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把最后一块代码敲进编译器。
屏幕上跳出两个字:老婆。
我划开接听,声音下意识放柔了:“喂,小婉。”
“陈阳,”她的声音听着有点虚,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痛楚,“我……我肚子好疼。”
我的心猛地一揪。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去医院复查了吗?”
“医生看了报告,说肌瘤变大了,压迫到神经了,建议……建议尽快手术。”
手术。
这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平静如死水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别怕,啊,别怕。”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安抚她,“我马上过来,你在哪个科室?”
“妇科门诊,三楼。”
“等着我,十五分钟。”
挂了电话,我抓起背包,跟项目经理吼了一声“家里有急事”,就冲出了写字楼。
北京下午五点的风,刮在脸上,带着一股子灰尘和尾气的味道。
我从来没觉得公司到医院的这七公里路,有这么漫长过。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是林婉蜷在沙发上疼得发白的脸,是医生严肃的表情,是“手术”两个字后面跟着的一串零。
但我心里,又有一股莫名的底气。
我,陈阳,三十岁,互联网大厂高级工程师,月薪八万。
钱,我还是有的。
不,准确地说,是我妈有。
冲进门诊大楼,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一眼就看到了缩在角落长椅上的林婉。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额头上渗着细密的冷汗,手紧紧捂着小腹。
看到我,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陈阳……”
我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我来了。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她把一张皱巴巴的B超单递给我。
我看不懂上面那些专业术语,只看到了结论那一栏触目惊心的一行字:子宫多发性肌瘤,最大者约7cm,建议手术治疗。
“医生说,再拖下去可能会有病变的风险。”林婉的声音很小,带着哭腔,“而且……太疼了。”
我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一样。
我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听医生的,咱们做手术。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她在我怀里点点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我扶着她,去找了刚才给她看诊的主任医师。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戴着金丝眼镜,表情很严肃。
她推了推眼镜,看着我们:“病人的情况你们也了解了。肌瘤的位置和大小,已经引起了明显的压迫症状。我建议尽快做腹腔镜微创切除,创伤小,恢复快。”
“好,医生,我们做。”我毫不犹豫。
“行,那你们去办住院手续吧。手术费、住院费、杂七杂八的,先准备个四万块钱押金。”
四万。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因为多,而是因为这个数字,需要我张一次嘴。
从医院出来,我把林婉安顿在副驾上,给她系好安全带。
她靠着椅背,闭着眼睛,眉头还紧紧皱着。
我发动车子,汇入拥挤的车流。
霓虹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把车厢映得忽明忽暗。
我掏出手机,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妈。”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麻将声,哗啦啦的,听着就心烦。
“哦,阳阳啊,下班了?”我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
“嗯。妈,跟你说个事儿。”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
“说。”
“小婉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要做个手术。”
麻将声停了。
“手术?什么手术?严不严重啊?”
“子宫肌瘤,不算大手术,但是得尽快做。医生说让先交四万块押金。”
我听到电话那头我妈“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四万?怎么那么多?现在的医院真是抢钱啊!”
我捏着方向盤的手紧了紧:“妈,这是救命的钱。你明天早上先转四万给我,我得去办住院。”
每个月发工资的第二天,我都会把税后七万多的工资,一分不差地转到我妈卡上。
只留两三千块零花。
这是我们家多年来的“规矩”。
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她说她没安全感,钱放在她那里,她才踏实。她帮我“攒着”,以后买大房子,干大事。
林婉嫁给我的时候,对这个规矩虽然不理解,但看在我媽一副“都是为了你们好”的份上,还是默认了。
这几年,我们吃穿用度,都是刷我的信用卡,然后我拿着账单找我妈“报销”。
过程很繁琐,也很屈辱。
但为了家庭和睦,我忍了。林婉也忍了。
我以为,这笔钱,只是换了个地方存着,但它终究是我的。
我以为,在人命关天的大事上,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捅就破。
我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喂?妈?你听见没?”
“听见了。”我妈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遥远和警惕,“阳阳啊,不是妈不给你。你这个月工资刚打过来,我……我给你买了份理财,三月期的,现在取不出来啊。”
理财?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理财?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哎呀,跟你商量什么?你懂理财吗?银行经理说的,利息高,我寻思着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多生点利息。这不也是为了你们好吗?”
又是“为了你们好”。
这五个字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神经。
“妈,那不是一笔两笔钱,我卡里现在有小两百万了吧?你就不能先取四万出来?这理财就一点都动不了?”
“动不了!人家说了,提前取出来,一分钱利息没有,还得扣手续费!多亏啊!”
我感觉一股火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利息?妈!现在是利ar息you重gao要su还le是ma?人命重要?小婉疼得脸都白了,你跟我说利息?”
“你吼什么!”我妈的声音也拔高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病就那么急?不能等三个月?等理财到期了,妈把钱取出来,全给她看病,行不行?”
等三个月?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我回头看了一眼林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失望。
那眼神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心上。
“不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必须马上手术!医生说的!”
“医生医生,医生就知道吓唬人!一个小肌瘤,能有多大事?我跟你说,你们就是年轻,不懂事,被人家一忽悠,钱就哗哗往外掏!我这是在帮你把关!”
我气得浑身发抖,方向盘都快被我捏碎了。
“把关?我老婆躺在病床上,你跟我说把关?那是我老婆!是我要过一辈子的人!”
“她是你老婆,我还是你妈呢!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是为了让你娶个媳妇忘了娘的?你现在为了她,连妈都吼了?陈阳,你有没有良心!”
又是这套说辞。
孝道,良心,养育之恩。
这些东西像一条条绳索,从小就把我捆得结结实实。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怒,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异常冰冷。
“妈,我最后说一遍。明天早上九点之前,我要看到四万块钱到我账上。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什么后果?你还想威胁我?我告诉你陈阳,钱在我这,我说了算!你别想……”
我直接挂了电话。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婉把头转向窗外,肩膀微微耸动。
她在哭。
无声地哭。
我把车停在路边,伸手想抱抱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对不起,小婉。”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对不起。”
她摇摇头,过了很久,才转过头来,眼睛又红又肿。
“陈阳,”她说,“我们……我们是不是错了?”
我没说话。
但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从一开始,把所有身家性命都交到另一个人手上,任由她以“爱”的名义掌控一切。
我们是不是错了?
是。
大错特错。
那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
林婉吃了止痛药,勉强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我妈那张卡的网银登录界面。
密码我知道。
是我生日。
我颤抖着手,输入了卡号和密码。
登录成功。
看着余额那一栏那一长串的数字,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荒谬。
一百八十七万三千六百二十四块五毛二。
这是我过去两年多,起早贪黑,拿命换来的血汗钱。
它们静静地躺在这里,仿佛在嘲笑我。
嘲笑我这个月薪八万,却连四万块手术费都拿不出来的。
我点开交易明细。
最新的几笔,果然是大额的理财购买记录。
几乎把所有活期余额都清空了。
只剩下不到两千块。
我妈,她真的做得出来。
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真的觉得,那些虚无缥缈的利息,比我老婆的健康更重要。
或者说,她享受的,根本不是利息。
而是这种掌控一切,生杀予夺的快感。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最后变成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给妈又打了个电话。
这次,她接得很快。
语气很不耐烦:“干什么?钱没有!别再打了!”
“妈,”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钱,给不给?”
“不给!说了买理财了!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为了个女人,你是不是疯了?”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就挂了电话。
然后,我拨通了银行的官方客服。
“您好,这里是XX银行,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好,我需要办理银行卡挂失。”
“请问是您本人的卡吗?请提供一下您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
我报上了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这张卡,是我妈的名字开的户。
但是,当初为了方便,绑定的是我的手机号,留的也是我的身份信息作为关联人。
因为我妈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陈先生您好,我们核对到您名下没有银行卡。”
“不是我的。是我母亲的卡,但我是这张卡的唯一资金来源和实际支配人。现在发生家庭紧急情况,我需要立刻对这张卡进行临时冻结。”
“先生,对不起,根据规定,我们不能……”
“我老婆现在等着钱做手术,病危通知书我随时可以发给你们。卡里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工资收入,我有银行流水可以证明。如果因为你们的拖延,导致我家人出现任何意外,我保证,你们银行会成为明天的头条新闻。”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电话那头的客服小姐姐沉默了几秒钟。
“先生,您稍等,我帮您转接我们的主管。”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和反复的沟通。
我把我和我妈的户口本照片,我的工资流水截图,林婉的诊断证明和建议手术通知单,全部通过他们提供的渠道发了过去。
我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陈述事实,提供证据,提出要求。
一个小时后。
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银行卡已根据您的申请进行临时支付限制。如需解除,请持卡人本人携带有效证件至我行任意网点办理。”
成了。
我看着那条短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瘫倒在椅子上。
我知道,我点燃了一场战争的导火索。
一场惊天动地的家庭战争。
但我不后悔。
当我看着林婉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做对了。
那四万块钱,是我刷了三张信用卡凑出来的。
利息很高。
但比起林婉的健康,不值一提。
手机开始疯狂地响起来。
是我妈。
我直接按了静音。
然后是我妹,陈婷。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哥!你干了什么!妈去超市买菜,卡刷不了了!她差点跟人吵起来!”陈婷的声音又尖又利,像要刺穿我的耳膜。
“我把卡冻结了。”
“你疯了?!你凭什么冻结妈的卡!那卡是妈的名字!”
“那钱是我的名字。”我冷冷地说。
“你……你为了那个女人,你真的疯了!妈都快气晕过去了!你赶紧把卡解开!”
“解不开了。”我说,“让她自己去银行吧。”
“你……陈阳!你这个不孝子!白眼狼!妈白养你了!”
她在那边疯狂地咒骂,我默默地听着,直到她骂累了,我才开口。
“陈婷,你上个月买包,花了一万二。上上个月,你跟你男朋友去旅游,花了三万。这些钱,都是从那张卡里出的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妈宠着你,由着你,拿我的钱给你挥霍。我以前不说,不代表我心里没数。现在,我老婆躺在手术台上,需要四万块救命,你们一个说买了理cal财,一个对我破口大骂。你们的心,是什么做的?”
“我……我那是……那是妈愿意给我的!”陈婷e婷的声音弱了下去。
“是啊,妈愿意。她愿意把我的钱给你买包旅游,也不愿意拿出来给我老婆救命。所以,这个家,是时候重新立立规矩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
世界清净了。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红色的,像一只噬人的眼睛。
我在外面来回踱步,心里的焦虑和恐慌,像野草一样疯长。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so long.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灯灭了。
门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憊。
“手术很成功。肌瘤已经全部切除了,送去做病理了,应该没什么问题。病人麻药还没过,待会儿就送到病房。”
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我语无伦次,只会重复这两个字。
看着林婉被护士推出来,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我冲过去,握住她的手。
还是那么冰。
但这一次,我的心是热的。
把林婉安顿好在病房,看着她胸口平稳的起伏,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然后,疲惫和愤怒,如同潮水一般,将我淹没。
我走到医院楼下的花园,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妈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和我妹那张写满自私的脸,交替出现。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拼死拼活地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我妈享受掌控一切的权力?
为了让我妹心安理得地当一个寄生虫?
为了让我和我最爱的人,在生死关头,连四万块钱都拿不出来?
这他妈算什么?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就像碾碎我过去三十年那个愚蠢、懦弱、被“孝顺”绑架的自己。
我拿出手机,开始编辑一条短信。
“妈,卡我已经冻结了,里面的钱,一分都动不了。明天我会去银行,把里面的钱全部转到我自己的新卡上。以后,我会每个月给你打五千块钱生活费。其他的,你一分也别想拿到。陈婷那边,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这个家,从今天起,我说了算。”
点击,发送。
然后,关机。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条短信。
这是一份宣战书。
是我,陈阳,对我前半生荒唐愚孝人生的彻底决裂。
林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麻药劲儿过了,伤口开始疼。
她哼哼唧唧的,额头上又冒出了汗。
我赶紧叫来护士,给她打了止痛针。
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手术……做完了?”
“嗯,做完了。”我帮她掖了掖被角,“医生说很成功,你好好休息就行。”
她笑了笑,笑容很虚弱,但很安心。
“钱……怎么办的?”她还是问了。
“我刷的信用卡。你别管了,我有办法。”
她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知道,有些事,我既然做了,就已经有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接下来的几天,是暴风雨前的宁deng静dai。
我妈和我妹都没有再打电话来。
我知道,她们在等。
等我“良心发现”,等我“幡然悔悟”,等我主动回去,跪在她们面前,承认错误,然后乖乖地把银行卡解冻,把一切恢复原状。
她们太习惯我的顺从了。
习惯到以为我骨子里就是个软蛋。
我请了半个月的假,专心在医院照顾林婉。
给她擦身,喂饭,陪她说话。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在大学城的小吃街,我用半个月的生活费请她吃了一顿麻辣烫。
聊我们刚毕业的时候,挤在北京十平米的地下室里,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但我们抱着彼此,就觉得未来可期。
聊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小婉,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说着说着,我们都哭了。
我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对不起,小婉。我让你受委屈了。”
她在我怀里摇头:“不怪你。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
夹在强势的母亲和心爱的妻子之间,像个三明治里的夹心,被两边挤压,快要喘不过气。
但我现在明白了。
当孝顺和爱情发生冲突时,一个成年男人,应该站在哪一边。
他应该站在那个要和他共度余生,组建新家庭的人身边。
这不是不孝。
这是责任。
一个星期后,林婉可以下床走动了。
恢复得很好。
我也终于抽出时间,去办那件“大事”。
我先去银行,把我名下的一张闲置卡激活了。
然后,我带着我的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以及厚厚一叠的工资流水证明,再次走进了那家银行的贵宾理财室。
接待我的,还是上次那个主管。
他看到我,表情有些复杂。
“陈先生,您来了。”
“我来了。”我说,“我要把我母亲卡里的钱,全部转到我自己的卡上。”
主管面露难色:“陈先生,这……不符合规定。虽然您是资金来源,但户主毕竟是您母亲。大额转账,必须她本人到场。”
“她不会来的。”我平静地说,“她如果肯来,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把我准备好的所有材料,一份一份地摆在他面前。
“这是我的工资卡流水,每个月八号,准时入账八万左右,第二天,全额转出到我母亲尾号xxxx的卡上,持续了二十八个月。总金额,超过两百万。”
“这是我母亲那张卡的流水,除了我的转入,没有任何其他大额进项。所有的支出,除了她自己的日常开销,就是给我妹妹陈婷的转账,以及购买理财产品。”
“这是我妻子的手术通知单和费用清单。四万块,我需要动用三张信用卡才能凑齐。”
“这是我家的户口本,证明我们的母子关系。”
“现在,我以资金唯一来源和实际支配人的身份,要求对我个人财产进行合法转移。如果银行拒绝,那么,我只能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到时候,我们法庭上见。我相信,任何一个法官,都会支持一个丈夫拿回自己的钱去救妻子的合理诉gai求。”
我看着主管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我的逻辑很清楚。
这笔钱,在法律上,属于我的婚内个人财产。
我妈只是代管。
现在,代管人滥用职权,侵害了我的合法权益,我完全有权利收回。
主管的额头开始冒汗。
他拿起电话,走到一边,低声汇报了很久。
我静静地等着。
我知道,银行最怕的,就是麻烦和舆论。
尤其是我这种证据链完整,情理法理都占全的“完美受害者”。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主管回来了。
他擦了擦汗,对我露出了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陈先生,我们行长特批了。鉴于您的情况特殊,我们可以为您办理。但是,需要您签署一份声明,保证由此产生的一切家庭纠纷,都与我行无关。”
“没问题。”
我龙飞凤舞地签了字。
接下来的操作,行云流水。
看着手机短信提示,一百八十多万,一分不少地回到了我的账户里。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虽然这场仗的敌人,是我的亲妈。
走出银行大门,阳光刺眼。
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今天起,我,陈阳,终于成了一个经济上真正独立的人。
回到医院,林婉正靠在床头看书。
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看起来那么美好,那么安详。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小婉,我们有钱了。”
她放下书,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把手机银行的余额页面递到她面前。
她看着那一串数字,愣住了。
“这……这是……”
“我们的钱。一分不少,都要回来了。”
她的眼睛瞬间就湿了。
她没问我怎么做到的。
她只是紧紧地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胸口,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她在哭这几年受的委"屈。
哭那些看我妈脸色报销账单的日子。
哭那些想买一件好点的衣服都要思前想后的窘迫。
哭她在生死关头,却被婆婆一句“买了理财”堵回去的绝望。
我也抱着她,眼眶发热。
“好了,都过去了。”我轻轻拍着她的背,“以后,我们的钱,我们自己做主。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嗯。”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声。
那天下午,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信用卡的欠款,全部还清。
第二件事,是给林婉的账户里,转了二十万。
“这是你的零花钱,随便花。”
她看着短信提示,又想哭又想笑。
“你干嘛呀,给我这么多钱。”
“应该的。”我说,“你是我老婆。”
第三件事,我打开了手机。
意料之中,几十个未接来电,几十条微信。
全是骂我的。
我妈的微信,是用语音一条一条发的。
点开一条,那熟悉的,尖利刻薄的声音就炸了出来。
“陈阳!你这个!你把钱还给我!那是我辛辛苦苦攒的钱!”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为了个,连你妈都不要了!我要去告你!告你不孝!”
“你等着!我没你这个儿子!你以后别想进我们陈家的门!”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把她拉黑了。
我妹陈婷的微信,则是文字。
“哥,你太过分了!妈都气病了!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你赶紧把钱转回来给妈!不然我跟你没完!”
“你是不是被那个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到底图你什么你不知道吗?不就是图你的钱吗!”
图我的钱?
我看着病床上脸色依然苍白的林婉,觉得无比讽刺。
如果她真的图我的钱,当初就不会同意我把工资全部上交。
如果她真的图我的钱,现在就不会因为我给了她二十万而手足无措。
真正图我钱的,到底是谁?
我给她回了一句。
“陈婷,你今年二十六了,不是六岁。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血汗钱。从今天起,这笔钱,没有了。你好自为之。”
然后,同样拉黑。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清爽了。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果然,第二天下午,她们就杀到了医院。
我妈一马当先,我妹陈婷扶着她,后面还跟着我两个姨。
浩浩荡荡,像一支讨伐大军。
我妈一看到我,就跟疯了一样扑过来,想挠我的脸。
“你这个不孝子!!我打死你!”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用得有点大。
她吃痛,尖叫起来。
“哎哟!疼死我了!你还敢对你妈动手!大家快来看啊!儿子打妈了啊!”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医院走廊里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我妹陈婷指着我的鼻子骂:“陈阳!你还有没有人性!快给妈道歉!”
我两个姨也在旁边帮腔。
“阳阳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妈呢?她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啊!”
“就是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成这样?快把你妈扶起来。”
我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只觉得恶心。
林婉在病房里听到动静,想出来,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不想让她看到这丑陋的一幕。
我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我妈。
“别嚎了。”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不嫌丢人吗?”
我妈的哭声一滞。
她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我丢人?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月薪八万,我让你把钱给我保管,有错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怕你乱花钱!怕你被外面的女人骗!”
她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瞪向病房门。
“为了你好?”我笑了,笑得无比冰冷,“为了我好,就是在我老婆等着钱做手术的时候,你告诉我钱买了理财,取不出来?”
“为了我好,就是你拿着我的钱,给你女儿买几万块的包,让她去国外旅游,眼睛都不眨一下?”
“为了我好,就是把我的血汗钱当成你自己的,当成你控制我、拿捏我的资本?”
我每说一句,我妈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围看热闹的人,眼神也开始变了。
从一开始的指责,变成了鄙夷和恍然大悟。
“那……那钱给我保管,天经地义!我是你妈!”她还在嘴硬。
“从今天起,不是了。”我说,“钱,是我的。我的家,是我和林婉的。跟你们,没关系。”
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扔在她面前。
“这张卡里,有五千块钱。以后每个月一号,我都会往里面打五千。这是我给你的赡养费。多一分,都没有。”
“至于你,”我转向我妹陈婷,“你已经成年了,有手有脚,自己出去挣钱。别再像个吸血鬼一样,趴在我身上吸血。”
陈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说谁是吸血鬼!”
“谁应就是谁。”
我妈看着地上的那张卡,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
她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我的鼻子,浑身发抖。
“五千?你打发叫花子呢?我告诉你陈阳,没门!那一百八十万,你必须还给我!不然我天天来你单位闹!我去你家闹!我让你身败名裂!”
“随便。”我说,“你去闹吧。正好让你同事邻居都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妈。也正好让警察来评评理,看看一个成年人的合法收入,到底应该由谁支配。”
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她。
她像是失去了理智,张牙舞爪地又要扑过来。
我两个姨赶紧拉住她。
“行了行了,姐,别在这闹了,多难看啊!”
“有话回家说,回家说!”
她们连拖带拽地,想把我妈弄走。
我妈不肯走,还在疯狂地咒骂我。
骂我是白眼狼,不孝子,娶了媳ah妇忘了娘,早晚要遭报应。
那些话,恶毒得像淬了毒的箭。
要是放在以前,我可能会心痛,会内疚,会自我怀疑。
但现在,我心里一片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
当她在我老婆命悬一线时,还在计较那点理财利息的时候,她在我心里的那个“母亲”的形象,就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自私、刻薄、控制欲极强的陌生人。
她们终于走了。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那些看热闹的人,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我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病房。
林婉靠在床头,眼圈红红的。
“都听见了?”我问。
她点点头。
“别难过。”我说,“以后,她们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陈阳,”她拉着我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你……你这么做,以后怎么办啊?”
她担心我。
担心我背上“不孝”的骂名,担心我被亲戚邻里戳脊梁骨。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很用力。
“小婉,你记住。我首先是你的丈夫,然后,才是我妈的儿子。我的第一责任,是保护你,保护我们这个家。如果连自己老婆都护不住,我还算什么男人?”
“至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不在乎。”
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
“我只要你。只要我们的家。”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但这次,是幸福的眼泪。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秋高气爽。
我开车,载着林婉,回我们的家。
那个我们一起住了三年,却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我们的小家。
路上,我接到了我爸那边一个叔叔的电话。
是我妈让他打来的。
“阳阳啊,你妈都跟我说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啊!你妈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能把事做这么绝呢?”
“叔,我老婆差点就死在手术台上。”我打断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她毕竟是你妈啊。血浓于水。你把钱还给你妈,叔给你做主,让她给你媳妇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行不行?”
“叔,晚了。”我说,“有些事,过去了,就回不去了。”
“你这孩子……”
我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挂了电话。
我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电话。
七大姑八大姨,都会轮番上阵,对我进行“道德教育”。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锁换了。
换成了最高级的指纹锁。
录入了我跟林婉的指纹。
当我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个空间,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们了。
林婉在家休养了一个月。
那一个月,是我们结婚以来,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光。
我每天给她做各种好吃的,陪她看电影,散步。
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未来的规划。
我们决定,用那笔钱,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带学区的那种。
为我们未来的孩子做准备。
我们还计划,每年都要出去旅游一次。
去看看这个世界。
不再为了省钱而束手束脚。
我把我的新工资卡,交给了林婉。
“以后,你来当家。”
她笑着推回来:“还是一起管吧。我们建一个共同账户,每个月把工资的大头存进去,留一部分当各自的零花钱。”
“好,都听你的。”
我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当然,我妈那边,并没有善罢甘un休。
她真的去我公司闹过一次。
在前台哭天抢地,说她儿子不孝,被迷了心窍,霸占了她的养老钱。
我们总监把我叫到办公室,表情很尴尬。
我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包括林婉的手术单,和我那一百八十多万的工资流水。
总监听完,沉默了很久,拍了拍我的肩膀。
“陈阳,这是你的家事,公司不好干涉。但是,我支持你。好好照顾你爱人。”
那天之后,公司里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
有同情的,有理解的,也有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我不在乎。
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妈看公司这条路走不通,又开始给我那些亲戚打电话,让他们来“劝”我。
我把他们的电话,一个个都拉黑了。
最后,她大概是黔驴技穷了。
一个月后,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是用我妹的手机发的。
“陈阳,你妈病了,住院了,你回来看一眼吧。”
我看到短信,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我对她已经失望透顶,但血缘这东西,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我还是有点担心。
我给林婉看了短信。
林婉想了想,说:“去看看吧。不管怎么样,她是你妈。别给自己留遗憾。”
我听了她的。
我买了一束康乃馨,和一个果篮,去了医院。
我妈住在普通病房,四人间。
很嘈杂。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看起来确实很憔悴。
我妹陈婷坐在旁边玩手机。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站起来,把我拉到走廊上。
“你还知道来啊?”她语气不善。
“妈怎么了?”
“高血压犯了,医生说要静养。”
“严重吗?”
“你说呢?都是被你气的!”
我没理她的指责,走到病床前,把花和果篮放下。
“妈。”
我妈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闭上了。
不理我。
陈婷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呦,还知道买东西来啊?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你老婆呢셔。”
我懒得跟她吵。
我对我妈说:“妈,你好好养病。钱我放在这里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万块现金,放在她床头柜上。
“这是这个月的五千,和下个月的五千。以后我还是会按时打钱。你保重身体。”
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妈突然在我背后开口了。
她的声音,沙哑又虚弱。
“陈阳。”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你是不是……就真的不要我这个妈了?”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说:“妈,我希望你好好的。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家要守护。”
“那个家,比我还重要吗?”
“是。”我回答得毫不犹豫,“她是我选择的家人。而你,只是赋予我生命的人。你们,不一样。”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听到背后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还有陈婷的叫骂声。
我都没有停下脚步。
走出医院,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白色的建筑。
我知道,我和我妈之间那根扭曲的脐带,在今天,算是彻底剪断了。
会疼。
但长痛不如短痛。
从今往后,我的人生,只为我和林婉负责。
回到家,林婉给我开的门。
她穿着可爱的卡通睡衣,头发随意地挽着。
看到我,她笑了。
“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走进去,关上门,把外面的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我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
“小婉。”
“嗯?”
“我们,要个孩子吧。”
她身子一僵,然后,用力地回抱住我。
“好。”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开灯。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落在我们身上。
我看着林婉在月光下安详的睡颜,心里一片宁静。
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些东西。
比如,一个母亲无条件的爱(如果那算是爱的话)。
比如,一个“孝子”的好名声。
但我也得到了一些东西。
我得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得到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尊严和自主。
得到了一个更爱我,我也更爱她的妻子。
我的人生,从一片混乱的泥潭里,终于走上了正轨。
代价很大。
但,值得。
后记。
一年后。
我们搬进了新家。
一百四十平的三居室,南北通透,窗明几净。
林婉怀孕六个月了,肚子圆滚滚的,走路像只可爱的小企鹅。
我的事业也很顺利,升了职,加了薪。
虽然月薪没有八万了,因为我换了一个压力没那么大的岗位,但足够我们过上富足安逸的生活。
我妈那边,我依旧每个月给她打五千块钱。
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听说,她脾气好了很多。
大概是掌控不了我的钱,也就失去了发脾气的底气。
我妹陈婷,在家赋闲了半年后,终于在我姨的介绍下,找了个文员的工作。
工资不高,但至少,开始自己养活自己了。
她偶尔会给我发微信,问问林婉的情况,语气客气了很多。
我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留后路。
我没有再拉黑她。
人,总是要长大的。
只是有些人,需要付出更惨痛的代价而已。
有一次,林婉抚着肚子,问我:“陈阳,你……后悔吗?”
我正在给她削苹果。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
然后,我摇摇头。
“不后悔。”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时间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只是……我会更早一点。”
她笑了。
我也笑了。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们的孩子,在林婉的肚子里,轻轻地踢了一脚。
仿佛在回应我。
是啊。
家,不是靠血缘来捆绑的枷锁。
家,是爱,是尊重,是两个人并肩作战,抵御全世界的港湾。
我很庆幸,在我三十岁这一年,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虽然晚了点。
但幸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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