,想去躺一会儿。”
“哎,这怎么行!”婆婆立刻反对,“年夜饭怎么能不吃完?不吉利!”
“是啊弟妹,一年就这么一顿饭。”嫂子也劝道。
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回了卧室,反锁了房门。我靠在门上,听着外面渐渐恢复的热闹和欢笑声,仿佛我的离开,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无伤大雅。
我打开衣柜,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行李包,里面有我的证件、钱包和几件换洗的衣服。然后,我换上外套,打开卧室的窗户。我们家住二楼,窗外是一个小平台。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没有丝毫犹豫,翻了出去。
第4章 孤独的除夕
从家里出来,我没有回头。
冷风吹在脸上,手背上被烫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我的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解脱。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家家户户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灯光和模糊的人影,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
我不是在哭我的离开,我是在哭我那死去的、对美满婚姻和和睦家庭的所有幻想。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地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张伟打来的。我按了静音,把它扔进了包里最深处。我不想听他的质问,不想听他的道歉,更不想听他那句我已经听了十年的“大过年的,你别闹了”。
我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师傅,去最近的、好一点的酒店。”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但什么也没问。车里放着喜庆的新年歌曲,歌词里唱着“团团圆圆”,听起来格外讽刺。
酒店的前台小姐姐用职业化的微笑接待了我,当我递上身份证时,她看到上面的日期,愣了一下,随即说了一句:“女士,祝您除夕快乐。”
我扯了扯嘴角,说了一声“谢谢”。
房间很温暖,也很安静。我把行李放下,脱掉外套,走到窗边。窗外,城市的夜空被璀璨的烟花点亮,一声声巨响传来,带着节日的喧嚣。而我,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我打开电视,里面正直播着春晚,小品演员在说着逗乐的段子,台下观众笑得前仰后合。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关掉了电视。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才想起自己几乎没吃年夜饭。我翻了翻包,找到一包出差时剩下没吃的泡面。用酒店的热水壶烧了水,泡了面。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吸溜着面条,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这十年,我努力扮演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儿媳,一个好妈妈。我放弃了自己的爱好,牺牲了自己的时间,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个家里。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能赢得所有人的爱和尊重。
可我错了。我的付出,在他们眼里是天经地义;我的忍耐,被他们当成了软弱可欺。他们享受着我创造的舒适和便利,却从未真正地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需要被爱护的家人。
我吃完半碗面,再也吃不下了。我走到浴室,用冷水冲了冲被烫伤的手背,疼痛感让我清醒了许多。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疲惫的女人,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
我拿出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张伟的。还有上百条微信消息,从一开始的“你去哪了?”、“快回来!”,到后来的“老婆,我错了”、“你接电话好不好?”,再到最后的“你在哪?我求求你了,回个信儿行吗?”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我知道,他现在的焦急和忏悔是真的。但我也知道,一旦我回去了,一旦这个年过去了,一切又会回到原点。问题从来没有被解决,只是被一次次地搁置和掩盖。
这一次,我不想再妥协了。
第5章 鸡飞狗跳的春节
我在酒店里住了三天。
第一天,我关掉手机,蒙头大睡。仿佛要把这十年亏欠自己的睡眠全都补回来。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已经是大年初一。我点了一份酒店的早餐,坐在洒满阳光的窗边,慢慢地吃着。没有催促,没有喧闹,只有我自己。那种久违的安宁,让我几乎想哭。
第二天,我开了手机。信息和电话再一次如潮水般涌来。除了张伟,还有我爸妈的。我先给爸妈回了电话,报了平安,只说公司有急事出差了,不想让他们担心。
然后,我点开了张伟发来的一条长长的语音。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沙哑,背景音里夹杂着抱怨声和他侄子的哭闹声。“老婆,你到底在哪?你走了以后,家里全乱套了。妈说她腰疼,做不了饭。嫂子说她带孩子累,也指望不上。我们初一中午吃的是泡面,晚上点的外卖。李航哭着要找你,说你做的可乐鸡翅最好吃。我哥……我哥因为钱的事,跟我吵了一架,今天一早就带着嫂子和孩子回去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我收拾碗筷的时候,才发现水槽里堆了那么多碗。我打扫卫生的时候,才发现地上的垃圾那么多。我以前……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过这些?老婆,我真的错了。这个家不能没有你,你回来好不好?”
听着他的话,我没有心软,反而觉得有些可笑。原来,只有当我这个“服务员”消失了,他们才能看到那些“隐形”的家务,才能体会到我的辛苦。他们的想念,不是因为爱我这个人,而是因为失去了那个能让他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工具。
我没有回复他。
第三天,我退了房,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我婚前买的那套小公寓。那是我最后的退路。房子一直空着,但每个月我都会请家政打扫,里面一尘不染。
我给自己做了一顿简单的饭菜,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开始认真地思考我的未来。离婚?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被我否定了。为了辰辰,也为了十年的感情,我不想轻易走到那一步。
但我很清楚,我们之间必须建立新的规则和边界。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限度地付出了。
第6章 欲哭无泪的丈夫
大年初五,年假快结束的时候,张伟终于找到了我的小公寓。
他站在门口,几天不见,整个人憔悴了一圈,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看到我开门,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那么直直地看着我。那是一种混杂着悔恨、疲惫、委屈和无助的眼神,真正地“欲哭无泪”。
我让他进了门,给他倒了杯水。
他捧着水杯,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涩声开口:“家里,就剩下我爸妈了。他们也准备明天就回老家。”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哥走的时候,跟我大吵了一架,”他苦笑了一下,“他说我娶了媳妇忘了娘,忘了哥。他说我没良心。”
“那你觉得呢?”我看着他,平静地问。
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我觉得……是我混蛋。舒雅,我对不起你。我一直以为,我让你在家拥有绝对的经济权,就是对你好。我以为,我妈他们来,你辛苦点是应该的,因为你是我媳妇。我从来没想过,你也是别人家宠大的女儿,你也会累,会委屈。”
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想要拉我的手,却又不敢。
“你走的那天晚上,我疯了一样找你。年夜饭,谁都没吃好。第二天,家里冷锅冷灶,我才发现,我连米放在哪,酱油是什么牌子都不知道。我妈让我做饭,我说我不会,她就骂我,说我被你惯坏了。嫂子在一旁说风凉话,说一个家没有女人就是不行。”
“那一刻,我才明白,你们所有人都把我当成这个家的顶梁柱,却把我老婆当成了这个家的保姆。”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舒雅,是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我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我的心,像被冻住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
我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我才开口:“张伟,你能明白这些,我很高兴。但是,道歉解决不了问题。我们之间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跟你回家。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你说,你说!别说几个,几百个我都答应!”他急切地说。
“第一,以后过年,我们各回各家,或者带着辰辰出去旅游。我不再招待你家任何亲戚,除非他们是来做客,而不是来当大爷的。”
“第二,关于你哥借钱的事。我们家的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任何超过一万块的支出,必须我们两个人共同商量决定。我不是不让你帮你哥,但必须在不影响我们自己生活的前提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深吸一口气,“从今天起,家务我们要共同承担。我做饭,你就要洗碗。我扫地,你就要拖地。我要让你知道,维持一个家的整洁和温暖,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张伟听着我的话,愣住了。他可能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些如此具体,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条件。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好,舒雅,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肯回家。”
第7章 新的平衡
我最终还是跟张伟回了家。
公婆第二天就走了,临走前,婆婆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我知道,我和她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改变了。
张伟真的开始学着做家务。他会在我做饭的时候,笨拙地在一旁洗菜。会在我下班累了的时候,主动去拖地。虽然做得不那么好,但他确实在努力。
有一次,他妈打电话来,又开始习惯性地抱怨我,说我不够贤惠。张伟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妈,舒雅很好。她工作很累,回家还要照顾我们,您以后别这么说她了。”
挂了电话,他看着我,说:“以前,我总觉得让你受点委屈没关系,家和万事兴。现在我明白了,一个人的委屈求全,换不来真正的和睦,只会让另一个人得寸进尺。”
我笑了笑,没说话。我知道,我的那一次“出走”,就像一场家庭关系里的地震,虽然带来了短暂的动荡,却也震松了那些根深蒂固的、不平等的旧结构。
我们开始有了新的平衡。这种平衡,不再是我单方面的付出和忍让,而是建立在相互尊重和共同承担之上。
我和他哥嫂的关系,变得很淡。他们再也没有来过我们家,我们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那十万块钱,张伟最终还是借给了他哥五万,这是我们共同商议的结果。
我知道,有些伤害已经造成,无法抹去。我和张伟之间,也永远回不到最初那种毫无保留的亲密。我的那次悄悄离开,像一根刺,永远扎在了我们婚姻的年轮里。
但或许,这样也挺好。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家不是一个人的战场,而是两个人的港湾。爱不是无尽的索取,而是平等的给予。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独自在酒店吃泡面的除夕夜。那是我这十年来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年,却也是让我活得最明白的一个年。我懂得了,一个女人,首先要学会爱自己,然后才有能力去爱别人,也才值得被别人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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