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市长的选举结果,异常恼怒的不仅仅是特朗普和华尔街的资本,还有中文互联网的一些自媒体账号。
因为资本话语权构建的叙事能力太过强大,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长期生活在信息茧房当中,以至于到今天,虽然美国的实力跟巅峰期相比衰落之势很明显,就连美国普通人的基本民生都正在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很多人在观察美国时依然还戴着美颜滤镜,美国在很多人的心里依旧有理想国的色彩。
资本主导的叙事,自然会把资本的乐园描述为人间的理想国。即使被现实的问题碰撞得满头包,他们也不肯承认,让美国衰落的主要内因就是资本主导的体制,让资本对美国财富的虹吸效应接近了临界点。他们还会继续想办法为美国的体制辩护。即使他们有时候承认美国的制度存在问题,也要坚称那是最不坏的制度。
纽约是最能满足资本贪婪本性的城市,是资本的最大乐园,纽约在资本主义的拥趸们心中,比其他城市更具有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和符号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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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民主社会主义者,在资本的重重阻挠中,出现在纽约的政治舞台中心,当选了纽约市的市长,这件事形成的政治冲击力会有多大,中国的民族主义者是缺乏敏感度的,他们更多把注意力集中于这个纽约新市长的印度裔和穆斯林等身份标签,但中国的一些“自由”派账号就不一样了。他们对民主社会主义者攻陷纽约政治,带有强烈的抵触心理,把马姆达尼的胜选,说成是“一场乌托邦叙事的胜利”,会“用最文明的方式杀死文明”。这些人经常挂在嘴边的文明应该就是资本主导的秩序。
虽然他们没有雄厚的资本,但这不影响他们的精神进化到感觉自己有资格和义务和华尔街的资本家共呼吸,同命运。
部分人的精资境界,让他们对以北欧为模板的民主社会主义者都无法忍受。他们不仅默契地使用“乌托邦”否定民主社会主义者的主张,还对纽约市民的选择表现出难以抑制的不满和贬低。他们非常推崇资本主义世界的选举,但当他们对选举结果不满意时,他们就开始痛斥“民众的短视可能是出于他们的窘迫与无知”。
纽约那么多选民主要是因为短视和无知,才投票支持马姆达尼的吗?纽约的基尼系数已经越过0.55,和里约热内卢是一个水平。纽约市民一半以上,需要把收入的三分之一用来交房租。纽约市贫困率持续高于全美平均水平,哥伦比亚大学所属研究机构与慈善组织罗宾汉基金会发布的纽约市年度贫困和劣势状况》的报告显示,纽约市贫困人口数量已增至7年来最高水平,25%的纽约居民正处于贫困之中,这是全美平均水平的两倍。
看看这些冰冷的数据,对民主主义者在纽约市长选举中获得那么多的选票,还会感觉不可思议?还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我记得十年前,这个群类有很多人,曾经用北欧三国的高福利证明民主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可行性,但当民主社会主义的部分主张出现在纽约得到纽约那么多选票的支持,他们就不高兴了,改为反对“简单将北欧模式套用于纽约”,理由是“完全无视了制度移植中的水土不服问题。”这帮人致力于在中国进行所谓的启蒙,要中国人接受美欧代表主流文明,移植西方的制度时,怎么就不考虑是否存在“水土不服问题”了。
这些人的双标深入骨髓,他们对美国体制的美好想象也是根深蒂固。
他们一些人对《21世纪资本论》这种旨在改良资本主义的书籍,也不太能接受,因为这本书的主旨是认为“贫富差距不是意外,而是资本社会发展的必然”,这样的结论不太符合他们对理想国的美好想象。他们对该书作者建议征收每年不超过2%的全球性财产税,并结合最高到80%的累进所得税,以缩小贫富差距,颇为不满,认为“这两个数字其实都非常可怕,激进到不像是一个正经经济学者提出来的东西。”
他们反对的也正好是纽约新市长马姆达尼的核心理念,后者主张之一就是对年收入超过100万美元的个人,在现有个人所得税税率基础上额外加征2%专项税率,专门用于民生领域支出。
他们对历史也进行选择性的过滤。美国含金量最高的“黄金”时代,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就是对资本实行高税收的那段时间。个人所得税最高税率长期处在70%到90%的高位,遗产税最高税率也有77%。那是美国普通人生活最惬意的时代,一人上班,就能养活四口之家。
美国在战后长期坚持那么高的税率,一个重要原因是要跟苏联进行制度竞赛,防备来自社会主义阵营的红色浪潮输出。
从里根开始,美国不断减税,贫富差距重新拉大,政府举债越来越多。美国的财富越来越集中到大资本手里,向富人征税越来越难。2014-2018年美国25位最富者财富增长4010亿美元,仅缴税136亿美元,平均税率只有3.4%,实际税率连中产纳税的零头都不到。
这样做的代价就是美国的基础设施越来越陈旧,普通美国人的日子越过越艰难。
这些事实,那些账号是避而不谈的。
虽然他们不少人对特朗普的乌克兰政策有着相当的不满,但对民主社会主义者成为纽约市长的反感,并不弱于特朗普。
问题在于,特朗普是如假包换的资本家,在纽约也有很多资产。纽约新市长的那些主张,包括加税以及冻结房租上涨,建设20万套福利性质的住房,对特庞朴家族的利益会造成实质性的不利影响。特朗普的纳税情况一直饱受争议,他在纽约的房产要增值,需要房租继续上涨。
特朗普视民主社会主义者如临大敌,首先是从自己在经济中的地位出发,为了维护自己的经济利益最大化,反对民主社会主义者重分蛋糕。特朗普根据自己的阶级立场作出这样的选择,也算是合乎逻辑。
但中国的一些精资账号对美国的选举结果表现得和特朗普一样痛心疾首,和真资能够共情到如此程度,好像个个家里在美国都有矿似的。他们中很多人也只是个中产,有的还是普通打工族,却无法对纽约的中产和工薪族的生活压力产生共情。
纽约那么多人愿意投票给民主社会主义者,并非都指望一个马姆达尼就能改变现状,而是在候选人里面,只有马姆达尼如此关注普通人的生活压力。在北风凛冽的寒冬,谁伸过来的手更有温度,谁就更容易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一个马姆达尼确实改变不了太多,何况是在资本主义的大本营。他的很多民主社会主义的措施,注定会遭遇重重阻力,但纽约的选情能够让特朗普如此焦虑,已经可以在相当程度上说明,这次在资本主义心脏的选举结果,对美国体制的正当性产生的内部爆破威力有多大。
这次投票结果已经把长期被真资和精资共同遮蔽的一些关键事实展示在世界面前:采用资本主义的模式,即使发展成世界最发达的国家,成为最发达国家中的最发达城市,依然会有这么多人要为了维持基本的生活而承受巨大的压力。很多美国的普通人为了维持生计,有的要同时打几份工,有的甚至还要时不时去卖血。按照自由市场经济的社会达尔文法则配置资源和分配财富,即使蛋糕做得再大,普通人还是需要为了生存而努力挣扎。
这还是在人工智能时代尚未正式到来就已经上演的真实图景。包括纽约市民在内的美国普通人,未来面对人工智能对人工岗位更加普遍性的替代,日子会更为艰难。
正是这种源自现实的压力以及对未来的恐惧,才让很多人投票支持对纽约普通市民生活现状,给予最多关注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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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就是美国现状的缩影。有4000多万美国人依靠救济食品度日,很多人正在因联邦政府关门而领不到食品券而面临食物不足的窘境。当地时间11月9日,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由于政府资助的食品券已停止发放,很多人在冷雨中排队领取由慈善组织捐赠的“食物银行”免费食物。虽然这种免费食物的种类和数量都很有限,只有排在前面的一部分人才能领到,但依然有那么多人在顶风冒雨在排队。不是生活所迫谁会这样?
此类情况也出现在其他城市。
民主社会主义既然今天能够攻陷最坚固的资本主义堡垒纽约,今后会不会攻陷其他的城市和州?
这才是暂时放下与民主党建制派矛盾的特朗普最为担心的事情。
没有民主社会主义的竞争,特朗普充满民族主义气息的MAGA口号还能以挑战建制派的人设保持号召力。随着美国的普通人生活成本越来越难以承受,民主社会主义者作为民主党的非建制派,对美国选民的吸引力超过MAGA并没有太大的难度。有了民主社会主义者的主张作比较,特朗普的那一套矛盾外移、内病外治的做法,对美国选民的吸引力就大打折扣。
特朗普通过关税武器,增加了关税收入,还软硬兼施从自己的盟友那里敲诈到几万亿美元对美国的投资和采购承诺,即使这些承诺能够兑现,普通美国人又能分到多大的利益?美国不是因为蛋糕不够大,才会有那么多人需要食物券,而是因为普通人分走的蛋糕比例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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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月份财政部长贝森特接受塔克·卡尔森采访时就说了,美国排名前10%的人持有88%的股票资产,占据了88%的股市份额;接下来的40%的人持有剩下的12%股票;底层50%的人基本没有股票,只有债务。
特朗普的阶级立场决定了他对普通美国人的生活困境缺乏感同身受的同理心,他除了用MAGA这样的口号给普通美国人打打鸡血,把他们的不满从美国的体制上移开,转向外部,也做不了更多。特朗普用充满民族主义气息的MAGA口号吸引选民,但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民主党内就可能有更多的民主社会主义者在未来的各级选举中冒头,对轰共和党内的MAGA派,共和党的中期选举和2028年的总统大选都不太乐观了。如果输了总统大选,特朗普想安度晚年都有难度了。
明白纽约市长的选举成为一个重要的历史瞬间,甚至有可能成为美国政治变动的风向标,特朗普对马姆达尼当选纽约市长如临大敌就不奇怪了。
这次共和党在地方还失掉了两场州长选举和能够影响中期选举,增加民主党在众议院席位的加州第50号提案公投。其中,民主党候选人以十几个点的显著优势拿下弗吉尼亚州和新泽西州的州长,弗吉尼亚州还是特朗普胜选的摇摆州之一,这些选举结果都没有让特朗普感觉如此懊恼。特朗普最懊恼的并不是因为马姆达尼的印度裔和穆斯林身份,也不是马姆达尼对待移民的政策主张与特朗普格格不入,与而是马姆达尼的民主社会主义者标签和他的那些主张,让他感觉到真正的压力
特朗普在社媒平台直言:“我既不喜欢科莫,也不喜欢马姆达尼,但如果在糟糕的民主党人和‘共产主义者’之间选择,我宁愿支持科莫。”
和传统的民主党与和共和党建制派相比,特朗普有着非建制派的人设。但在民主社会主义者面前,特朗普,就倒向了建制派。
很多人只看到特朗普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极端民族主义者,却忽视了特朗普更有着一颗坚固的自由主义灵魂,是美国资本利益和美国现行体制的铁杆维护者。
特朗普现在的政策是自由主义和民族主义的缝合,而且是自由主义为体,民族主义为用,甚至是自由主义为骨,民族主义为皮。特朗普对外的民族主义政策,是为他对内的自由主义服务的。
特朗普对内采用自由主义,重点为大资本减税去监管,对外采用民族主义,把关税政策当武器,用增加的关税,弥补国内减税减少的政府收入。即使增加的关税最终会有很大一部分由美国的消费者承担,他也不太在乎,因为劫贫济富,才符合自由主义者的本心。
透过自由主义的那些华丽辞藻理解自由主义,其实就是一句话:自由主义就是资本最自由的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形态。
资本自由了,社会达尔文法则也就可以自由发挥了。
自由主义最大的乐园在哪?哪里最能创造资本的财富神话?当然是纽约的那些金融市场的游戏里。
特朗普说纽约是他的第一故乡,这句话应该不仅仅是从地理意义上说的。纽约就是资本主义的心脏,是资本主义的象征,是大资本的真正故乡。纽约既影响着美国的经济基础,又影响着美国的意识形态,华盛顿只是美国上层建筑的政治部分,政治是经济的集中体现,要按照经济基础的要求制定内外政策。
自由主义主张最少的政策干预,最低的政府税收,最大的自由空间。你说哪个大资本能不喜欢?
那么多年,美国的民主党和共和党都默契地把政策控制在自由主义的左右红线之内。即便是特朗普,也没有超出自由主义的边界。现在,被民主社会主义撕开了一个口子。
除非是资本主义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资本才会对民主社会主义多看几眼。
民主社会主义者的模板就是北欧国家,北欧模式以高税收和高福利而著称。如果把美国建成北欧那样的社会,首先就要提高对高收入群体的税收。因为钱都集中在富人手里,要解决美国政府的债务和民生问题,就得让富人承担与其财富所占比例相匹配的纳税义务。这样才体现公平原则,而不是精资们口中的劫富济贫。
纽约新市长在竞选中提出的那些措施,并没有涉及到经济所有制的问题,就已经让特朗普在内的纽约真资和中国的精资无法忍耐了。
美国传统的自由主义已经无法解决美国的积弊,MAGA的民族主义对此也束手无策,就给民主社会主义者出来对资本主义进行改良,提供了更大的空间。民主社会主义无非是改良的力度比左翼自由主义稍大那么一点。如果这都要阻止,那么留给美国人的选择,就可能只有“革命”一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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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洛普 2025年9月民调显示,仅18%的美国人信任国会;66%的人认为政府“经常故意欺骗民众”。佐治亚州立大学政治学家詹妮弗·麦科伊在《外交政策》撰文指出:“美国的政治危机不是两党之争,而是民众与制度的对立——人们不再相信这个体系能为自己服务。”
一份调查报告显示,52%的美国人认为美国需要进行彻底的变革(we need radical change)的人正在急剧增加,认为美国只需要进行局部的改革(we need small change)的只占32%。
民调结果还显示,35%的人认为美国需要一场“革命”。
新的工业革命正在向我们走来,人工智能的步伐越来越快,留给美国进行改良的时间也不多了。中国自近代以来,尝试过各种社会改良方案,从洋务运动到戊戌变法,再到共和,但都没有成功,最后受“十月”革命的影响,选择了新的道路,才让中国从历史谷底止跌,迅速重新崛起,用70多年的时间,重新接近世界之巅。美国本土和平发展了那么久,利益集团已经尾大不掉,现在的美国具有多种老大帝国的晚期气象,改良其实是很难推动的。历史已经发展到一个临界点,美国所代表的传统资本私有制已经无法适应第四次工业革命。那些还抱着西方自由主义信条不放的人,还在幻想要给中国人进行思想启蒙,却没有意识到别人已经注意到他们脑袋后面的那根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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