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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烧输液,婆家五口轮番打40次电话催我回家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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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烧输液,婆家五口轮番打40次电话催我回家做饭

药水顺着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凉飕飕地钻进我的血管里。

诊所里很安静,只有吊瓶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还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

我烧得有点迷糊,脑袋像一团被塞满了湿棉花的布偶,沉甸甸的,连抬一下眼皮都觉得费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特有的味道,清冽,干净,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病痛的苦涩。

我闭着眼睛,想睡,又睡不着。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毛玻璃隔开了,声音和光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这种混沌里,我的手机响了。

铃声尖锐,像一把小刀,猛地划破了这层隔绝的玻璃。

我费力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婆婆”。

我划开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连珠炮似的声音就砸了过来。

“喂?你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几点了?一家人等着你做饭呢!”

声音很大,带着理所当然的催促,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子眼儿里像是着了火,发出的声音又轻又哑。

“妈,我……我在医院,发烧了,在输液。”

“发烧?发烧能有多大的事?年轻人火力旺,喝点热水捂一觉不就好了?家里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呢,你赶紧回来把饭做了,做完饭再回去躺着。”

我愣住了。

输液针头还扎在我的手背上,冰冷的药水还在一滴滴地提醒我,我是一个病人。

可是在电话那头,我仿佛只是一个失职的厨子。

“妈,我真的很难受,头晕得厉害,医生说要输完液才能走。”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公公胃不好,不能饿着。你小叔子正在长身体,一顿不吃就没精神。还有你小姑子,她下午还要去上补习班呢!你一个人耽误一大家子,像话吗?”

我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感觉那股凉意顺着血管,一直蔓延到了心脏。

挂了电话,我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惨白的日光灯,眼睛一阵阵发酸。

没过五分钟,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公公。

他的语气比婆婆稍微和缓一些,但内容大同小异。

“怎么样了?烧得厉害吗?要是还能动弹,就先想着回家把饭做了吧。你妈年纪大了,闻不得油烟味,你妹妹她又不会做。家里的事,总得有个人担着。”

“担着”,这个词像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我心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含糊地应着。

电话刚挂,小姑子的电话又追了过来。

她还在上大学,声音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娇嗔和不耐烦。

“嫂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肚子都快饿扁了!我想吃你做的可乐鸡翅,还有糖醋排骨!你快点回来嘛!”

她的声音像一把撒了糖的刀子,甜腻,却也伤人。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撅着嘴撒娇的样子。

在她眼里,我这个嫂子,大概和一个会做可乐鸡翅的机器人没什么区别。

我闭上眼睛,感觉头更疼了。

那种疼,不是发烧引起的昏沉,而是从太阳穴深处,一下一下,尖锐地往外钻。

紧接着,是小叔子。

然后是婆婆的第二个电话,公公的第二个电话。

他们像商量好了一样,轮番上阵。

手机的震动声在安静的诊所里显得格外突兀,每一次响起,都像是一次审判。

护士走过来,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你要是觉得累,就把手机调成静音吧,好好休息。”

我冲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但屏幕却固执地一次又一次亮起。

婆婆。

公公。

小姑子。

小叔子。

最后,是我丈夫的。

看到他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我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跟着亮了一下。

我接了。

“老婆,你在哪儿呢?妈说给你打电话,你后来怎么不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也有些焦急。

“我在诊所输液,发高烧。”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严重吗?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跟你说了,我不太舒服。你当时正忙着打游戏,可能没听见。”

他又沉默了。

“那……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我心里那点光,又亮了一点。

“不用了,快输完了。你……”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婆婆的声音。

“你跟她废什么话!就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做饭!一家老小都饿着肚子呢!”

然后,我丈夫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为难和恳求。

“老婆,要不……你先回来?家里人都等着呢。你看,爸妈年纪大了,弟弟妹妹也还小。我……我也饿了。你随便做点什么都行,哪怕下个面条呢?”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

所有的委屈、难过、疲惫,都随着那“嘶”的一声,漏了个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的平静。

我看着手背上那根细细的针管,看着药水坚定不移地、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它们好像在告诉我,有些东西,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

就像我在这段婚姻里的付出一样。

我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的丈夫还在继续说着。

“我知道你生病了辛苦,可家里这个情况,你也知道的。互相体谅一下,好不好?你先回来,做完饭我保证让你好好休息,家务活我全包了,行吗?”

“互相体諒”,多么动听的词啊。

可是,谁又来体谅我呢?

体谅我烧到三十九度五,一个人来诊所挂号、缴费、输液。

体谅我头晕眼花,连坐直身体都觉得天旋地转。

体谅我此刻只想有一杯热水,一张床,和一个能让我安安静静躺一会儿的空间。

我突然想起我刚嫁给他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

总是说,“我爸妈不容易,你多让着他们点。”

“我妹妹还小,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我弟弟将来还要靠我们,咱们得多帮衬着点。”

一开始,我觉得他说得对。

家和万事兴,我既然嫁给了他,就应该爱他的家人。

于是,我学着做他们喜欢吃的菜。

婆婆喜欢软烂的红烧肉,公公爱喝清淡的鱼头汤,小姑子挑食,只吃带点甜口的菜,小叔子是无肉不欢。

为了满足所有人的口味,一顿饭,我常常要在厨房里忙活两三个小时。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浸湿了我的头发,有时候会流进眼睛里,涩涩的疼。

油烟呛得我不住地咳嗽,夏天的时候,厨房就像个蒸笼。

而他们呢?

他们坐在客厅里,吹着空调,看着电视,聊着天,等着我把一盘盘菜端出去。

吃完饭,碗一推,就又回到了沙发上。

剩下的残羹冷炙,满桌的狼藉,都是我一个人的。

我丈夫偶尔会过来帮我,但婆婆总会把他叫走。

“一个大男人,进什么厨房!那是女人该待的地方!让她自己收拾!”

他就会一脸为难地看着我,然后放下手里的碗筷,走出去。

我曾经也抱怨过,也觉得委屈。

可他总是抱着我,温柔地说:“辛苦你了,老婆。我知道你最好,最贤惠了。”

在他的温言软语里,在“贤惠”这顶高帽子的束缚下,我一次又一次地妥协了。

我以为,我的付出,我的忍让,能换来他们的真心相待。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他们就会把我当成一家人。

可是现在,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听着电话里丈夫的恳求,和他身后家人隐约传来的抱怨声。

我才发现,我错了。

在他们眼里,我不是妻子,不是儿媳,不是嫂子。

我只是一个免费的、会做饭的、可以随意使唤的保姆。

我的手机屏幕又亮了,是婆婆。

我丈夫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

我看着那个不断闪烁的名字,突然觉得很可笑。

从我开始输液到现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这个家的五口人,轮番给我打了将近四十个电话。

没有一句是问我烧得退了没有。

没有一句是问我需不需要人照顾。

没有一句是说“你好好休息,饭我们自己想办法”。

所有的话,都指向同一个目的——让我回家做饭。

我仿佛能看到他们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围着茶几,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躁和不耐烦的神情,商量着下一个该由谁来打电话催我。

这是一个多么团结、多么目标一致的家庭啊。

而我,就是那个横在他们和热腾腾的饭菜之间的,唯一的障碍。

输液管里的药水终于滴完了。

护士过来给我拔了针,用棉签按住针眼。

“好了,回去多喝水,好好休息。”她叮嘱道。

我坐起来,感觉身体还是软绵绵的,但脑子却异常地清醒。

我穿好外套,走出诊所。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暗了。

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

我没有回家。

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想起了我的爷爷。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外出打工了,我是爷爷带大的。

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木匠,他的手很粗糙,上面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但就是那双手,能做出最精致的木梳,能为我编出最漂亮的竹蜻蜓,也能为我做出一碗最香的猪油拌饭。

记忆里,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榕树。

夏天的时候,爷爷会把小饭桌搬到树下。

我坐在小板凳上,晃着两条腿,看着他把一勺亮晶晶的猪油,一勺酱油,淋在刚出锅的、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上。

然后用筷子迅速地搅匀,每一粒米饭都裹上了油光和酱色。

那股香味,霸道地钻进我的鼻子里,让我忍不住咽口水。

爷爷会把第一碗饭递给我,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会露出一点点笑意。

那是我童年里,最温暖,也最深刻的味觉记忆。

那时候,我只要稍微有点头疼脑热,爷爷就会很紧张。

他会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摸我的额头,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会去厨房,给我熬一碗浓浓的姜糖水,逼着我趁热喝下去。

他会搬个小凳子,坐在我的床边,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守着我。

等我睡着了,他才会悄悄地离开。

那时候,我以为所有的家人都是这样的。

我以为生病的时候,就应该被这样温柔地对待。

可是,我忘了,爷爷已经不在了。

那个会为我熬姜糖水,会静静守着我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的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震动着。

我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关机了。

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火车站。”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小姑娘,你脸色不太好啊,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没事。”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地向后退去。

那些熟悉的店铺,熟悉的街道,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知道,我正在离开这座我生活了五年的城市。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只是想逃离。

逃离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家,逃离那些让我感到寒心的人。

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里,我看着电子屏幕上滚动的地名。

北京,上海,广州,成都……

一个个陌生的城市。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那是我老家的方向。

那个有榕树,有爷爷的小院子的地方。

虽然爷爷不在了,但那里,才是我真正的根。

我买了一张最近的车票。

坐在候车大厅里,我给丈夫发了一条短信。

“我走了,不要找我。”

然后,我把手机卡取出来,掰断,扔进了垃圾桶。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不是为那段失败的婚姻而哭。

我是为那个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拼命付出,就能换来温暖的自己而哭。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偶尔有几点灯火一闪而过,像是夜的眼睛。

我的思绪也像这列火车一样,回到了过去。

我和丈夫是大学同学。

他高大,帅气,会打篮球,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女孩。

我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

也许是因为我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图书馆里看书。

也许是因为我会在他打完球后,默默地递上一瓶水。

也许,只是因为那时候的我,看起来很“乖”,很“好”。

我们的恋爱,平淡,却也甜蜜。

他会记得我的生日,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草莓蛋糕。

他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给我冲一杯红糖水。

他会牵着我的手,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一圈一圈地走。

那时候,我以为,他就是那个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毕业后,我们留在了他所在的城市。

他带我回家见父母。

他的家,是一个很热闹的大家庭。

第一次上门,我提着精心挑选的礼物,心里忐忑不安。

他的父母看起来很和善,妹妹活泼,弟弟腼腆。

那一顿饭,是他妈妈做的。

满满一大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饭桌上,他妈妈不停地给我夹菜,问我工作,问我家庭。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我以为,我即将拥有一个幸福的大家庭。

我们很快就结婚了。

婚房是他们家早就准备好的,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不同楼栋。

婚后的生活,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因为离得近,婆婆几乎每天都会过来。

她会像巡视领地一样,在我的小家里走一圈。

然后开始挑剔。

“地怎么没拖干净?你看这儿还有头发。”

“沙发套该洗了,都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冰箱里怎么能放剩菜?不健康,赶紧倒了。”

一开始,我还会辩解几句。

后来,我发现,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

在她眼里,我永远都做得不够好。

慢慢地,我不再辩解,只是默默地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丈夫劝我:“妈就是那个性格,爱干净,爱唠叨,你别往心里去。”

我信了。

后来,婆婆开始要求我们每天都回他们那边吃饭。

她说:“你们两个年轻人,自己开火多麻烦,还浪费。一起吃,热闹。”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于是,我每天下班后,不再是回自己的小家,而是直接去婆婆家。

去了之后我才发现,所谓的“一起吃”,是我去做给他们所有人吃。

婆婆会坐在沙发上,遥控指挥。

“那个鱼要先用油煎一下,才不会腥。”

“排骨要多炖一会儿,你爸牙不好。”

“青菜别炒太久,不然营养都流失了。”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在厨房里被她指挥得团团转。

而丈夫,他吃完饭,就会陪他爸看电视,或者跟他弟打游戏。

仿佛厨房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开始感到疲惫。

那种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我向丈夫抱怨。

他总是那几句话:“我妈也是为我们好。”“她年纪大了,你多担待点。”“一家人,别计较那么清楚。”

在他的“和稀泥”之下,我成了一个没有脾气,没有怨言的“好媳妇”。

我做的菜越来越合他们的胃口。

我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生日,并且会提前准备好礼物。

我甚至学会了给公公按摩,因为他有肩周炎。

我以为,我做得这么好,他们总该满意了吧。

可是,我得到的,不是感激,而是变本加厉的理所当然。

如果我哪天加班,回家晚了,婆婆就会打电话来质问。

“怎么还不回来?不知道家里人等着你吃饭吗?什么工作那么重要,比家人还重要?”

如果我做的菜,有哪一样不合小姑子的口味,她就会当着全家人的面,把筷子一摔。

“这什么啊!这么难吃!嫂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而我的丈夫,他永远都只会说:“好了好了,多大点事,明天让你嫂子重新给你做。”

他从来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

他从来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考虑过一分一毫。

在这段婚姻里,我仿佛一直在扮演一个孤军奋战的士兵。

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而我的对面,站着的是我用尽全力去讨好的一家人。

包括,我曾经深爱过的丈夫。

火车到站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走出车站,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

空气里有股熟悉的、属于泥土和植物的味道。

我坐上了回乡的班车。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

大片的稻田,青翠的竹林,还有散落在山间的、白墙黑瓦的房子。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安定下来。

班车在村口停下。

我下了车,背着简单的行李,朝记忆中的老屋走去。

村子很安静,很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

路上遇到几个老人,他们看着我,眼神里有些疑惑。

“这不是老李家的孙女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冲他们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老屋已经有些破败了。

院子里的杂草长得很高,木门上的红漆也已经斑驳脱落。

我用钥匙打开了那把生了锈的铜锁。

推开门,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走进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那棵大榕树。

它还是那么高大,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守护着这个小院。

我走到树下,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粗糙的树干。

仿佛能感觉到,爷爷留下的温度。

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一切都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

桌子上,椅子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墙上还挂着爷爷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他,穿着一件中山装,眼神温和,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看着他的照片,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爷爷,我回来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开始动手打扫。

扫地,拖地,擦桌子。

把被子和褥子都抱出去,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让它们晒晒太阳。

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我身体里最后一丝病后的寒意。

忙碌了一整天,老屋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机。

晚上,我用老旧的土灶,给自己煮了一锅白粥。

没有复杂的调味,只放了一点点盐。

粥熬得很烂,米油都浮了上来。

我端着碗,坐在院子里的榕树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米粥的香气,混着泥土和老木头的味道,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这比我做过的任何一顿山珍海味,都要好吃。

吃完饭,我搬了张竹椅,躺在树下看星星。

乡下的夜空很美,星星又多又亮,像撒了一把碎钻在黑色的天鹅绒上。

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虫鸣和偶尔几声犬吠。

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在这里,我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我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我只需要做我自己。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醒了。

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

我起床,去村子后面的山里走了走。

山里的空气很新鲜,带着露水和青草的味道。

我看到了很多小时候常见的野花野果。

我还去了爷爷的坟上。

坟前长满了杂草,我用手一点一点地拔干净。

我跪在坟前,跟爷爷说了很多话。

我说我的委屈,我的难过,我的迷茫。

说着说着,我就哭了。

哭过之后,心里好像轻松了很多。

仿佛那些压抑了很久的情绪,都随着眼泪流走了。

离开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山林里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

像是爷爷在回应我。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很简单,也很规律。

每天自己做饭,自己打扫。

去山里采些野菜,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点日用品。

村里的人渐渐都认识我了。

他们很淳朴,也很热情。

东家的婶子会给我送来自己种的青菜。

西家的伯伯会给我拿来刚从树上摘下的果子。

他们不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也不问我丈夫为什么没跟着。

他们只是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关心着我。

我开始学着,重新找回自己。

我把我大学时学的专业——设计,重新捡了起来。

我在网上接一些简单的设计工作。

虽然赚得不多,但足够我在这里生活。

我还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地,种上了番茄、黄瓜和辣椒。

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发芽,长大,开花,结果。

我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生命力。

有一天,我在整理爷爷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小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把小小的、雕刻着祥云图案的木梳。

梳子已经很旧了,但依然能闻到淡淡的木香。

我记得这把梳子。

是爷爷亲手为我做的。

他说,女孩子的头发要好好梳,梳顺了,心也就顺了。

我拿着那把木梳,轻轻地梳着我的长发。

一下,又一下。

动作很慢,很轻。

我好像能感觉到,爷爷那双粗糙而温暖的手,正在透过这把木梳,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的心,真的顺了。

我不再去想那些让我伤心的人和事。

我不再去纠结于那段失败的婚姻。

我开始明白,一个人的价值,不是通过取悦别人来体现的。

真正的爱,也不是靠卑微的付出去乞求的。

真正的家,也不是那个需要你用尽全力去维持表面和平的地方。

而是那个能让你感到安心,能让你做回最真实的自己的地方。

就像爷爷留给我的这个小院。

就像这棵一直在这里,默默守护着我的大榕树。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夏天就到了。

院子里的蔬菜都长得很好。

我摘了几个熟透的番茄,红彤彤的,像小灯笼一样。

我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是阳光的味道。

那天下午,下了一场很大的雷阵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地响。

我没有关门,就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

空气里满是清新的泥土气息。

雨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很漂亮。

我的新手机,是在镇上买的。

我换了新的号码,只告诉了几个最好的朋友。

生活平静得像一汪水。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我丈夫。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了我的新号码。

“老婆,是你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沙哑。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是你。你……你还好吗?”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都快急疯了。”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

急疯了?

是急着找我回去给你们做饭吧。

“我……我错了,老婆。我不该在你生病的时候还逼你回家做饭。我混蛋,我不是人。你回来好不好?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甚至还有一丝哭腔。

如果是在以前,我听到他这样说,一定会心软。

但现在,我的心,硬得像一块石头。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我的声音很平静。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我……我只是想让你回来。家里……家里现在一团糟。”

“哦?怎么个一团糟法?”我来了兴趣。

他开始诉苦。

说我走后,家里就没人做饭了。

他们吃了半个月的外卖,所有人都吃腻了,还上火。

婆婆试着做过几次饭,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烧糊了。

小姑子和小叔子天天抱怨,说想吃我做的菜。

家里也没人打扫,脏得快下不去脚了。

他说,他现在才知道,我以前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他说,他现在才明白,没有我的日子,有多难熬。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他说完了,我才开口。

“所以,你找我,不是因为想我,也不是因为爱我,只是因为你们缺一个免费的保姆,对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不是的,老婆,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他急切地辩解。

“爱?”我轻轻地笑了,“你的爱,就是在我发高烧的时候,催我回家做饭?你的爱,就是在你的家人指责我的时候,永远选择沉默?你的爱,就是把我所有的付出,都当成理所当然?”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扎向他。

“对不起,这样的爱,我承受不起。”

“你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改,我一定改。我让我妈他们也改。”

“不用了。”我打断他,“我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你一个人在外面,能过什么好日子?你听话,快回来吧。”他的语气里,又带上了那种我熟悉的、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有些人,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在他的认知里,我离开他,就是过不上“好日子”。

在他的世界里,我的人生价值,就是依附于他,依附于那个家。

“我过得很好。”我说,“前所未有地好。”

“你……”

“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说完,我没有等他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又一次清净了。

我放下手机,继续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那棵大榕树。

树上的叶子,被雨水洗得翠绿翠绿的。

几只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着。

我突然想起了爷爷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树要有根,人也要有根。

根扎得深,不管遇到多大的风雨,都不会倒。

以前,我以为我的根,在那个我努力融入的家里。

现在我才知道,我的根,一直在这里。

在我脚下的这片土地里。

在爷爷留给我的这个小院里。

在我自己的心里。

秋天的时候,我设计的作品,在一个全国性的比赛中拿了奖。

奖金不多,但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那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能力,而不是靠“某某某的妻子”这个身份,获得了认可。

我用奖金,把老屋重新修葺了一下。

换了新的门窗,粉刷了墙壁。

我还买了一个新的烤箱。

我开始尝试做一些西点。

烤面包,做蛋糕,做饼干。

烤箱里飘出的香气,让整个小院都变得甜蜜起来。

我把做好的点心,分给村里的邻居们。

看着他们脸上满足的笑容,我感到一种简单的、纯粹的快乐。

这种快乐,和以前费尽心思去讨好婆家人,换来他们一句不咸不淡的夸奖,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是发自内心的分享。

后者是带着目的的祈求。

冬天来了,下了好大的雪。

整个村子,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我生起壁炉,屋子里暖烘烘的。

我抱着一杯热可可,窝在沙发里看书。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

我不再需要从别人那里寻找存在感。

我也不再需要用付出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就是我。

一个独立的,完整的,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人。

偶尔,我也会想起过去。

想起那个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的自己。

想起那个在电话这头默默流泪的自己。

想起那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

但我的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怨。

我只是觉得,那段经历,像一场重感冒。

它让我发烧,让我难受,让我浑身无力。

但最终,它也让我排出了身体里的毒素,让我获得了免疫力。

它让我看清了一些人,也让我看清了自己。

它让我明白,放弃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这个“对的”,不一定是指某个人。

也可能,是一种对的生活方式。

一种对的、爱自己的方式。

春节的时候,我没有回家。

我一个人,在这个小院里,过了一个安安静服的年。

我给自己包了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我最喜欢的味道。

我贴了春联,挂了灯笼。

我还给爷爷的照片前,上了一炷香,摆了几个热腾腾的饺子。

除夕夜,我看着窗外别人家放的烟花,在夜空中绚烂地绽放。

我的手机响了,是朋友发来的新年祝福。

我笑着,一一回复。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是我的丈夫。

验证消息上写着:老婆,新年快乐。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我按下了“忽略”。

有些门,关上了,就没必要再打开。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我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烟火的味道,有雪的味道,还有新生的味道。

我知道,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未来的路还很长,可能会有坎坷,也可能会有风雨。

但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根。

我的脚下,是坚实的土地。

我的身后,有爷爷的守护,有这棵大榕树的陪伴。

我的心里,有我自己。

这就够了。

后来,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他们家的事。

是我一个还在那座城市的朋友告诉我的。

她说,我走后,我丈夫找了我很久,甚至报了警。

但因为我是成年人,主动离开,警方也无法立案。

他变得很消沉,工作也丢了。

婆婆后悔了,到处托人说情,想让我回去。

小姑子和小叔子,也开始学着做家务,但总是笨手笨脚,弄得一团糟。

那个曾经无比依赖我的家,在我离开后,彻底乱了套。

朋友问我,听到这些,你心里会痛快吗?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痛快,也没有任何感觉。

他们过得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那一页上,写满了阳光,青草,和自由的风。

春天的时候,院子里的那块小菜地,又绿了。

我种下的种子,都发了芽。

我看着那些嫩绿的、充满生命力的小苗,笑了。

我也像它们一样。

在离开了那片贫瘠的、不适合我生长的土壤后。

在回到了这片属于我的、温暖的土地后。

重新,发了芽。

并且,我会努力地,长成一棵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大树。

就像院子里,那棵爷爷留给我的,大榕树一样。

我偶尔会想起那个下午,在诊所里,冰冷的药水一滴滴流进我身体的感觉。

还有那四十个催我回家做饭的电话。

我现在想,我应该感谢它们。

感谢那场高烧,它烧掉了我的懦弱和幻想。

感谢那些电话,它们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我身上无形的枷锁。

如果没有它们,我可能还会继续在那个名为“家”的牢笼里,扮演着一个任劳任怨的“好媳妇”。

直到我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被消耗殆尽。

直到我彻底失去自我,变成一个他们所期望的、没有灵魂的工具人。

所以,我不恨他们。

我只是,不再爱了。

我把所有的爱,都收了回来。

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全部给了我自己。

我开始爱上清晨山间的薄雾,爱上午后阳光下书页的味道,爱上傍晚时分厨房里升起的烟火气。

我爱上了这个,可以自由呼吸,可以随心所欲,可以为自己而活的,崭新的自己。

有一天,村里的王婶来串门。

她看着我院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菜地,看着我屋子里窗明几净的样子,感慨道:“你这丫头,真是能干。哪个男人娶了你,真是福气。”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曾经也以为,我的能干,是别人的福气。

但现在我明白,我的能干,首先应该是,我自己的底气。

它让我有能力离开一个错误的环境,有能力养活自己,有能力把自己的生活,过得热气腾腾。

这比任何人的夸奖和认可,都来得重要。

夏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在院子里浇水。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是我的前夫。

他瘦了,也憔悴了,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

和我记忆里那个高大帅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愧疚,有悔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祈求。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声音沙哑地说。

我放下手里的水壶,平静地看着他。

“有事吗?”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搓着手,局促不安地说:“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你……过得好吗?”

“我很好。”

“我知道错了,你跟我回去吧。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我再也不会让我的家人欺负你了。”他走上前一步,想要拉我的手。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没有告诉他,在我离开后的第三个月,我就已经通过法院,起诉离婚了。

因为他一直不同意,所以判决下来花了一些时间。

他愣住了,眼睛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离婚?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判决书应该已经寄到你家了。”

他呆呆地站着,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在我每一次被你妈妈挑剔的时候,在我每一次被你妹妹指责的时候,在我每一次在厨房里孤军奋战的时候,甚至,在那个我发着高烧,接到你们四十个催我回家做饭的电话的时候。我都在给你机会。可是,你一次都没有抓住。”

我的话,像一把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道歉没有用。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无法弥补。”我看着院子里那棵大榕树,轻声说,“你知道吗?在我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支撑我的,不是你,而是对另一个男人的回忆。”

他猛地睁开眼,看着我。

“是我的爷爷。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是他给我的爱,足以温暖我的一生。他让我知道,真正的爱,是舍不得你受一点点委屈,是把你捧在手心里,是无条件的守护和心疼。而不是,一边说着爱你,一边把你推出去,让你去抵挡所有的风雨。”

他沉默了。

眼泪,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流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但我的心,没有一丝波澜。

“你走吧。”我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心里很平静。

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就像一本翻过去的书,不会再有新的篇章。

送走了他,我重新拿起水壶,继续给我的菜浇水。

生活,还要继续。

而且,会越来越好。

因为,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和被爱。

首先,是爱自己。

然后,去爱这个值得我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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