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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婶在亲戚面前讥讽我没儿子,我没生气,反问三婶: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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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当着所有亲戚的面,一向强硬的三婶,哭了。

她不是被我骂哭的,而是被我一句平静的问话,问哭了。

为了这句话,或者说,为了这一天,我等了整整十五年。十五年里,三婶的冷嘲热讽像一把钝刀子,在每一个家庭聚会的场合,不轻不重,却一下下地割着我的耐心和尊严。

从最初嫁给陈建军时的委屈,到后来的麻木,再到如今的平静,我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熬成了一碗不冷不热的温水,稳稳地端在手里。我知道,这碗水总有泼出去的一天,但不是以愤怒的方式,而是以一种更沉重、更安静的方式。

故事,要从十五年前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说起,从我决定嫁给陈建军,并向他许下那个承诺的时刻开始。

第1章 一桌子人,一桌子心思

十五年前,我叫林晚静,二十四岁,在镇上的小学当语文老师。经人介绍,认识了在县水泥厂当技术员的陈建军。

陈建军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男人,他个子中等,相貌普通,性格有些内向,不爱说话,但笑起来眼睛里有种让人安心的实在。我们见了三次面,他就认定了。第四次见面,他约我到县城的公园,在湖边走了很久,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银手镯,结结巴巴地说:“晚静,我……我觉得你很好,我这人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这个……我妈传给我的,你要是愿意,就收下。”

那个年代,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浪漫,一个男人肯把母亲传下来的东西给你,就是最大的诚意。我看着他紧张得发红的耳根,点了点头。

我们的婚事,在双方家庭看来,是门当户对。我家也是镇上的普通人家,父母都是工人,通情达理。陈家在村里,但公公陈德海是村里受人尊敬的老会计,婆婆张桂芬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善良,但没什么主见。陈建军是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陈建国,已经结婚生子。他还有两个叔叔,关系最“密切”的,就是三叔陈卫国一家。

问题就出在这个三婶王秀莲身上。

三婶王秀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快嘴,嗓门大,说话直,或者说,不过脑子。她嫁进陈家早,又一举得男,生下了陈家孙子辈唯一的男孩陈浩,因此在家族里腰杆挺得笔直。我第一次上门,一大家子人吃饭,她就用挑剔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笑着说:“看这姑娘,身子骨单薄,以后可得好好养养,我们陈家可就盼着建军这头开枝散叶呢。”

一句话说得我脸颊发烫,婆婆赶紧打圆场:“秀莲,说什么呢,晚静是文化人,斯斯文文的多好。”

三婶撇撇嘴,没再多说,但那眼神里的意思,我读懂了。

婚后,我和建军住在县城单位分的筒子楼里,日子过得平淡也温馨。建军话不多,但心细,我下晚自习回来晚了,他总会煮好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等我。他知道我喜欢看书,会把一个月的烟钱省下来,给我买我想看的文学名著。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然而,每逢年过节,回到村里那个老宅,三婶的“关心”就如期而至。

第一年,她说:“晚静啊,肚子还没动静?年轻人要抓紧啊,你看建国家的媳妇,进门第二个月就怀上了。”

第二年,她当着一众亲戚的面,拍着我的手说:“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老师这活儿费心神,要不先停一停,身体要紧。”

第三年,她开始旁敲侧击:“我听说邻村有个老中医,专治这个,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建军每次都想发作,都被我悄悄在桌子底下按住。我摇摇头,对他笑笑。我知道,建军是个孝顺且注重家庭和睦的人,他不愿意因为我们的事,让父母为难,更不想和自己的亲叔叔婶婶闹僵。在农村,家族关系就是天,撕破脸了,父母在村里就抬不起头。

婆婆张桂芬是个心软的,偶尔会帮我们说两句话:“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但三婶总有话说:“嫂子,我这还不是为了建军好?为了老陈家好?大哥大嫂就他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在城里上班,要是没个后,将来谁来撑门面?”

这话像一根针,扎得婆婆也沉默了。公公陈德海则永远是那副样子,端着个茶杯,皱着眉,仿佛家里的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但他越是沉默,那种无形的压力就越重。

我最怕的就是过年。那张巨大的八仙桌,像一个舞台,三婶是永远的主角。她会大声炫耀她的儿子陈浩今年考试又拿了第一,又得了什么奖状,然后话锋一转,叹着气看向我。

“哎,还是生儿子好啊,儿子是根,能传宗接代。不像有些人家,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都是给别人养的。”

她嘴里的“有些人家”,指的是二叔家,二叔生了两个女儿。二婶每次听到这话,脸都气白了,但碍于三婶的强势,也只能忍着。而我,自然是她理论里更次一等,“连个蛋都下不出来”的那一类。

有一年,建军实在忍不住了,在饭桌上“啪”地放下筷子,沉着脸说:“三婶,我们俩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们过得很好。”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三婶愣了一下,随即眼圈一红,声音拔高了八度:“哟,建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嫌我这个当婶子的多管闲事了?我不是为你好吗?你爸妈不好意思说,我这个当婶子的替他们着急,还有错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瞟着我,那意思很明显:都是你这个女人在背后挑唆的。

那顿年夜饭,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建军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晚静,对不起,又让你受委屈了。”

我握着他冰凉的手,轻声说:“没事,我不在乎。只要我们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波澜?我也是个普通女人,有血有肉,有自尊心。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躲在被子里悄悄掉眼泪。建军会从背后抱着我,一遍遍地说:“委屈你了,等过几年,我们手里钱宽裕了,就搬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我知道,他说的只是气话。他的根在这里,他的父母在这里,我们怎么可能真的走得远远的?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三婶的讥讽成了我们家庭聚会上的固定节目。亲戚们从一开始的劝解,到后来的尴尬沉默,再到最后的习以为常。仿佛我林晚静没有儿子,就是一件可以被随意摆在台面上,供人评头论足的公共事件。

而我,也在这种漫长的煎熬中,学会了用一层厚厚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在饭桌上,我只顾着给长辈夹菜,给建军盛汤,脸上挂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任凭三婶的语言炮弹在耳边呼啸而过,我自岿然不动。

他们都以为我麻木了,或者说,认命了。

只有建军知道,我不是认命,我只是在等。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闭嘴,让所有人都明白真相,却又不会让这个家彻底分崩离析的时机。

而那个时机,在公公陈德海七十大寿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2章 那年夏天,不能说的秘密

时间倒回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和陈建军正在热恋中。

那时的建军,比现在开朗得多。他会在周末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载着我穿过县城的大街小巷,去吃一碗五毛钱的凉面,或者去看一场露天电影。他的自行车后座,被他细心地用旧棉布包了好几层,他说,怕硌着我。

我觉得,这个男人值得我托付一生。

就在我们商量着订婚事宜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建军在水泥厂的一次设备检修中,因为吸入了过量的粉尘和有毒气体,突然昏倒,被送进了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是严重的肺部感染和肾损伤。医生说,情况很危急,需要立刻住院治疗,而且治疗费用是一笔天文数字。

陈家一下子就乱了套。公公婆婆一辈子的积蓄,加上两个叔叔家凑的钱,也只是杯水车薪。那段时间,建军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原本明亮的眼睛也变得灰暗。他拉着我的手,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了。

“晚静,你走吧,别等我了。我这个样子,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就算好了,也是个废人了。我不能拖累你。”

我握紧他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让它掉下来。我说:“陈建军,你看不起谁呢?我说过要嫁给你,就一定要嫁给你。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回家,把情况跟父母说了。我爸沉默了半天,抽了半包烟,最后把家里所有的积蓄,一张存了十年的定期存单,拍在了桌子上。“去吧,救人要紧。这是我们老两口给你准备的嫁妆,现在提前给你了。”

我妈抱着我,哭着说:“傻孩子,你可想好了,这要是……你这辈子可就……”

我点点头,眼神坚定:“妈,我想好了。”

拿着那笔钱,我感觉自己像是揣着一个滚烫的山芋。我知道,这笔钱不仅是父母的血汗钱,更是他们对我未来的全部期望。

建军的治疗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其中有一项治疗,需要用到一种进口药物,副作用极大。医生在下处方前,把我和未来的公公婆婆叫到办公室,表情严肃地说:“这个药,对肾脏的损伤是不可逆的。有很大的概率,会影响到他未来的生育能力。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婆婆当场就瘫坐在了地上,公公的背也瞬间佝偻了下去。

我站在那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个男人,如果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对他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坐了一夜。我想了很多,想到了建军的好,想到了他对我的温柔,想到了我们一起规划的未来。天快亮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

我走进病房,建军已经醒了,他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是心疼。

我对他笑了笑,说:“建军,我们结婚吧。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

他愣住了,然后拼命摇头:“不行,晚静,我不能……”

我打断他:“你听我说完。医生的话,我都知道了。我不在乎。我嫁的是你陈建军这个人,不是嫁给你的生育能力。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在一起。”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建军,这件事,我们永远都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爸妈。就让所有人都以为,问题出在我身上。男人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我来扛。你只要答应我,这辈子,好好对我,就够了。”

建军看着我,这个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孩子。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指甲都嵌进了我的肉里,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晚静,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我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

后来,建军的病慢慢好了起来。我们结了婚,用我父母给的那笔钱,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出院那天,建军拉着我的手,郑重地向我父母鞠了一躬,他说:“爸,妈,我陈建军发誓,这辈子一定好好对晚静,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这个秘密,就像一颗沉重的石头,被我们俩一起沉入了心底。从此,在陈家,在所有亲戚面前,我成了那个“不能生”的女人。而建军,也因为内心深处的愧疚,对我加倍的好,也对我的忍让,多了一份旁人无法理解的体谅和心疼。

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晚静,要不我们把真相说出来吧,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背着这个锅。”

我总是摇头:“说了又怎么样?能让他们马上闭嘴吗?不能。反而会让你在家里抬不起头,会让爸妈更难过。建军,我们过的是我们自己的日子,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我以为,我的忍耐,可以换来家庭的安宁。我以为,时间久了,他们也就习惯了,不会再提了。

但我错了。我低估了三婶王秀莲对“传宗接代”这件事的执念,也高估了人言可畏的底线。

随着她的儿子陈浩一天天长大,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她的炫耀和对我的讥讽,也变本加厉,愈演愈烈。仿佛我的“不完整”,更能衬托出她的“圆满”。

而我,守着那个夏天的秘密,守着对建军的承诺,在一次次的家庭聚会上,扮演着那个温顺、隐忍,甚至有些麻木的“不下蛋的母鸡”。

直到公公七十大寿这一天,那根紧绷了十五年的弦,终于被三婶亲手,一根根地,彻底拨断了。

第3章 寿宴上的风暴眼

公公陈德海的七十大寿,办得相当隆重。

陈家在村里也算是个大户,七大姑八大姨,沾亲带故的,在村里的祠堂摆了足足五桌。我和建军提前一天就从县城赶了回来,忙前忙后地张罗。我负责记礼金,建军则跟着他爸和他叔叔们招待客人。

寿宴开始,气氛热烈。公公穿着一身崭新的唐装,满面红光地坐在主位上,接受着大家的祝福。婆婆也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给大家夹菜。

三婶王秀莲今天更是神采飞扬,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脖子上戴着一串金项链,声音比平时还要高亢。她的儿子陈浩,大学毕业后在市里一家不错的单位上班,这次也特意请假回来给爷爷祝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很自然地就转到了小辈身上。

“浩子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听说单位领导很器重他?”一个远房亲戚举着酒杯问。

三婶立刻接过了话头,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嗨,也就那样。年轻人嘛,就是肯吃苦。前两天他们单位还分房,排队呢,估计明年就能拿到钥匙了。这不,对象也谈好了,女方也是市里的,家庭条件好着呢。等他们结了婚,明年啊,我就能抱上大孙子咯!”

“哎哟,那可真是双喜临门啊!卫国哥,嫂子,你们可真有福气!”满桌子都是恭维的声音。

三叔陈卫国被夸得满脸通红,端着酒杯一个劲儿地笑。三婶更是得意,她端起酒杯,目光在桌子上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说起来啊,这人跟人,命就是不一样。”她慢悠悠地开口,所有人都知道,好戏要开始了。嘈杂的饭桌,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我。

建军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我感觉到桌子底下,他的腿碰了碰我,示意我别往心里去。我朝他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剥着一只虾,准备放到婆婆碗里。

三婶见我没反应,似乎有些不甘心,声音又提高了一些:“有些女人啊,就是命苦,占着好位置,却没那个福气。你说这女人哪,事业再好有什么用?不能给男人生个一儿半女,那在家里腰杆子就永远直不起来。老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老祖宗的话,啥时候都错不了。”

这番话,说得极其刺耳。桌上几个女性亲戚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但没人敢出声。二婶低着头,假装在给女儿夹菜。婆婆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她想开口,却被公公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公公陈德海,这个家里的定海神针,此刻正端着酒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酒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沉默,就是一种默许。

我心里那碗端了十五年的温水,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水花溅出来,烫得我心口一阵阵发疼。

我抬起头,看向三婶。她正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炫耀和怜悯。那种怜悯,比刀子还伤人。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低下头,而是平静地回望着她。

三婶似乎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故意对着她儿子陈浩说:“浩子,你以后可得给我争气,早点让我抱上孙子。你看看你大伯家,你哥对你嫂子是好,可那有什么用?家里冷冷清清的,连个孩子的吵闹声都没有,那还叫家吗?将来老了,谁给他们端茶倒水?谁给他们养老送终?挣再多钱,没人继承,不都白搭了?”

“妈!”陈浩有些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喊了一声。他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觉得母亲这样当众羞辱大伯母,实在太过分。

“你喊什么!”三婶眼睛一瞪,“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大伯母自己肚子不争气,还不让人说了?”

“够了!”

一声怒喝,不是我,而是陈建军。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眼通红地瞪着三婶。

“三婶!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晚静是我媳妇,我敬她爱她,我们俩过得好不好,我们自己知道!用不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整个祠堂,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陈建军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给惊呆了。十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如此激烈地反抗。

三婶也懵了,她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建军会发这么大的火。但随即,她的脸就涨成了猪肝色,一股被小辈顶撞的羞辱感涌了上来。她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也站了起来,指着建军的鼻子。

“陈建军!你这是要翻天了?为了一个不会下蛋的女人,你连长辈都不认了?我说的哪句不是为了你好?你爸妈拉不下脸说,我这个当婶子的帮你说了,你还不知好歹!你……”

“王秀莲!”公公陈德海终于开口了,他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酒水洒了出来,“今天是我的寿宴,你们想干什么?都给我坐下!”

公公发了话,建军和三婶的气焰都降了一些,但两人依旧怒目而视,谁也不肯先坐下。

我知道,我不能再沉默了。如果今天我再忍下去,建军心里的那道坎就永远过不去了。我们这个家,也永远走不出这个阴影。

我慢慢地站起身,扶着建军的胳膊,让他缓缓坐下。然后,我转向三婶,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三婶,”我开口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上。他们可能以为,我会哭,会闹,会反唇相讥。

但没有。

我只是看着她,轻轻地,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问题。

“婶子,您是不是特别想抱孙子?特别想让陈浩给您争光?”

第4章 一句问话,满盘皆输

我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漾开了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三婶王秀莲愣住了。她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来回击我的哭闹或者愤怒,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你……你什么意思?”她有些结巴,气势也弱了半截。

我不理会她的反问,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调说下去:“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浩身上,希望他出人头地,希望他结婚生子,最好是生个大胖小子,好让您在亲戚邻居面前扬眉吐气,对吗?”

“那当然!”三婶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又觉得不对劲,“我儿子有出息,我当妈的脸上当然有光!这有什么不对?”

“是,这没什么不对。”我点点头,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亲戚,最后,落回到三婶的脸上,“可是三婶,您有没有想过,您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这种因为自己有儿子、有孙子就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这种对‘无后’之人的鄙夷和嘲讽……您忘了,这些话,当年别人是怎么对您说的吗?”

“轰”的一声,像是一道惊雷在三婶的脑海里炸开。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那双原本咄咄逼人的眼睛,此刻写满了震惊和慌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座的一些年长的亲戚,脸色也起了微妙的变化。他们想起了什么,看向三婶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而年轻一辈,包括陈浩,则是一脸茫然。

建军也愣住了,他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陈年旧事。

我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我嫁到陈家十五年,听过不少关于您年轻时候的事。我听说,您嫁给三叔之后,头两胎生的都是女儿,可惜都没站住。那几年,您在陈家,在村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您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三婶用几十年时间才结好的疤。

“我听说,那时候奶奶还在世,没少给您脸色看。您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干活,天黑了才能歇下,桌上有一块肉,都轮不到您。村里人见了您,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您是‘石女’,是‘断了陈家香火的罪人’。您每次回娘家,都只能偷偷地哭。那些话,是不是比我今天听到的,还要难听一百倍?”

三婶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你……你胡说!你听谁说的!”她的声音嘶哑,毫无底气。

“是不是胡说,您心里明白,在座的几位长辈心里也明白。”我没有理会她的否认,话锋一转,变得更加锐利,“后来,您终于生下了陈浩。从那天起,您在陈家的地位才算是稳了。您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变成了对这个儿子的期望。您拼了命地对他好,把他当成您的天,您的地,您的荣耀。因为只有他的‘有出息’,才能洗刷您前半生的耻辱。您觉得,只要您有儿子,有孙子,您就赢了,您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嘲笑那些和您当初一样,甚至还不如您的人。”

我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她已经失去血色的脸。

“三婶,您不是在炫耀您有儿子。您是在恐惧。您害怕别人再像当年那样看您,所以您要先发制人,用攻击别人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您把您自己曾经受过的苦,曾经被扎过的刀子,原封不动地,甚至变本加厉地,扎在了我的心上。您觉得这样,就能抚平您自己的伤口吗?”

“您今天对我说的每一句刻薄的话,都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当年那个卑微、无助、被所有人瞧不起的王秀莲听的。您是在告诉过去的自己:你看,我现在有儿子了,我比她们都强!”

“三婶,您真的比我强吗?您靠着贬低我,就能得到真正的尊重吗?”

我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像重锤一样砸在三婶的心上,也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整个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三婶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别说了……别说了……”她终于崩溃了,捂着脸,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然后,这个在陈家强硬了一辈子的女人,当着所有亲戚的面,缓缓地蹲了下去,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了几十年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嚎啕大哭。

那哭声,凄厉而绝望,再也不见半分平日里的嚣张,只剩下无尽的脆弱和悲伤。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陈浩冲了过去,抱着他母亲,手足无措地喊着:“妈,妈,您怎么了?”

三叔也慌了神,过去扶她,嘴里念叨着:“秀莲,秀莲,不哭了,不哭了,多大的人了……”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我没有一丝一毫报复的快感,心里反而泛起一阵酸楚。

我赢了吗?

或许吧。

但我看到的,只是一个被传统观念扭曲、被流言蜚语伤害,然后又用同样的方式去伤害别人的可怜女人。她不是恶人,她只是一个用错了力气,想要拼命证明自己的普通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建军,突然走到了我的身边。他握住我的手,然后,转向了主位上脸色铁青的父亲,和早已泪流满面的母亲。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决绝,开口了。

“爸,妈,三叔,三婶,各位亲戚。今天,有件事,我必须说清楚。”

“这么多年,大家都以为是晚静不能生。其实,不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能生的人,是我。”

第5章 秘密的重量

当“不能生的人,是我”这七个字从陈建军嘴里说出来时,整个祠堂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三婶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一张挂满泪痕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侄子。三叔扶着她的手僵在了半空。陈浩张大了嘴,一脸错愕。

而我的公公婆婆,则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婆婆张桂芬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公公陈德海那张一向威严的脸,此刻血色尽褪,他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建军的手握得我很紧,他的手心全是汗,但我能感觉到他传递过来的力量。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落在我的脸上,仿佛在寻求我的许可。

我对他点了点头。

这个秘密,我们已经背负了太久。今天,是时候放下了。

建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异常坚定:“十五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大家只知道我住了很久的院,花了很多钱。但你们不知道,为了保命,我用了一种药,那种药的副作用,就是让我……让我失去了做父亲的能力。”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件事,晚静在嫁给我之前,就知道了。医生把最坏的结果告诉了她,告诉了我们全家。是我妈,是我爸,当时都在场。”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婆婆的心上。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建军,又指着我,泣不成声:“我……我……”

公公的身体晃了晃,幸好被身边的二叔扶住了。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着建军,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建军的目光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心疼:“是晚静,她当时跟我说,她不在乎。她说她嫁的是我这个人,不是我的生育能力。为了保住我这个男人可笑的自尊心,为了不让爸妈在村里抬不起头,她主动提出,把这个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她说,就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她的问题。”

“十五年了。”建军的声音哽咽了,“这十五年,她受了多少委屈,听了多少闲话,忍了多少白眼。每一次家庭聚会,对她来说都是一场煎熬。三婶,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也扎在我的心上!”

“我不是个东西!我让她替我背了十五年的黑锅!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你们嘲讽,被你们议论,我却因为懦弱,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沉默!我不是个男人!”

说到最后,建军这个一向内敛隐忍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他转过身,面对着我,当着所有亲戚的面,缓缓地,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晚静,对不起。”

我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我扶起他,摇了摇头。这不是他的错。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是我们为了维系这个家,共同背负的十字架。

祠堂里,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亲戚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同情、愧疚和尴尬。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视和怜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敬佩和歉意。那些曾经跟着三婶一起起哄、一起议论过我的人,此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直蹲在地上的三婶,此刻已经完全呆住了。她看着我,又看看建军,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崩塌。

她引以为傲的、用来攻击别人的武器,原来从一开始就打错了方向。她鄙视了十五年的人,恰恰是这个家里付出最多、牺牲最大的人。她那套“无后为大”的理论,在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她所有的优越感,在这一刻,碎成了齑粉。

寿宴,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客人们一个个悄无声息地起身,默默地离开了。没有人打招呼,没有人说客套话,每个人都带着沉重的心情,逃离了这个充满了秘密和伤害的是非之地。

最终,偌大的祠堂里,只剩下了我们陈家的几口人。

公公陈德海缓缓地站起身,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无比沉重地走出了祠堂。他的背影,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婆婆由二婶扶着,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她看着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晚静,我的好孩子……是妈对不起你……是妈对不起你啊……”

三叔拉着还在发愣的三婶,也想悄悄溜走。

“三叔,三婶,等一下。”建军开口叫住了他们。

三婶的身体一僵,不敢回头。

建军拉着我,走到了他们面前。他看着失魂落魄的三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三婶,我今天把话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你难堪,也不是为了报复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家,不是一个讲输赢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幸福。我的幸福,就是有晚静陪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说完,他拉着我的手,对还在哭泣的婆婆说:“妈,我们先回去了。”

然后,我们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并肩走出了祠堂。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但我握着建军的手,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

压在我们心头十五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我知道,这个家,被我们亲手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但我也知道,只有砸碎了那些虚伪的、陈腐的、伤人的东西,真正的阳光,才有可能照进来。

第6章 裂痕与重建

寿宴不欢而散的第二天,我和建军就回了县城。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临走前,婆婆拉着我的手,眼睛肿得像核桃,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晚静,是妈糊涂,是妈对不起你……”我安慰了她几句,说都过去了。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事,过去了,也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迹。

公公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就没跟我们说过一句话。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知道,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老会计,心里比谁都难受。儿子的缺陷和儿媳的委屈,像两座大山,压垮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

回到县城的筒子楼,我和建军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个小小的、有些陈旧的家,第一次让我们感到了真正的安宁。

建军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开口:“晚静,我们离婚吧。”

我正在收拾东西的手一顿,猛地回头看他。

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痛苦:“我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还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我……我配不上你。你还年轻,你应该去找一个能给你幸福,能让你当妈妈的人。”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

“陈建军,”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完整的家?有孩子,就叫完整吗?那三婶家,看起来儿孙满堂,她过得幸福吗?她每天活在比较和炫耀里,活在对过去的恐惧里,那叫幸福吗?”

“我们的家,有你有我,有爱,有相互的扶持和理解,怎么就不完整了?”

“十五年前,在医院里,我就跟你说过,我嫁的是你这个人。这句话,到现在,一个字都没变。如果你现在觉得,你陈建军的价值,就只剩下生孩子这一项了,那对不起,不是你配不上我,是你配不上我林晚静十五年的坚守。”

建军的眼圈红了,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声音沙哑:“晚静,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拍着他的背,轻声说:“因为你对我好啊。你把所有的工资都交给我,你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整夜不睡地照顾我,你会记得我所有喜欢吃的东西……这些,难道不比一个虚无缥缈的孩子,来得更真实,更重要吗?”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把十五年来所有压在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我们都哭了,也笑了。当黎明的曙光照进窗户时,我们知道,我们生命中最沉重的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一个星期后,婆婆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但平静。她说,三婶病了,上吐下泻,在村里的卫生所挂了好几天的水。

“她说……她想见见你。”婆婆的语气有些迟疑。

建军看着我,眼神里是询问。我点了点头:“好,我们周末回去一趟。”

周末,我们提着一些水果和营养品,踏进了三叔三婶的家。

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我才意识到,是少了三婶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整个院子,安静得有些压抑。

三叔在院子里劈柴,看到我们,愣了一下,表情很不自然,搓着手说:“来……来了啊……”

“三婶呢?”我问。

“在……在屋里躺着呢。”

我们走进屋,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三婶躺在床上,盖着一床厚被子,不过短短一个星期,她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蜡黄,头发也显得花白了许多。

看到我们进来,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建军赶紧上前一步,按住她:“三婶,您躺着吧,别动。”

三婶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神色——那是混杂着羞愧、歉疚和一丝哀求的复杂情绪。

“晚静……你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

沉默了很久,她才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看着天花板,眼角有泪滑落:“那天……你说的都对。我就是个……可怜虫。我这辈子,就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年轻的时候,怕别人生不出儿子瞧不起我。生了儿子,又怕儿子没出息被人瞧不起。我……我把你当成了我炫耀的靶子,把你踩下去,我就觉得自己站得高了……我……我不是人……”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在对我忏悔,又像是在对自己的一生做总结。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原来,她那身坚硬的刺,包裹着的,是这样一个自卑而脆弱的灵魂。

“晚静,”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你……你会不会恨我?”

我看着她苍老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恨吗?曾经是恨的。但此刻,看着她这副模样,那点恨意,早已烟消云散了。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三婶,都过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她愣愣地看着我,然后,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是崩溃的嚎啕,而是解脱的啜泣。

从三婶家出来,天已经黑了。

村里的路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建军牵着我的手,慢慢地走着。

“晚静,”他突然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家。也谢谢你,教会了我,怎么去原谅。”

我笑了。是啊,原谅别人,何尝不是放过自己。

那次之后,三婶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热衷于参加村里的闲聊,话也变少了,人变得温和了许多。见到我,会有些不自然,但会主动跟我打招呼,问我吃饭了没有。

陈浩后来特意从市里回来,专门请我和建军吃了一顿饭,郑重地替他母亲道了歉。他说,他回去也跟他妈聊了很久,他告诉他妈,他以后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都是他自己的事,他的人生,不是为了给谁争面子。

我能感觉到,这个家,正在以一种缓慢而艰难的方式,进行着自我修复。

第7章 饭桌上的新规矩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中缓缓流淌。

转眼又是一年春节。说实话,对于回老家过年,我心里还是有些打怵。那张八仙桌,曾是我的噩梦之地。

但建军说:“我们得回去。爸妈在等我们。这个家,不能因为我们,就散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有些裂痕,需要时间,更需要所有人共同的努力去弥补。

年三十的晚上,依旧是那张八仙桌,依旧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只是,气氛和以往截然不同。

饭桌上,出奇的安静。每个人都只是默默地吃着菜,偶尔的几句交谈,也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什么敏感的话题。

三婶王秀莲坐在那里,比谁都沉默。她只是不停地给三叔和儿子陈浩夹菜,自己却没吃几口。

公公陈德海喝着闷酒,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里,少了几分往日的固执,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婆婆则不停地给我和建军夹菜,把我们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在外面辛苦了。”

我能感觉到,所有人都有些不自在。那件被揭开的往事,像一个无形的屏障,隔在每个人中间。

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公公突然放下了酒杯。

“啪”的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向他。

公公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我和建军的身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

“今天,趁着大家都在,我这个当家的,有几句话要说。”

“第一件事,”他端起面前的酒杯,站了起来,对着我,“晚静,这杯酒,爸敬你。是我们陈家,对不住你。”

说完,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愣住了,赶紧站起来:“爸,您这是干什么……”

“你受得起。”公公摆摆手,示意我坐下。他给自己又倒满一杯酒,转向建军。

“建军,你是个好样的。你护着自己的媳妇,没做错。爸以前……是思想太僵化了。”

然后,他又看向三叔三婶:“卫国,秀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谁要是再拿这些事嚼舌根,别怪我这个当大哥的,不认你们这门亲戚!”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三叔连忙站起来点头:“大哥,我知道了。”三婶也低着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最后,公公看着所有人,沉声说道:“从今天起,在我们陈家,立个新规矩。”

“什么叫家?一家人,相互扶持,相互体谅,这才是家。不是比谁家孩子有出息,也不是比谁家孙子多。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以后,谁家的日子谁自己过好。不许在背后指指点点,不许拿自己的长处去比别人的短处。谁要是再犯,就别进我这个家门!”

说完,他又干了一杯酒,重重地坐下。

整个饭桌,鸦雀无声。

我看着公公,这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为了维系这个家,为了弥补对我的亏欠,他放下了自己最看重的面子和权威,当着所有人的面,立下了这样的“新规矩”。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婆婆带头鼓起了掌,二叔二婶也跟着鼓掌,然后是建军,是陈浩……掌声在小小的堂屋里回响着。

三婶抬起头,看着我,也笨拙地拍着手,脸上是泪,也是笑。

那顿年夜饭,后半场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大家开始聊家常,聊工作,聊孩子们上学的趣事。没有人再提那些沉重的话题,仿佛那道无形的屏障,在公公那番话之后,悄然瓦解了。

吃完饭,女人们在厨房收拾,男人们在院子里放烟花。

三婶主动走到我身边,帮我一起洗碗。她低声说:“晚静,大哥说得对。以前……是婶子糊涂了。”

我笑了笑:“婶子,都过去了。”

窗外,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彩的光芒,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我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欢笑声,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家,虽然曾有过那么深的裂痕,但此刻,它正在用一种笨拙而真诚的方式,努力地愈合着。

第8章 没有孩子的我们,也很幸福

那次春节之后,我们家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平衡。

三婶真的变了。她不再是那个热衷于在人前搬弄是非的“长舌妇”,变得安静而平和。她开始学着养花,把小院子打理得生机勃勃。有时候我们回去,她还会包我们最爱吃的荠菜饺子,送过来。

公公的话也多了起来,会主动问我们工作上的事,关心我们的身体。他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慈爱和歉疚。

我知道,有些伤害无法彻底消除,但家人的努力,足以让伤口结痂,然后长出新的血肉。

我和建军的生活,也翻开了新的一页。

没有了那个沉重的秘密,我们俩都感觉轻松了许多。我们开始像普通夫妻一样,规划我们的未来。

我们用多年的积蓄,在县城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不大,但装修得温馨舒适。我们有了一个大大的书房,摆满了我们俩喜欢的书。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或者去郊外散步。

我们还养了一只猫,取名叫“十五”。建军说,是为了纪念我们一起走过的那十五年。

“十五”成了我们家重要的一员,调皮,又粘人。每天我们下班回家,它都会在门口等着我们,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我们的裤腿。

我的很多同事和朋友,都劝过我们。

“晚静,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们可以去试试试管婴儿啊。”

“或者,去领养一个孩子也行啊。家里有个孩子,才热闹。”

对于这些善意的建议,我总是微笑着感谢。

我和建军也认真地探讨过这个问题。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们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公园里追逐嬉戏的孩子们。

建军问我:“晚静,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我想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

“说完全不遗憾,是假的。我也曾幻想过,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是像你,还是像我。”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但是,建军,人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遗憾。没有孩子,是我们的遗憾,但我们因此,也拥有了更多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看遍祖国的大好河山;我们可以把所有的精力和爱,都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和爱好上;我们可以更纯粹地,享受二人世界。”

“对我来说,家庭的意义,不是血脉的延续,而是爱的传承。我们把爱给彼此,给我们的父母,给我们的学生,给那只叫‘十五’的小猫……这份爱,同样有分量,同样有意义。”

建军握住我的手,笑了。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从那天起,我们再也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

我们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我依旧在学校里教书,把我的爱和知识,传递给一届又一届的孩子们。很多学生毕业多年,还会在教师节的时候回来看我,亲切地叫我“林妈妈”。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母亲。

建军在厂里也成了技术骨干,他带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徒弟。那些徒弟们,都像尊敬父亲一样尊敬他。

三婶的儿子陈浩结婚了,第二年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三婶成了奶奶,整天乐呵呵地围着孙女转,再也不提什么“儿子才是根”的浑话了。她会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孙女,来我们家串门,骄傲地说:“你看,我们家的小棉袄,多贴心。”

每次家庭聚会,那张八仙桌上,依旧热闹。只是,大家谈论的,不再是谁家更有出息,而是谁家的菜烧得更好吃,谁家的孩子又说了什么有趣的童言稚语。

有一年,我们全家一起去拍了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公公婆婆坐在中间,笑得一脸慈祥。我们这些小辈,围在他们身边。我和建军站在一起,我的怀里,抱着“十五”。三婶抱着她的小孙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看着镜头里这一大家子人,心里充满了感慨。

人生,就像一桌宴席,有酸甜,也有苦辣。重要的不是菜色有多丰盛,而是陪你吃饭的人,是否懂得你的冷暖,体谅你的悲欢。

我们没有孩子,但我们拥有彼此,拥有一个虽然不完美、却在努力变得更好的家。

这就够了。

这,就是我们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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