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深冬的北京,凌晨五点的骑河楼依旧黑灯瞎火,北京妇产医院的走廊却早已灯火通明。林巧稚刚结束一台困难的剖宫产,临床记录还未写完,护士递来电话:康克清同志又来了。电话那端仅一句:“林大夫,我还是那个老毛病。”林巧稚答得干脆:“马上到。”短短六个字,夹杂着医者与患者多年磨出的默契。
走向诊室的路不长,却勾起不少往事。二十多年前,美国同事曾力邀她赴美,许诺丰厚待遇。林巧稚那句“这么大个中国,难道少我一张手术刀?”至今仍被协和老护士挂在嘴边。拒绝诱惑的代价,是错过安逸;可她换来的是新中国妇幼事业的根基。1959年北京妇产医院挂牌那天,她站在院子正中央,微风扬起白大褂下摆,谁都看得出她的骄傲。
门推开,康克清坐在椅子上,神色温和。例行检查后,林巧稚抬头忽然问出一句:“你以前也是用的这个名字吗?”康克清愣了几秒才笑:“当然。”轻描淡写,却把那份“以病人为先”的淡定暴露无遗。身份在诊室里从不是筹码,林巧稚只记病例,不记头衔。正因为如此,高干与平民才愿意同排长队。
对干部不徇情,对时间更严。1949年11月,怀仁堂会议,她第一次见周恩来。会前忐忑,担心等待;谁知总理掐点出现,会议一秒不差。那天林巧稚心里暗记:守时是共产党人给出的第一张名片。从此,医疗作息同军事化看齐,手术表精确到分钟。护士都说:“林大夫的钟,比院里的塔钟准。”
1961年春,彭真夫人产后高烧,请她连夜出诊。前一天书记到医院调研,她没空迎接。有人提醒她“场面话要讲”,林巧稚只摆手,夺门而出。后来彭真打趣:“我夫人叫得动你,我叫不动。”大家哄笑,她却轻声回应:“病情急,很简单。”一句话,把分量全部压在患者身上。
同年秋天,朱德夫人康克清出现频繁。子宫肌瘤反复,三次检查,林巧稚都亲自操作。手术定在十月下旬,手术单第一页照例先写姓名,林巧稚抬头那一问其实只为核对。外人听来玩笑,行内人知道那是对患者最基本的安全确认。康克清术后恢复良好,离院时感慨:“姓康的病人可真多,下次还得靠排队。”那句话在病房传成佳话。
要理解林巧稚的“苛刻”,得回到更早。1932年,她在协和参与过胎盘早剥抢救,母婴全部死亡。那一夜,她站在走廊直到天亮,默背操作次序,发誓再不漏任何细节。此后多年,她把急救流程压缩,连缝针位置都精确到毫米。医生们戏称她是“机器”,她自嘲:“机器不带感情,可我得保证孩子能哭、母亲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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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量大到不可思议。1965年医院统计,林巧稚当年主刀247台剖宫产,门诊一万三千余人次。节假日在她概念里只分“手术日”与“备班日”。有人算过,一位主任一辈子能接生两三千名孩童已是奇迹,而林巧稚突破四万。这样数字在当年无仪器、无空调的条件下,靠的是体力与神经的双重透支。
十年动乱把她推到边缘。1972年那段日子,科室牌子换人名,她只能在走廊远远望着手术灯。直到1975年秋,周恩来主持医学界座谈,她被通知参加。会上总理举起话筒:“林巧稚来了没有?”灯光下,她起身,“报告,在!”短短一个敬礼,把委屈和坚守掖了回去。周恩来随即提议推广中西医结合治疗妇产科疾病。林巧稚爽快作答:“可以试!”总理笑道:“大家听见了,她答应了。”那一刻,沉甸甸的信任落到她肩上。
到了晚年,林巧稚唯一的“家当”是一只旧皮箱,里面装着她亲手整理的十万多份病历卡。学生想替她抄电子档案,她摇头:“纸上留过血迹,电脑可看不见。”荣誉来得再多,她仍保持便鞋、白褂的装束。有人记得,她在病区巡视时常弯腰掖被角,口头禅只三个字:“别害怕。”短短三字,比十句安慰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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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春,康克清带着外地亲戚来复诊。人还没进门,熟悉的脚步声先响,林巧稚隔着帘子喊:“又是你?”对方回答:“对,还用这个名字。”笑声透过走廊,护士长感叹:“你听,信任就是最好的止痛药。”这句玩笑被记录在医院史料里,成为医患平等的生动注脚。
有意思的是,林巧稚并非高谈阔论的人,她极少参加学术大会的主题演讲,却在教学查房里准时出现。学生质疑旧教程不够新,她把新近英文文献塞到对方手里:“先看懂再质疑。”口吻严厉,可转身却嘱咐食堂加夜宵。这样的双面,才是真实的林巧稚。
她一生无婚无子,却拥有“万婴之母”的称呼。1983年,她写下遗嘱,身体全部用于医学研究,骨灰埋入医院石榴树下。那年石榴花开得特别红,医护们没时间抹泪,因为手术排到半夜。有人低声说:“林大夫在天上也得催我们快点。”
回到1964年那个场景,林巧稚给康克清复查完毕,简单嘱咐几句,“多休息,少操心。”病历夹上,她照例匆匆赶往下一间诊室。门外寒风刺骨,可室内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又一次填满了她所有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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