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晚上十一点打来的,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
我刚给一个App的UI界面改完最后一版,正准备关电脑,手机屏幕就亮了。
是张微。
我划开接听,一股潮湿的、带着泥土腥气的风从没关严的窗缝里挤进来。
“蔓蔓,我没地方去了……”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混杂着嘈杂的风雨声,听起来格外凄惶。
我心里一紧,睡意全无。
“怎么了?别哭,慢慢说。”
“我跟我爸妈吵架了,他们……他们要赶我走。”她抽噎着,话都说不连贯。
我叹了口气。
这种场景,从我们认识开始,好像就没断过。
我和张微是发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情分。她家条件一般,父母又重男轻女,从小到大,她受的委屈比我吃的饭都多。
每次和家里闹矛盾,她都会跑到我家来。我妈心疼她,总会给她做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然后把我赶去书房,让出我的床。
后来我们都工作了,我用积蓄和父母的赞助,在房价还没起飞前,买下了一套市区的老破小。
六十平,两室一厅,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张微,还在为了每个月的房租发愁。
“你现在在哪?”我听着电话里她冻得发抖的声音,心一下就软了。
“我就在你家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台……蔓蔓,我好冷。”
我抓起雨伞和门禁卡就往外冲。
老旧的电梯发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像个疲惫的老人。
冲出单元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裤脚。
公交站台昏暗的灯光下,张微抱着双臂,缩成一团,浑身湿透,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我跑过去,把伞撑在她头顶。
“你傻不傻,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她一头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滚烫滚烫的。
我心里又酸又气,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先跟我回家。”
回到家,我找出干净的毛巾和我的睡衣,催她去洗个热水澡。
厨房里,我给她煮了一碗姜撞奶。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想起小时候,我妈也是这样照顾着哭鼻子的她。
有些责任,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
张微洗完澡出来,眼圈红红的,像只兔子。她捧着那碗姜撞奶,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无辜地望着我。
“蔓蔓,还是你对我最好。”
我没说话,只是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
“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回那个家了。”她放下碗,声音低了下去,“每次都是这样,我弟一句话,他们就能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攒的钱,也全被我妈拿去给我弟买游戏机了。”
我心里堵得慌。
“那你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别想那么多了。”
她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你这里也……”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这套房子,我自己住着,偶尔父母过来小住,也是挤在次卧。她长期住下,确实不方便。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还有套房子,”我说,“前两年投资买的,一直空着,本来想租出去,又怕租客不爱惜。”
那是我用做项目攒下的所有钱,加上贷款,在前年买下的一套小户型公寓,地段不错,就在市中心。
我原本的打算是,等手头再宽裕点,就把这套租出去,以租养贷。
张微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
“蔓蔓……”
“你去住吧,”我下了决心,“就当帮我看着房子了。房租我不要你的,水电物业你自己交就行。”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圣母降临。
张微激动得快说不出话了,她抓住我的手,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蔓蔓,你真是我的活菩萨!我……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笑了笑,把她的手掰开:“行了,别说这些。我们谁跟谁。”
第二天,我就带她去了那套公寓。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但装修是我亲手设计的,温馨又明亮。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柚子香氛的味道。
“哇……太漂亮了!”张微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把钥匙和门禁卡交给她,详细地告诉她各种家电的用法,还有小区的社区团购怎么用最划算。
“这个小区的冷链很给力,团的生鲜都特别新鲜。”
她抱着我的胳膊,头靠在我肩上,笑得像朵花:“蔓蔓,我爱死你了!”
临走时,她忽然问了一句:“对了蔓蔓,这房子的房本……你放哪儿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可得收好。”
我当时没多想,随口答道:“在我爸妈那儿呢,安全。”
她“哦”了一声,眼神闪烁了一下,又恢复了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我以为,我只是做了一件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善举。
我以为,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
现在想来,我真是眼瞎心盲。
把房子借给张微后,我们的联系反而少了。
我工作忙,经常一个项目接下来,就是没日没夜地画图、改稿、跟甲方开会。
她偶尔会给我发微信,说她换了新的窗帘,买了可爱的地毯,把小屋布置得越来越温馨了。
照片上,我的房子,确实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充满了生活气息。
我看着,也由衷地为她高兴。
大概过了一年,她说她恋爱了。
男朋友叫高强,是她公司的同事,一个从农村出来、很努力的男孩子。
她把高强的照片发给我看,长得挺精神,就是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我提醒她:“人看着不错,但多了解了解家庭情况。”
她当时回我:“哎呀,你想太多了!他对我可好了,什么都听我的。”
我没再多说。毕竟是她的感情,我一个外人,不好置喙。
后来,她开始频繁地在我面前提起高强。
“高强说,女孩子就该被宠着,家务活都抢着干。”
“高强说,等我们结婚,他一定要给我买最大的钻戒。”
“高强说,他爸妈都特别喜欢我,说我懂事又漂亮。”
我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直到有一次,我一个项目的尾款出了点问题,需要一笔钱周转,想到了那套公寓。
我给张微打电话,说想把房子挂出去卖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蔓蔓,”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哭腔,“你……你是不是嫌我住得太久了?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我马上就搬走。”
她又来这套。
我心里一阵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不是,是我这边资金出了点问题,急用钱。你放心,就算卖了,我也会给你找个好地方,房租我帮你付。”
“别!”她立刻拒绝,“蔓蔓,你听我说,这房子地段这么好,以后肯定还会涨的,现在卖了太亏了!你缺多少钱?我……我想办法帮你凑!”
我愣住了。
她一个月薪五千的文员,能帮我凑几十万的缺口?
“你别管了,这是我的事。”
“不!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语气激动,“蔓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三个月,行不行?我一定帮你想到办法!”
我被她这种“为我好”的逻辑搞得哭笑不得,但终究还是心软了。
“好吧,那就再等等。”
现在回想,她当时不是在为我考虑,而是在为她自己争取时间。
那次之后,又过了大半年。
我的项目顺利结束,资金周转过来了,卖房子的事也就搁置了。
张微和高强的感情似乎越来越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她开始跟我聊彩礼、嫁妆、婚礼的细节。
“高强家条件不太好,彩礼可能给不了多少,但他说,心意最重要。”
“我妈说了,嫁妆不能少,不然到了婆家要被看不起的。”
我听着,随口问了一句:“那你准备了什么嫁妆?”
她支支吾吾地没说话。
我当时也没在意,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说。
真正的晴天霹雳,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
我妈打电话给我,说家里一份旧合同找不到了,让我去我那套公寓找找,说可能当年搬家的时候,混在一些旧文件里了。
我想着反正也有一阵子没过去了,就当是去看看。
我提前给张微发了微信,说我要过去一趟。
她回得很快:“好呀好呀,我正好在家,给你做好吃的。”
我开车到了小区,停好车,哼着歌往楼上走。
楼道里很安静,能听到邻居家电视里传来的新闻联播的声音。
我走到门口,习惯性地掏出备用钥匙。
插进去,拧了一下。
拧不动。
我愣住了。
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
锁被换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股无名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压着火气,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道缝。
探出头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油腻腻的,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你找谁?”
我懵了:“我……我找张微。这是我家。”
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你家?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是我儿子和儿媳妇的婚房!”
儿子?儿媳妇?婚房?
我感觉自己像被一道雷劈中了。
就在这时,张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谁啊?”
她走过来,看到我,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蔓蔓……你……你怎么来了?”
我指着那个男人,又指了指门锁,声音都在发抖:“他是谁?锁为什么换了?”
张微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我。
那个男人,也就是高强,一把将张微揽到身后,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你是蔓-蔓吧?我是高强,微微的未婚夫。这锁啊,前几天坏了,我们就顺便换了个智能的,安全点。忘了跟你说了,不好意思啊。”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我被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得直想笑。
“忘了跟我说?高强是吧,这是我的房子,你们换锁,经过我同意了吗?”
高强旁边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应该就是他妈。她从我一进门,就在用挑剔的眼神打量我,此刻凉飕飕地开了口:
“什么你的我的,这么见外。我们家微微不是说了吗,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跟亲姐妹一样。姐妹的房子,不就是她的房子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我看向张微,希望她能给我一个解释。
她却低着头,抠着手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妈,你别这么说……”她小声说。
高强他妈“哼”了一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小姑娘,我跟你说,我们家高强,那是百里挑一的好孩子。微微能嫁给我们高强,是她的福气。她拿这套房子当嫁嫁,我们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你作为她的朋友,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嫁妆?
我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谁告诉你这房子是她的嫁妆了?张微,你给我说清楚!”
张微终于抬起头,眼圈红了:“蔓蔓,你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的。高强他妈说,城里结婚必须有房,不然……不然就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太爱他了,我没办法……”
“所以你就拿我的房子去充数?”我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张微,你把我当什么了?冤大头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忙辩解,“我想着,你反正也用不着,就……就先借我用用。等我们以后有钱了,肯定会买新房子的,到时候就把这个还给你。”
“说得真好听!”高强他妈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嘴,“什么叫借?微微住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再说了,要不是看在这套房子的份上,我们高强能看上她?一个没家底的野丫头。”
这话太伤人了。
我看到张微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更白了。
但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分给她了。
“阿姨,请您说话放尊重些。”我冷冷地看着她,“这房子是我的,白纸黑字,有房产证。你们现在住在这里,是我同意张微暂住。但现在,你们不仅换了我的锁,还声称这是你们的房子。这是不是有点太可笑了?”
高强见他妈被我怼了,脸色也沉了下来。
“蔓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房子,微微住了三年了,周围邻居谁不知道这是她的家?你现在突然跳出来说是你的,让别人怎么想?让微微的脸往哪儿搁?”
他开始跟我讲“面子”。
我真的气笑了。
“她的脸是脸,我的就不是了?我的房子,被你们霸占了,我还得考虑你们的面子?”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炖肉的香味,混杂着高强他妈身上廉价的香水味,闻得我一阵反胃。
“蔓蔓,”张微终于哭了出来,她走过来想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还比不上一套房子吗?你就当帮帮我,行不行?就这一次!等我结了婚,在婆家站稳了脚跟,我一定……一定想办法补偿你!”
她又开始用我们的“感情”来绑架我。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原来,这么多年的友谊,在她眼里,不过是可以用来换取利益的筹码。
“补偿?你怎么补偿?”我问她,“把这房子再还给我吗?”
她愣住了,说不出话。
高强他妈却抢着说:“还什么还?这房子以后就是我们高家的了!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把房本拿过来,我们去办过户。也省得以后麻烦。”
我简直要被这老太太的无耻给震惊了。
“过户?你们是在做梦吗?”
“怎么就是做梦了?”她嗓门一下子拔高了,“这房子,我们微微住了三年!按照法律,住久了就是她的!你别想耍花招!”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这种“法律”,但她的蛮不讲理,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
“好,很好。”我点点头,拿出手机,“既然你们觉得住久了就是你们的,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们法庭上见。”
我作势要打电话报警。
高强一把按住我的手机:“别!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报警,多难看!”
张微也哭着求我:“蔓蔓,不要……求求你,不要报警。传出去我怎么做人啊?”
我看着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心里只觉得恶心。
“怎么做人?你们霸占我的房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怎么做人?”
我甩开高强的手,走到门口。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把你们所有东西都搬走,把房子恢复原样还给我。不然,我就直接走法律程序。”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高强他妈的咒骂声,和张微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一步都没有停。
走出那栋楼,站在阳光下,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不是气的,是伤心的。
我最信任的朋友,为了自己的私利,给了我最狠的一刀。
这比任何一个甲方的无理要求,都更让我感到寒心。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回想着和张微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她没钱买新裙子,我把我的零花钱分她一半。
她被欺负了,我第一个冲上去跟人打架。
我以为我们是彼此生命中最坚实的依靠。
原来,只是我以为。
手机响了,是张微打来的。
我挂断。
她又打。
我再挂。
接着,微信消息像轰炸一样涌了进来。
“蔓蔓,你听我解释。”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高强他妈就是那样的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你真的要为了房子跟我撕破脸吗?”
“你太让我失望了。”
看到最后一句,我“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我让她失望?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失望了?
我把自己的房子免费给她住,在她困难的时候收留她,在她恋爱的时候祝福她。
而她呢?
她换我的锁,骗她婆家说房子是她的嫁妆,现在还反过来指责我?
我被她这种颠倒黑白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拿起手机,开始打字。
“张微,我最后跟你说一次。第一,房子是我的,产权清晰,谁也抢不走。第二,我借给你住是情分,不是本分。你没有任何权利对我的财产指手画脚。第三,我们的友谊,在你决定欺骗我,并且伙同你男朋友一家企图霸占我的房子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给你三天时间,搬走。不然,后果自负。”
我点击了发送。
然后,拉黑了她的电话和微信。
世界清静了。
但我的心,却空了一大块。
那晚,我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张微浑身湿透地站在公交站台下,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朝她跑过去,想像那天一样把她搂在怀里。
可她却忽然变了脸,眼神变得陌生又贪婪。
她指着我说:“你看,那个傻子来了。”
然后,高强和他妈从黑暗中走出来,三个人一起,对着我发出刺耳的嘲笑。
我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拿起手机,看到了十几条未接来电,有陌生的号码,也有我爸妈的。
我先给我妈回了过去。
“蔓蔓,你没事吧?昨天有个女人打电话到家里来,说你欺负她儿媳妇,要抢她的婚房,还骂得特别难听。你跟妈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妈的语气充满了担忧。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爸接过了电话,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蔓蔓,别怕。这事你做得对。我们的善良,不能被当成别人得寸进尺的工具。房本在你妈这儿,谁也拿不走。他们要是再敢骚扰你,直接报警。”
“你记住,爸妈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挂了电话,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伤心,是温暖。
我还有家人。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我以为他们是想通了,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我甚至还在想,如果他们好好地把房子还给我,我可以不追究他们换锁和那些言语上的冒犯。
我还是太天真了。
第三天下午,我接到了物业的电话。
“林小姐吗?您在XX小区的房子,是不是跟人有纠纷啊?有一家人在您家门口又哭又闹,还拉了横幅,说您为富不仁,抢占孤女房产,影响太不好了。您方便过来处理一下吗?”
物业经理的声音听起来很头疼。
我挂了电话,气得浑身发抖。
拉横幅?
他们居然还有脸拉横幅?
我立刻开车赶了过去。
还没到楼下,就看到单元门口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的。
我挤进人群,看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高强他妈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没天理了啊!现在的有钱人太欺负人了啊!我儿子儿媳妇好好的婚房,说抢就抢啊!”
张微站在她旁边,低着头,不停地抹眼泪,一副受尽了委屈的小媳服模样。
高强则在旁边“义愤填膺”地跟围观的邻居们控诉我的“罪行”。
“各位叔叔阿姨,你们给评评理!我跟我对象,谈了两年恋爱,好不容易要结婚了。这房子,是我对象住了三年的家!她那个所谓的‘闺蜜’,自己有好几套房,看我们结婚了,眼红了,就要把我们赶出去!”
他身后的墙上,赫然拉着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
“无良房东林蔓,逼死多年闺蜜,抢占新婚婚房!”
周围的邻居们不明真相,议论纷纷。
“哎哟,这小姑娘看着挺可怜的。”
“是啊,住了三年,都有感情了。这房东也太不近人情了。”
“现在的年轻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听着这些话,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我拨开人群,走到他们面前。
“张微,高强,你们还要不要脸?”
看到我出现,高强他妈哭得更大声了:“大家快看!就是这个女人!蛇蝎心肠的女人!她来逼我们了!”
张微抬起头,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委屈取代。
“蔓蔓,你来了……你别这样,有话我们好好说,行吗?”
“好好说?”我冷笑,“拉着横幅,败坏我的名声,这就是你说的‘好好说’?”
一个看起来像是楼长的阿姨站了出来,皱着眉头问我:“小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说这房子是女方的婚前财产,住了三年了,怎么成你的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知道,现在发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必须把事情说清楚。
“阿姨,还有各位邻居,大家好。我叫林蔓,这套房子的业主。”
我环视了一圈,声音清晰而坚定。
“这家人说的没错,张微确实在这里住了三年。但不是因为这是她的房子,而是因为三年前,她和家里闹矛盾,无家可归,我作为她多年的朋友,把这套我自己买的、本来空置的房子,免费借给她暂住。”
“我没收过她一分钱房租,只是让她自己承担水电物业。这一点,物业公司可以作证。”
我转向物业经理,他点了点头。
“至于他们说的婚房,更是无稽之谈。我最近因为个人原因,需要收回房子,提前一个月通知了她。结果,他们不仅私自换了我的门锁,还反咬一口,说这房子是他们的。现在更是闹到这里,企图用舆论压力逼我就范。”
我的话掷地有声,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看高强一家的眼神也变了。
高强急了:“你胡说!这房子就是微微的!她有钥匙,住了三年,所有邻居都认识她!”
“有钥匙就是她的了?那我捡到你家钥匙,你家是不是也归我了?”我毫不客气地反问。
“你!”高强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高强他妈看形势不对,又开始撒泼:“我不管!反正我们没地方去!你们要是敢赶我们走,我就……我就死在这儿!”
她说着,就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当然,只是做做样子。
高强和张微赶紧一左一右地“拉”住她。
这场面,真是比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剧还精彩。
我看着张微。
她从头到尾,都在扮演一个无辜的、被两边拉扯的受害者。
但她真的无辜吗?
如果不是她的默许和配合,高强母子敢这么嚣张吗?
如果不是她从一开始就存了私心,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我心里的最后一丝情分,也被这场闹剧消磨殆尽了。
“好啊,”我看着他们,笑了,“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演,那我就陪你们演到底。”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王律师吗?我是林蔓。对,我现在就在现场。可以请你和警察先生一起过来了。证据?我所有的证据都在身上。”
挂了电话,我对他们说:“我已经报警了,也请了我的律师。你们不是喜欢讲‘法律’吗?那我们就让警察和律师来给我们好好讲一讲,这房子到底是谁的。”
高强和他妈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没想到我真的会来硬的。
张微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蔓蔓,不要……别把事情闹大……”
“闹大?”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从你们拉起横幅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已经闹大了。现在,已经不是你求我就可以收场的了。”
没过多久,两辆警车和一辆黑色轿车先后驶入了小区。
警察的到来,让围观的人群更加兴奋了。
王律师是我大学同学,一个干练的短发女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气场十足。
她一下车,就径直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个文件夹。
“都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心里有了底气。
警察过来了解情况,高强又想重复他那套说辞。
我直接打断他:“警察同志,不用听他废话。我是房主,这是我的身份证和房产证原件。”
我从王律师给我的文件夹里,拿出了房产证,当着所有人的面,高高举起。
红色的封皮,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林蔓。这是我于20XX年X月X日,全款购入的房产。银行流水,购房合同,我这里一应俱全。”
我又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我当年和张微的微信聊天记录。我明确表示,房子是‘借’给她住。还有这三年来,所有的物业费和水电费,虽然是她交的,但缴费单上的户主名字,写的全都是我林蔓。”
“现在,这家人,在没有我允许的情况下,强行撬换我的门锁,在我家非法居住,并且拉横幅对我进行诽谤。我要求他们立刻离开我的房子,并就他们的诽谤行为,向我公开道歉。”
我的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
房本都拿出来了,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
刚才还帮着他们说话的邻居,现在看他们的眼神,全都变成了鄙夷和不屑。
“我的天,原来是鸠占鹊巢啊!”
“这家人脸皮也太厚了吧?白住人家房子还想抢?”
“那个叫张微的姑娘,看着挺老实的,心眼怎么这么坏?”
高强他妈彻底傻眼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喃喃着:“不可能……怎么会……”
高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个调色盘。他大概没想到,我准备得这么充分,直接拿出了最硬的证据。
而张微,她低着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看到有眼泪从她脸上滑落,滴在地上,但这一次,再也引不起我丝毫的同情。
警察同志看了证据,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他对高强一家说:“房产证是证明房屋所有权的唯一合法文件。既然房主是林小姐,你们就无权居住在这里。你们的行为已经涉嫌非法侵占他人财产。现在请你们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不!我不走!”高强他妈突然像疯了一样跳起来,“这是我儿子的婚房!我死也不走!”
她说着就要往我身上扑过来,想抢我手里的房本。
警察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
“这位大妈,请您冷静一点!再胡闹,我们就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
高强也慌了,赶紧拉住他妈:“妈!别闹了!我们走!”
他知道,再闹下去,他们只会更丢人。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让我不寒而栗。
然后,他拖着他妈,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警察对剩下的张微说:“这位女士,也请你配合。”
张微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恨意的眼神看着我。
“林蔓,你真行。为了房子,连我们十几年的姐妹情分都不要了。你赢了,你满意了?”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张微,你到现在还觉得是我的错吗?”
“难道不是吗?”她尖叫起来,“如果你不那么绝情,如果你肯再帮我一次,事情根本不会到这一步!是你逼我的!”
我摇了摇头,连跟她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走吧。”我说,“屋里的东西,我给你一天时间来搬。明天这个时候,我会来换锁。如果你不来,我就当垃圾处理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
王律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一起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身后的议论声,张微的哭声,都渐渐远去。
我终于拿回了我的房子。
但我失去了一个曾经视若珍宝的朋友。
不知道,这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换锁的师傅,准时来到了公寓。
打开门,屋里已经空了。
所有属于张微和高强的东西,都消失了。
只剩下我当初亲手置办的那些家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空气中还残留着他们生活过的气息,一种陌生的、让我不舒服的气息。
地上有一些来不及打扫的狼藉,茶几上,还放着半包没抽完的烟。
我皱了皱眉,让换锁师傅开始工作。
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拉开所有的窗户,让风灌进来,吹散那些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走到卧室,我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
是我和张微大学毕业时的合影。
照片上,我们俩穿着学士服,笑得没心没肺,紧紧地搂在一起。
那时的我们,那么年轻,那么要好。
我拿起相框,摩挲着照片上自己年轻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把相框翻过来,想把照片抽出来。
却发现,相框的背面,用笔写着一行小字。
“林蔓,对不起。但,我也是被逼的。”
字迹是张微的。
我看着那行字,愣了很久。
被逼的?
是被高强母子逼的,还是被她自己的虚荣和贪婪逼的?
也许都有吧。
但我已经不想去深究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来得太晚了。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补。
我把照片连同相框,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换锁师傅很快就装好了新的锁芯,递给我一串崭新的钥匙。
钥匙沉甸甸的,握在手里,有一种踏实的、失而复得的感觉。
我送走师傅,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我拿出手机,预约了一个深度保洁服务。
我要把这个房子,从里到外,彻底地清洗一遍。
洗掉所有的痕adece,洗掉所有的不愉快。
保洁公司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派了两个阿姨过来。
她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带着专业的工具,一进门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吸尘器的轰鸣声,抹布摩擦玻璃的声音,水流冲刷地面的声音……
这些声音,在我听来,都像是新生的序曲。
我没有待在屋里,而是下楼,在小区里慢慢地走着。
遇到了之前那个楼长阿姨。
她看到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小姐,真对不住啊,那天我们不了解情况,还以为……”
我摇摇头:“没关系,阿姨,都过去了。”
“哎,”她叹了口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个张微,平时看着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能做出这种事。真是可惜了你对她那么好。”
我笑了笑,没说话。
是啊,可惜了。
两个小时后,我回到公寓。
门一打开,一股清新的柠檬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
整个屋子,焕然一新。
地板光洁如镜,玻璃窗明亮通透,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仿佛之前那场闹剧,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
我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属于我的小天地,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新的项目邀约。
对方是一家初创的互联网医疗公司,想请我为他们的新App设计整套UI。
我看着邮件里的项目介绍,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生活,总要向前看。
关上门,把过去的一切都锁在身后。
我走下楼,阳光正好。
我忽然明白,我的善良应该带点锋芒,我的房子也只欢迎懂得珍惜和尊重的朋友。
有些路,终究要一个人走。但只要步履不停,前方就一定有光。
毕竟,清退了垃圾的关系,才能迎来真正值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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