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的噩梦还有出路吗？

在过去两年半的时间里，战火纷飞的苏丹局势始终处于剧烈震荡之中——这种震荡不仅体现在交战双方的攻防转换上，更表现在希望的微光与彻底的绝望之间反复摇摆。

本周的局势是否将延续这种态势？当战争似乎已陷入最黑暗的时刻之后，和平的步伐是否至少迈出了微小的一步？

上周，战局跌至谷底：控制着苏丹西部大部分地区的准军事组织“快速支援部队”（RSF），在历经18个月的围困后，最终攻陷了达尔富尔地区苏丹政府军的最后据点——法希尔市（El Fasher）。据信，RSF旨在通过饥饿战术来瓦解当地的抵抗力量。（RSF的前身，正是那支臭名昭著的“金戈威德”（Janjaweed）民兵组织，该组织被指控在2000年代中期的达尔富尔种族灭绝事件中犯下了滔天暴行。）

自去年以来，苏丹当地及国际官员就不断发出警告：法希尔的失守恐怕将引发一场大屠杀。尽管目前城内的实时信息依然有限，但种种迹象已令人深感担忧，最坏的情况或已然发生——从太空拍摄的卫星图像显示，地面上堆积着尸体，血迹斑斑。幸存者的证词以及在网络上流传的恐怖视频，均证实了大规模杀戮与集体强奸事件的存在。

国际救援委员会（International Rescue Committee）达尔富尔危机负责人阿尔扬·赫亨坎普（Arjan Hehenkamp）近期实地考察了塔维拉（Tawila）——法希尔居民逃往的邻近城市。他本周向Vox透露，最令人不安的发现是：他们实际遇到的流离失所者远少于预期，尤其是成年男性的数量极少。

“流离失所者的数量如此之少，这本身就是一个严峻的问题，”赫亨坎普指出，“这不禁让人发问：‘法希尔其余的人口究竟身在何处？’”

本周，国际权威的饥荒危机评估机构——粮食安全阶段综合分类（IPC）——宣布，法希尔以及苏丹南科尔多凡州（South Kordofan）的卡德古利市（Kadugli）已陷入饥荒。这使得2025年成为一个罕见的年份——继八月加沙部分地区之后，IPC在年内第二次发布了饥荒预警。

与此同时，周四（11月6日）出现了一丝政治进展的微光：快速支援部队宣布，他们将接受由美国主导的“四方”调解小组提出的人道主义停火方案。冲突的另一方，苏丹政府军，尚未对该提案作出正式回应，但已对此表示怀疑。许多专家对RSF是否真正打算停火持怀疑态度——事实上，就在该声明发布后，由该国军方控制的首都便遭到了无人机袭击。

尽管如此，仍有若干积极迹象表明，这场战争或许正在迎来一个转机。

简述冲突始末

苏丹内战已造成逾150000人死亡、1400万人流离失所，这场冲突牵涉了众多的武装团体、外部支持者以及复杂的动机。以下是这场冲突的简要脉络：

当前冲突的根源可以追溯至2019年，当时一场声势浩大的民众抗议运动推翻了奥马尔·巴希尔（Omar al-Bashir）。面对大规模的动荡，巴希尔麾下的高级将领们发动了政变，将其推翻并逮捕。他们最初承诺将权力过渡给文官政府，但最终却自己掌握了政权。军队将领阿卜杜勒·法塔赫·布尔汉（Abdel Fattah al-Burhan）与穆罕默德·哈姆丹·达加洛（Mohamed Hamdan Dagalo）——后者以“赫梅迪提”（Hemedti）之名更为人所知，系准军事组织快速支援部队的领袖——达成了一项权力分享协议，但双方很快便反目成仇。

2023年，这场权力争斗在首都喀土穆（Khartoum）爆发为全面的武装冲突。RSF在战争初期占据优势，控制了首都及其周边的大部分地区，但苏丹军队在今年早些时候成功收复了喀土穆。

近几个月来，RSF成功地在包括达尔富尔在内的苏丹西部地区巩固了其据点并加强了控制，但他们仍不时向东部地区发动致命的无人机袭击。交战双方均被指控犯有战争暴行。

苏丹军队由国际承认的政府领导，并获得了埃及、伊朗以及阿拉伯世界多数国家的支持。而受到国际武器禁运制裁的快速支援部队，则主要受到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阿联酋）的庇护。阿联酋方面否认向该部队提供资金或武器，但双方的关联已被大量文件所证实，其中也包括近期泄露的一份联合国报告。

转折点？

随着法希尔的失守，这场战争显然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但其具体走向仍悬而未决。

法希尔曾是苏丹国家军队在达尔富尔的最后一个重要据点，其陷落意味着RSF现已巩固了对苏丹西部大部分地区以及关键补给线的控制。达尔富尔对RSF的重要性兼具政治与经济的双重意义：这里既是赫梅蒂的故乡及其组织的传统支持基地，也是众多利润丰厚的金矿所在地——这些矿场为RSF提供了大量的硬通货。

苏丹现已实质上分裂为东西两部分。这场战争可能已经陷入了所谓的“痛苦僵局”（painful stalemate）——双方均无法取得彻底的胜利，却仍在持续不断地制造流血冲突。今年夏天，快速支援部队在达尔富尔建立了平行政府，这或许表明其意图在于巩固对现有控制区的统治，而非试图夺取全国政权（尽管他们仍在使用无人机袭击首都）。

国际格局同样在发生变动，美国正加深对苏丹事务的介入。虽说美国过去在苏丹的政策成效有限，但它至少曾是该地区一个活跃的参与者，并且能够施加其影响力（事实上，小布什总统曾深度介入苏丹及南苏丹事务，以至于时任官员们戏称他堪称处理该地区事务的国务院专员）。然而，在过去的十五年间，苏丹在美国的优先议程中地位持续下滑，特朗普政府的第二任期初期也鲜少关注该国。（总体而言，达尔富尔地区正在发生的灾难性局势，此次同样未能引发国际社会足够的关注。）

但这种局面可能正在改变。在今年6月下旬宣布卢旺达与刚果民主共和国达成和平协议后，特朗普的非洲特使马萨德·布洛斯（Massad Boulos，蒂芙尼·特朗普的岳父）表示，苏丹将是他的下一个重点。在这个问题上，布洛斯与特朗普家族在政治和金融上的密切联系，以及他与波斯湾富裕君主国的深厚关系，或许能成为一种优势。人们有理由质疑，为何本届政府未能及早动用其部分影响力，尤其是针对阿联酋。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拜登政府在其任期的最后阶段，曾因阿联酋企业资助RSF而对其实施制裁，但这并未阻碍两国政府在特朗普的首年任期内达成价值数十亿美元的防务与科技交易。

今年9月，由美国、沙特阿拉伯、埃及和阿联酋组成的“四方集团”（Quad）宣布联合提出一份和平进程方案。这份联合协议本身意义重大：埃及和阿联酋在冲突中分别支持对立的双方，而阿拉伯大国之间的争端曾屡次破坏此前的外交努力。只要“快速支援部队”仍在拼死争夺法希尔市，该组织就不可能接受协议，但如今局势似乎已经发生了转变。

阿联酋或许终于开始重新审视其对这支被广泛指控犯有种族灭绝罪行的民兵组织的支持。法希尔发生的大屠杀事件，使国际社会将目光投向了阿联酋在这场战争中的可疑角色，以及其从助长冲突的黄金贸易中所获取的利益。上周，阿联酋的一位高级外交官表示，该国政府在支持2019年政变夺权方面“犯了错误”，这是其在苏丹政策上一次罕见的失误承认。近年来，阿联酋为了扩大其地区影响力，在中东和北非地区扶持了由叛乱组织和分离主义团体组成的代理人网络。但在苏丹问题上，其声誉损失可能已经开始超过了战略收益。

尽管上述这些动向仍难以促成苏丹战争的彻底解决，但冻结当前的战线，以便向冲突地区输送亟需的人道主义援助，至少已经成为一种可能。

苏丹战争在诸多方面都堪称21世纪战争的典型范式：这场混合型的内战兼国际冲突，其部分源于美国影响力的式微，以及阿联酋等“中等强国”的崛起；其特征包括大量使用外国军事承包商和无人机，以及围绕武力使用与平民保护的国际规范日益瓦解。遗憾的是，尽管近期出现了一些乐观的迹象，但这场战争可能在另一个层面上与乌克兰、加沙等其他21世纪的战争如出一辙：其结束的难度堪称空前。

关于作者

约书亚·基廷（Joshua Keating）是Vox资深记者，专注于外交政策与国际新闻报道，尤其关注国际冲突的未来走向。其2018年著作《隐形国度：国家边界边缘之旅》（Invisible Countries: Journeys to the Edge of Nationhood）深入探讨了边界争端、未被承认的国家及世界版图变迁。

文章仅供交流学习，不代表日新说观点

本文出处：Is there any way out of Sudan’s nightm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