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下午三点打来的。
我正在跟一个怎么也讲不明白的客户扯皮,手机在桌上“嗡嗡”地震,像一只被捂住了嘴的蝉。
屏幕上跳着两个字:老妈。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妈,一个标准的、从不给我主动打电话的中国式母亲。除非天塌了。
“喂,妈?”
“小劲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又虚又弱,还带着点哭腔。
我心直接沉到了胃里。
“妈,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我摔了……在菜市场……现在……在三院呢……”
我“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撞得膝盖生疼。
“哪个科?急诊?你一个人吗?爸呢?”
“你爸买菜去了……我一个人……骨科……医生说……腿……腿好像断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客户的声音、办公室的嘈杂,瞬间被抽离成遥远的背景音。
“你等着,别动,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我抓起车钥匙和钱包,外套都来不及穿,冲出了会议室。
“李劲!这方案……”总监在后面喊。
“家里急事!”我头也不回。
什么方案,什么客户,去他妈的。
一路超速,闯了几个黄灯,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我妈那个要强的女人,一辈子没求过人,现在一个人躺在医院里。
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越想,油门踩得越深。
同时,我拨通了林悦的电话。
“喂,老婆。”
“怎么了?你那边听着好吵。”林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
“我妈摔了,在三院,可能骨折了。我现在正往那儿赶,你……你方便吗?下班了先过去一趟?”
“什么?”林悦的声音也高了八度,“严重吗?哪个病房?我马上请假!”
“急诊三楼骨科,具体床位我也不知道,你先过去,我堵在路上了,估计还得二十分钟。”
“行,你别急,开车慢点,我马上走。”
她没有一丝犹豫。
那一刻,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乱成一锅粥的脑子里,总算有了一根定海神针。
赶到医院,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消毒水和病人身上各种味道的气味扑面而来,让我一阵反胃。
急诊大厅里人声鼎沸,我一眼就看到了林悦。
她正蹲在一个病床前,跟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说着什么,眉头紧锁。
病床上躺着的,是我妈。
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右腿被夹板固定着,高高吊起。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
“小劲……”
“妈!”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我妈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淌下来。
林悦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一边。
“别太激动,妈情绪刚稳定点。”她低声说,“医生看了片子,右腿胫骨骨折,不算特别严重,但年纪大了,得住院手术。”
“手术?”我心又是一紧。
“嗯,微创手术,打个钢钉进去固定。医生说技术很成熟,风险不大,主要是术后恢复。”
我长出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湿透了。
“爸呢?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他正在家里给妈收拾住院的东西,马上就过来。”林悦条理清晰,像个战地指挥官,“我已经把住院手续办好了,押金也交了,护士说等会儿就有病房腾出来。”
我看着她,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因为跑得急,脸颊还泛着红晕。
“老婆,辛苦你了。”
她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这不都是应该的嘛”的坦然。
“跟我客气什么。”
我们回到病床前,我爸也提着大包小包地赶到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此刻慌得像个孩子,看见我妈就眼圈泛红。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他开口就是一句埋怨,但谁都听得出里面的心疼。
我妈嘴一撇,又要哭。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我赶紧打断,“先安顿下来再说。”
很快,病房安排好了。三人间,靠窗的位置。
我跟林悦,还有我爸,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妈挪到病床上,铺好床单,挂上换洗的衣服,把热水瓶打满。
整个过程,林悦跑前跑后,问护士注意事项,去楼下买护理垫和脸盆,细心得像是在照顾自己的亲妈。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一遍遍地说着感谢。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天已经黑了。
我爸年纪大了,熬不住,我让他先回家休息,明天再来换班。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林悦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递到我妈嘴边。
“妈,吃点东西吧,一天没怎么吃了。”
我妈瞥了一眼,没张嘴。
“不想吃,没胃口。”
林悦的手就那么举着,有点尴尬。
“妈,多少吃点,不然晚上该饿了。”我劝道。
我妈这才勉强张开嘴,吃了一小块,嚼了两下,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苹果,怎么又酸又面的,不好吃。”
林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马上说:“那我再去给您买根香蕉?香蕉软和。”
“不用了,折腾什么。”我妈把头转向窗外,“什么都不想吃。”
病房里的空气,第一次变得有些凝滞。
我打了个圆场:“估计是麻药劲儿还没过,没胃口正常。小悦,你也累一天了,坐下歇会儿吧。”
林悦顺势坐下,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拿出手机,开始查骨折病人术后应该吃些什么。
我看着我妈的后脑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我想,她刚受了伤,身上疼,心情不好,说两句就说两句吧。
当儿子的,还能跟她计较这个?
当儿媳的,多担待点,也是应该的。
那时候的我,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个开始。
我完全没预料到,这间小小的三人病房,在接下来的四天里,会变成一个无声的、却又无比压抑的战场。
而战争的导火索,就是那些被我妈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一句句扎在林悦心上的话。
第一天晚上,是我和林悦陪床。
医院的陪护椅又窄又硬,根本没法睡。我让林悦去旁边租个折叠床,她说不用,晚上万一妈有事,床上起来不方便。
于是我俩就一人一把椅子,在床边靠着。
半夜,我妈要上厕所。
她打着石膏,根本动不了,只能用便盆。
林悦二话不说,拿来便盆,帮我把妈扶起来一点,小心翼翼地把便盆塞到她身下。
我一个大男人,弄这些总觉得别扭,笨手笨脚的。
反倒是林悦,动作很麻利,也很自然,没有丝毫嫌弃。
等我妈方便完,她又端着便盆去卫生间倒掉,冲洗干净,还细心地用热水烫了一遍。
回来的时候,我妈看着她,说了一句。
“还是没有闺女方便。”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病房里,清晰得像一根针。
林悦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心里猛地一抽。
“妈,你说什么呢?”我有点不高兴,“小悦这不伺候得挺好的吗?”
“我没说她不好。”我妈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我就是感叹一下。你看看隔壁床那闺女,给她妈擦身、按摩,一口一个‘妈’叫着,多贴心。”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隔壁床的大婶确实是她女儿在陪护。
可人家那是闺女啊!
林悦是我儿媳妇,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看着林悦,她把便盆放回原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小悦,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她就是……”
“没事。”林悦打断我,声音很平静,“妈说得对,我确实没人家闺女做得好。”
她说完,就坐回椅子上,戴上了耳机。
我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了。
这天晚上,剩下的时间里,她一句话都没再说。
第二天,手术安排在下午。
林悦一大早就去公司请了长假,然后赶回家,按照她昨晚查的食谱,用排骨和冬瓜炖了一锅汤,装在保温桶里带了过来。
“医生说术前不能吃东西,这个是等手术做完,妈麻药劲儿过了喝的。清淡,有营养,还能消肿。”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细声细气地跟我妈解释。
我妈“嗯”了一声,眼睛都没怎么抬。
她的注意力,全在对床那个新来的病友身上。
那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阿姨,也是骨折,陪护的是她儿媳妇。
那个儿媳妇,一看就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嘴甜,手脚也勤快,一口一个“妈”叫着,把那阿姨哄得眉开眼笑。
“妈,您想不想吃水果?我给您榨了杯橙汁。”
“妈,这枕头垫着舒服吗?要不我给您换个角度?”
“妈,您看我给您买的这花,香不香?”
我妈的眼神,就跟探照灯似的,在那个儿媳妇和林悦之间来回扫。
每扫一次,她的脸色就沉一分。
林悦不是那种会来事儿的人。她只会默默地做事。
她看我妈嘴唇有点干,就用棉签蘸了水,仔细地给她涂抹。
她看我妈的床单有点皱,就趁着我妈翻身的功夫,一点点地给抻平。
她做得多,说得少。
可在我妈眼里,这一切,都比不上人家那几句甜言蜜语。
“小劲,”我妈把我叫到跟前,压低了声音,但音量又恰好能让不远处的林悦听到,“你看看人家那媳妇,多会疼人。再看看你这个……”
她没说下去,但那一声叹息,比什么都重。
我当时就火了。
“妈!你能不能别老拿小悦跟别人比?她做得还不够好吗?从昨天你住院到现在,她觉都没睡好,饭都没吃好,跑前跑后的,你还想让她怎么样?”
“我不想让她怎么样!”我妈的声音也扬了起来,引得旁边的病友都看了过来,“我就是说说!还不让人说了?你是我儿子,我跟你说两句怎么了?她嫁到我们家,照顾我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我气得发笑,“谁规定就应该的?她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父母要照顾,她能请假来这儿尽心尽力,是情分,不是本分!”
“你……”我妈被我噎得说不出话,眼圈又红了,“你现在就知道向着你媳'妇!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她开始捂着胸口,一副要喘不上气的样子。
我知道她是老毛病,一生气就这样。
林悦赶紧走过来,拍着我的背:“好了,少说两句,妈下午还要手术呢。”
她转头对我妈说:“妈,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您别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她又在道歉。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又闷又疼。
我看着林悦忍气吞声的样子,再看看我妈那一副“我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一股无名火“噌噌”地往上冒。
但我能怎么办?
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老婆。
手心手背都是肉。
我只能把火气硬生生憋回去,憋得自己内伤。
下午的手术很顺利。
我妈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麻药还没过,昏睡着。
林悦看着她苍白的脸,眼圈也红了。
“总算挺过来了。”她喃喃地说。
那一刻,我敢肯定,她对我妈的担心,是真真切切的。
可这份真心,在我妈那里,却好像一文不值。
术后的那一晚,是最难熬的。
麻药劲儿过了,伤口开始疼。
我妈哼哼唧唧地没停过,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觉得腿麻,一会儿又说后背痒。
我和林悦轮流着,一个给她喂水,一个给她按摩。
后半夜,林悦实在是熬不住了,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我看着她疲惫的睡颜,心里又酸又软。
就在这时,我妈又开口了。
她看着睡着的林悦,对我撇了撇嘴,用气声说:
“你看她,就这么睡着了。心真大。”
我压着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妈,她昨天一晚上没睡,今天又跑了一天,她是人,不是铁打的。”
“我知道她累。”我妈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可当媳妇的,不就该受这份累吗?想当年我伺候你奶奶的时候,三天三夜没合眼,有过一句怨言吗?”
又来了。
又是“想当年”。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妈,时代不一样了。你那时候是没办法,现在有我,有护工,没必要把小悦也累垮了。”
“护工?请护工不要钱啊?”我妈立刻抓住了话柄,“你们俩一个月挣多少钱我不知道?房贷车贷,以后孩子还要花钱,哪儿哪儿不是钱?她倒好,一点不知道心疼钱,就知道自己享受!”
她把林悦的“睡觉”,定义成了“享受”。
我真的要被她这套神逻辑给气笑了。
“妈,请护工的钱我来出,不用她掏。她累坏了,生病了,花的钱更多。”
“你出?你的钱不就是她的钱?”我妈振振有词,“我跟你说,小劲,你别被她骗了。这女人啊,没一个省油的灯。现在对你好,是图你年轻,图你能挣钱。等哪天你不行了,你看她还管不管你!”
这话太恶毒了。
恶毒到我甚至怀疑,说这话的,到底是不是我亲妈。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她。
“妈,你再说一遍?”
我的声音很冷,冷得我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我妈可能也被我的眼神吓到了,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下去,只是小声地嘟囔:
“本来就是……忠言逆耳……”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我的母亲。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有点唠叨,有点传统,有点喜欢拿自己当年的辛苦说事儿。
但我从没想过,她的内心深处,对我的妻子,对这个她名义上的“家人”,竟然怀有这么大的恶意和偏见。
林悦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她不是我妈肚子里爬出来的?
就因为她花了我挣的钱?
就因为她没有像个旧社会的丫鬟一样,二十四小时无怨无悔地伺候她?
荒唐。
太荒唐了。
第三天,气氛降到了冰点。
林悦早上来的时候,眼睛是肿的。我不知道她昨晚哭了没有。
她依旧默默地做着该做的一切。
打水,换药,喂饭。
她把我妈喝剩下的半碗排骨冬瓜汤倒掉,换上了新带来的黑鱼汤。
“医生说黑鱼汤对伤口愈合好。”她解释道。
我妈看都没看那碗汤一眼。
“我不喝。一股腥味。”
林悦端着碗,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过了好几秒,她才默默地把碗放下。
“那我中午给您做点别的。”
“别做了。”我妈冷冷地说,“你做的东西,我吃不惯。让小劲去楼下食堂买点粥就行了。”
这是在明晃晃地赶人了。
林悦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肩膀微微发抖。
我看不下去了。
我站起来,拉住林悦的手。
“走,我们出去吃。让她一个人在这儿喝食堂的白粥吧。”
“李劲!”我妈在背后尖叫,“你敢!”
我没理她,拉着林悦就走出了病房。
医院楼下的花园里,我们找了个长椅坐下。
初冬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点暖意。
林悦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么无声地,一滴一滴地,砸在手背上。
“我是不是……真的做得很差?”她哽咽着问我。
我把她揽进怀里,心疼得无以复加。
“你做得太好了。”我说,“好到让我觉得,是我,是我们李家,配不上你。”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我做什么她都不满意。我说话,她说我吵。我不说话,她说我耍性子。我多花点钱给她买好吃的,她说我败家。我省着点,她又说我舍不得给她花钱。”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怎么做都是错的。”
“我真的……好累啊。”
我抱着她,一遍遍地拍着她的背。
“对不起,老婆,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是我的无能,是我的软弱,才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那天中午,我们没有回病房。
我给她点了一份她最爱吃的酸菜鱼,看着她含着泪,把饭吃完。
下午,我让她回家休息。
“别来了。这里有我。你再这样下去,身体先垮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那你一个人……”
“我一个大男人,没事。”我强撑着笑了一下,“大不了就请个护工。别担心钱,钱没了可以再挣,老婆累坏了就没了。”
她最终还是同意了。
看着她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的背影,我感觉自己像个战败的士兵。
我输给了我妈那套根深蒂固的陈腐观念。
我输给了我自己那点可怜的、所谓的“孝心”。
回到病房,我妈正在跟对床那个八面玲珑的儿媳妇聊天。
看见我一个人回来,她愣了一下。
“林悦呢?”
“我让她回去了。”我淡淡地说。
“回去?回哪儿去?这就撂挑子不干了?”我妈的音量又提了上来,“我就知道!她根本就没安好心!装了两天就装不下去了!”
对床的儿媳妇和她婆婆,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不是羞愧,是愤怒。
“妈,你能不能积点口德?”我走到她床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小悦这几天是怎么对你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非要把她逼走才甘心吗?”
“我逼她了?我哪句话逼她了?”我妈一脸无辜,“我就是说了两句实话而已。她自己心理脆弱,听不得实话,怪我喽?”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怨毒起来。
“我算是看透了。她就是盼着我早点死!我死了,就没人管着你了,这个家就彻底是她说了算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全都涌上了头顶。
我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我叫了三十多年“妈”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觉得她不是我妈。
她是个被嫉妒和偏见冲昏了头脑的怪物。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怕我一开口,就会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
我转身就走,在走廊的尽头,找了个没人的楼梯间,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
钻心的疼。
可这点疼,远远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蹲在地上,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无声地咆哮。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因为林悦是“外来的”?
就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我妈那个年代的苦难?
就因为她活得比我妈想象中要“自我”一点?
所以她所有的付出,都可以被视而不见?
她所有的真心,都可以被肆意践踏?
我在楼梯间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腿都麻了。
我给一个做护工中介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让他尽快帮我找一个靠谱的护工。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不能再让林悦踏进这间病房一步了。
我不能让她再受哪怕一丁点的委屈。
这是我作为一个丈夫,最后的底线。
第四天。
决战的日子。
我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护工早上七点就到了,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姓王,看着很干练。
我跟她交代好了一切注意事项,预付了一周的费用。
我妈看着王阿姨,一脸的不可思议。
“李劲,你什么意思?你真请护工了?”
“对。”我言简意赅。
“你疯了?这得花多少钱?有这个钱干什么不好?”她嘴上说着心疼钱,眼神里却满是失落和愤怒。
我知道,她气的不是钱。
她气的是,我剥夺了她“考验”和“拿捏”儿媳妇的权力。
她气的是,我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她的失败。
“小悦呢?她今天不来了?”她不死心地问。
“不来了。”我说,“以后都不来了。您就安心让王阿姨照顾吧。她比我们专业。”
“专业?”我妈冷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得刺耳,“她再专业,有自己家人贴心吗?我看你就是被那个给迷昏了头!她不想伺候我,你就花钱给她找个替身!你可真是个孝顺儿子啊!”
“”三个字,彻底点燃了我压抑了四天的怒火。
我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我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病房里所有的人,我爸,王阿姨,隔壁床的病友和家属,都感觉到了这股山雨欲来的气息,一时间,房间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妈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输出。
“我算是白养你了!娶了媳妇忘了娘!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跟我说话!她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我们家花钱娶回来的吗?伺候我不是她分内的事?”
她还在喋喋不休,但我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我的耳朵里,只剩下“外人”那两个字,在嗡嗡作响。
外人。
外人。
外人!
林悦,那个在我最焦头烂额的时候,第一时间冲到医院的女人。
那个蹲在地上,给我妈擦拭便盆,没有一丝怨言的女人。
那个为了照顾我妈,熬得两眼通红,还要强颜欢笑的女人。
那个被我妈用最刻薄的语言攻击,却还反过来安慰我的女人。
她,在我的亲生母亲眼里,竟然只是一个“外人”。
一个“花钱娶回来的”、“该伺候她”的外人。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看着我妈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到极点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她:
“外人?”
“对!她就是个外人!”我妈梗着脖子喊。
“好。”我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说得好。”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那声音大到,我觉得整个楼层都能听见。
“外人凭啥伺候你?!”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妈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错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那个一向“孝顺”的、在她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儿子,会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我爸也傻了,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我。
新来的王阿姨,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想劝又不敢劝。
对床的病友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我的眼里,只有我妈。
我一步步地逼近她的病床,胸中的怒火和委屈,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你告诉我,她凭什么?!”
“她不是你生的,不是你养的!她没吃过你家一粒米,没喝过你家一口汤长大!”
“她跟你,在法律上,除了因为我这张结婚证,有半毛钱关系吗?!”
“她有自己的父母要孝顺!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她凭什么要放下自己的一切,跑到这儿来,看你的脸色,听你的冷嘲热讽,给你端屎端尿?!”
“就因为她嫁给了我?!”
“这是哪家的道理?!大清朝的吗?!”
我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我妈被我的气势吓得不住地往后缩,直到后背抵住了床头,退无可退。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总说‘想当年’,说你伺候我奶奶多辛苦。对,你辛苦,你伟大!但你别忘了,你伺候的是你男人的亲妈!你那个年代,女人嫁了人,就是婆家的人!可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林悦她是我老婆!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是我自己选的家人!她不是我们李家买来的丫鬟!”
“这几天,她是怎么做的,你没长眼睛吗?你看不见吗?!”
“你腿疼,她比我还着急!跑前跑后办手续,交押金!她一个晚上不睡觉,给你盯着吊瓶,给你倒尿盆!她怕你没胃口,变着花样给你做吃的!你呢?!”
“你不是嫌苹果酸,就是嫌汤腥!不是拿她跟别人比,就是拐弯抹角地说她懒!你甚至当着我的面,骂她是,盼着你早点死!”
“妈!”
我喊出这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她为你做的这一切,就因为她是你儿媳妇,就都变成了理所当然?她做得好,你没有一句夸奖。她稍微有点疏忽,你就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是别人家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女儿!她凭什么要到我们家来受这份天大的委屈?!”
“就凭我爱你?就凭她也爱我?!”
我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了。
我指着她,指着这个我曾经无比敬爱的母亲,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彻底撕破脸皮的话。
“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林悦不会再踏进这间病房一步。照顾你,是我的责任,不是她的义务。”
“这个护工,我请定了。你要是觉得她不好,我就再换一个,换到你满意为止。你要是觉得心疼钱,那也忍着。这钱,是我愿意花的,是我欠林悦的!”
“你要是再敢在她背后,在我面前,说她一句不是,说她是个‘外人’……”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冷冷地吐出后半句话。
“那我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妈。”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怔怔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是恐惧。
她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微弱的、带着哭腔的。
“你……你为了一个外人……你不要妈了……”
“她不是外人!”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是我的家人!是你,是你亲手把她当成外人,把我也一起推了出去!”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怕我再待下去,会彻底崩溃。
我转过身,对还愣在一旁的我爸和王阿姨说:
“爸,王阿姨,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出去一下。”
然后,我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让我窒息的病房。
我在医院的楼顶天台上,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冷风。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但我感觉不到冷。
我的心里,一片焦土。
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我知道,我说的话,肯定像刀子一样,伤透了我妈的心。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哪个母亲,能接受儿子为了媳妇,说出“不要你了”这样的话。
我甚至能想象到,从今以后,在所有的亲戚邻居嘴里,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不孝子”。
李家那个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把他妈气得半死。
可是,我后悔吗?
我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
我想起了林悦在我怀里无声哭泣的样子。
我想起了她肿着眼睛,却依然给我妈端去鱼汤的背影。
我想起了我妈说她是“外人”时,那理所当然的、刻薄的嘴脸。
不。
我不后悔。
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那么说。
因为那一刻,我不是在为林悦一个人辩护。
我是在为我们这个小家庭,为我和她共同建立的、那个叫做“家”的共同体,捍卫最基本的尊严。
我妈有她的世界,她的逻辑。
在她的世界里,儿子是天,儿媳是地。地,就该无条件地承载和供养天,以及天的一切。
但在我的世界里,我和林悦是平等的。
我们是战友,是伙伴。我们共同对抗生活的风雨,而不是把对方当成风雨本身。
孝顺,是应该的。
但愚孝,不是。
为了所谓的“孝顺”,去牺牲我妻子的尊严和幸福,去让她承受不该承受的委屈和伤害。
这样的“孝”,太自私,也太残忍。
我做不到。
傍晚的时候,我爸给我打了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小劲,你……回来吧。”
“她怎么样了?”我问。
“一下午没说话,也没吃饭。就那么躺着,看着天花板。”我爸叹了口气,“你妈那个人,嘴硬心软,你今天的话……说得太重了。”
“爸,不重。”我说,“有些话,今天不说,总有一天也要说。长痛不如短痛。”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释然,“这些年,她不光是对林悦,对我也一样。总觉得她为这个家付出了最多,所有人都该听她的,顺着她。我跟你一样,也是忍了半辈子了。”
我没想到,我爸会说出这样的话。
“爸……”
“行了,别说了。回来吧。她那个样子,我看着也难受。”
我回到了病房。
我妈已经睡着了,或者说,是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而脆弱的老人。
没有了白天的嚣张和刻薄,只剩下病痛带来的憔悴。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
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我们母子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碎了。
可能再也拼不回来了。
但这或许,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一个建立在尊重和边界感之上的、新的开始。
出院那天,是个阴天。
我去办了手续,王阿姨和我爸一起,收拾好了东西。
林悦没有来。
从那天我跟她通过电话,告诉她一切都解决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过医院的任何事。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妈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
从那天我跟她大吵一架之后,她就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
她也不再挑剔王阿姨的照顾,也不再对饭菜发表任何意见。
她变得沉默,顺从,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我知道,我在她心里,扎下了一根很深很深的刺。
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
我从后视镜里看她,她一直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在她浑浊的眼球上,拉出模糊的光影。
到了楼下,我准备背她上楼。
她却摆了摆手。
“让你爸扶着我就行。”
这是四天来,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沙哑,疏离。
我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爸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架起我妈的胳膊,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往楼上走。
我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看着他们俩蹒跚的背影,一个倔强,一个落寞,我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悲哀。
我们一家人,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回到家,林悦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床上换了干净的床单,厨房里飘出鸡汤的香味。
她看到我们回来,迎了上来,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妈,回来了。”她对我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由我爸扶着,径直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林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
“别理她。让她自己待着吧。”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眼圈却红了。
我知道,那扇关上的门,也关上了她心里最后一丝和解的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笼罩着一种诡异的低气压。
我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吃饭也是我爸端进去。
她拒绝跟我和林悦有任何交流。
我们成了她世界里的隐形人。
林悦默默地承担了所有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拖地。
她不再试图去讨好我妈,只是做着她认为一个妻子和儿媳该做的事。
她的话也变少了。
很多时候,我们俩吃完晚饭,就各自坐在沙发的两端,玩着手机,谁也不说话。
我知道,这件事,在我妈心里留下了一根刺。
其实,在林悦心里,又何尝不是呢?
她再大度,再体谅我,也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个“外人”的标签,像一个无形的烙印,刻在了她的心上。
而我,夹在中间,成了最痛苦的那个人。
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边是相濡以沫的爱情。
我试图修复,却发现无从下手。
我尝试着去敲我妈的房门,跟她聊聊天。
她要么不开门,要么就用最简短的词语把我打发掉。
“嗯。”
“哦。”
“知道了。”
那扇门,像一道天堑,隔开了我们母子。
我也尝试着跟林悦沟通。
“老婆,要不……我们搬出去住吧?”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提议。
她正在阳台收衣服,听到我的话,动作停顿了一下。
“搬出去?”她转过头看我,“搬到哪儿去?我们哪有钱再买一套房子?租房子住吗?”
“租就租。总比现在这样,大家都不痛快。”
“我不觉得不痛快。”她把叠好的衣服抱在怀里,从我身边走过,声音很轻,“只要你不觉得我委屈,我就不委"屈。”
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是难受。
我宁愿她跟我大吵一架,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但她没有。
她把所有的委屈,都自己咽了下去。
而这份隐忍,像一根绳索,越收越紧,勒得我们两个人都喘不过气。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我妈的腿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拄着拐杖,在家里慢慢走动。
那天,我下班回家,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烧焦味。
我心里一惊,冲进厨房。
只见林悦正手忙脚乱地关掉燃气灶,灶上的锅里,黑乎乎的一片,还在冒着浓烟。
“怎么了?”我赶紧打开抽油烟机和窗户。
“我忘了……”林悦一脸懊恼,“刚才接了个电话,是公司的,说了几句,就忘了锅里还炖着汤。”
就在这时,我妈拄着拐杖,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皱着眉,看着一塌糊涂的厨房,和满屋子的烟。
我心想,完了,她肯定又要借题发挥了。
我下意识地把林悦护在身后,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暴风雨。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妈只是看了一眼,然后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
“人没事就好。锅扔了吧,重新买一个。”
说完,她就拄着拐杖,走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
我和林悦都愣住了。
这……还是我妈吗?
不讽刺?不挖苦?不借机教育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气氛依旧沉默。
饭吃到一半,我妈突然开口了。
她是对林悦说的。
“明天,你不用做饭了。”
林悦拿着筷子的手一僵。
我心里又是一沉。
这是又要作什么妖?
“我……我以后自己做。”我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碗,声音很小,“我的腿也差不多好了,不能总让你们伺"候。”
“还有……家里的卫生,也别搞了。我闲着也是闲着,自己慢慢弄。”
我和林悦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巨大的震惊。
这还是那个认为儿媳妇伺候她是天经地义的女人吗?
“妈,你……”我刚想说什么。
她却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迅速地低下。
“那天……在医院,你说的对。”
她的声音更小了,小到几乎听不见。
“你……你跟小悦,都不欠我什么。”
“是我……是我老糊涂了。”
说完这几句话,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扒拉了两口饭,就拄着拐杖,回了房间。
留下我和林悦,坐在饭桌旁,像被雷劈了一样。
半晌,林悦才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
“她……她刚才说什么?”
“她说……我们不欠她的。”我感觉自己的喉咙也有些哽咽,“她说,是她老糊涂了。”
我们俩对视着,突然,就都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都流了下来。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百感交集的泪水。
从那天起,家里的冰山,开始一点点地融化。
我妈真的开始自己做饭,自己搞卫生。
虽然她腿脚不便,做得慢,有时候还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
但她坚持着,不让我们插手。
她还是不怎么跟我们说话,但眼神,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怨毒。
有时候,林悦下班回来,给她带了一份她爱吃的点心。
她会沉默地收下,然后第二天,林悦的床头,就会多出一盘洗好的水果。
她用这种笨拙的、别扭的方式,表达着她的歉意和改变。
又过了一个周末,我陪我爸去公园下棋。
回来的路上,我爸跟我说:
“你妈那天,跟我聊了很久。”
“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那天吼她,把她吼醒了。”我爸感慨道,“她说她一辈子要强,总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她转。她忘了,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她那一套,早就过时了。”
“她还说,她很害怕。怕你真的不要她了,怕这个家,真的散了。”
“她看着林悦,觉得就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是离家背井,嫁到一个陌生的家庭,一样要看人脸色。她突然觉得,自己当年受过的苦,不该再让下一代人受了。”
听到这些话,我的鼻子一酸。
原来,她什么都懂。
只是那份固执和骄傲,让她不愿意承认而已。
而我那一次不管不顾的爆发,就像一把锤子,敲碎了她坚硬的外壳,让她看到了里面,那个同样会害怕、会反思的、柔软的自己。
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一幅我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林悦正在客厅里,教我妈用手机看短视频。
“妈,你看,这个往上划,就是下一个。这个红心点一下,就是喜欢。”
“哦……哦……这样啊……”
我妈戴着老花镜,笨拙地戳着屏幕,脸上,是久违的、像孩子一样好奇的笑容。
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照在她们俩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那一刻,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突然就明白了。
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一定是一个讲“爱”和“尊重”的地方。
没有天生的恶婆婆,也没有完美的儿媳妇。
有的,只是两个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家庭的女人,因为一个共同爱着的男人,而被迫捆绑在一起。
她们之间,需要磨合,需要理解,更需要一条清晰的、不可逾越的边界。
而我,作为那个连接她们的纽带,我的责任,不是和稀泥,不是两边讨好。
而是成为那个,划定边界、守护边界的人。
当一方越界时,我要勇敢地站出来,哪怕会引发冲突,哪怕会背上“不孝”的骂名。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这个家的平衡,才能让我爱的两个女人,最终找到一种和平共处的方式。
我轻轻地关上门,没有去打扰她们。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悦发来的微信。
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我妈戴着老花镜,对着手机屏幕,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子。
照片下面,配着一行字:
“看,咱妈笑得多可爱。”
我看着那个“咱妈”,笑了。
我知道,这场由住院引发的家庭战争,终于,以一种最温暖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而我们的生活,也将在这一次次的冲突与和解中,继续磕磕绊绊地,走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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