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微小说：红与白

某县颇有实权的张局长，年过五十却黑发童颜，风度翩翩，他一身名牌，戴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尤其显得绅士。既有领导的气质，又有文化人的品位还兼有年轻人的干练。

张局长步入仕途很早，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就因其具备“工农兵大学”的资历，被组织内定为接班人重点培养。

很快由副股长、股长、副局长一帆风顺地升迁，到一九八三年机构改革，提拔干部看重文凭时，他便顺其自然地“转正”为局长。如今在局长的“宝座”上已经经营了二十余年，可以说是朋友遍县城，办事顺畅畅乐悠悠。

张局长对自己现在的工作很是满意，一是有实权，二是不缺经费，三是不用操心费力。工作上的事，上级领导从不为难他，一方面考虑他“三朝原老”的资历，即使有点差错也不好深说。

再者，上下左右、横竖关系多是张局长的老同事、老朋友，甚至有的副县长还是他当年的老部下，谁还不高看他一眼呢！最令他满意的是领导班子中他的八个助手（八个副局长），人称“八大金刚”。

本来领导职数是一正三副，去年机构改革，精简下来的领导干部不好安排，就充实到张局长这条板凳上来了。张局长讲意气，有啥好事都惦记大伙儿，大家也不糊涂，全力维护张局长。

甭管对错，只要张局长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谁都明白并立刻照办。有时，张局长一时没能考虑到的小事，下属也会为他安排好的，啥事也不用他张喽，他只管点头、摇头，当个“甩手掌柜的”。

他具有丰富的领导经验，尤其善于使用权力，局里的人、财、物都由他亲自把关，名符其实的“一支笔”。他常骄傲地跟别人说：甭管我在不在，俺这个局绝不会“洒汤儿”。因此，他的局长当得更权威，更有力度。

张局长在家的日子过得更是随心，一百多平米的越层住宅楼装修得富丽堂皇，什么纯毛提花的新疆地毯，紫檀色的实木高档家具，液晶超薄超大彩电，还有那一面墙式的书柜和好多盆让人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让人感到是那么具有文化底蕴。

美中不足或者让张局长有些遗憾的是，比他还大三岁的老婆，既没文化又无姿色，还整天跟他吵架，有啥办法呢？都是当年家长包办的结果，如今后悔也来不及啦！还有让他操心的是他那正读高三的宝贝儿子，任你如何地“掰开瓤说馅”，他就是听不进去，学不进去，成绩老在后面。眼看要高考了，能不让张局长着急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张局长的老爸突然查出肝癌，而且是晚期，这自然给张局长增添了不少压力。好在有钱、有车，凡是听说能治肝癌的地方都去了，钱没少花，偏方也没少吃，效果却不明显。眼见着老爹一天比一天消瘦，可就是不敢把实情告诉他。慌称慢性肝炎转肝硬化。

却说这年的六月六，恰逢老爷子的七十三寿辰，本来老爷子的寿宴是年年少不了的，但考虑老人患了癌症，这寿宴的情调没法喜庆，张局长就不想操办了。又赶上“七十三、八十四”这道坎，不算吉祥，还是不办为好。

可这事偏偏有人惦记，自然是张局长的属下，局办公室李主任。晚饭后，他来到张局长家，几句寒喧后，详细询问了老爷子的病情，然后唠到正题。“今年可是闰年，这喜寿不能不办！你没看最近那些大饭店家家爆满吗？再者说，办寿宴对老爷子迈过七十三这道坎，也是个吉兆啊！说不定让寿宴冲一冲，没准儿能把肝癌冲走呢！”

李主任耐心细致地为张局长做思想工作，希望给张局长留下个好印象。张局长倒不相信“闰年必须办寿”的规矩，更不相信寿宴能冲“坎”，甚至能冲走肝癌。他考虑更多的是，已患肝癌晚期的老爹，还能不能再过生日？也许这是老人最后一次祝寿，真要错过了，将终生遗憾。

几经考虑，张局长最终决定还是给老人祝寿。原来是几位政界的朋友为他出的主意：一方面，老爷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不后悔；另一方面，随着干部队伍的年轻化，领导55岁就要被“切”到“二线”，张局长也没有几年干头了！与其那时候“人走茶凉”，还不如趁现在在位多收“几个”。

再者，现在反腐败形势很紧，弄不好就容易犯事，可给老人祝寿不一样，礼尚往来人之常情，借机收点小礼也不算啥大毛病。况且这事还有人替你张喽，既用不着你操心，更不要你担责任。张局长就这样被说通了。

寿宴设在“世纪大酒店”，一次摆放一百二十桌酒席的礼仪厅，已经是座无虚席。大厅前脸的正中悬挂着一个大大的金色“寿”字，右侧的条幅写着：“寿比南山不老松”，左侧的条幅写着：“福如东海长流水”，台下摆放了几十盆盛开的鲜花。

张老头满面笑容地端坐在台上，头上套着纸糊的寿星王冠，面前摆放着宝塔型、叠摞四层的奶油蛋糕；有趣的是蛋糕的中央，也端坐着一个像张老头一样笑容可鞠的寿星老。蛋糕的两侧摆满了果盘，最给寿宴增色的是桌前那个大大的花蓝，紫红的、姜黄的、粉白的鲜花在绿叶的映衬下，是那么美丽，那么夺目。

寿宴的仪式也很隆重，首先由主持人宣布重要来宾名单：什么副县长、副主任、副主席，上级省局的处长、副处长，市局的副局长、科长……一念就五六分钟。本县的局长、乡长什么的根本排不上号。反正，县上各界有头有脸的差不多都来了。那场面，算得上隆重热烈。

席间，宾客频频为老爷子敬寿酒，那赞美之词更是一箩箩……老爷子当然十分高兴，虽然自知有病，但盛情难却，总是多喝了几盅。寿星高兴，寿宴也自然办得圆满。

当晚，张局长和老婆拢了拢帐，着实可观！去掉各项开支，纯剩十八万多。眼见面前那一沓沓百元大票，平日里不吵不说话的老婆也没了往日的脾气。糟糕的是，张老爷子第二天就病重住进了医院，不到一个月就寿终正寝了。

三天后，按当地风俗要出殡。张局长本不想再操办，叫一辆殡仪车把遗体拉到殡仪馆火化就完事啦，可张局长身边的哥们不同意。“那可不行！老爷子辛苦了一辈子，临了，可不能就这么哑嘛悄声地走啦！”

王副局长的肺腑之言让张局长深受触动，他十三岁时失去母亲，是老爷子既当爹又当妈，把他和两个弟弟妹妹拉扯大的，后来又节衣缩食地供自己上大学……就这么送老爹上路，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刘副局长看张局长拿不定主意，便凑上前出主意：“这死人也不是谁家好喜的，摊上了也不能不办。傻子过年看邻居，人家咋办咱也咋办呗！”

“张局长，您就甭管啦！”李主任显得更为知己，也更为热情，“这事您就交给我了，跟您没关系”。

其实最了解张局长的还得数李主任，张局长不是不想操办，是怕万一出什么差错。一方面，上级三令五申不准借机敛财；另一方面，一个月前刚为老爷子办了寿宴，热呼气还没过，就又张喽办丧事，似呼太那个啦？还是李主任善解人意啊，就把一揽子事都交给他们办吧！

出殡的仪式很是隆重，光是送葬的车队就排了一里多长，小轿车、面包车和拉花圈的“半截美”足有一百多辆。这得感谢那些帮忙的哥们，甭管对方与张局长是否礼尚往来，只要你与张局长有一面之交，只要你和局里沾那么一点边，就通知你。

出殡的车队绕着整个城区慢慢地驶了一圈，意思是让死者最后地看一眼，他曾经生活了七十三年的故土。这引起了晨炼人们的好奇，“谁死了？咋这么大举动？”“怕是交通局长？再不就是交通队长的亲戚？”人们驻足在路边议论着，有羡慕的、有撇嘴的、有骂街的，还有好信的，用手指点着一辆一辆地数车……

当最后那辆送殡的车远远地停在殡仪馆墙外时（院内早己车满为患），殡仪馆内“告别厅”里的追悼会已隆重开始。刘副局长主持追悼会，王副局长致悼词。

悼词的大意是：张老爷子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他既当爹又当妈将三个孩子抚养大，特别是为党培养了像张局长这样的好干部；张老爷子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从合作化起，就当“打头的”，后来又带领乡亲们“学大寨”，为革命事业做出了突出的贡献……王副局长的语调低沉而庄重，让张局长感动得热泪盈眶。

追悼会后是瞻仰遗容，在场的每一位来宾都要向张老爷子的遗体三鞠躬。顺序嘛，自然是领导在前。于是像上次寿宴一样，主持追悼会的刘副局长隆重宣布：参加张老先生追悼会的领导有……一念又是五六分钟。

隆重的悼念仪式圆满结束了，张局长自然免不了摆席宴请各位捧场的宾朋，地点还是老地方“世纪大酒店”。只是，人客少了许多。不为别的，一是时候太早，七点刚过，肚子还没饿；再者，这白事也不便尽兴，人情到了也就算完成“任务”。

从为老爷子祝寿到出殡完了，可把张局长给累坏了！赶忙回家想好好休息几天，前脚他刚躺倒床上，老婆便凑到跟前，笑眯眯地问他：“你猜多少？”

“什么多少？”他不解地问。

“礼金呗！”老婆笑嘻嘻地答道，随即又补充一句，“瞧你那傻样！这回又弄了个‘一六’”说着，她还咯咯地笑出声来。

张局长一急，忙用手捂住了老婆的嘴，一脸严肃地告诫她：“你这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弄不好人家还以为咱是祝贺老爹上西天呢！”

正当张局长和老婆为丧事办得圆满成功而高兴时，王副局长、刘副局长、李主任等一行人来了。照样免不了一阵寒喧，无非是劝张局长不必太伤心，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老爷子早走一步也少遭罪……末了，大伙表示：明年大公子考上大学，大家一定会更卖力气！事情也会办得更隆重、更好。

转年，上级有关部门联合下发文件：严禁领导干部红白喜事大操大办！对此前借机敛财者，先行认真自查，并上缴非法所得。对有禁不止，或自查不彻底者，将严肃处理。

此后一段时间，张局长瞑思苦想地折腾了两个月，终于在文件截止日期的前一周，将两次操办的所得，去掉亲属所随的“份子”，总计约三十万元，全部上缴给纪检，得到了宽大处理。

眼见吃到嘴里的肥肉又吐了出来，这让张局长和老婆着实上了不少火。老婆更是窝囊出一场病来，张局长那满头黑发也不知啥时候竞白了一半。更让张局长窝火的是，儿子也不争气，啥也没考上。

从此，张局长再也没办过红白喜事，那“八大金刚”、李主任等铁哥们也很少来张局长家作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